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回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看着秦歌张了张嘴,手静静捏着衣袖,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边众人目瞪口呆,屏风后面,晋王和孟坦之正合力压制着袁湛,捂紧他的嘴。
袁湛瞪大了一双眼,被两人牢牢禁锢着,只能以目视强调:事情完全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晋王与孟坦之都回以“放心吧,我们相信你”的坚定眼神,转而对视一眼,一起点头:七郎对那段事情讳莫如深,却原来是这般缘故!
袁湛告诉他们的,就是他路过雾峰寨,听闻那里有铁矿,便去打探了一二。不想与秦二娘有了一夜风流而已。他自然看不上那等女人,也就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却没想到有了孩子。
袁湛说得如此潇洒,可是自从秦二娘到京城来,他对她从不曾决绝过,有事没事还总往人家面前凑。他的理由是因为放不下阿萌。
如今听了秦二娘说的,却更在理,就看秦二娘平日里对他从不多看一眼,就可以知道到底谁看不上谁了!
袁湛有苦难言。他无非就是把自己中了花毒被大当家捆了然后稀里糊涂和秦二娘圆了洞房这一节给略过而已。他怎么会瞧得上那种女人?那秦二娘又粗鲁又凶悍,还说不过向他借个种,他气不过,自然逃了。
上回他挨了秦二娘一脚的事,也没有告诉他们。只说秦二娘不识抬举,他也不稀罕,两厢作罢。
现如今她这般说,岂不是比踢他那一脚更让他丢脸?他宁可被她踢上十脚!袁湛的脸一时火辣辣作痛。
“因此,我秦家女儿,只招赘,不嫁人。”
秦歌话说完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晋王妃最先镇静下来,问道:“……那么,你以后便不嫁人,你家小大娘却不必……如此吧?”
屏风后面虽有轻微响动,却不见晋王还有什么暗示,晋王妃也只得周旋下去。
秦歌生怕大家还没有被她吓着,又道:“以后我自然不嫁人,若是有看得中的郎君,却可以招赘,毕竟阿萌还小,有个阿爹护着也是好事。至于她以后,她是要做雾峰寨少当家的,便看她自己吧,多半也是招赘的。”
做雾峰寨的少当家,至少还是主人,不用仰人鼻息。
袁湛对秦二娘如何还在其次,秦歌不好评论,可阿萌是他亲生女儿,他竟然想让她以不明不白的身份回到袁家。
说什么阿萌回到袁家以后好找婆家,秦歌看了那么多宅斗小说,都知道嫡女和庶女的待遇有多大区别,将来的命运也有很大不同,袁湛这个土著会不知道?
秦歌不信袁湛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在乎。一个对自己的女儿也不在乎的人,秦歌还会在乎他的感受?自然是怎么对他不利怎么说,还要让他死了利用她们母女的心!
晋王妃再找不到想说的话了,只怕自己不小心说了什么,秦二娘又冒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把她吓死。
秦歌见状,却轻轻一笑,道:“不知道王妃可否行个方便,待晋王殿下回来,烦请禀报一声,二娘想与殿下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晋王妃颤着声音道,根本忽视了秦歌这一番话的失礼之处。
她在家中是嫡次女,嫁给晋王便一直尽心恪守妇道,管理王府,自以为也经历了许多风雨,不想今日受到的冲击委实不小。
秦歌依然轻言细语:“是晋王殿下最关心的生意。”
晋王听着心里一动,对着站在左侧的侍女微微示意了一下,立刻转身出去了,孟坦之推着已经气糊涂了的袁湛也跟出去。
那侍女悄悄走到晋王妃身边,附耳说了两句。
晋王妃振作精神,笑道:“正巧,殿下刚回来了,你既要见他谈正事,不如我让人带你到书房去吧。”
秦歌点头,又谢了晋王妃的赏赐,然后跟着一名侍女往前院去。
晋王三人自然已经等在那里。
袁湛本想拂袖一走了之,又不甘心这么窝囊,待要和晋王二人分辩,两个人都拍着他的肩,很信(tong)任(qing)道:“你不必说了,我们都很了解你。”让他解释都没法解释。
他等秦歌进来,便怒目而视,想看她编出这样的话,面对着他心虚不心虚。
秦歌从容进来,对他们三人施了一礼,位置正好和他相对,扫过一眼,却像是看着一片空白,微微垂着眼睛,神情淡淡的。
袁湛便像蓄力要打的一拳没了方向,他跳起来冲到秦歌面前,逼视着她。
秦歌抬眼看他,目光凉凉的,冷漠鄙夷。
袁湛心头的火气像被一盆冰水浇下来,莫名其妙有些无措。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她对不起我,怎么倒像是我对不起她来?
他待要发作,晋王却先开口了:“秦娘子,王妃说你有事要见本王?”
秦歌转头,道:“是。”也不啰嗦,直接从袖子里取出带来的文书,递给晋王近侍。
晋王接过来一看,却是秦歌铁铺的四成股份。他疑惑地看着秦歌,方才听她的口气,这事应该和雾峰寨的铁矿有关才对。
秦歌微微一笑:“晋王殿下,二娘想着,这铁铺以后不止在京城开,便是雾峰寨那里也要有的,只是要做好这件事,却需殿下助二娘一臂之力。”
晋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秦二娘不简单。她不直接拿铁矿来和他联盟,而是借铁铺与他联手。
她手中有铁矿,需要他做后盾;而自己要与齐王抗衡,又正好要借这铁矿支力。
他也见识过她铸的那两把刀剑,铸炼精湛。于己而言,这却比简单拥有铁矿更好;于她而言,铁矿攥在她自己手中,才有和他交易的筹码。
晋王在这一瞬间,甚至想到,若是她成了袁湛的妾室,这生意却不好做了。袁家难道能容许一个妾抛头露面开铁铺冶炼刀剑吗?
他深深看了秦歌一眼,又看了看像只斗鸡的袁湛,不由叹息。若不是她出身太低,见识和修养还是差了些,就凭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袁家那样的复杂环境,正需要秦二娘这样的主妇来当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想看袁大头怎么作死。其实,大家应该同情他。
你看,对他很宽容,下手也很轻了是不是……咩哈哈哈!
☆、继续捅刀子
那张铁铺四成股份的文书,秦歌曾打算送给大长公主的。那时她还不知道齐王和晋王都在打雾峰寨铁矿的主意,事随境迁,现如今,她也就转而和晋王来做这笔买卖了。
晋王与齐王,都不是善类,然而两相比较,晋王至少有做交易的诚意。
晋王不说礼贤下士,至少知道“以德服人”。这样的人,只要你好好和他合作,他也会给你应有的尊重和好处。
这一点上,齐王就差远了。未必是他情商不够,也不是不懂怀柔手段。之所以会使手段威逼秦歌而不是笼络,因为一向他想要的乃至想不到想要的,都有人双手捧上,还唯恐他不要。他怎么能理解还有人会拒绝他的索要呢?
他就压根没想过要得到还得先付出什么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个习惯了权位给他带来的好处的人,自我意识会无限膨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他们目中无人,不是因为脑子蠢,而是他们享受的福利让他们产生可以一手遮天的错觉罢了。
从历史上看,这样的人也不具备最后成大事的素质。
总之秦歌不用权衡就站好队了,还顺便在大长公主那里给齐王插了一刀。
铁矿她暂时不知道在哪,这个只好再行计较。晋王想要铁矿,也就是为了多一分助力,她可以先用铁铺表个态。
找铁矿的事,她老早拜托给戚凤崖了,然而他一直不见音讯,秦歌便又向晋王求助。
晋王收下股份,想到齐王和谭浩山积年的算盘最终落空,心情颇好,满口应允会派人去打听。
忽略袁湛至始至终怨愤的眼神,晋王府这一行就顺利结束了。
秦歌回到家,才下马车,秦萌笑靥如花地冲出门来迎接:“阿娘——”
秦萌眼见着一天天长大,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秦歌抱起她,细看她五官,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是有点像袁湛的。
只不过眼角弯弯上挑的眼睛,菱角的嘴和秀挺的鼻子,长在秦萌的小苹果脸上便是好看,长在那个混蛋袁湛脸上就恶心。
秦萌附在耳边道:“翠姨怕阿娘还生她的气呢。”她说着捂嘴偷偷地笑。
秦歌抬头一看,阿翠站在门口,两手扭在一起,看着她娘俩,想过来又不敢,咬着唇,期期艾艾地也不好意思喊她。
秦歌还是头一回见阿翠这么小儿女的样子,却没想到是因为怕自己生气。暗暗也好笑,却知道这一回时一定要给阿翠长一长记性的。
于是又绷着脸,抱着秦萌往院子里走,指挥着让晋王府的人把送来的礼都堆在院子里,就是不理她。
阿翠跟在她后面,等东西都收拾好了,见秦歌看都不看她,急了,拉着秦歌衣角道:“阿姐我错了,我再不寻死了!”
“那可不一定!”秦歌鼻子里哼一声,绷起嘴角,“要是那个尉迟靖跑来再说上几句,或者换一个什么人又告诉你些什么,你就把我的话都丢在一边,只管去听他们的了!”
“我不会!我……”阿翠焦急地辩解,一丝也没想到秦歌是在逗她,急得跟着乱转,“阿姐,我错了,我再不会乱听别人的话!”
她真悔啊,秦歌对她,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冷脸过。
秦萌倒是不忍心了,抱着秦歌的脖子替阿翠说话:“阿娘,翠姨说她不会再撇下我们,阿娘莫再生翠姨的气了!”
她偷偷对秦歌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再逗阿翠了。
秦歌见她这么一个和某人很相近的神态,微微触动了心事。
如今她已经知道秦萌的爹是谁了,要不要告诉秦萌呢?
秦萌曾经很想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一门心思到京城来也是为了找她的阿爹。后来被现实打击了,她满怀希望以为能给予她们帮助的爹根本没出现,没想要认她,她也就绝口不提这个人了。
其实,这个爹虽然形象不怎么好,而且,他也根本没有认真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过;但是,他的确一直在她身边,还曾经阴差阳错救过她。
秦歌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剥夺秦萌的知情权?
秦萌知道自己的爹是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秦歌好几次话涌到嘴边,又缩回去了。她不能确定秦萌知道之后的心情。
“阿娘?”秦萌发现阿娘有心事,可每当她看过去,阿娘又转头做别的去了,她放下笔,跑到秦歌身边,“阿娘,你去晋王府,那些人欺负你了?是不是有人说你坏话了?”
外面风言风语,秦歌竭力想不让孩子们受影响,但是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就连阿森阿水在私学里,都会有人问他们,秦歌是不是土匪,杀过多少人。
阿水和好几个孩子都打过架,还想瞒着家里,结果衣服被扯破了,秦歌才知道的。
后来还是於霞客管住了。阿森也开始跟着於霞客学画,他这方面有天赋。有先生管,又有他在,这样的流言孩子们就不传了。
阿森和阿水正在一起完成作业呢,听到秦萌这么问,一起抬头看秦歌,大有秦歌点头他们就同仇敌忾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秦歌乐了:“你们觉得现在还有人敢欺负我么?”
阿森和阿水想笑不敢笑,他们原来对这事也有些忌讳,怕秦歌听到了不高兴,可秦歌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也渐渐自然了。
阿水还说:“先生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看到的事就不能乱传。土匪也不都是坏人,也有英雄好汉。”他还讲了几个绿林好汉的故事。
家里其乐融融。
晋王也是雷厉风行的人,与秦歌谈好了合作,没几天就让孟坦之带着最可靠的一批伙计到铁铺来了。
这事是打着生意合作的旗号,就由家里生意做得最大的孟坦之出面交涉了。
袁湛也来了。铸剑方面他有发言权。
看到秦歌,他是又气又恨又莫名其妙。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明明那次监狱中相见一切都还好好的,他看她顺眼了些,便心软了退一步,也想让阿萌有个好教养,哪知道这女人蹬鼻子上脸,居然在晋王府那般污蔑他!
晋王和孟坦之知道也罢了,晋王妃还有尉迟靖若知道秦歌说的是他,他的脸往哪搁!他倒不担心秦歌那些话会传到外面去,但这也让他够丢脸了!
就算现在,晋王府那边,他也是不会过去的,晋王妃和她的侍女看他的眼神都不对。那眼神也不知是怜悯还是看笑话呢,这样的女人还想着纳进门,袁湛觉得自己的品味都会被她们质疑。
但是袁湛赌气归赌气,却跟孟坦之过来了。
这女人他不稀罕,女儿他是要的。
秦二娘打得好主意,说出那样的话,大概就是不希望他和阿萌相认。他要认回阿萌,就得承认自己是那个没出息连入赘都没人要的。
袁湛心里不甘,再看秦歌拿他当透明人那种冰凉凉疏离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候让她没名分的到袁家养着,她还大怒踢了他一脚,这回许她做妾,她却如此态度,什么意思?
言语上就故意冷嘲热讽激她,秦歌始终不接茬。
他们正在商议着新兵器的研制,问到袁湛意见,众人都看着他,独有秦歌垂着眼皮继续审视新冶炼出来的剑坯。
袁湛就冷冷一笑:“这也问我做什么,你们少当家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开什么铁铺?”
秦歌方抬眼扫他一下,道:“袁长史客气。”接着便自顾说起想法来,又问掇刀能不能再轻便些,利于骑战。
大家立刻被她的提议吸引住了,一起议论起来,把个袁湛气得倒仰。
袁湛天天来,天天受气。
他又想和阿萌亲近一点,只要阿萌肯和他在一起,难道秦歌还能拦着不成?
秦歌如今倒不防他找阿萌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阿萌根本不理他。
以前见了他,或者给个笑脸,或者甜甜喊一声“袁大哥”,如今老远看到他,鼓着小脸扭头就走,对着那个一整天都没表情的陈大郎,她都亲热得很;就算他把她拉住了,她也是仇恨地瞪着他。
袁湛心里又是一恨。
秦二娘好狠的心,她必定是把那番假话也对阿萌说了!
被晋王等人笑话也罢了,被晋王妃那些侍女怀疑也罢了,被自己的女儿瞧不起,袁湛心都要碎了。
他拉住阿萌肉肉的小手,可怜巴巴申辩:“阿萌,事情不是你阿娘说的那样,我……”
他话都没说完,阿萌突然使劲甩开他的手,冲着头顶上使了个眼色,飞快跑开了去,袁湛刚站起来,一盆凉水倾盆而下,把他浇了个透!
阿萌站在远处,这才拍手笑了起来,对他哼了哼小鼻子,大摇大摆走了。
她就猜着一定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在晋王府欺负阿娘了。不然,这么多人,阿娘就对他态度不好。看他说话也老是针对阿娘,就让他得到点教训!
十一月的天,袁湛从头冷到脚,悲伤地看着阿萌小小背影,再看看墙头上露了个头就跑了的阿水,心情复杂。
阿萌故意许他接近,诱他走到陷阱里来了,然后跑开,可算是诱敌深入,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一招,这聪明劲绝对传自自己啊!那个,他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
袁湛拧一拧湿答答的袖子,好心酸。
秦歌老远就看到阿萌捉弄袁湛。
她得说,看到秦萌不理睬袁湛,偏向自己,她心里挺高兴的。
她犹豫着不告诉阿萌袁湛是她爹,也存有一点私心。
万一阿萌知道袁湛是她爹,这家伙长得不赖,家世也好,对阿萌也一向和颜悦色,根本和以前错认的家里三妻四妾的糟老头大相径庭,会不会就肯认他了呢?
这实在不好说。
要不然,怎么有些养子养女,明明从小和养父母关系一直很好,可听说自己是抱养的,就非要闹着找亲爹妈呢?血浓于水啊。
可是呢,她也知道,现代离婚的夫妻双方,都要注意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对方的坏话。让孩子认为自己有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妈妈),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啊。
秦萌这孩子本来就爱藏心事,这事该怎么办?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