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丁走过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可是青石上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三生石上,居然没有她的前世今生。”白衣的勾魂使很是惊异。
三生石上,没有记载她的前世今生,说什么她前世是狐狸,那个白乙果然是在骗她的吧……白丁低头,想起来今天应该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外婆总会给她煮一碗香香的鸡蛋面,洒上葱花……
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模糊。
“跳下来,跳下来……”耳边忽然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跳下来就没事了……”
白丁惊了一下,插在衣袋里的手差点把握在掌心的猫粮捏碎了,抬头看了看押着她的两个勾魂使,似乎他们听不到那个声音,再看看那个判官,也没有异样。趁着那判官和勾魂使不注意,她悄悄又看了一眼忘川河,那些血色的液体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怕,又仿佛在沸腾燃烧般,她要真的跳下去,说不定立刻就尸骨无存了……
“好了,走吧,莫要误了时辰。”耳畔,判官在催促。
一旦过了这奈何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她会喝下孟婆汤,然后转世为人。作为白丁的人生就要到此终结了么?
作为白丁的她,虽然生活并不如意,虽然爹不疼娘不爱,虽然不讨人喜欢,可是……可是……
她狠狠咬牙,她还有白小喵,她不想让白丁的人生终止在十六岁!
赌不赌?
“跳下来,跳下来……”那个细细的声音仍在游说。
赌了!
白丁捏碎了掌心的猫粮,往前跑了几步,闭着眼睛跳下了忘川河……
黑白勾魂使在这座奈何桥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千年,只有拘来的新鬼因为生前做恶太多而过不了奈何桥,掉进忘川河,可是却从未见过有人胆敢自己跳下忘川河……
看着那个女孩从奈何桥上决绝跳下的姿态,明明只是平凡到了极点的模样,却在那一瞬,耀眼得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
叹息着,黑白勾魂看向判官大人,恐其大怒。
戴着妖娆脸谱面具的判官拢着宽大的衣袖,却是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不出喜怒。
面具下,那唇微微勾起。
她居然,真的有勇气跳下去,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就是蠢了点。
“走吧。”许久,判官大人拂袖转身,再不看一眼忘川河里那个少女的惨状。
刚刚她听到的声音,只是他做出来的幻像。
他是奉了阎君的旨意,特意在此将她送入忘川河,永不超生的。
虽然知道她生前并无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亦不明白她是为何而死,但这些,都已经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毕竟……天机不可泄露嘛。
知道得越少,他的麻烦也就越少。
黑白勾魂使对视一眼,叹息着跟着判官离开了奈何桥。
跳下河的一瞬间,白丁有点后悔。
灼热而带着腥味的河水迅速将她覆盖,令她无法呼吸。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仿佛她不是身在河中,而是被困在了火中,只待雄雄的大火将她烧得尸骨无存。
她奋力仰起头,看着判官和黑白勾魂使离开了奈何桥,她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人来救她。
无数在河里挣扎的厉鬼叫嚣着扑到她的身上,带着无尽的怨念啃咬她的血肉,白丁昏昏沉沉间,竟是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她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开始泛出火一样的光芒,那些光芒甚至盖过了忘川河水的颜色,那些欲吞噬她的厉鬼也退避三舍,再不敢上前。
周围渐渐平静下来,白丁泡在水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再痛,疑惑之下,她试着游上了岸……
白丁泳技不佳,于是她用最难看的狗爬式游上了岸。
坐在忘川河边大口喘气的白丁同学显然没有意识她是几千年来第一个能够从忘川河里游泳游上来的人类……
怕那判官和黑白勾魂使杀一个回马枪,发现她没有死,白丁不敢久坐,爬起来打算寻找回去的路。经过三生石的时候,那块看似不起眼的青石忽然微微闪了一下,像一滴水落入盆中,缓缓漾开了波纹,然后竟然变得平滑如镜。
一幕幕场景竟如电影一般展现了出来。
白丁怔怔地站在三生石边,回望她的前世今生。
一滴泪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滑下,滴在三生石上,白丁悚然一惊,回过神来,拔脚就跑。
可是已经晚了,人类的眼泪落在三生石上,提醒了地府的执法者有异常情况发生,白丁再一次陷入了包围。
“你真是令我惊讶。”看不清妖娆的脸谱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听不出判官的声音是喜是怒。
白丁一步一步后退。
“你以为,你逃得过天意么?”判官开口,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讥讽。
“我会带她逃过天意。”一个淡淡的声音在白丁身后响起。
白丁猛地一僵,缓缓回头。
白乙手执玉笛,就站在她身后,仍如千年前一般,清清冷冷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色的长袍纤尘不染。
只是他的脚上,赤脚穿着一双极不协调的一次性拖鞋,看起来有点滑稽。
白丁的鼻子,忽然有点酸。
“你要逆天而行?”见到他出现,那判官似乎并不意外。
“渡她成仙,怎算逆天。”白乙依然平静,然后看向白丁,伸出手,“白丁,回家吧。”
白丁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她犹豫好,白乙忽然飞身上前,将她带入怀中,身后,一团火球被挡在冰气之外。
白乙没有恋战,抱着白丁速速离开了地府。
白丁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安然站在家门口的候车亭里了。
雨也停了,阳光竟然有些刺眼,白丁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阳光,一抬手,手肘便碰到了站在她身边的白衣男子。
“白丁……”他看着她,眼中似乎有着浅浅的担忧。
白丁垂着头,没有吱声。
许久,她扶了扶刚刚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有丢掉的黑框眼镜,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刚刚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离奇的事情了,简直酷呆了。”她笑得一口小钢牙在阳下光闪闪发光,插在衣袋里的手却始终捏着衣兜里那一袋早已经被捏碎的猫粮,仿佛可以从那一袋小小的猫粮里汲取力量一般。
白乙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哎呀,下午的课又没有上,苏玲玲这次一定骂死我。”白丁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然后又似乎想通了,“算了,反正已经跷课了,我去接白小喵。”
说着,她转身就走。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始终牵挂着白小喵。
白乙站在候车亭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钝钝的痛感。
“白丁。”他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不跟我修仙,你随时会被鬼差捉走。”他说。
白丁忽然回过头来,咧开嘴吧,“这样啊,那我一定非修仙不可,我可是很怕死的!”
有些耀眼的阳光折射在她的黑框眼镜上,反着光,令他看不清她的眼睛。
挥了挥手,她大步跑开。
白乙不知道自己独自在候车停站了有多久,直到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然后,他看到白丁怀里抱着一只懒洋洋的黑猫,正走向他。
“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干什么不先回家?”白丁说着,抱着白小喵往家里走。
“你不是……去接白小喵了么?”他问,不知道为何,声音有些干涩。
“接回来了呀。”白丁抱着白小喵上楼,打开门换了拖鞋,顺便拿了一双拖鞋给身后的白乙,“你脚上的拖鞋脏了,换一双。”
“在哪……”弯腰换下鞋子,白乙忍不住问。
“什么?”白丁拿了毛巾替白小喵擦爪子。
“白小喵在哪……”
白丁指了指趴在她腿上的黑猫。
“喵~”白小喵也软绵绵地叫了一声,证明自己就是白小喵,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乙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小黑猫……它就是白小喵?
“怎么了?”白丁疑惑地看着他。
白乙轻咳一声,掩住自己莫名的心绪。
“啊,对了!”白丁忽然兴奋莫名地抱着白小喵站起身,然后拎着白小喵递到白乙面前,“你看看你看看。”
白乙看着白小喵,白小喵也看着白乙,一人一猫,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终于,白乙开口,不耻下问。
“白小喵是猫妖对不对?”白丁兴奋地问。
“……”白乙沉默,然后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白丁急了。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猫。”白乙下结论。
白丁不敢置信,然后哼了一声,将开始不满挣扎的白小喵抱回怀里,“果然是神棍,看不出我们家白小喵的实力。”
她始终坚信白小喵是猫妖!
而这个白袍神棍,非但看不出她家白小喵是猫妖,还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狐狸精……
叶幸
薄薄的雾气将清晨的阳光晕染成柔和的微光,凉凉的山风吹得村口的榆树“飒飒”作响,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白丁趴在床上,动了动鼻子,隐约间闻到甜米粥的香味。
“丁丁,起床啦,太阳公公要晒屁股啦。”温暖的手轻拍着她,外婆笑着唤她起床。
“再睡一下,一下下就好……”白丁咂咂嘴,撅着屁股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哝。
“小懒虫,快点起来,外婆做了你最喜欢的甜米粥。”
“嗯……”拖长了嗓音,她爱娇地哼哼。
“被子都掉在地上了,小心着凉。”外婆轻斥着,捡起滑到一旁的被子轻轻地压在她的身上。
她扭了扭身子,小小抗议了一下,继续睡。
好累好累好累啊……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累,全身的骨骼都在哀号叫嚣着要休息。
迷迷瞪瞪地撑开眼皮,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他正垂眸弯腰替她盖被子。白丁咕哝了一句“啊,外婆,我又梦见神仙了”,合上眼睛继续睡。
在心里默数三秒,再一次睁开眼睛,白丁清醒了。
没有山风,没有榆树,没有山雀,没有外婆,没有甜米粥,她正躺在粉红色的公主床上,虽然床上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堆的漫画和杂志,还有脏兮兮的洋娃娃,可是那仍然是一张公主床。
曾经她很渴望能够躺在这样一张床上抱着洋娃娃睡觉,现在她真的躺在公主床上抱着洋娃娃睡觉了,可是她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是的,一场噩梦。
多希望醒来的时候,她还可以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盖着外婆亲手缝亲手晒,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听着山雀吱吱喳喳的声音。
可是现在,她躺在这里,连晨光也看不到,因为拉着窗帘。
“你醒了。”微微带着暗哑的男声。
很熨帖很舒服的声音……
白丁看了看好好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有些烦躁地扯开扔到一边。
她彻底清醒了。
就在昨天,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忘刺激的一个生日,她走入了黄泉路,踏上了奈何桥,然后掉进了忘川河,最后又从忘川河里游上了岸,还看到了三生石,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前世今生。
当然,她还见到了黑白无常和鬼面判面。
而所有离奇诡异的事情,都是从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开始的。
“喵~”难得被主人无视的白小喵不满自己失宠,跃身跳上床,钻进白丁怀里,软绵绵地蹭着她撒娇。
白丁抱着它坐起身,从抽屉里找出牛奶和猫粮来倒进它的专属小碗里,然后松开它,揉了揉眼睛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刷牙洗脸换衣服,拉开浴室门走出来的时候,白小喵已经喝完牛奶了,某白衣男却还站在一旁做墙纸状。
“你的牙刷和毛巾在水池边,冰箱里有牛奶,你自己热一下就可以喝了。”白丁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手招了招白小喵,“白小喵,我们要去学校了。”
白小喵“喵呜”一声,撒着欢跑到白丁身边。
“我也要去。”白色的墙纸终于吱声了,他走到白丁跟前,看着她。
“什么?”白丁瞪大眼睛,“你要跟我去上课?不可能!昨天你还没有出够风头么?你这身行头到哪都太引人注目了。”
“你随时会被鬼差捉走。”他提醒她。
想起昨天刚刚和黑白勾魂使,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判官打了个照面,再想想掉进忘川河的恐怖记忆,白丁没骨气地停下脚步,“呐,既然你是神仙,你一定会隐身术吧。”
“我不是神仙。”
“什么?你不是神仙?”白丁跳了起来,“你不是神仙说什么大话要渡我成仙!”
“我是你师父,我答应过会带你修仙。”
“……”白丁翻了个白眼,抱着白小喵走出门。
白乙跟了上去。
走下楼,便感觉春风拂面而来,还带着空气里淡淡的梨花香,白丁神清气爽地从包里翻出一袋牛奶,咬破一个角叼在嘴巴里,又顺手翻了一包递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衣男。
昨天也没有做那个怪梦呢,白丁斜眼觑着白乙,心里思量着,也许他可以当镇宅石用?他来了之后她的睡眠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对于一个常年噩梦缠身的人来说,良好的睡眠真是太重要了。
“你在发什么呆?”见他定定盯着那袋牛奶,白丁皱眉,“你不会开?”她从他手中拿回那袋牛奶,龇出一口小钢牙,咬破了一个角,又递回给他,“呐,可以喝了。”
白乙皱了皱眉,“我不用吃东西的。”
“什么?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白丁将牛奶塞进他手里,头一转,跑到街旁的早餐店,“大妈,两个烧饼,要甜夹咸的。”
早餐店大妈愣愣地看着白丁身后,不动弹。
白丁回头觑了一眼仍在盯着牛奶袋子皱眉的白乙,伸手在早餐店大妈面前挥了挥,“啊喂,回魂了。”
“呸呸呸,大清早的。”早餐店大妈瞪了白丁一眼,“丁丁啊,那帅哥是谁啊,怎么穿成那副样子?”
“哦,你说我小叔叔啊,他是个演员,最近借住在我家,正忙着排戏呢。”白丁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入戏太深,说是这样有助于增强演技。”
“哦,我说呢!”早餐店大妈星星眼,“帮我要个签名啊!”
“好啊,你送我两烧饼。”白丁伸出两个指头,嘿嘿一笑。
“成交!”
白丁贼兮兮地回头看了白乙一眼,然后喜滋滋地蹦到他身边,从包里翻出纸和笔,“快快,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白乙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塞到他手里的东西,“这是……”
“这个,笔。”白丁握着他的手,流着口水回头瞧了一眼刚出炉的烧饼,“这是纸,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白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淡淡的纵容,挥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着她乐癫癫地用他的名字换回两个烧饼。
“快吃快吃,呼,好烫。”白乙讲义气地给了他一个,“这里的烧饼最好吃了。”
跑到候车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等车了,毫不意外地,白乙引来了众人的侧目。白丁大咧咧地踏上候车亭,仿佛看不见白乙的尴尬处境似的。她一边啃烧饼,一边哼哼唧唧地念着跑调的歌,间或还掰下一小块烧饼喂到不甘寂寞地白小喵嘴巴里。
白小喵安安稳稳地坐在白丁的书包里,只伸出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优雅地在白丁手心里舔食芝麻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