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没了疑虑,将陈大郎的事告诉阿翠。
阿翠对陈大郎的那点不满意也消失了。
接回阿萌,大家一起回到铺子。阿介他们听说了陈大郎的遭遇,又看陈大郎木讷老实,实在和什么探子一类的挂不上边,都可怜他。
只有阿萌年纪还小,大概看着他脸上身上刺目的伤痕有些害怕,躲在秦歌身后悄悄张望。
陈大郎一来,大家轻松了许多。他腿虽然不利索,做事却极快极好,也耐得苦。又不爱说话,每日里都是埋头做事。
秦歌很为自己的眼光得意。
正是忙乱的时候,偏偏有人来生事。
却是一家大户,要定五十个馕饼,一百个酱香饼。说到缘故,如今朝廷为了表示与民同甘共苦,倡导节俭,听说太后带头吃素,宫里妃嫔的膳食菜数都减了,于是下面的人纷纷响应。
这一家的某位仆人吃过一次烧饼,不知怎么和他家主子说了,主子试了试,觉得就着羊肉汤吃味道还不错,于是叫这仆人大批买入。
有生意自然是好,可是秦歌他们做那几家馕饼已经忙不过来了,何况又是为了赈灾,于情于理秦歌也只好婉拒这边的生意,建议他们去别家买。
周围也开了几家饼铺,都是看着她家生意好,有些眼热而效仿的。秦歌也没藏私,这馕饼和烤饼的炉子都不是复杂工艺,一看就会的,干脆大方教给别人。
可这位年轻轻的管事却很是不满,说是竟敢不把他主人家放在眼里,大闹起来,要砸了饼铺。
秦歌头一次遇到这么胡缠蛮搅的客人,不过她好歹知道做生意总有不顺的,拿出“顾客就是上帝”的心态耐心应付。
阿翠却哪见过这样的事。
以前在山上,威风八面,往来的商队或者行人都是乖乖交钱,避之不及的。现在看到有人叫嚣,秦歌还要陪着笑脸和声和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拍面案就要冲出去,还好被阿介拉住,拉进屋子里去。
那年轻管事带着几个仆人,早看到阿翠横眉冷对的样儿,周围还有一群看客,更下不来台,吹胡子瞪眼睛:“这是哪来的臭丫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敢如此无礼?我立刻让人来收了你这铺子,叫你们做不成这生意?”嘴里骂骂咧咧。
外面人越聚越多,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么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秦歌定定神,决定先接下单子再说。
还没等她开口,听到有人高声喝问道:“什么人敢如此喧哗!”
看热闹的人群自觉分开一条路,一名束装男子骑着马奔过来。秦歌一看,这来的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她想等这段日子缓过之后就要再去打听的尉迟靖。
作者有话要说:寂寞的白啊……
☆、新仇和旧恨
瞧这尉迟靖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后面还带着二三十名亲卫,看到秦歌,这回没有视而不见,居然皱了皱眉。
那年轻管事却是眉开眼笑,过去一个长揖,道:“原来是尉迟小将军回来了?听我家主人说小将军此次赶走胡人立下大功,陛下龙颜大悦!小将军这番可是回来受大封赏的?”
尉迟靖被他那狗腿的样儿给逗笑了,道:“赏什么赏,为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你是指望着我给你打赏是吧,本将军我今儿才进城,下次吧!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人都快把路给堵了!”
那个管事一脸委屈:“堵了小将军的路,是小人的不是!这铺子将我家主人不放在眼里,竟出言不逊,小人也是气不过,却不想带累将军!”接着吆喝众人散开。
尉迟靖却又不急着走了,道:“不过是家行走铺子,竟有这样的胆子?”
“唉,是啊小将军,小人受点气算不得什么,可这不是生生打我家主人的脸?小人回去只怕也不好交待,这还是小人做管事之后头一件任务,若是办砸了,小人只怕……唉……”
秦歌冷眼看着那管事演戏,之前的不可一世,后来的奴颜婢膝,再到现在愁眉苦脸,这就是活生生影帝在民间啊,她都差点想鼓掌!
再看尉迟靖,已经深深被影帝给打动了,提着马鞭过来要替他找场子。
秦歌抢上去先行了个礼,说:“尉迟将军,此事有些误会,并非二娘不做这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二娘更没那个胆子敢对张府不敬,这位管事误会了!”
尉迟靖“哼”了一声,却道:“误会?我可不觉得秦少当家没这个胆子,只怕是以为有了靠山,横竖不将其他人放眼里了吧?”
这话不太对味啊,秦歌心里一沉。看来他们的猜想没错,这尉迟靖对雾峰寨本来就不怀好意,大概当初碍着谭浩山在,他一路上也不好动手,现在他来者不善,这样她再怎么低声下气只怕也没有用。
秦歌不抱指望,却还是说道:“二娘不明白尉迟将军的意思,只是一事归一事,饼铺生意极小,绝不是诚心不做这生意,还请将军和这位管事见谅!若是将军一定要怪罪,民女也无话可说。”
她的语气冷淡,带着点“鱼死网破”的决然。那陈大郎一直在铺子里,此时见着气氛不对,高一脚低一脚出来,站在秦歌一侧。
尉迟靖看她这样反而有些迟疑,左右扫视了一圈,看到铺子里蹦出个满脸气愤的小丫头,正被两个小男孩拉进去,忽而泄了气,悻悻道:“你打量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吧……也罢,此事待我交了差事再与你来算!”
他说着竟转身要走,管事一看登时有些傻眼。
就在这时,那阿介一个人拉不住阿翠,她从屋里拿了根趁手的擀面棍冲出来,一眼看到尉迟靖,立刻柳眉一竖。
前些日子秦歌为了安抚她,便说了自己的推测,说等攒够了钱,就好挖出尉迟靖背后的主谋。京城不比山野,阿翠找不到门路,也只好听秦歌的,这暗地里不知将尉迟靖祖宗十八代咒骂了几万遍。
现在见到本人,她举起擀面杖就冲了上去。
秦歌一下没拦住,就见阿翠那根手腕粗的擀面棍向尉迟靖后脑勺砸过去。
尉迟靖听到后面风声,闪身躲开,回头一看,登时大怒,满面杀气腾腾比阿翠更甚:“是你这个毒妇妖女!我找你不见竟然躲在京城里?”
手一按剑鞘,“哐啷”一声,雪亮锋利的宝剑出鞘。
四周看热闹的人一看要出人命了,纷纷惊呼着,四散逃开。
秦歌没料到这尉迟靖把阿翠给认出来了。刀剑无眼,本来还想起去帮忙,可阿翠和尉迟靖打得你死我活的根本没法靠近。
尉迟靖那些亲卫还算有男人风度,没有一窝蜂上来围攻。可就算如此情势也不乐观。阿翠的擀面棍被削去了半截,可见尉迟靖是起了杀心。
秦歌看看腿脚不便的陈大郎,此时摊着沾满面粉的手傻站着。她一跺脚冲进屋里,先对阿森阿水交待了两句,又对阿介说:“快去找谭将军!”然后抓起半袋面粉跑出来,瞅着空儿往尉迟靖那里用力一抛。
那尉迟靖见到个东西迎面飞来,提剑一砍,顿时漫天白色粉末洋洋洒洒罩下来,弄了他一头一脸,迷住了眼睛。
秦歌冲陈大郎喊了一声,让他从后面抱住揉着眼睛的尉迟靖,自己趁机把阿翠拉到了一边。阿翠也被撒了一头,却比尉迟靖从面粉堆里捞出来的似的好多了。
尉迟靖的亲卫瞬间已涌上来将秦歌和阿翠团团围住,更有一人剑按在了陈大郎脖子上。
陈大郎不得不松手,而尉迟靖全身都是面粉,脸白惨惨的,只有红红的眼睛还有嘴露在外面,他一边咳一边骂:“你这个草莽婆娘!这样卑鄙的招数也使得出来?”
刚才情势危急,秦歌也是急中生智,就算她们被抓着,只要不是立刻杀人就总有机会活命。她问:“不知尉迟将军为何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毒手?”
虽然秦歌武艺还练得不行,那剑招招致命还是看得懂的。
尉迟靖简直气笑了:“弱女子?我呸!你们这群毒辣的女人,害得我好几名兄弟丧命,还有几个受了重伤至今不能动弹,你倒好意思说?”
秦歌冷笑,这时也没有其他人,连那管事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索性说道:“难不成你们攻打雾峰寨毁人家园,竟然还不许别人反抗不成?死了人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这样强词夺理,我看你们真可以给膏药国做祖宗!”
“什么什么膏药锅?你说自找是吧?你和这女人骗我们,被屠寨正是你们自找的,便是你们的报应!”
阿翠也在揉眼睛,一听这话眼睛立刻红了:“你们丧尽天良,才该受报应!你怎么没有坠下山去?你们都该去死!”
她这话一出,就见亲卫里也有人眼神凛冽起来。
秦歌心里一紧。她听得一片云里雾里,却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动手,她死死拉住阿翠,问道:“什么骗他们?什么坠下山?”
阿翠笑了一笑,眼泪却还是流下来,道:“少当家,你忘了?那时这个贼子向我们问路,我便告诉他往那绝壁上走,那一片悬崖上长满了草和树,远远看不出来,只可惜没让这些混蛋全都摔下去摔死!”
尉迟靖冷冷一笑,阴沉道:“歹毒的女人!你们害了我那些兄弟,结果就是让你们整寨的人给他们陪葬!”
他这话一说,秦歌和阿翠同时一震。秦歌的手被阿翠捏得生疼。
亲卫扭住秦歌和阿翠,要押她们走。
阿翠挣扎了几下,秦歌给她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硬拼。
两人被押着走过路口,迎面遇到一队人马。
当先几个人老远看到尉迟靖的滑稽样儿,噗嗤齐齐大声笑起来,一个道:“你这是……哈哈哈哈!你不是让我们来迎你么,怎么自己先跑了还弄了这一身……哈哈哈这是什么?”
尉迟靖身上不用说了,脸上也是白一块黑一块,眼睛底下竖着两道泪痕画出的深色印子,头上还有白粉扑簌簌往下掉,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恼羞成怒,胡乱又抹了一把脸,对笑得前仰后合的一群人吼了一句:“笑什么笑!”指着夸张到要跌下马来的男人道:“孟坦之你给我记着!”
袁湛翻身下马,忍着笑,看看被亲卫们押着的秦歌和阿翠,问尉迟靖:“你这是做什么?”
尉迟靖想到正事,脸一正,恨恨指着阿翠道:“七郎,这个女人就是当初害我们兄弟落崖的人!当时她身边还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就是……就是你?秦二娘!”
尉迟靖眼睛瞪得老大,现在才反应过来和阿翠在一块的就是秦歌和阿萌。
秦歌真不知这人这样的智商和反应能力怎么还能领兵打仗的,说不定是谎报军功或者抢了别人的功劳。
她看到袁湛就是和尉迟靖是一伙人,便也明白了为什么这袁湛明明应该和秦二娘素昧平生,却和她过不去。
袁湛听到尉迟靖说的话,收起了笑,将她二人看了又看。
秦歌心里清楚,总归这些人也不会放过她们,只有等救兵了,便低声下气道:“袁长史,当时我与阿翠逃下山来,失魂落魄,一时慌张指错了路也是有的。如今雾峰寨已没了,朝廷安抚我们可入京居住,二娘与阿翠不过开个饼铺,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还请袁府尹怜悯。”
袁湛懒洋洋盯着她,忽而笑了一声,道:“怎么今日说话这般软和了?倒像是明事理一些。”
秦歌只当听不懂他的讽刺,还是说:“若民……若二娘言语上有什么冒犯,请袁长史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袁湛悠悠踱着步子走近,亲卫们让开一条路,却依旧有人拿着刀搁在秦歌两人身上。
袁湛挥了挥手,让他们不必如此,却又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你们也并不清楚个中利害,这事儿若是不弄清楚,日后怎么向冤死的弟兄交待?”
这话说到最后竟然还是要抓她们走,秦歌看看远处,也不知阿介有没有找到谭浩山。
如果这群人借着这件事把她们杀了,只怕皇帝也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就是像先前屠寨的被贬一贬而已;又或者干脆谎称她们是关进牢里暴病而亡,那就更没处说了。
秦歌站定,和阿翠手拉着手,坚决不肯再走半步,正想着再怎么拖延时间,却听身后几声惊呼:“阿萌!阿萌不要跑!”
作者有话要说:没话说,继续更,留一个空虚寂寞冷的背影……
☆、美好的梦想
秦歌听到叫声大惊失色,转身一看,本来被阿森阿水带着躲起来的秦萌迈着小短腿向这边跑来,虽然一把被陈大郎拉住,她却尖叫着又踢又打,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了。
秦歌心里一沉,却也只有坦然面对,便让那陈大郎将秦萌抱过来。陈大郎拐着脚送秦萌到秦歌怀里。
秦萌抱紧秦歌的脖子,小小的脸紧紧绷着,一双大眼睛瞪着袁湛和尉迟靖,忽然说:“你们休想害我阿娘,若我阿爹知道,定不会放过你们!”
秦萌声音又亮又尖,掩饰不住她的害怕和紧张,然而她的话却更让人吃惊,秦歌和阿翠相视一眼,都有些讶然。
袁湛眯了眯眼,却踱步过来,脸上的讥讽之意淡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凝视着秦萌的小脸,秦萌微微缩了缩,却并不曾低头,仍是咬着嘴怒视着面前的陌生人。
“你知道你阿爹是谁?”那与袁湛同来的男子,就是先前笑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的孟坦之忽然问。
秦萌用力点头,又说一次:“你们若不放我阿娘,我阿爹定不会放过你们!”
孟坦之瞧了一眼袁湛。
袁湛若有所思看看秦萌,又看看强装镇静的秦歌,问道:“你且说,你阿爹……咳,是什么人?”
秦歌抱着秦萌的手臂一紧。她不知道秦萌为什么这么说。若是诈他们,毫无意义;若真是知道,又怎么会这么久没有告诉她们呢?
秦萌道:“我阿爹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将军!他不能在我们身边,却一直留意着我和阿娘,保护我们。你们若敢害我阿娘,他一定不会饶过你们!”
小孩子声音脆嫩,说得又是斩钉截铁,倒是让一群人静了下来。
那孟坦之打破沉默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袁湛却扬手制止了他,一张口语气缓了一缓,轻声问道:“你如何知道他留意着你们的事,又如何知他会保护你们?”
秦萌抿了抿小嘴,又看了看秦歌,瞪着大大的眼睛凶道:“我知道就是知道!你们可不要后悔!”
瞧她小小的包子脸鼓起来,色厉内荏的样儿,袁湛不自觉勾了勾嘴角,又恢复了轻浮的样子,斜眼看秦歌道:“想不到我……你却有个好女儿。”
转身又对一直剑拔弩张的尉迟靖道:“此事先放着吧,我自有计较,走!”翻身上马。
“哎?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死的可有一部分是你的人啊!”尉迟靖想反对,却见袁湛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扫过来,他顿了顿,气恨恨对亲卫道:“把人都放了!走!”
秦歌和阿翠看着一群人突然来又突然走,撇下她们,空荡荡的场地十分寂静,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大郎和阿森阿水一起跑过来。
“娘子,我……”阿森满面愧疚,却说不出什么。秦歌把秦萌交给他,他却还是大意了,只想着她不过三岁,竟想不到她小小的人儿胆子大到翻窗跑出来。
秦歌看看秦萌,对大家道:“我们回去再说。”
还没走几步,那孟坦之又掣马转回来喊住她,笑道:“秦二娘,今日我家仆人冒犯,闹出些不好来,我陪个礼,回去便会处置。”
原来那狐假虎威的管事是他家的人,秦歌平静道:“多谢孟郎君大人有大量。”
孟坦之见她态度冷淡,转头看了看气呼呼和袁湛说话的尉迟靖,又道:“孟某却也提醒你一句,还是莫要指望谭浩山那等人给你撑腰,你就是糊涂,也最好弄清楚他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帮你。”
秦歌瞟了一眼他背后,道:“孟郎君提点自是好意,只是谭将军多次救助民女一家,我不信他,难道信那欺横霸市助纣为虐的尉迟小郎?”
孟坦之一怔,不怒反笑,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走了。
秦歌心里一团乱麻,回到铺子里,让陈大郎和带着两个小的依然做饼。阿翠要和她说话,她让她先去洗个脸换个衣裳。
然后拉着秦萌进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