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就对你说。你可千万想办法,立刻告诉大泉哥,一会儿也别耽误,越快越好! ' '
“你就说吧。”
赵玉娥看看身边没人,就说:“刘祥大叔要卖地,秘密的,谁也不知道… … ”
吕瑞芬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睁个溜圆地盯着赵玉娥问.“这话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呀?〃
赵玉娥说:“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这会儿正在我家西屋写文书。你们要是晚去一步,那就生米做成熟饭了。”吕瑞芬听到这儿,忍不住地一把扯住了赵玉娥的手;“哎呀,谢谢你了,谢谢你了旦”
赵玉娥说:“你赶快想办法找到大泉哥,千万别耽误!”她这样说着,扭头要走,忽地,一眼瞧见寨子的西边的空隙里有一张
十分苍自的脸孔,象是钱彩凤,正朝这边偷看,就抱着孩子,赶紧往家跑。
吕瑞芬不由自主地追了几步,见赵玉娥母子两个消失在小胡同里,她才转身往周忠家跑;赵玉娥那个闪光发亮的身影也好象紧紧地跟着她,在她眼前跳动不息。
十九堵挡
高大泉这半天显得特别安然,从打土改到如今,谁也不曾瞧见他这么安然过。午前,他跟互助组的人下地开苗,开得是那么样的精心和细致。中午,他把前天从朱荣家借来的一副破鞍子搬到柳荫下边,叮叮当当地凿打一阵,修理好了。过了晌午,他又象往日一样,第一个拿着工具走出家门,招呼互助组员们下地干活。一路走,他又说又笑,还叫小黑牛跟他一起唱了一支名叫“团结起来力量大”的歌子。到地头上,他又给组员们念了一遍《 组织起来》 ,还出了几个新题日让大伙讨论:什么是“经风雨”呀,什么是“自己动手”呀,点名叫别人发言。一插手干活,他就脱下小褂,卷起裤脚,显着一股精神抖擞的劲儿,转眼之间他就干到别人的前面去了。
跟在人群后边的小黑牛一个劲儿喊叫。“大泉叔真棒里大泉叔真棒户
高大泉这种意外的安然,越发使那些跟他连心、对他知心的人不安然。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观察高大泉的脸色,说着宽心
的话。
邓久宽紧挨着高大泉,用瓜铲使劲儿铲掉几棵没用处的苗子,说;“那个破车呀,我看买不买两可,算了吧!〃
吕春江在邓久宽旁边那条垅上,稍微落后一点,也帮腔说:“咱们想办法弄点别的副业,照样能够欢欢实实地干起来。等积攒一些钱,买一辆新车使,比这个旧的可带劲儿 〃
邓久宽说.“我压根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咱们把互助组搞得棒棒的,把地种得好好的,拴车不拴车,也照样有好日子过。”
吕春江说.“当然啦了咱们几家靠上肩膀猛劲干,把大秋的好收成拿到手里,冬天再搞一冬副业,明年咱们还许闹一辆大胶皮枯辘使哪。这多阔气! 〃
高大泉开始任凭他们怎么说、说什么,全都不理睬,后来见他们专门从肚子里搜罗这类的开心词儿说,又都是反反复复的车转辘话,越说越没完,就觉着不搭腔不行了。他想:伙伴们这样做,这样说,是他们肚子不实、胆子不壮,还有对互助合作的力量信心不足的流露;让他们这样说下去,不仅不能给大家消愁鼓劲,反而会给大伙增加忧烦和不安,把情绪变得灰秃秃的。于是他停住手,转过身,对后边的邓久宽和吕春江说:“够了,够了,快把你们这些废话收起来吧!要我看哪,你们说了这么多,根本就不是从.白窝子里掏出来的!〃
两个人相对看一眼少都“嘿嘿”地笑了。这笑也是勉强的。他们的心头压着愁,压着怒,压着强烈的欲望和追求。高大泉接着说.“其实你们心里边想的,我心里边想的,完完全全都是一个样子的。打算闹一辆大车使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估计到会有这么多的岔子。遇上岔子之后,我们又都鼓着肚
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各种各样的人,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瞪着眼睛盯着我们。闹到这种风口上,就不是一辆车的间题了,这是跟反对咱们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较量较量谁高谁低、谁硬谁软的大事,应当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互助合作组织到底有没有堵拦歪风的劲头、经得住还是经不住暴雨的颠簸?我说一句干脆的话,这辆车咱们一定要夺到手里,一定要第一个把它赶到燕山矿上去!〃
邓久宽毗牙一乐;“噢,你有办法了?怪不得这么稳坐钓鱼船呢 ' '
吕春江也眉眼带笑地说:“你就别再豆千饭炯着了,快把办法告诉我们,一块儿痛快痛快。”
高大泉说:“办法多得很,因为办法是人想出来、创出来的。我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打算今个晚上开个联组的全体组员会议,男女老少全参加,大伙坐在一块儿想想办法,来个自己动手,再从各家的盆盆罐罐里挖挖,凑上那一百斤小米子。”
邓久宽没听完,刚刚冒上来的那股热劲儿就凉了:“闹半天是这么一个办法呀?我看够呛。”
吕春江也泄了气:“真没把握。要把新成立起来的互助组都打上,还得把有点家底的人都搞通思想,或许能对付。”高大泉直起腰来,满怀信心地对众人说:“同志们,别忘了咱们是组织起来的农民,人多力大,积少成多,大伙儿齐伸手,一帮一凑,十有八九能超过咱们需要的那个数目。”他抬头望着远方的绵绵燕山,接着说,“万一眼下还做不到这一步的话,我还有第二个办法,这个最有把握。就是派个人,马上到红枣村或是雄鸡寨去一趟,找那)! 的同志搭个手,救救急!〃
邓久宽忙问:“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家于吗了”
吕春江也说;“就算肯仲手,还得手里有吐!〃
高大泉说.“那边」几改早两年,互助合作先行一步,各家和集体都富裕。我上次去,两个村的干部、群众都一再地张罗要支援咱们。我说等急需要的时候冉求他们。天下的翻身农民是一家,走一条道的人更连心,一个农业社和一个村的互助组合成劲儿,帮助咱买辆车,还不容易吗?〃
他的这几句话,把全组的人都给说得眉开眼笑,一个个把悬着的心稳稳地放平。连小黑牛都乐得直拍手,又在垅背上折了个跟头。
这时候,有一个急行而来的人,从小路拐到地里,朝这边走。他穿着半袖的尖领汗衫,蓝市布裤一,头上的短发随着脚步颤动,平时这形态显得很文雅,今天却让人感到这是一种十分紧张的样子。
高大泉认出这个人是小学校的老师姜波。这位青年教师是芳草地这一片教学区的模范,不仅校内的事情搞得十分出色,同时也常常帮助村里开展工作,所以经常跟干部打交道。高大泉立刻猜到姜波是来找他接洽什么事情的,就直起身,掀动着两只光着的脚丫子迎了过来。
姜波停住,一边用手绢擦汗,一边略带气喘地说:“大泉同志,有个情况,我得向你反映一下。”
高大泉说:“走,到那边的树荫说吧。”
他们来到树荫下边,姜波说。“刚起晌,我正洗脸,玛少怀来了。他把于老师叫到外边,小声地谈了很久,我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仿佛是求于老师写字据的事。”
高大泉打个沉:“写什么字据呀?〃
姜波说:“当时我没有明白。只听于老师推脱不会写,冯少怀说发家致富一深入展开,这样的事情少不了,得练着干,联系群众。他俩走了以后,我心里很疑惑。过一会儿,上课了,我又发现春禧迟到。自从春夭丽平和你把她送到学校复课,这孩子学习用功,遵守纪律,从来没有迟到过。我细细地观察一下,发觉她的情绪有些不正常。我把她叫到宿舍里,问她怎么了。开头她不说,后来才肯告诉我。她说,她爸爸刚才回到家,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上边有字还有一个大红印,她要看,她爸爸拦着不让她看。她说,她妈跟她爸爸拉拉扯扯的,接着她妈哭了。她爸爸劝她妈说:‘你不要心疼那块地方,要替互助组想,要替大泉想,为大伙,摘心也要舍得… … ,还有好多话,她说不上来了。你看,这两个情况贯串起来分析,会不会有内在的联系呢?〃 高大泉听着听着,心情象胡琴上的弦子越绷越紧。他象间自己,又象跟姜波探讨地小声说:“刘祥大叔要卖地?要把地卖给冯少怀?〃
姜波说:“极象。”
高大泉又摇摇头.“刘样这个人,可能会起这份心… … 就算他起了这份心,也不会沾冯少怀!〃
姜波说:“反常的现象是可能发生的。一个人在大脑神经过度紧张,也就是过分激动的情况下,很容易因失去平衡而产生不理智的状态。”
高大泉说:“我去闯一下看。没有这事更好,有,那就堵住、挡住户他刚要抬脚,又停住,嘱咐说,“姜老师,你要出面不方便,就不用跟我去了。办的结果啥样,我立刻到学校告诉你一声。”姜波觉着高大泉对事情考虑得很周到,就同意地点点头,还表示,回村之后他要通过春禧的关系,到家里看看刘祥的女人,或许能摸到一点对高大泉有用的情况。
高大泉没有回到地里,朝那边人喊一声“我回村有点事”,就从地边上拾起小褂、穿上鞋子,急匆匆地往村里走。
午后的骄阳当头照,地里的青苗有点打蔫,连风都是燥热的。
高大泉一边急忙迈步子,心里一边乱糟糟地思索。他对姜波报告的情况,基本上相信了。因为他了解刘祥的为人,清楚刘祥如今的精神状态,特别是回想起两件小事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件事是,有那么几天,刘祥侮逢高家人端起碗要吃饭的时候,就跑来串门;进屋旁的不说,两眼又看盆又看碗。还有一次,刘祥竟背后鼓动朱铁汉,让朱铁汉在高家没人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翻一翻高家到底还有多少口粮,· 一刘祥是个十分精细的人,这些担心和优虑,再加上今天遇到买车的事情,他肯定比任何人都心急,也会比任何人都想得复杂、想得路窄,所以他是极容易于出姜波推测的那种不该干的事情。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会给芳草地的生产自救运动带来什么影响?会给互助合作组织的巩固和发展带来什么影响?会给两拨子势力中的各类型的人带来什么影响?关系太重大了。他想到这儿,对刘祥冒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怨气和恼怒。
他走着,想着,用手背抹抹头上的汗水,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润润干辣的嗓子。从抗日战争前那个狂风暴雪的深夜开始,到解放战争胜利后那个锣鼓喧天的早晨,有关大个子刘祥的踪影,象看连环画一样,一页一页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如同彩霞河的激流一样冲激着他的胸口。这样回忆的结果,在他的心头加了热,添了爱,消了气,减了怒。这使他更急速地迈开了大步,要把间题弄个水落石出。
在村里的十字路口上,周忠和吕瑞芬紧张万分地从另一条街的东边朝西街走过来。
高大泉立刻猜到他们也听到这个坏消息了,就快走几步迎上,小声间:“冯少怀又使了什么圈套?〃
周忠脸色如铁,脚步不停地回答:“听我一边走一边告诉你。这回做茧的是小算盘,真是可恶之极。刘祥这个人,也真是有点可恨。他不该办这种事儿。他起了这份心,起码应当先找我们说说!”接着,他把从吕瑞芬嘴里听到的话又对高大泉说一遍。高大泉跟周忠并肩急行,说;“这事挺玄乎,冯少怀一定插了手。”
吕瑞芬追在后边说:“我想到地里找你去,又怕误了事,正着急。你怎么知道的呀?〃
高大泉两只愤怒的眼睛盯着前方,说:“他们要办坏事,不管包个多严,也瞒不住我们。因为走歪门邪道的不得人心,走社会主义道的人受拥护、受爱护尸
吕瑞芬听男人这样说,会心地微笑着,停住了步,信任地望着男人跟周忠走远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家,等候好消息。
高大泉和周忠两个人说话之间来到秦家门口,一下子碰到玛少怀从自己的门口冲出来,也要进秦家门楼,因为两边来的人都急都慌,差点撞到一块。
冯少怀在家里稳坐炕头,专等收渔翁之利,钱彩凤无意之中给他通了风。刚才一钱彩凤到苇坑里洗完衣服回来,正往院里的绳子上晾,听到赵玉娥在隔壁跟吕瑞芬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非常紧张,非常害怕,连自己在家里呆着也浑身发毛,就拿着针线活,跑到冯家,跟紫茄子嘀咕起来:她说听到高大泉那院里有人议论,说刘祥要卖地,秦富票买地,冯少怀听J 王
了,一时着了慌,也没问清谁说的,议论的又是什么人,光顾想对策了。他这会儿担着心的,正是高大泉。他非常清楚,只要高大泉对买卖房基地的事情知道一丝一毫的信息,他冯少怀精心设计的、已经马到成功的连环计就要被全部毁掉,不仅会使他冯少怀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落下一块病。于是他不顾性命地赤膊上阵,要闯进东邻秦家,催促快点写字划押,造成既成事实,让高大泉迟到一步,堵不住,挡不了。没料到冤家路窄,在这儿撞见了。
高大泉收住脚步,又跨到门口,拦住道,两眼象刀子一样直戳冯少怀的,仓窝。
冯少怀见势不妙,也来个急刹车,假装揍一把鼻梯,往墙上抹抹,又要扭身往街上走。
高大泉大喊一声:“冯少怀,你站住!〃
冯少怀一哆嗦:“干什么?〃
高大泉说:“我叫你干什么,你心里还没数吗?你这出戏又编唱得不错吧?〃
冯少怀故作镇静:“这是哪头话呀?〃
高大泉朝他跟前逼近一步:“这是东头的话,出太阳那边的话!告诉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所有的好戏都在后边,永远站在台上高声唱歌的,不会是你这样的人了!' '
“哎呀,你把我闹糊涂了… … ”
“哼,你这种人,压根不承认糊涂,社会主义这条道路是毛主席给我们指出来的,是我们穷人用血汗性命躺出来的,象彩霞河发了洪水一样,就凭你,堵得住、挡得住吗?〃
“唉,唉,根本没有这样的事儿· · 一”
“你的胆子太小了,不敢把心里边想的东西摆在太阳下边照王 才
照。那就试试吧,看咱们谁能堵挡住准!〃
冯少怀浑身筛糠,牙齿打颇,嘴唇干抖,出不来声音。周忠在旁边加一句;“往后哇,最好别再干这种枉费心机的丑事卜· 一”
高大泉拦住周忠说:“别跟他多费话。咱们不能靠劝说,不指望他们发慈悲!得靠拚、靠斗夺胜利!”他说到这儿,冲着那木头棒子似的冯少怀轻蔑地看了一眼,就走上秦家的门楼,祺着拳头敲打木板门。那门里象有人等着似的,拳头一敲,自动开了,原来那个插关虚放着。不用问,一定是赵玉娥安排好的。高大泉和周忠两个人,没喊一声,就直往里边闯。
屋子里边,于宝宗正拿腔拿调地念着他刚刚抄清的地契:“刘祥有地基一块,座落芳草地南街路北,东靠朱家,西邻张家,南至前街路心,北至后街路心;因其荒废无用,且生计有困难,愿转卖给秦富名下永久为业。经中人协议,代价为小米一百斤、玉米四百斤。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 一”
院子里的脚步响,把一屋人都吓得呆住了。
小算盘跳出屋门,又蹿回屋里,脸无血色,语不成声地朝于宝宗喊:“快,快,于老师,把字据藏起来,快着点,· 一”于宝宗不知啥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