倒楣浪荡子- 第3部分

剧本翻得快烂了，他觉得烦的把剧本往旁一丢，支着下巴，眼睛跟着那粉色的身影转。

今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院子草坪中央摆了一个充气式的儿童用游泳池，里面注满了水，百媚穿着很可爱的粉红色连身泳装，在池子里跟武士玩成一团。

当百媚又被武士扑进池子里，狼狈的尖叫时，童震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武士！咕噜噜……不要……咕噜咕噜……”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顽皮的武士打断。“救命，咳咳——哥哥救我！”边笑边喊救命，玩的成份居多，她可以一边玩一边换气，故意在水里发出咕噜声，年纪小小就泳技过人。

“武士，过来。”小女生都喊救命了，童震便出手救她。

武士一听童震喊他，立刻从泳池里跳出来，一身湿的它吐着舌头，快速奔向童震。

“糟，不好了——”他笑脸瞬间僵掉，飞快离开原位，但跔没两步就被速度惊人的武士逮到，一举将他扑倒在地，整只狗压在他胸口，疯狂甩掉身上的水滴，然后再伸出舌头帮他洗脸。

“哈哈哈哈……”百媚左手拿着她心爱的小鸭鸭，右手指着他俩大笑。

“媚媚，别玩水了，快进来……呃，阿震，你……跟武士感情培养得不错，咳咳。”韩瑞生出来喊女儿，不料却看见童震狼狈的一面，一时忍俊不住咳笑出声。

当童震从草坪上起身时，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干到哪里去，完全被武士给毁了，他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在他脚边摇着尾巴的武士——那副无辜的表情，打消了他责备的念头。

“老师……”他无力。

“哈哈，去洗个澡，我们出去吃饭。”韩瑞生笑着对童震挥手，朝女儿走去，叨念了百媚两句后牵着她的小手走进房子里。

父女情深。

童震没有发现自己看着他们父女的眼神流露出欣羡的眼光。

自从妈妈难产过世之后，爸爸便很少回家，把刚出生没多久的童浩交给保母带，这么多年了，他们父子四人很少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的机会。

因为体贴父亲失去心爱女人的哀恸，童震一肩挑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放任父亲周游列国完成与母亲生前的承诺，其实他很想跟父亲说些体己话，男人跟男人的对话，但是他不能，也不愿去苛责一个伤心的老人。

尽管他们三兄弟也同时失去了母亲，但他们将哀伤藏在心底，不让父亲看见。

如果妈妈还在，他今天不会背负这么沉重的压力，他会去做他这年纪会做的事情，他也会跟媚媚一样，当一个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孩子。

回客房洗完澡，换了身清爽的衣物下楼，童震就看见大导演韩瑞生，在帮皮得不像话的武士吹干身上的毛。

“阿震，洗好啦？”身材清瘦的韩瑞生看不出来有四十岁。

“嗯。”童震在一旁坐下，摸摸武士的头。“媚媚呢？”没看见那小丫头跑来跑去，真有点不习惯。

“说要自己洗澡，不要人帮忙。”韩瑞生在说这话时表情落寞。

童震忍不住笑出来。“老师，你很失落？”

“当然，等你有女儿你就知道了。”韩瑞生理所当然的说。“课上得怎么样？多少有点心得了吧？”

说到演技，童震脸一垮，“还差一点。”做任何事情都轻而易举的他，竟然败在演戏上头，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童震不服。“我揣摩不出‘希’的心境。”他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别急。”韩瑞生知道他的求好心切，其实童震的表现已经很亮眼了，他大有进步，许多抽象的课题都能演得很好，很能举一反三，是少见的天才型演员，只不过对于“寄情”，他们都有很深的期望，希望能做到最好，对自己的要求也就相对严谨。“演戏是有诀窍的，你才刚入行，要马上融入情境是有点困难，反正这部电影也等了这么多年，不差多等你几个月。”

“哈啾——”

韩瑞生话才说完，武士就打了个喷嚏。

“武士，你可别感冒了。”韩瑞生神情严肃起来。

“老师，我有一个很冒昧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你说。”

“师母呢？”整个韩家只有他们父女俩，就是没看见女主人，也没看见任何一个仆佣来韩家打扫。

所有的打扫工作，都是韩瑞生亲手做的，不假他人之手。

“媚媚出生时，她妈妈感染妊娠毒血症，熬不过，走了。”韩瑞生云淡风轻地回答。“我们夫妻盼这个孩子盼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了媚媚，说好了要让她在爱的环境里长大成人，要她亲近动物，说是这样的小孩比较有爱心，武士是在媚媚出生前半年买来的，说好了要让武士陪着媚媚一起长大。”

童震心一颤。她跟他一样没有妈妈……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跟媚媚是一样的！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深觉自己说错话。

“怎么会？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韩瑞生笑道。“阿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照顾我唯一的女儿。”韩瑞生在说这句话时，神情严肃，像在交代遗言，但是童震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韩瑞生早打听清楚他的身世，一定也知道他妈妈生下童浩就过世了，在某种层面上，他和百媚同病相怜，基于这个原由，他对百媚多少会将心比心。

“我会的。”童震承诺，答应韩瑞生好好照顾百媚。

“我好了！我肚子好饿哦！”洗好澡穿着帅气裤装的百媚从楼梯上溜下来，模样俏皮可爱。“爸爸，我们可不可以吃凤梨虾球？”

“媚媚！”童震却板着脸训斥。“以后不准这样下楼，听见没？再让我看见一次，我就揍扁你的小屁股！”

她真是野疯了！连这么危险的动作都敢做！童震气得发抖。

“阿震哥哥……”百媚被凶得错愕，脸色苍白。“你好凶……”委屈的泪水含在眼眶。

“不准哭。”童震眼一瞪，让小女生吓得眼泪都不敢掉。

百媚小手绞着衣摆，头一回被人这样凶，她吓坏了，因为紧张而打嗝。

童震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严厉的神情比韩瑞生更像父亲。

“你知道那种动作有多危险吗？要是你跌下来受伤怎么办？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准你再做！”

“爸爸……”被童震吓到了，百媚向父亲求救。

“媚媚，你听好。”童震把她的小手拉回来，扳着她小小的肩膀面向自己。“我答应老师要照顾你，你要记住，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我乖乖听话你就不会凶凶了吗？”百媚天真地问。

“你乖我就疼你。”

“好嘛、好嘛，人家乖嘛。”百媚好无辜、好可怜的答应要乖乖听话。

年纪小小的她真的认为，他所说的、做的全部都是为了她好，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才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为她所做的安排。



当三人在外用过晚餐回到韩家，百媚便从门口喊着武士直到后院的狗屋去。

“老师，我下午对媚媚的态度是不是太严厉了点？”当时危险的场面让他又气又急，令他忽略了媚媚是女生，把对付两个弟弟的口气拿来用在百媚身上，把她吓坏了，不知道疼爱女儿的老师会不会介意？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是吗？”韩瑞生好风度地笑道。“阿震，给你一个建议。”

“是。”童震恭谨地听从他的教诲。

“适时的软化，对你有好处。”韩瑞生笑咪咪地道。

“我会的，老师。”

“爸爸！”百媚惊慌的从院子跑回客厅，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武士生病了，他把晚餐吐出来，还有血！地上到处都是血，武士生病了、武士生病了……”

童震立刻上前将百媚抱在怀里，她一被抱住就害怕得大哭，韩瑞生冲到后院抱起全身瘫软无力的武士冲出门去找兽医。

结果武士因误食塑胶玩具球碎片，异物造成胃出血，也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到兽医手上时已经来不及了。三人只能抱着武士回家，陪它走最后一段路。

当武士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百媚抱着仍有余温的它泣不成声，不愿相信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玩伴就这样走了。

“我不要！武士快醒来！媚媚要跟你玩，一起玩，呜……”伸出小手，欲抱住武士，不让爸爸带走他，她吵闹、叫嚣，要冲上前从爸爸手里抢回武士，无奈童震抱住她，力道大得她无法挣脱，最后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尖叫，咬住童震的臂膀。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童震知道她心头的伤比她咬他还疼，他忍了下来，没有对她发脾气，直到她发泄够了、冷静了，主动松口，趴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啜泣。

“媚媚，好多了吗？”

听见童震这温柔的声音，百媚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哇——”小手环抱住他颈子，宣泄的大哭。

童震只有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一句话都不说，陪她坐在武士的小屋前痛哭。

哭了很久很久，百媚才缓缓地止住哭泣。

“阿震哥哥，为什么武士会死掉？”带着浓浓鼻音的童音，询问她懵懂不解的问题。

“媚媚，生老病死是人生不能避免的。”伸出食指，温柔的拭去小脸蛋上的泪水，童震轻柔地安慰。“动物不像我们人这么长寿，总有一天武士也会离开你，只是武士太早离开了。”

“可是我不要武士死掉啊！它是不是像妈妈一样，我再也看不见武士了？是不是？”她不停的追问。

“媚媚……”他该怎么向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说明“死亡”这一件事？难啊！

“我救不了它，呜呜……媚媚好没用，救不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只能一直哭哭，看它那么痛苦的死掉，呜……以后没有人陪我玩了，呜呜呜……”

她的话让童震脑子像被雷劈到一般！

“希”之所以患有忧郁症的主因，是因为亲眼见爱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而自己却无力救他一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断气，“希”日日夜夜不停的责怪自己的无能为力，最后仍看不破，自己走向毁灭。

突然间，他似乎可以揣摩出“希”那种因为自责而衍生出的幻想，幻想自己的爱人仍活着——

“武士跟妈咪一样，不要我了……”百媚突然冒出一句令人心惊的丧气话，让他回过神来。“媚媚不乖，所以武士和妈咪一样，都不要我了，我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媚媚，不可以这样想。”童震轻声喝止她再继续胡思乱想。“你这样想太不应该了，老师不疼你吗？”

“可是妈咪和武士为什么都要离开我？”百媚哭着问。“我好怕爸爸也不要我了，怎么办？”

“傻瓜，谁会不要这么可爱的小孩？”从来不哄小孩的童震，为了安慰百媚而破例。“武士到天堂去当小天使了，跟你妈妈一样，在天堂守护你啊！”

要是被二弟童炘看见他不哄自己小弟，而去哄一个小女生，他不瞪凸眼珠子才怪。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行为陌生，不像他会做的事。

“我只剩下爸爸了，会不会……爸爸有一天也不要我了？”头一回面临死亡这残酷的现实，让百媚充满恐惧，就算听进了童震的话，但她仍害怕被丢下。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亡，只知道死亡代表再也不能见面，代表她被丢下，而她害怕被遗弃。

“你还有我啊！”童震摸摸她的头，笑道：“媚媚，不管怎样，你还有我，你的阿震哥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照顾你。”

“真的吗？”她仍有怀疑。“可是你还是会离开啊，你又不会永远住在我们家，我又不能常常看到你。”

“媚媚，哥哥说话算话，说会陪你就会陪你。”童震正经地道：“不管我们分开多久，只要你需要我，不管多远，我都会到你身边，好不好？”

“真的？”

“我发誓。”他举起手，立誓。

“阿震哥哥，你不能骗人哦！”

这一晚，一大一小的两人达成了某项协议，而这协议的期限是一生一世。

第三章

童震陪她走过人生第一个低潮，相差十岁的两人培养出革命般的情感。

他疼她、宠她，但也十分严厉，而调皮捣蛋的百媚谁的话也不听，就偏偏听童震的话，韩瑞生就常笑他们两人才是父女。

“寄情”的拍摄工作只进行了两个月，超前进度令韩瑞生大为满意，直夸童震演技精湛，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演戏的生手。

随着「寄情”的宣传、参加国际影展，短短半年就让童震打响知名度，又拿下数座国际影展最佳男主角奖，演出工作如潮水般涌来，韩瑞生和童震这对师徒的工作多得令两人分身乏术，师徒两人的合作已有一定的口碑，片商也相中他们的票房吸金力，一再的邀请师徒两人合作。

童震也发现自己对演戏的热爱，决定当个演员。而他除了一边上学完成大学学业之外，也得空出时间“盯”着自己的两个弟弟。

尽管他忙得连休息时间都少有，但他最久半年会造访韩家一次，去看看老师、看看百媚。

每一次看见百媚，都觉得小女孩长大得好快，一转眼就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少女。她还是一样好动爱玩，叫她乖一点也没用，是个健康活泼的阳光美少女。

时光流转，在童震二十二岁这年，在好莱坞片厂拍摄一部商业片时，他从报纸上得知恩师韩瑞生在家中病倒的消息，他立刻放下拍摄到一半的工作，向剧组请假，飞回台湾探望韩瑞生。

在医院见到韩瑞生时，童震几乎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韩瑞生本人。

他瘦弱得不可思议，整个人瘦了两圈，向来精神奕奕的他倒在病床上，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韩瑞生是个工作狂，长年下来操劳过度，当发现身体出现状况时，他已经是肝癌末期，病人膏盲了。

“老师……”童震无法克制自己的哀伤，在韩瑞生病榻前泪流满面。

这是韩瑞生头一回看见刚直不屈的童震落泪，更是他头一回露出真情。

他向来八风吹不动，老成得不像个少年，韩瑞生一度担心童震世故的性格太过冷情，但如今他真情流露的表现，让韩瑞生松了一口气。

“阿震，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我可以安心的走了。”韩瑞生神情安详。

“老师，你会康复的，这种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童震不愿去想他辞世的可能。

师徒五年，童震早已将韩瑞生当成父亲看待，在他需要人拉拔、说教时，是韩瑞生代替了他的父亲在一旁给他建议。

韩瑞生将他领进演艺圈，教他演戏，是他演员生涯最重要的存在，也是他人生的引导。

他无法想像，才半年，不过半年时间，半年前老师还好好的，为什么不过半年就病入膏盲？

为什么他要离开台湾这么久？他应该留在台湾拍片，不该接演好莱坞那部商业片，一离开就是半年的。

如果他在台湾，在老师身边，他会趁早发现老师的身体大不如前，不会等到来不及了才来后悔……

向来不在人前示弱的童震，在韩瑞生面前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撑不了多久的。”韩瑞生凄楚一笑。“阿震，别让我走得不安，替我照顾百媚，好吗？”

“老师！”童震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丧气话。

“答应我好好保护她，我这一倒让媚媚吓坏了，也让她备受媒体关注，我走后，别让百媚被她舅舅带走，我立了遗嘱，我希望由你代我照顾媚媚直到她二十岁，别让我留给她的东西，被她舅舅拿走。”韩瑞生费尽了力气，请求童震照顾他唯一的女儿。

“这……”童震面有难色，他不懂为何老师要将百媚的监护权交到他这个外人手上。

“阿震，我出身不好，无父无母，在寄养家庭长大，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脑子艺术电影，我搞电影二十几年才熬出头，媚媚她妈妈嫁给我时，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