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新民说:“这些开销不能打在劳动力身上。”
权经理说:“不如此就得提高鞋的成本费。”
谷新民说.“更不能往国家身上打算盘。最合理和妥善的办法只有一条,那就是厂方少得一点利润。承包军需物资是爱国行动,支援农民生产救灾也是爱国行动。如果假此名义,牟取暴利,那就不是爱国行动,而是趁国趁民之急而危害国计民生了。我相信权先生和厂方,不会有后一种表现。”
权经理带着哭腔说:“几十万双鞋底,每双提高一两小米的手工费,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厂方资本有限,本人回去不好交待呀。”
谷新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从小刘手里接过帽子,跟那些站起来准备欢送他的人一一握手。
权经理离开座位,还想缠住谷新民不放。
牵线人沈义仁悄悄地扯住他,小声说:“权兄,再争下去就失礼了。”
谷新民这时候正好转身面向权经理,因为隔着桌子,无法握手,只是微笑地点点头,就被众人拥着出了雅座下了楼。那些欢送的人,都做着笑脸,都想争着跟谷新民说上几句应酬的漂亮话。忽然,一阵放怀的大说大笑的声音,象一股风似地刮了过来,把这边的人震动了,把这边的声音压住了。在聚仙楼对而偏东的地方,有两棵大槐树,树下是一个小小的木匠铺。那两间打通的门面里,今天晚上挤满了绳匠、鞋匠、泥水匠等等小手工业者。一盏风灯悬在房佗上,因为没有门窗阻挡,金黄的光亮直铺到街上,招引来许多看热闹的、匠人们的后代。
李培林从外边挤进来,说:“田区长,县长他们从楼上下来了。”
坐在人群里的田雨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子,把钢笔插进绿军装上衣的兜里,站起身,对众人说:“今个这个座谈会开得很好。希望大家从今以后都挺起腰杆子干!还有什么具体困难不能解决,就到区里找我… … ”
柳木匠代表大伙说:“我们这些都是穷手艺人,往后少麻烦不了您哪! ' '
终铁匠插了一句:“区长说了,要尽力帮助咱们发展,咱们也别见外。过去我们这些人都受楼上那些大户欺负,如今,明里暗里也不少受勉。这回有了您区长当后台,我们谁也不怕了! 〃 许多人觉着这几句话说到自己的心坎上,热烈地表示赞成,又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拥着田雨往街中心走,声音先传到聚仙楼的大门口。
田雨告别了众匠人,又见那边欢送县长的人也被留住了,这刁‘迎着谷新民和王友清走过来。
却
谷新民笑吟吟地对团雨说:“木来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参加这个会,等到吃晚饭,也不回来,你到哪儿去了兮”
田雨回答说:“镇上五行八作的小手工业者们,听到领导上要抓生产自救的传闻,就活跃起来了。他们的行当跟农业生产关系密切,应当发挥他们的积极性;他们本身一也有、不少困难,需要借这回生产自救的机会解决一些。我就把他们找到一块儿,开了个座谈会· · ,; ,· ”
谷新民说:“从聚仙楼的座谈会来看,这边可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潜在力量。你们都应当亲自抓,抓好。”
田雨没有接下去说,赶紧报告要紧的事儿:“县里的电话是徐萌同志打来的。她说,梁书记受了伪… … ”
谷新民一惊:“受伤,怎么搞的?〃
田雨说:“据徐萌同志讲,是爬奇峰岭摔的· ,· … ”
王友清也很关心地问。“摔得怎么样,没有碍着骨头吧?〃 田雨说:“我问过徐萌同志,她也不了解详细情况。她说明天有个会议不能推迟,请谷县长回去主持一卜。”
谷新民一边走,一边惋惜地说.“梁书记的爱人前几天来看他,我硬把他留下看家,怎么又跑到奇峰岭去了。这边的工作刚刚抓出一点苗头,这一打断,必然得受到影响。”
王友清跟在县长后边,打开手电筒照着道儿,说:“今个晚上,我发现您的气色不怎么好,估计要出点什么事。”
谷新民笑笑说:“我哪能未卜先知呢?我是讨厌那个场合,不耐烦跟这些商人、钱串子们打交道。只是为了农民群众的利益,因为工作需要,这个交道不打不行啊 〃
王友清说;“是呀,在天门这个大镇子上呆了一年,我是硬着头皮干的。开头,我一见他们点头哈腰地就从心里别扭,怕跟他超
们碰面。如今刚刚习惯了一点儿。下午您提到要发动工商界,我还没有多大f 言心。开了这个会,我尝到甜头了。他们这些人一仲手,咱们的生产门路可宽多啦。拿纳鞋底这项活计说吧,妇女劳力是半边天,她们有了事情做,起码能解决吃烧问题,手不停,就能接到秋庄稼上场,那时候就没什么大难处了。”谷新民又嘱咐两位区委领导说:“要抓住纳鞋底这项生产。不仅要搞到大秋,争取搞到年底。到年底全区能纳三万双鞋底的话,手工费提到二斤半,那就是七万五千斤小米子,要从地里增产这么多粮食可不容易呀!如果能够跟这家大鞋庄搞好关系,使这个生产长期不断,那就最理想了。”
工友清听到这儿,立刻想到无数个“七万五千斤”金黄的小米,想到他管辖下的天门区的农民,有了足够吃用的小米,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天门区就会很有把握地“建设”起来,成为全县各区领导和人民敬仰,学习的模范。
谷新民继续说:“咱们今天的重要收获不仪是几万斤小米子,而是为咱们发展生产、繁荣经济打开了门路,也为咱们这些搞领导工作的人打开了思路!〃
王友清觉着自己的思路确实打开了,往后在工作中应当灵活一些,不必总是拘拘束束的。
田雨对天门区开展生产自救的工作,搞了一番凋查研究,有了一些打算。这会儿,他听着谷新民和王友清两个人的议论,感到跟自己想的有点不太对路。因为走在大街上,又结记着受了伤的县委书记梁海山,他就没有搭腔,想有机会再认真探讨,交换看法。
四领导者
谷新民起大早赶回县城。
县委书记受伤的消息,冲淡了他那“马到成功”的喜悦心情。从同事关系方面讲,他很尊敬梁海!JJ 的品行和为人;同志的不幸,他自然关心。从工作方面考虑,他也不愿意梁海山在这个重要时刻卧床休养。在县委扩大会议的前前后后,他们之间对全县一些方针大计间题的看法,发生了严重分歧。谷新民决心用实际效果来证明自己的主张正确,而后把上上下下的干部和群众引上他铺设的轨道。于是他跑到天门区蹲点,为实现自己的目标努力。如果梁海山一休养,他势必不能全力以赴地抓天门的工作,成效会大为减弱,这岂不可惜?
他回到县政府,简单地问问情况,洗脸的那么一会儿时间里,就有三、四个人找他请示问题。他的心境又从沉重变得烦躁了。他立刻给供销社主任打了个电话。供销社最近买了一辆大卡车,这是当时全县唯一的一件现代化的交通运输工具。他让供销社主任派这辆车把梁海山接回县城。他指示秘书室的同志到卫生院安排了一间病房,同时物色一名有经验的骨科医生。最后,他叫上徐萌,一同去看望梁海山的爱人,通知不幸的消息,再做一番安慰。
徐萌笑着说:“您考虑的真周到,比我们女同志还要细心。”谷新民摆摆手,说:“这是繁琐作风,不足为法。我跟老孟还言
没结婚的时候,她就常批评我这一点。我也有所自觉,可又总是很自然地表现在行动上。由此可见,一个人改变他已经习惯了的思想作风是多么艰难。”
跟在后边的警卫员小刘知道一些底细,悄悄地笑了。他们说着话,穿过一个小门,来到县委大院,又绕过三排旧式的房子,走到院子的最后边。
这儿原来是一个小花园,有假山,有亭子,还有一个养鱼的小池。梁海山喜欢这块空地,就把三间小屋简单地修整一下当宿舍,接着又把一些老朽的树根和芜杂的灌木丛刨掉,把乱七八糟的石头收抬整齐,开辟了一块小园田。如今这儿种上了棒子和高粱,幼苗已经高过膝盖,绿油油的一片。小屋前的槐树和枣树中间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上边挂满一串刚刚洗过的各种颜色的衣服和布片。
梁海山的爱人柏秀荣挑着两桶水,从另一端的小旁门走过来了。
她是一个农村妇女,四十岁左右,体魄粗壮有力,只是头发里过早地掺上了灰白,给她的气质中增添了浑厚,也增添了苍老。据说,这女人十八岁嫁给矿工梁海山,二十年没有享受过一天安静舒适的日子。因为梁海山带头闹罢工,她受到牵累,坐过外国人的监狱;后来,因为梁海山扔下家,带领一批工友到冀东山区参加了抗日战争,她拉扯着孩子讨过饭。如今打出了天下,好象该过几天幸福生活了,梁海山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地照顾他们。令年春天,由谷新民做主,派几个人把柏秀荣和孩子们接到县城,梁海山又固执地把他们安排在一个靠山农村落了户。这女人常常到县城住几天,不是享受团聚的乐趣,而是来替梁海山拆洗缝补,看守这三间空房子。对富有间情心的县长谷新民召
来说,这女人是他常常同悄的一个。
柏秀荣发现了他们,略停一下,温和地笑着打招呼:“谷同志,你们屋里坐吧。”
谷新民也朝她笑着说:“大嫂,来到城里就休息几天,何必这么操劳呢。”
柏秀荣说:“于活习惯了,呆不住。”
徐萌在一旁说:“柏大姐把收发室几个同志的衣服都拿来洗了,还张罗帮助我们几个女同志做针线活。真让人不好意思。”柏秀荣说.“这有啥关系。你们都是工作人,忙嘛。”小刘已经奔过去,要接柏秀荣的扁担。
柏秀荣把扁担让给了他,又说:“别往屋里挑,是浇棒子苗的。”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身边小园田里的棒子垅被锄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棵小草,有几条沟刚刚浇过水。
小刘放下担子,提起一只水桶就要往棒子垅沟里边倒。柏秀荣慌忙地追过来,拦住他说.“别倒,别倒,这一片是不浇水的。”
小刘用脚尖磋着地皮说:“这儿最干旱。”
柏秀荣指点着说:“就是让它干早着的。你看,这一片光追肥,不浇水。这一片又追肥又浇水。那边的一片,也不追肥,也不浇水… … ”
小刘赶紧往那边该浇水的垅沟走,挺好奇地说:“啦,一点儿棒子,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啊【 ”
柏秀荣解释说:“老梁到专区开会,从一个工厂里要了点化学肥料,想做个样子试试。他临走的时候,千嘱咐万叮叶,可不能给他弄错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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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新民听着,朝徐萌笑笑,又对柏秀荣说:“大嫂,老梁在燕山区闹了点病… … ”
柏秀荣一楞:“啊,他病啦?什么病,重不屯?〃
谷新民用极轻松的语调说:“你别着急,不要紧,可能是骑车子的时候,没留神碰着一点儿。我从供销社借了汽车,你要有时间,就跟徐萌一起去接他回来吧。”
柏秀荣慌张地说:“我去,我去。小刘同志,求你帮我照应一下孩子。他们跟文化馆的!aJ 志到大佛寺玩去啦。”她说着,就跑进小屋里收拾东西。
这当儿,前排宿舍传来一阵阵铃响,接着,警卫员小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的车子后边带着一个人,正是县委书记梁海山。
徐萌赶快朝屋里喊:“柏大姐,梁书记回来了!〃
大伙都喜出望外地迎_,七前。他们立刻发现,粱海山的脸上有好儿块紫色的擦伤,抹着红药水.右边的脚上没穿鞋,缠着绷带。一只胳膊挟着一根青绿的木棍子,一只胳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车子停住,徐萌先接过包袱,掂了掂,间。“里边是什么东西这么沉哪?〃
梁海山说。“是宝贝,真正的宝贝。”
谷新民对小刘说:“你有力气,把梁书记背到屋里去吧。”梁海山说:“不用,不用,扶我一把就能走。”
满头大汗的小苏说:“别听他的,整个腿都肿了,根本不能走路。”
梁海山填怪地看小苏一眼,说:“你专门会大惊小怪,摔一下子就不能迈步啦?”他说着,从车后架上往下一溜,伤脚刚沾地,
如同刀割针刺一样疼痛。要不是柏秀荣伸手扶住他,就会坐到地上。他借助着柏秀荣的劲,另一只手又拄起棍子,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朝屋走,又扭头冲着小苏说。“事实把你驳倒了,看我能走不能走?' '
徐萌被县委书记这股倔劲和神态逗笑了。
谷新民跟在一边,拍着梁海山的肩头说.“你这个老兄啊,让我说什么好哇!〃
提着空水桶的小刘莫名其妙地看着人们拥着梁海山进了屋,就间推车子的小苏:“听徐萌说,燕山区来电话报告,梁书记摔得挺严重,到底重不重呀?〃
小苏撅着嘴哼一声,说:“谁说不重,整个大腿都肿了,昨个一夜疼得他翻来复去折饼子,没睡多少觉。区里的同志都劝他在那儿歇几天,他说有个紧急的会得开,我们起大早偷着跑回来的。”
小刘又问:“你们骑车子到哪儿活动去啦,怎么摔得这么重?〃
小苏说:“不是骑车子摔的,是从山崖上滑下来摔的。”“跑到山崖上干什么去啦! ' '
“为了找石头。前大到红枣村,他就让那里的支书杨广森带着我们上奇峰岭。大沟小沟,足足爬了一天,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上。我们俩劝他回来,他硬是不于。结果呢,太阳都落山了,他要找的那种石头找到了。回来的路上,又饿又累,加上天黑坡陡,哗啦一下子,把他摔到沟里去了… … ”
屋里传出梁海山的喊声:“小苏,你又象个山喜鹊似的喳喳什么哪?〃
小苏故意赌气地说.“我得把车子放到背阴地方呀,让它晒污
放炮林马!〃
梁海山又在屋里喊:“洗洗脸,喝口水,赶快给我下通知去吧。”
小苏把自行车放到树底下,就往屋里走。
小刘追着他问:“梁书记碰着骨头没有哇?〃
小苏压着声说:“不清楚。卫生所那个大夫说,应当马上到专署大医院照照透视。梁书记不听,说这个大夫是大惊小怪。小刘,你可别对柏大姐讲,也别告诉谷县长。”
小刘问:“为啥呢?〃
小苏说:“梁书记嘱咐的。他说,这两个人也爱大惊小怪… … 。
小刘忍不住地笑出声:“哟嗬,都成了大惊小怪啦!〃 梁海山被扶上床,依靠着被垛,半躺半坐。他把挎来的包袱抖落开了,里边是一堆石头块。他正在眉飞色舞地跟坐在身边的谷新民和徐萌说话儿。
他说:“咱们外行人看着这些都是毫无价值的石头,人家内行人可是把它当成宝贝看的。一九四七年秋天,从北平逃出两位文化人,其中一位是地质学家。那会儿国民党反动派封锁‘扫荡’,闹得很凶,一时没办法护送他们过长城线,就跟我们住了一些日子。有一回,我们钻进一条峡谷里隐蔽,一进沟,那位地质学家可就活跃了。他一路走,拣起一块石头敲敲,说这是矿,奔到!f! 崖根前摸摸,也说是矿,乱石沟在他眼睛里全成宝贝啦。”谷新民说:“我们北部山区蕴藏的确是十分丰富的,如今都在睡眠着。”
梁海山说:“是呀。那天路过一道沟门,地质学家指着一片石壁说,这是磷矿。说这种矿石能够制成一种贵重的肥料。这
件事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