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渐泛白,青白的光从窗缝透进来,两个人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对方朦胧的脸。
秦歌被袁湛这两句话触动,她亲眼目睹政治谈判,从敌人转变到朋友就是一会的功夫,连抽风男都轻而易举办得到。
她回想自己都干了什么,稀里糊涂搅和在其中。势单力薄,只能被这些人利用,还牵连到周围的朋友亲人。一切都像是赌博,靠边靠对了就能存活,若是站错了位置就可能下场凄惨。
袁湛却注视着一身男装的秦歌,她这副装扮又很新鲜。他有些移不开眼,怎么觉得现在他看到的秦二娘和自己以前在雾峰山看到的就很不一样呢?
有一小绺碎发,贴着她光洁的额,袁湛咳了一声想伸手去替她理一理。秦歌眼睛忽然一亮,启齿一笑。
袁湛像得到了鼓励,才抬起手,秦歌已经和他擦肩而过,直奔床前:“戚大哥,你醒了?”
戚凤崖睁开眼,虚弱一笑,费力地点点头。
秦歌惊喜万分,见他嘴巴有点干,忙从用棉套裹着的罐子里倒出一点温水,轻轻喂给他喝。
袁湛阴郁地看着她,刚才的笑容,还有现在这么小心翼翼地动作,他可从来没有体会过,哼!
戚凤崖喝了点水,面色又更好了。
“你想吃点什么?待会我去弄。你还有哪里很难受,告诉我。”秦歌柔声说着。在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感谢上苍。
戚凤崖也感觉到了她和以往的不同,那种毫不掩饰的亲近和关心。她不怪他了,他心里一暖。
秦歌见他也释然地笑起来,鼻子又是一酸。
戚凤崖大概总觉得自己欠了她。但是,就算是欠,也是欠的秦二娘,不是她;而他的好,却都是给了自己的。
戚凤崖看到站在秦歌身后的袁湛,道:“二娘,是袁郎君救了我,当时齐王那些死士……”
戚凤崖似有很多话说,只是多说不了几个字,就有些喘气。
秦歌替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别急,有什么等你好了慢慢说,现在养好伤才要紧。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戚凤崖微笑着注视着她,却不说话;秦歌笑着,也不说话。
“啊!”苏婉月一声惊叫醒过来,打破了二人间的美好沉默,她又怕又怒瞪着拧她手背的袁湛,一转头,看到戚凤崖睁开了眼,立刻惊喜道:“师兄!”
苏婉月扑到戚凤崖面前:“你醒了,太好了!”她喜极而泣。
戚凤崖看她容颜憔悴,眼皮浮肿发青,知道这一次让她吃了很大的苦,轻声安慰道:“没事,让你受苦了……”
秦歌被苏婉月挤到一边。愣了一会,她轻轻一笑,对略有些迟疑的戚凤崖坦然一笑,道:“戚大哥,苏娘子照顾你一夜守着,你们说说话吧,我去给你做吃的。”
戚凤崖心头的石头彻底放下,他回以微笑,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身前哭泣的苏婉月。
秦歌见这两人这样情景,心里感慨万千,这一次他们也算是患难见真情。
她转过身,心中滋味复杂。
袁湛见她磨磨蹭蹭的,一把扯她出了房门,没好气道:“怎么,人家早有婚约,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还想怎么样?”
秦歌对着袁湛这副嘴脸不想多看,又不禁想,怎么自己和现代的时候一样,凡是好男人好像都名花有主了呢?
秦歌打起精神,白他一眼:“有孩子又怎样,我还没嫁人呢!等戚大哥好了,我再举行比武招亲,正好让他替我把关。”
“你你你还要比武招亲!”袁湛没想到她还不死心。
秦歌想了一想,道:“不,现在暂时还不要。等以后吧!”
“等以后?还有以后?多久以后?”袁湛又气又急,一迭声追着她问。
秦歌回以傲然一笑,昂首大步往厂院那边走去。
等以后,她做了大生意,富甲一方,到那个时候,朝野人人都会知道秦娘子的名号,就像知道孟家一样。
到那个时候,就是有人想利用她,也要看有没有与之谈判的资格;有人要伤害她的亲人,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到那个时候,她就好好选个心胸豁达知冷知热的人,能体谅自己,能爱护阿萌。
到那个时候,就算找不到合心意的男人,帅哥总是有的,有钱在手,找个三条腿的男人还难吗?
朝晖映着秦歌高挑秀丽的身影,袁湛怔住了,停住脚步,渐渐觉得有些事情往着越来越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有些无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种男人的斗争终于结束,后面没了。
女主继续卖她的烧饼,为将来帅哥养小宠努力奋斗!
☆、别离的时候
摘星楼下张灯结彩,贵人如云。
摘星楼的伙计们却无精打采,意兴阑珊望着对面的红火。今日客人实在少,都到对面凑热闹去了。人家开业酬宾,都是半价。照着锦华食铺的惯例,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管好不好,先去见识一番再说。
只因为,这家酒楼的主人是秦歌。
袁湛站在摘星楼顶楼的窗前,皱眉看着在门口迎接客人的秦歌。
“……又瘦了?什么又瘦了?”孟坦之听他嘀咕着,凑过来瞧,见到红红灯笼下神采奕奕的秦歌,拍了一下袁湛,“这么远你也看得清,算了吧!”
袁湛郁郁转过身,晋王和孟坦之见他怨妇似的,都一起笑起来。
袁湛幽怨地看了孟坦之一眼。这家伙终于娶得新妇归,媳妇已有三个月身孕。成亲前还大叹以后要不自由,如何受管束云云,看现在满面红光喜气洋洋,每次最早提出要回家的就是他!
晋王就不说了,又得了一个女儿,儿女双全。
自己呢?袁湛想到秦萌,好歹一点安慰,再一想,人家都不认自己这个爹,一下悲从心来,差点落泪——你们都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想好了,这一次出兵,就由我去。”
晋王和孟坦之对视一眼。他们早已听袁湛说过这个想法,却有点不相信他真就打定主意了。
一直以来,袁家都不主张他出仕。而晋王身边能出谋划策,不引人注目地周应诸事的最好就是他和孟坦之,晋王并不愿意他离开自己,
谭浩山不止一次想要设计逼袁湛出关击胡,断了晋王的助力。最前一次让尉迟靖替袁湛去了,后来一次,却是齐王那里自己惹了是非让皇帝不悦,没有让他们得逞。若非如此,他们还考虑过就让袁湛娶了郡主避免被送出去呢。
至于现在,晋王渐渐得到皇帝信任,左右禁军有一只已经到了晋王手中。圣上也默许了秦歌他们冶造的精锐兵器由晋王自行掌管。晋王羽翼渐长。
这个时候,若是袁湛能出征立功,就能夺下齐王在边关的兵权。
只是,这也要看袁湛的意愿,毕竟那也只是为晋王谋事多添一个砝码,没有那一个,也不是至关重要的。
晋王和孟坦之不想他意气用事。
“你就是为了赌一口气,不至于吧?”孟坦之又叹道。
自从秦二娘雷厉风行投入生意,每开一个店,袁湛的眉头就紧皱一点。
先是锦华食铺将隔壁的茶行盘下来,扩大了规模。
不到半年,摘星楼对面的那座酒店开不下去,被秦二娘买下来。又请大长公主和晋王入股,花了大半年时间装修扩张。
想到此,连孟坦之都有些心痒,一个酒楼花了大半年装修,这该是想做成什么样子?他道:“不如我们也过去瞧瞧?”
袁湛没好气道:“你是想坐在大厅里?没听说么,贵宾席已经全满了,早一个月前都已经订完了!”
这座酒楼也是别有讲究。今日是特例,凑热闹的人不拘人数,可以在厅里赏赏花,聊聊天,赏一赏园中美景,尝一尝沿着庭院摆放的免费小食。以后呢,庭中有人数限制,采取自助餐的方式,名额到了只有在门外等候,就是有空处也不许进,以免吵着各座小楼上的雅客。
而小楼雅间,那都是要预定的。
原先的酒楼不大,秦歌花了钱把周围临水一片荒地都买了下来。因一直荒着,也不贵。她就依地势修了许多小楼,大致分作几处院落,男宾与女宾隔开。
男宾这边起名“纯钧”“丹青”“荣华”等等,女宾那边则是“琼苑”“潇湘”“蘅芜”之类。
客人不能点菜,而是由厨师根据预定的来客人数,选取当日最好的食材自行做菜。做的什么菜,客人就吃什么菜。
这食材和做菜,最大的讲究是养生。
其中用到的一些名贵药材,是钱大郎从远地运过来的。如今秦歌专从他手上定药材。
这药材如人参,当归等等,先用于锦华食铺中新的点心中,专推出了养生系列。秦歌看这养生系列卖得好,立刻运用到了饮食中。
秦歌在各处小楼转了转,每一个包间里,都有专人为客人讲解这些菜品的的材料特点,做法以及保健效果,还会友情提醒客人不同时令饮食上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听到阵阵喝彩,秦歌微微一笑。花了一年时间酝酿,到今日看来还算不错。
她揉了揉微酸的肩膀。过了这一阵,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她还答应阿萌,等寒食节去踏青呢。
不过,铁铺那边,她和孟坦之谈下来的生意也要着手准备了。就是铁矿的事,一直拖延着也不是办法。
如今还有戚凤崖张罗的资源可以支撑一阵子,之后,若是晋王问到铁矿,她该怎么说才好呢?戚凤崖养好伤之后,和苏婉月一起又出发,这回带着人,专门去替她寻铁矿的下落去了。
秦歌发现,时间还是很紧迫。
她只有在兵器铸造上有新的突破,才能让晋王对她另眼相看,而不是只在意于铁矿。
她信步走出酒楼。现在没她什么事了,小厮问她要不要备马车,秦歌摇了摇头,她想就这么走回家去,轻松地走一走。
今日是上巳节,西市的夜晚亮如白昼,到处都是人,许多年轻男女带着面具,大胆的手拉着手在街上穿梭。
秦歌往小摊前一对互赠礼物的男女恋人看了几眼,羡慕地一叹气。
她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融入现在的生活了。
这一段时间,没有去多想其他的事,只一心一意把能做的事做好。
前面巷子口站着一个人,戴着一张波斯胡子的面具,却是孤零零一个,也不曾往热闹的地方去,身影都有几分落寞。
周围还有大胆的娘子向他频送秋波,可惜这个人靠着墙,无动于衷。
秦歌走过他身边,那人猛地将手一拦,秦歌作势欲踢,那人忙道:“是我!”
这个人是袁湛。秦歌好笑,难道是你我就不踢了?
“你做什么?”她问。
袁湛顿了一顿,伸手过来要拉她。
秦歌避开他的手,皱皱眉:“说话就说话。”
这个男人越来越古怪,开始对着她就阴阳怪气,她忙得没空搭理他,他就不大出现了,出现了就是全国人民欠他钱的表情。
袁湛一狠心,摘下面具,道:“我要出征了。”
“什么?秦歌一时没领会。
“这次平定胡乱,我打算领兵。”袁湛又说。
秦歌想了想,道:“朝廷答应援助莫独单于了?”
这件事好像争议了很久。晋王并没有私下和示罗合作,而是向皇帝分析厉害。
与其让且怛一人坐大或者迫使乌韩和莫独联手,不如扶持势利最单薄的那个,付以联姻方式,直接插手平乱。这样一来,胡人见识商洛朝的威势,深入民心。商洛朝以后干预胡人的事也有正当理由。
袁湛点了点头。齐王自请为将,皇帝不许。而且还斥责他,似乎是知道他和乌韩暗中勾结的事。
这个时候袁湛肯出来,皇帝是求之不得。要知道袁家已经有二十多年无人肯出仕了。
“那你不怕你们袁家……”秦歌也听说那个“诅咒”了,要说她也不信,可是袁家嫡枝确实就剩袁湛一根独苗,他们怎么肯放他走?
袁湛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解释,却道:“我走了。你……你莫要这么拼命,日后我立功封侯,自然就纳你……咳咳咳!”
他一时嘴快,好在想起教训,及时刹住话头。
秦歌就当没听清他想说什么。
袁湛一咬牙,道:“总之,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个交代,你……你莫要这么拼命!”
他也是后来琢磨出来了,秦歌一天到晚忙碌赚钱,就是觉着指望不上他。
他说了要有出息,可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日子,也不怪那时候连阿萌都看轻他,不信他会守诺,哭得那般伤心。
道长说得对,总要他自己有一天想明白了才能践行于世。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自己去受束缚。
可又觉得只有这么做才安心。
不对,还不安心。
袁湛吭吭一下,道:“我要走了,你让阿萌叫我一声可成?”
他见秦歌不语,知道没希望,忙又道:“不行就算了,我回来她自会叫我的是不是?咳,那个,我走了,你……你莫要……”他想说,你莫要随便找了别人,却又觉得还不足以说清楚自己的意思。
秦歌见他这般忸怩,想到他真要走了,便也耐心起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袁湛磨蹭半天,嘟囔了一句胡语。
“你说什么?”秦歌哪里听得懂。
袁湛戴上面具,闷闷道:“我走啦!”转身一下碰在墙上,他退了两步,也不看秦歌,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今天有点事,回来的太晚了。明天再补一点。
☆、开门遇麻烦
风萧萧兮曲水寒,已经仲春了,袁湛怎么觉得那东风也瑟瑟冻人呢?
他阿娘知道他要领兵出征,在家就哭晕了两次,一路出来一路哭,哭得他心里发烦,太不吉利了,让他两个伯娘给送回去了。
他告辞了阿爹和亲友,一路沿着曲水往北行。
心里多少有点萧瑟凄凉。看那个孟坦之,就是和他们出去几天打猎,他的娘子都要在马车里千叮呤万嘱咐依依不舍许久,自己走了,孤零零的一人,也没个人嘘寒问暖。好想哭一场。
“呜呜呜……”身边安路一边走一边抹泪。
袁湛用鞭子轻轻给他一下:“哭什么哭!”阿娘刚哭完他又来?
安路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他阿兄安行跟着袁湛走南闯北的时候他在家还羡慕呢,这回真轮到自己了……呜呜呜,他好舍不得爹娘,还有阿兄。呃,安路擦掉眼泪,若是阿兄在,看他哭哭啼啼,又要罚他了。
袁湛身边三个用惯的小厮,安平和安路跟他走,他把安行给留下了。京城有什么事他也好接应。
安平倒是什么表情也没有,过一会指了指西边山坡,唤袁湛:“郎君,那边。”
袁湛抬眼一看,顿时激动起来。
秦歌抱着秦萌正在坡上望着他呢。
他心里激动,记起来自己这是去建功立业的,立刻挺起了胸,催马走近一点。
秦歌抱着阿萌,望了远处的袁湛一眼,有点担心地看着秦萌。
那天晚上回家,她思来想去,把袁湛要出塞的事告诉秦萌了。她也是想着好歹袁湛是她爹,打仗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说一下比较好。
却没想到秦萌当时一听,手里端着的水杯就掉了,面色发白,喃喃道:“他要去边塞,现在就……怎么这么快……”
一个晚上她都魂不守舍,几次对着秦歌欲言又止。
秦歌见她如此,打听了袁湛出发的日子,早早便带她来等着。
血浓于水,她不是秦二娘,也不想和袁湛有什么交集,可秦萌总是他女儿,让他走之前看一眼也好。
到了山下,袁湛下马,蹭蹭蹭就跑上坡来。
看看秦歌,看看女儿。曙光在前,晨风习习,看着两双殷切相望的眼睛,袁湛心潮澎湃,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送行好么?
秦歌:“你一路多小心,刀枪无眼,凡事多动脑子不要冲动。命比什么都重要。”人都来了,说点好听的话也没什么。
袁湛激动地点点头,他只听到最前面那一句关心。把目光移到阿萌身上,他伸手想抱她。
阿萌紧紧抱着秦歌的脖子,低头不语。
袁湛心里暖融融的,女儿就这么担心他啊,瞧都要哭出来了,就是舍不得自己走啊。
不舍得就该早说啊,早知道他就不走了!
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