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蟹、鱼、鹅,就根本不值一提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哪个省的户口。
要说中国人的好吃是世界闻名的,咱们光大菜系就分成了八个。
清清淡淡却什么都敢往锅里送的粤菜;火暴、辛辣而雄霸一方的川菜;历史和中华民族一样悠久的鲁菜;江浙女子一般甜甜蜜蜜、扭扭捏捏的淮扬菜……再加上各种地方名吃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有人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中国就有多少种菜品,这话一点都不过分。
北京的富人比蟑螂都多,兜里的钱更是多得生了虫子,于是北京就成了全国各大菜系争夺的焦点。几百年来中国最出色的厨师都以能在北京显示身手为荣,最有名的饭馆都要在北京抢占一席之地,所以北京人的舌头是刁钻得出了名。而贾七一自认为拥有北京最名贵的一条舌头,没别的,全是吃出来的。
其实贾七一好吃是有传统的,他家是地道的老北京,老北京都馋,贾七一的爷爷最馋,馋得还颇有些讲究。
前几年贾七一听说,有个著名学者专门写了篇文章,大意是说文明发展到相当程度后,人才知道馋。北京人最馋,只能说明北京的文化底蕴最深厚。
老北京人最爱讲究个规矩,一般情况下,规矩是破不得的。贾七一的爷爷就是这么个死守规矩的主儿,虽然他们家只有三间小平房,虽然老人家到死也没吃过满汉全席,但积攒下来的规矩依然不少。
比如老头规定,立春一定要吃春饼,秋天必须要撮几只螃蟹,夏天的茶一定要是碧螺春,春秋总得预备点儿香片。至于什么时候该吃黄花鱼,什么时候该吃涮羊肉,老人家记得那叫清楚,到了日头那是非吃不可的,天塌下来都不行。而且老头绝对不求人,吃什么都是自己做,他认为饭馆里的大师傅都是外地人,外地人不可能做出什么正经吃食来。
当然老人的自负是有道理的,就拿他的炖吊子来说吧,小肠、肺尖、鸡软骨,一水儿的精品。小火煨着,一炖就是半天,那叫香!香到什么份儿上?香到能把半个北京城的猫都引过来。平时老人没事就往饽饽店跑,家里的饼干筒总是满的,冬瓜条、槽子糕,茯苓夹饼,萨其马是样样不少。最让人钦佩的是,老人从不吃独食,儿子小的时候带着儿子吃,后来又带着孙子、孙女一起吃,反正几十年下来,家里的钱都塞嘴里了。
虽然三年自然灾害以后,日子越发艰辛,货品日渐稀少,但老人家依然变着法地吃。吃春饼时,没有摊鸡蛋,老头就用过油的面糊代替。吃饺子时没韭菜,老头就发动大家去天坛里挖野菜。黄花鱼缺货,老头就去龙潭湖撒网,鱼没网到却弄回几只脸盆般大小的蛤蜊。切成片,下锅熘着吃也别有风味。最困难的是秋天吃不到肥螃蟹,贾七一的爷爷硬是坐上去官厅水库的长途车,自己下水去抓,晚上保证带回一筐来。
所以贾六六、贾七一从小就不亏嘴,身子板儿长得也壮实。
八一年,贾七一的爷爷病得不行了,老人临死前望着全屋子孙道:“我没留下钱,可我给你们留了一肚子好下水!”说完,老人自豪而骄傲地去世了。
所以贾七一的嘴馋是有传统的,他活了三十来岁,除了吃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爱好。
但老妈认为病从口入,总想剥夺他这个爱好,对此贾七一的态度很简单——抗争到底!
第一部分第三章 忏悔(1)
贾七一病重了。
他的嘴如一个间歇性喷发的火山口,一股股的岩浆在喉咙中聚集。
他亲眼看着口中喷出一片片的粘痰一样的白色物质,连绵不绝。
他亲眼看着冲进来的大夫踩在粘痰上滑了个大跟头,额头与床头发生了激烈碰撞。
他亲眼看着人家把一根细长细长的管子插进自己嘴里,而且插进去一尺多深,管子头在肚子里一个劲地匍匐前进。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脚面绷得笔直,腿绷得笔直,然后便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贾七一无奈地失去了知觉,他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那根塑料管的味道实在差劲,这种乏味的东西是怎么塞进自己嘴里的?
两天后,贾七一再次苏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火红火红的康乃馨,据说那是刘小灵从网上给他订的。贾七一不敢辜负老婆的殷切期望,赶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刘小灵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三句话却说了六分钟。女人就是这样,再厉害的女人,一旦碰上了生死攸关的事,立刻就完了。贾七一没办法只得安慰刘小灵道:“没事,医生说了,我身体素质好,离去火葬场还远着呢。”
“大哥来电话了,听他的意思,外地传言北京已经尸横遍野了。”刘小灵呜呜咽咽地说。
“听他的话还有完啦?他是吃铁丝拉笊篱,瞎胡编,没事都能整出点事来,你忘了他去小煤窑的事,差点把咱们几个折腾死。这回他可美啦,越乱越好,越乱他越有题材,哼,他又能写本小说了。”贾七一怒道。
贾六六如今在云南,据说是在专心写小说,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正好把非典躲过去了。有时贾七一真想不通,现在的世道是有点儿怪,每个单位里都有母鸡打鸣的事,可母鸡好歹也是鸡呀?鸭子总不能打鸣吧?可怪就怪在这儿,鸭子照样打鸣。就拿大哥的事来说吧,高中毕业后,贾六六进汽车厂里当了喷漆工,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大哥稍不留神就下岗了。回家后嫂子慧芳一天到晚地哭天抹泪,似乎外星人就要打来了,地球人全要完蛋。
贾六六着急忙慌地找了半年工作,可他除了喷漆,屁嘛都不会,简历发出去三百多份,面试了五六十次,全是猴子捞月,瞎忙活。更可恨的是,有几个单位图便宜,白使唤他后又借口把他开了,工资则一分钱都没有。最后贾六六一发狠,居然在家写上小说了。
贾七一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哭出来了,大哥疯了,而且疯得不轻。是啊,都是从小长起来的,谁不知道谁呀。大哥找个什么样的工作,贾七一都不奇怪,但他怎么会写小说呢?
从小到大贾六六就一件事与别人不一样,他认为女人就应该裹小脚,就应该在家里呆着。百十年来社会风气不好主要原因是因为女人,女人没规矩,胡搅蛮缠,撒泼打滚,把整个社会风气都搅坏啦。社会一乱,屎盆子就往男人脑袋上一扣,她们堂堂正正地当了弱者。如果继续给她们裹小脚,老字号就不卖处理货,不坑人的传统又能回来。当然贾六六就是嘴上英雄,家里说说而已,谁要啐他一口,立刻就蔫了。
为了写小说的事,贾七一专门去看了看大哥,兜里还揣了几千块钱,他想把大哥拉到正道上去。万一再找不到工作,哪怕来自己的公司打杂呢。没想到贾六六精神矍铄,神采飞扬,他左手一支笔,右手一支笔,耳朵上还夹了一支,面前是大片大片的白纸。看到兄弟来了,贾六六更来劲了,他揪着贾七一向他咨询诺贝尔文学奖到底是怎么申报的。他想把自己的小说送过去,那样最少能挣一百万美元,家里的经济问题就全解决了。
贾七一没敢招惹大哥,留下钱就跑了,回家后偷偷嘱咐妹妹道:“咱准备为贾六六办理后事,大哥悬啦!”
当时他和妹妹有过约定,万一大哥把自己作践死,他们就每个月给嫂子一千块钱,怎么着也得把侄女拉扯起来。
但奇怪的是大哥不仅没死,小说还出版了。出版社更是不开眼,随后几年他又连续出版了好几本小说,而且还逼着他继续写,甚至把他弄到外地去写。现在贾六六俨然成了作家,去云南的钱都是别人赞助的。
贾七一不能理解,真不能理解,现在看书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哥认识的字绝对不比自己多,大哥才是高中毕业,以前是喷漆工,他那两笔蜘蛛爬的字,连他自己的闺女都瞧不上眼。可他怎么就能当了作家呢?不看,坚决不看大哥写的书,省得把自己的水平也带下去。突然贾七一又琢磨不透了,既然男人分五等,那贾六六是几等啊?他天天在家呆着,照这样算下去,贾六六应该是六等男人。
此时刘小灵凄凄怨怨的嘱托终于快说完了,贾七一在电话中发誓道:“你们呀就在家里足吃足喝,塌塌实实地等着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不成想,老婆一听这话差点把电话摔喽:“你就知道吃,你就知道吃!病从口入你知道不知道?妈说了,非典保证是你吃出来的。”说着,电话那头就发出了“嘟嘟”声。
贾七一百无聊赖地挂上电话,刘小灵就是个炮筒子脾气,一点就着,她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呢?这种脾气的人虽然没什么心计,却挺招人烦的。老婆在单位就没少得罪人,至于其他单位的人,得罪的就更多了。
前面咱们已经说过了,刘小灵在一家报社工作,专管投诉。报社都有专人管理投诉,一般来说,世界上没有不出错的报纸,出了错就要纠正。即使没错,报道总要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于是“蒙冤者”大多会找上门来。来报社投诉的人,要么冤深似海,要么蛮不讲理,要么是腰板特硬。
前一种情况比较多,比如人家的孩子获某某大奖了,报纸却把获奖者的名字登错了,孩子家长能不急眼吗?比如明明是老张把老李揍了个乌眼儿青,而记者却听信了老张的一面之词,老李能答应吗?后一种撒泼打滚的虽然少见,却最棘手。
贾七一去广州前,工商局处理了一个随地摆摊卖开花馒头的老太太,要把她的馒头没收。老太太一怒之下,竟以馒头做武器,把工商局的小伙子们砸得满街跑。工商局的同志当然不敢还手,只好把这件事捅上了报纸,呼吁大家要有公德意识。这回倒好,老太太往报社门口一躺,声称要在这儿安家,谁要出去就从她身上踩过去。你说这种事怎么办,但刘小灵就是专管这个的,她趴在老太太耳边,语重心长地聊了几句,老太太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你说绝不绝?
刘小灵干投诉,一干就是三年多,比谁的职位都稳当,所有的记者见了她都敬畏三分。是啊,连疯老太太都应付得了,对付你们还不是一碟猪耳朵?所以当时贾七一去山西时,刘小灵硬是把小赵揪着去了,你说,人家怕不怕她?
话说回来处理投诉总归是要得罪一些人的,报社内部的同仁还好办些,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能理解。外人就不行了,一旦处理得不顺心又实在没理可讲,这些人就开始想歪招儿,那些招儿是又损又坏,缺德带冒烟儿。
第一部分第三章 忏悔(2)
有一次贾七一刚从广州回来,城管队怒气冲冲地找到了贾七一家,勒令刘小灵把街面上办理证件的小广告擦掉。小灵横着就蹦起来了,办证的小广告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结果她跟着城管队员到街上一看,脸都气绿了。
不知哪位大爷把刘小灵的手机号码写到了立交桥下,一写就是一大串,全是办理假证件的。幸亏城管队发现得及时,要不,小灵的电话非让人家打暴不可。小灵当然不会去擦街头小广告,多丢人哪。最后官司打到了报社,城管队才颇有些不甘心地撤了。
贾七一为这事安慰了媳妇好几天,刘小灵却发誓要把那位大爷刨出来,非要把人家的手指头剁下来不可。贾七一只得道:“算了吧,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别把人家逼急喽。”
“你什么立场啊?”小灵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明明是他们算计我,你还说他们手下留情?”
“那可不,人家不就是写了个办理证件吗?要是写个根治性病,你不是更丢人吗?”贾七一大大叹息了一声。
每想到此,贾七一都会由衷地同情老婆,在社会上混不容易,一个女人就更难啦!所以贾七一对刘小灵的态度一般是比较纵容的,比如说刘小灵不会做饭,不会就不会吧,反正饿不死。比如刘小灵给自己吃的苹果从来不削皮,不削皮就不削皮吧,果皮里的维生素还多呢。比如刘小灵爱睡懒觉,不到八点不起来,星期天更是要睡到十一点,睡就睡呗,男人靠吃,女人靠睡嘛。
但老妈一直看不惯小灵的做派,她的理由很简单,一旦自己死了,谁照顾儿子呀?老妈对这个儿媳妇是最不放心了。所以他家的婆媳关系一直比较紧张,虽然不是真刀真枪地玩儿了命,但老妈的话,小灵从来就不认可,老妈亦然。
这回贾七一有点儿奇怪了,老妈和小灵的意见竟出奇地一致,难道真是自己吃出来的毛病?可自己到底吃什么啦?
正在贾七一茫然的时候,屋里的医院内部电话又响了。贾七一赶紧抄起来,只听电话里传来个极其沉重的声音:“是贾七一同志吗?”
“是!”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贾七一脑子里立刻闪现出那个被自己的粘痰滑倒的家伙,不禁油生出一股歉意:“您好,您好,真是的,给我治了好几天,为我您还摔了个大跟头,可我连您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我没摔啊?”
“又换啦?”贾七一重重咳嗽了几声,不是因为肺炎,是惊着了。
医生在电话里怪笑了两声:“嘿嘿,可能是我的前任吧?算啦,咱们不见面不见面吧,见了面太危险。”医生又嘿嘿笑了两声。“是这样的,您的生命危险解除了,但传染期还没过去,咱们还是尽量少接触。现在呀我们正对非典进行病理性研究,由于这是一种新病,我们对此知之甚少,所以我们要了解大量情况和病例,希望您能配合。”
“您放心,我肯定配合,要不你们抽我两管血。”贾七一整整看了两天电视,他真没想到自己碰上了比爱滋病都时髦的妖怪。
“血样我们已经有了,需要的时候再说吧。咱们医院是非典的重灾区,您呢又是最先住院的,据我们观察,您得的非典应该是原发性的,就是说您身上的病不是从别人身上传染的。”医生道。
“那,那总不会是我自己发明的吧?”贾七一有些愤怒,照医生这么说,全北京的非典都是他传染的了。
“当然不是您发明的,您要有这么两下子,最少也是科学狂人了。我的意思是说呀,您的病是从其它病原体上感染的,但那种病原体绝对不是人,是病毒的原始载体。”
“不是人?”
“按常理,应该是其它动物身上传染的?”医生口气也有点拿不准。
“别的动物?不对呀,我们家养的狗早就死啦,是让我妈用耗子药毒死的。可都快一年啦!”贾七一张口结舌。这一年多来,除了人,自己就没接触过其它动物。
“和狗没关系。我们估计可能是吃东西的时候传染的,其他接触吗?可能性不大。这样吧,我们在你的床头放了一台小录音机,您好好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吃过什么一般人吃不着的东西。这是给我们提供线索,也是为了您的病啊。”医生诚恳地说。
“到底吃过什么?”贾七一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慢,这东西一时怎么想得起来呢?
“对,慢慢想,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我就仔细想想。”贾七一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先替我们医院,替中国医学界,谢谢您。想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