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地问到了。
高大泉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回答着。他从县委书记问话的题目、语气,来体会领导的意图,也从县委书记听了他的回答之后的反应,来体会领导的态度。谈着,谈着,他又跟县委书记提出一件不很了解的问题。“梁书记,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咱们军用的鞋子,不在咱们的兵工厂做,偏要让资本家承包呢?没有油水得,他们能干吗?跟您说实话吧,因为有这么一个疙瘩我没有解
开,虽说纳鞋底是一项很重要的收入,我也没有十分热心地去于。”
梁海山说:“这是暂时的现象。中国的经济本来就落后,又让国民党反动派给破坏得乱七八糟;我们为了医治战争的创伤,夺取抗美援朝的胜利,迅速地恢复发展国民经济,在短时期内,还需要尽可能地利用资本主义的积极性。你提的军用鞋子,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光靠咱们的兵工厂,就满足不了要求。但是,我们又要限制资本主义的发展,不能让它任意泛滥,对他们,我们是采取利用、限制和改造的方针。”接着,梁海山比较详细地向高大泉讲解了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具体政策。
高大泉对这样高深的理论问题,只能了解一个大概。他喝了两口粥,又对县委书记说:“我有个习惯,啥事情只要一沾财主、有钱人的边,我就不想往前凑。王书记那天在天门镇碰上我,说我这种情绪是农民意识。我想来想去,也许有那么一点。说实话吧,这方面的农民意识我可真不好克服。”
梁海山非常喜欢高大泉这样坦率的脾气,笑笑说:“同志,啥是农民意识,啥不是农氏意识,你要分清楚才行。可得小心一点,别把咱们革命者的立场、观点也当农民意识克服掉哇! ”他瞧瞧高大泉的表情,接着说,“有一回我也这样嘱咐过你们的王书记。我对他说,我们要利用资本家的那一点积极性,改造他们,可不能让他们利用了我们,把我们改造了哇!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讲话中提到,全国解放之后,国内的基本矛盾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这一春天,我们的翻身户跟农村的资产阶级― 富农,斗争得很激烈,只要我们的互助合作运动搞下去,就得跟他们斗下去;在斗争中战胜他们,锻炼咱们自己。这一点我们要做到心里有数。”
高大泉认真地听着,觉着县委书记的话好象正巧是他心里想的,都合乎芳草地的实际事。他想起冯少怀下暗网,放大债,拉刘祥下水,又挑动小算盘买地的事情,越听县委书记说,越觉着对。他盘算着,这儿天要是有可靠的人回芳草地的话,应当给朱铁汉和周忠捎个信,让他们对那些资本家、富农多留点神,眼睛亮一点,做到县委书记说的那样。“在斗争中战胜他们,锻炼咱们自己。”
梁海山又把话题转到从山谷到火车站之间跑运输的事情上。他告诉高大泉,现在赶着大车来回走,也在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得提高警惕,要防止资本主义思想的侵袭。他伸手朝沟外的大路一指,说:“你看,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咱们一开矿,他们就开店,弄一些掺了水的酒,廉价的纸烟,还有烂猪头肉,来挣民工的钱。有些年轻的庄稼人很容易受骗。再说,客店里什么人都有,也容易沽染坏习气。听说,到山坡上住,是你们天门来的人想的办法。你带的头吧?' '
高大泉微微一笑,沉思地说:“您对问题看得深,我们不行。我们不住店,光想节约点草料钱,您指出的这些重要地方,一点都没有想到。”
梁海山说:“你办事能想到节约就挺不错。我们有的互助组、农业社办起事儿来,跟单干户比阔气、赛大方,净搞那些搽胭脂抹粉的事儿。我们要反对这种倾向,要跟单干户比优越性,比爱国主义思想,比增加生产;要精打细算,把钱用在地里:买肥料、添工具。可是,你们也得注意身子。夜里山风太大,要赶上下雨更糟糕。”
高大泉说;“为了把互助组巩固住,再求个发展,大伙都发誓把浑身这一百多斤交给党,拚命啦!〃
梁海山说:“该拚命的时候就拚命,不必要的时候就别拚。”他放下碗筷,思索一下,又说:“我打算让燕山区的领导研究研究这个问题,建议在沿运输线的村子里派一些房子,专给来往的民工住;民工不用花店钱,牲日拉粪给房主,互惠互利,都有好处。更重要的这边是老区,多数群众都经过战争考验,觉悟比较高,组织起来也早。平原来的农民跟他们住在一块儿,顺便拉拉家常,交流交流体会,比咱们在大会上作报告效果大。你看我这个想法行不行呢?〃
高大泉是个纯洁和耿直的人,对上级的谈话,除了表示同意和不同意之外,他从不会奉承,也不善子赞美的词令。这会儿,他听到县委书记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只是不住地点头,答不上话来。他见梁海山点上了一根烟,红火亮一闪一闪。他觉得这位领导的胸膛象这缀满繁星的夭空一样开阔,象这密布森林的山谷一般深沉。
梁海山对今天的会面很满意。他从高大泉的身上看到基层干部的才干增长,看到县委贯彻党中央农业互助合作路线方针的具体成效,同时也了解到这些同志的思想状况。他抽几口烟,看着高大泉两眼盯着他,就又问:“我让田雨给你捎的口信传到了吧?怎么样,尝到风不平、浪不静的滋味了吗?〃
高大泉深有所感地回答:“尝到了。庄稼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坡坎很多,往前走一步都得花心血。可是,我总想,再苦再难,也比你们这些领导同志拿枪杆子夺政权的时候差多了。你们那时候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呀!〃
梁海山大声说.“告诉你吧,花心血的日子刚刚开始,大风大浪还在后边。大泉同志,千万记住,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发展互助合作这个中心。发展中必然会有矛盾;矛盾不断出现,不断解决,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有阶级矛盾、阶级斗争,就得有牺牲的精神准备,就是你说的,把浑身一百多斤交给党!好吧,为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咱们一块儿于【 ”他说着,站起身,扔掉了烟头,准备动身走。
高大泉依依不舍地说:“我真想多跟您聊一会儿,一夜不合眼也不会困。就是这地方没法留您住。”
梁海山半开玩笑地说.“同志,盖天铺地睡觉并不是你的发明。我就不能在这儿睡啦?我要走,因为还有急事儿,再多转转,多看看,明天起早还得赶回县里开会。”
高大泉估计时间不早了,怕梁海山在这儿逗留过久耽误休息,就催促小苏收拾东西早动身。
梁海山伸出大手,跟高大泉的手紧紧地握住,说.“再见吧。你们有事路过县城,到我那儿坐坐。”
高大泉却摇摇头:“不一定。您太忙。全县那么多的人认识您,谁不想跟您聊聊呢?要是进城的人都去找您的话,您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梁海山仰面大笑.“哈,哈,好痛快的性格呀竺那就等有机会再见吧。你们也得赶快歇着啦竺”
高大泉跟在县委书记后边走了好远,连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还站在一块岩石上张望。习习的山野夜风抖动着那件披在他肩上的衣襟。
邓久宽把家什都收拾好了,又把铺盖放在大树下,左等右等不见高大泉转回来,就跑到岩石边找他,叫他快点睡觉。他们往“宿营地”走。高大泉回味着刚才意外的欢聚和县委书记对于多方面问题的谈话,心胸里有一股子新的力量在生发着。
邓久宽借着星光看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你呀,真叫鬼! ”高大泉被他打断了思路,转过头,纳闷地问:“我怎么鬼啦?〃 邓久宽把得意装成不满地说:“哼,一个大县委书记眼你这么好,你连一点风声都不给我们透,他还夸你好痛快的性格哪!' ' “瞧你这人。人家是县领导,对下级,对群众,就是这样热情嘛!〃
“拉倒吧,反正他对你不错。”
“就算不错吧,我到处声张这个干什么呢?' '
“张金发、冯少怀这伙子人要是知道哇… … ”
“就没斗争了,咱们走道就顺当了,对不对?' ;
“起码能够镇住他们。”
高大泉拍着邓久宽的肩头说:“咱们不能利用上级领导的支持给自己装门面,更不应当压别人;我们应当把这样的支持当成干革命的主心骨,往前奔的硬劲头!咱们最后拿到胜利果实了,让别人不服也得服… … ”
邓久宽并没有完全明白高大泉这番话的意思,依旧照着自己的思路想事儿。直到他躺在铺在草地上的口袋上,还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难怪你的腰杆子那么硬棒,敢情后边有个大人物撑腰。这回呀,我也不怕了… … ”
高大泉给牛添了草,挨着邓久宽躺下。他没有听清邓久宽说的话,就没有再搭茬说什么。他把两只手垫在后脑勺下边,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心里边又一次反复地掂着县委书记刚才说的那些话,想着今后发展互助合作的斗争,以及接连不断的斗争将会给他的考验,好久好久,才下决心闭上眼睛睡觉。
黎明时分,邓久宽第一个醒来。他坐起身,看看牛,发现他们的车辕一上挂着一条自色的布袋子;跳起来,上前摸了摸,里
边是小米,不由得拍着大腿说:“嗨,这不是梁书记的米袋子吗?怎么丢下了?〃
高大泉被惊动,接过米袋子看看,也奇怪地说:“怎么会是丢下的呢?昨晚上临分开的时候,我亲手给他们拴在自行车后架子上的;怕拴得不结实,走出好远,我还摸了摸。”
邓久宽说;“你真瞎册,难道这米袋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高大泉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米袋子,望着朝霞染红的天边,说:“准是咱们睡着的时侯,梁书记回县城从这儿路过,悄悄地给咱们放下的。”
邓久宽听到这句话,楞着眼,摸着脑袋,好半晌才感叹地说:“真是个好领导!〃
他们高高兴兴地生火做饭,好快一点套上车,奔奇峰岭装矿石。
二十八风雨龙虎梁
天阴了,奇峰岭的顶尖戴上了白帽子。空气干燥又闷热;人身上感到湿液液的发粘。成群结队的蚂蚁在小道上搬家。山雀子停在树丛里,不安地叫唤着… …
这一切异常的现象,都预示着大雨就要来到。
第三号装矿石的场地最狭小,这会儿是一片喧嚷的声浪。赶大车的和拘驴驮的人都争着往前抢,想早点装上矿石,快些赶路下山.你争我挤,卡住了路口,不要说牲口车辆,连空着手的人都
没办法通行;把好多人急得粗脖子红脸,可嗓子喊叫,也不顶事。满脸淌汗的高大泉看到这种情形,先让邓久宽把自已的大车拐到靠边的地方等候,又跟过来,从车上抽出铁锨。绕着弯奔前边走。
刘祥和秦恺管着那辆新车,站在一队大车的靠前头;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周永振。
周永振抱着鞭子,焦急地等着装车,见高大泉奔过来,立刻迎上一步,在高大泉的耳边小声说:“快把你们那辆车顺着石崖的根下往这边赶吧,这队车少,装得快,靠大道也近,一会儿好走。”
高大泉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你别给我打小算盘,先听听我的大算盘,看行不行。这块场地今个没来干部指挥,咱们得自己管理管理。你们看,车多人挤,都急着装车赶路,实在耽误工夫。反正都得装上矿石才能走,有先就得有后。干脆,咱们靠后一点儿,一辆车留下一个人看牲口,其余的拿上家伙,到前边去,帮着装… … ”
刘祥先表示赞成:“好,好,这样千才显出咱们互助组的人跟单干的人不一样嘛!〃
秦恺也附和说:“这样干兴许比这么等着挨个轮还快点。就这么着吧。”
周永振立刻从车上抽下铁锨,不好意思地说:“大泉哥想啥事情都比咱们想的路子宽哪!〃
经过高大泉串通,芳草地的七个互助组员参加了临时的装’车互助,分散到几个大队的排头,帮助那些不相识的农民装车。高大泉又登上一辆空车上,举起手里的铁锨摇晃着,朝那些彼此都要争先装车而大吵大嚷的人喊道.“同志们,看这天气的
来势,十有八九要下雨。要是照咱们这样干,谁也不帮谁,谁也不让谁,只顾自己乱挤,一来耽误时间,二来车和牲口容易出危睑。你们看人家那边。”他指着周永振、刘祥几个人帮着装车的地方说,“人家互助起来了。车和驮子排好,按着顺序,后边帮前边的,前边的再帮后边的,一批一批地装完就走,快当多了。咱们也这样于吧! 〃
众人朝那边看看,秩序已经稳定,装上矿石的车驮都顺顺当当地走了,觉着这样乱争乱吵下去,实在没有好处,就听从高大泉的指挥,一个一个地把牲口和车辆都排列好。他们把驮子分一队,大车分一队,驮子两个人装,大车四个人装,装满一个走一个,后边的立刻再跟上来。铁锨撞击着矿石声代替了吵嚷声,速度加倍地提高了。
邓久宽抓着牛的绍绳,焦急不安地站在远远的边上。他看看舞锨抹汗的高大泉,看看一批批满载矿石离开这里的车驮,看看_! 边采石开矿的人也忙着收工,又看看满天上越来越浓重的云彩,不知该怎么办好。他不能喊高大泉快装自己这辆车,人声嘈杂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不顶用。他见高大泉帮着装完一辆车,象城里的民警那样,用手势把人家打发走,又用另一种手势招呼后边的车辆往前去;当大车移动的当儿,高大泉直直腰,舒口气,朝邓久宽看一眼,可惜,没容邓久宽把自己的“意思”用表情传达给他的时候,他又跳到那辆空车跟前,舞动起铁锨。邓久宽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掏出小烟袋,接连不断地抽着烟。高大泉终于帮助最后一辆车装完了,抬头一看,乌云滚滚,已经布满了天空。
车把式跟高大泉道谢,拐车的时候,他发现远处还停着那辆牛车,就又吃喝住牲口。
高大泉朝他们喊;“别停住,快走吧!〃
车把式说:“我们再帮那位同志把车装上。”
高大泉说:“我们这辆车两个人,不用你动手了。”车把式打个楞:“我还当你是县里边领工的干部哪,原来也是跑运输的?〃
高大泉说。“别耽误时间,快点赶路吧t 〃
车把式不肯走.“这可不行。我得帮你把车装上。”高大泉顾不上跟他争竞,就动手给他顺车,又朝梢子上的牲口吃喝一声,在辕马的屁股上拍一下。
大车跑出好远,那个车把式才无可奈何地追上去了。高大泉见那辆车上了路,才转身朝邓久宽招手。
邓久宽憋着一肚子气,紧闭着嘴巴,把牛车赶到高大泉的跟前来。
高大泉早就把邓久宽的心思猜到了,心里好笑,嘴上不说,车一停,就忙着铲矿石往车上装。
邓久宽也不声不响地跟着千。
他们的车还没有装满,远处就传来“隆隆”的雷声,近处响起“飒飒”的风声。
高大泉停住锨说:“少装点吧,赶快走。”
邓久宽故意说:“急什么?天黑前准能赶到。”
高大泉把铁锨放到车上,一边顺牲口,一边冲着邓久宽说:“你呀,你呀,老病根除得不干净,又犯了! 〃
邓久宽一晃脑袋说:“我不承认!你要是帮着芳草地的人,就是半夜轮到我们自己,我啥也不说;都不认识人家,你也瞎操心、白使劲儿!〃
高大泉赶着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