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然双腿拖在地上不起来,刘小灵伸手制止小赵:“超然,你这是在锻炼演技吧?”
“今天没有。”超然道。
“这么说,你那天在街上要饭真是在表演啦?”刘小灵冷笑。
“是。”超然忽然激动起来。“可我和我妈是真困难呀,我们家的样子您都看见了。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爸,花阿姨的话都是我编的。”
“你编的?”刘小灵终于将超然拉了起来,她真想不通,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会编这么多瞎话?而且还有鼻子有眼儿的。“你赶紧起来吧,我真怕你了,再让您跪下去,早晚你得把我们大家卖到外国去。”
超然继续道:“我是说谎了,可别的事都是真的。”
“你失学的事呢?”小赵也有点儿急。
“他们就是看不起我,一直都看不起,虽然老师们嘴里不说,可我心里明白,有些事是说不出来的。还有那些同学,老拿我爸爸修自行车的事挖苦我。我只是想找一个好学校,不知道我们家情况的学校。”超然理直气壮地说。
刘小灵瘫坐在椅子上,这一刻,她甚至有股要彻底崩溃的感觉,怎么向总编交代呢?
正在刘小灵抓瞎的同时,贾七一也在抓瞎,他们正在去保平的路上。由于担心表弟提前采取行动,贾六六一个劲儿让贾七一打自己的手机,但手机一直没开通。贾六六无奈地说:“早晚他得开机,发短信吧。”于是贾七一以舅舅的口气发了六条短信,大意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准备给钱,千万别干傻事之类。
发完短信,贾六六疲惫地靠在后座上。此时周胖子已经把出租车开到了时速130公里,路边风光是一副茫然无觉的样子,它们慢慢悠悠地向后退去,很是逍遥。据说为了便于驾驶,高速路边的参照物非常少,开多快也显不出速度来。
贾六六忽然在反光镜中瞧了瞧自己,哎!老了,眼看就四十了,脑瓜顶已经有点秃了。看来这时间也是一条高速路啊,稍微一不留神,便青春不再,年华似涌啊。
舅舅已经睡着了,贾六六扭脸看了看旁边的贾七一:“你说,咱们小时候好像也没费什么劲就长大了。可现在的孩子个个挺难对付,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咱们那会儿,好多事连想都不敢想啊,难道他们的脑子和咱们的构造不一样?”
“咱们小的时候,生活简单。哪像现在呀,到处都是诱惑,孩子不复杂都怪了。就说你们家豆豆吧,昨天她问我,愿意不愿意和男的抱在一起聊天,我说二叔不喜欢。她说:我知道,因为二叔不是同性恋。嘿嘿,我二十岁了才知道什么叫同性恋,你们家孩子七岁就知道。”
贾六六闷哼了一声,保证是慧芳这个糊涂人说的,没事就和豆豆瞎聊天,什么都敢招呼。
贾六六他们赶到保平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这时周胖子的老婆来了电话,问周胖子几点去接她。这一下周胖子可毛了,原来他们夫妻俩说好了,晚上一起去看丈母娘,周胖子给忘了。
贾七一本来不希望他现在就回去,但看到周胖子一副惶恐的样子,立刻心软了。别看周胖子平时吆五喝六的,看样子他也是个四等男人。贾七一让周胖子赶紧回去,周胖子千恩万谢,连钱的事都没提,开上车就往回跑。
贾七一长叹一声:“又一个四等男人!”
贾六六瞪他一眼:“什么意思?”
贾七一把四等男人的含义解释了一遍,然后不怀好意地问:“哥,你是几等?”
贾六六歪着头想了想:“反正我不是第四等,我根本就不用上班。”
贾七一冷笑一声,心道:你是第六等。
三人不敢耽搁,打了一辆当地的出租车,直接进城,赶奔建筑公司的办公地。
出租车自城北入城,远远的,贾六六等人就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矗立在城市入口上。公路由此转了个圈,形成一个方圆一里地的大转盘。
贾六六请教舅舅:“舅舅,那是什么呀?”
“这就是我们干土方活儿的工地。你看看,工程都快完了,我们还没拿到土方活儿的钱呢。”舅舅摇下车窗,狠狠地朝外啐了一口。
贾六六、贾七一听后愤愤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第五部分第三十八章 将错就错(2)
此时出租车进城了,他们先在韩村路上拐了个弯,然后就看见了东风西路。看来表弟的情报工作很到位,建筑公司的办公地点,果然在东风西路的一座写字楼上,与保平市政府相隔不远。
写字楼已经比较旧了,根本没有电梯。建筑公司在五层,大家只得往上爬。
刚到四层,三人在楼梯上就听到了五楼的吵闹声。大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五楼一看,嘿!这叫丧气!建筑公司的牌子还在,却见不到一个员工,然而一大群披麻戴孝的农民,正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砸桌子呢,吵闹声就是他们搞出来的。看不清总经理的模样,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蹲在桌子上,双手抱头,似乎在赎罪。
只听得有个农民高叫道:“我爹死了,死了三天了,连发丧的钱都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又有人叫道:“不给钱,明天我们就把老爷子抬来,就放在你办公室里。”
头一个农民又喊道:“孙子,我让你天天给我爸跪,什么时候把钱跪出来,咱们什么时候拉倒。”
忽然一个农村老太太倒进沙发里,嗷嗷地唱起了丧歌。“我的老头子呦,你怎么就去喽?天杀的没良心那些人,干了半年没见到一个子儿呀,阎王爷也瞧不起你呀,苦命的老头子哟……”
贾六六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种要账的办法真是少见,抬着死人来?更让贾六六惊奇的是,老太太的丧歌越唱越起劲,最后竟唱成了河北梆子的调儿,还挺好听!
此时总经理被折腾蒙了,他也带着哭腔嚷嚷道:“不是我不给你们钱,我没钱,我上边的公司真没给我钱。”
“你也把你爸爸弄死,抬着找他们去,看他们给不给钱。”有个农民叫道。
“要不,你就从他们公司的楼上往下跳,先把你们家孩子扔下去,然后再扔你老婆,看他们给不给钱……”另一个农民更狠。
舅舅没觉出什么,贾六六和贾七一却“哈”的一声,笑出了声。好在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没人听见。
突然总经理似乎跟下了多大决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面颊通红地说:“明天,明天下午你们来吧,我给你们二十万。”
立刻有十几只手抓住总经理的脖领子,几乎把他举到了半空。“说话算数?说话算数?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算数……”总经理举着双手,高喊了十几声,众人才将他放了下来。
总经理被摔在地上,农民扔下一句“明天还来”的话,然后“嗡”的一下就散尽了,屋里只剩下贾六六他们三个人。贾六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这伙人怎么说跑就跑了?
总经理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眼就看见舅舅了,他苦着脸道:“老张,你怎么留胡子了?”
舅舅摸了摸疼痛不已的人中,慌慌张张地说:“我没留胡子,我这是让人掐的。老总,我找你有急事。”
总经理苦笑一声。“你上礼拜才走,怎么又回来啦?跟你说了,我真没钱了,咱别赶尽杀绝好不好?”
舅舅大声叫道:“老总,我不是找你要钱的,你儿子呢?你儿子还在不在?”
经理有点儿犯傻:“我没儿子,我就一闺女。”
贾七一嘟囔道:“这回好了,先奸后杀。”
总经理吼道:“你说什么?”
舅舅不理他,继续道:“你闺女在哪儿?”
“我闺女在家呀?”
“快,快打电话。”舅舅抓起电话,塞到总经理耳边。
“干,干吗?”总经理特地站得离舅舅远了些。
“快打,看你闺女还在不在家?在家就好,不在家就坏了。”舅舅已经在嚷嚷了。总经理在舅舅的威逼下打通了电话,还好,他闺女在家。舅舅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她出来,千万别出门啊。”总经理服从了舅舅的命令,刚通完话他就揪住舅舅的衣领:“老张,我不是成心拖欠你的款子,你可不能把事干绝喽!真出了人命,咱们就全完啦,你可得想好喽。”
舅舅甩开他,叹息道:“不是我要找你闺女,是别人。”
“谁呀?”总经理的脸色煞白,鼻孔都并上了。
“那,那……”舅舅看看贾六六,贾六六一个劲朝他摆手。“那我不能告诉你,反正千万别让你闺女出门。”
总经理看到了贾六六的暗示,一步就跳了过来。他躬身站在贾氏兄弟面前,双手作揖道:“老大老大,我求你们了,千万别打我闺女的主意。她还小啊,刚七岁,什么都不懂,跟这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是有气,现在就揍我得了,我绝没二话。”
贾六六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总经理的眼力真不错,怎么一眼就看出他是老大呢?难道自己比贾七一老了许多?他瞥眼看了看贾七一,贾七一也惊得鼻子里璞璞直喷气。
这一来总经理就更害怕了,他似乎认准了老大贾六六在征求手下的意见,而手下贾七一却不屑和他交谈。总经理狗急跳墙般的蹦到舅舅面前:“老张,我们家闺女可是我的死穴呀,你可不能啊!我真是好人,我真没办法了。我他妈下辈子再也不干工程了,我再干工程我就不是人养的。您赶紧替我说两句,赶紧说两句。”说着总经理揪着舅舅的脖领子,豁了命地想把舅舅推到贾六六面前。
舅舅就是一个北京郊区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当然不清楚总经理在担心什么。只得实话实说道:“你别拉我呀,跟他们俩说没用。不是他们两个,找你闺女的是别人。”
“这么说,你们的人手已经撒出去啦?”总经理忽然眼珠一翻,直挺挺地倒进沙发里,没气了。
三人立刻慌了,贾六六如法炮制地盘上总经理的腿,舅舅抡起手指头,玩儿命在总经理上嘴唇敲打着。
贾七一忽然拽了哥哥一下,贾六六问道:“干吗?”
贾七一神秘地说:“这小子把咱们当成黑社会的了,过一会儿,你瞧我的,咱们来个将错就错。”
“行吗?”
“行!”
贾六六还在犹豫,总经理却醒过来了。他长长地喘了口大气,忽然手指天花板,厉声叫骂起来。“你吃饱了撑的,你就是吃饱了撑。你以为你是大款呢,你以为是个人物啦?放着好好的外企经理不干,跑出来干什么工程?你以为你是根葱呢?谁拿你炝锅呀?我,我他妈怎么办呢我……”
估计总经理的感觉和舅舅差不多,舅舅的眼眶也有点儿红了。“老总,你先别着急,我真不是找你要钱的。”
“您,您是来要命的,我……我……”总经理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贾七一将舅舅拉开,蹲在总经理面前,冷言冷语地说:“您这叫作秀,蒙小孩儿还差不多,谁信呢?刚才您还答应给人家二十万呢?到我们这儿就没钱啦?装死没用,您就是真死了也不行,父债子还,没儿子有闺女也成啊。是吧,反正这钱你是跑不了的。告诉您吧,我们的人已经放出去了,找到您闺女是早晚的事。有本事您让她一辈子不出门,老死在家里。”
总经理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似的,他从沙发上飞起来,转眼间竟跪到了贾六六面前。“老大,老大,您得高抬贵手啊。我就这一个闺女,她还小啊。你们千万别拿她出气,她是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就你们那一家子的人有命啊?别人就全该死,到年关了,谁不想过个好年?脑袋上顶着几十万的债,谁过得下去?”贾七一不知哪儿来的股霸气,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堆儿。
总经理依然觉得贾六六是幕后指使,抱着他的大腿道:“我真不是有意拖你们的钱。我跟你们实说了吧,上边的大公司对于这个工程不怎么感兴趣了,他们不想投入那么大的财力了,总是给我往后拖,到现在我的工程款才拿到30%,连材料费都不够,我这几年挣的钱全贴进去了。要说惨,我比谁都惨,可我是保平人,敢得罪谁呀?只能硬挺着。”
贾七一狞笑道:“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就知道欠债还钱。”
总经理忽然狠了狠心:“明天,明天下午,我再给你们二十万,大家伙儿先把年过喽。”
此时连贾六六都开始冷笑了,他也不怀好意地说:“您不是一直说没钱吗,怎么又变出二十万来?干脆把欠我们的钱全还上得了。”
总经理缓缓站起来,悲怆的面孔上一时间布满了沧桑,跟新鲜木乃伊似的。“明天上午,你们跟着我,让你们看看,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贾氏兄弟点了点头,舅舅却叫道:“那万一他闺女……”
贾七一冷静地打断他:“让他们家看住了,千万别出门。”接着他转向总经理,煞有介事地说:“为了保密,我们的行动一旦开始,就只能在固定的时间联系,下次联系时间之前,我们不能完全保证你女儿的安全。当然,干我们这行的,一般不到别人家里去。”
“您放心,您放心,我绝对不让她出来。”说着总经理又给家里打了电话,叮嘱家里人千万不能让女儿出门。
此时贾氏兄弟来到门外,贾七一又给表弟发了一条短信:总经理答应明天给钱,行动视情况再定。
第五部分第三十九章 地下行动(1)
刘小灵和小赵在总编办公室里站了一个钟头,总编已经被他们气成了驴,他头顶上冒着白烟,围着办公桌转了三十多圈,依然见不到停下来的迹象。
最后刘小灵忍不住了,鼓起勇气道:“总编,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呀,明天下午认捐大会就要举行了。”
一提认捐大会这四个字,总编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屁股一撅,身体蹿到刘小灵面前:“你们还有脸提认捐大会的事呢?我告诉你们,现在有四家公司提出来要捐款,人家已经开始做前期准备了,横幅、假支票板都做好了。新闻热线通知我,有三百多个读者报名要参加认捐大会。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告诉人家,咱们这么一个大报社,好几百口子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给耍了吧?不得把北京人的牙乐掉喽?”
小赵喃喃地说:“超然也不是成心想耍咱们,他和他妈真是有病啊,她们家经济状况也的确挺困难的。”
“困难的家庭多了,咱们一家报社管得过来吗?那是民政部的事。哎哟,真应了那句话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说,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总编蹿回自己的座位,呼呼直喘。
“现在已经这样了,两个整版的报道已经发出去了,认捐大会的消息是不可能再收回来了。以我看,不如,不如咱们来个将错就错吧。”刘小灵事后才知道,她说“将错就错”这四个字时,贾七一也萌生了同样的念头。只不过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在保平。
总编狠狠剜了他们几眼,最后颓然地捧住了脸。“这件事的真相要内部控制,你们两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