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吃那些东西的时候是为了谁呀?”医生的口气中竟有一股恶狠狠的劲头,他从眼罩后面瞪着贾七一道:“这病要不是你吃出来的就怪了。我算明白了,你这人是什么都敢吃啊,早晚你得吃出点毛病来,非典要不是你吃出来的,我就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第二部分第十五章 太阳照常升起(2)
贾七一愣愣地看着医生,他清楚,医生现在这副样子叫义愤填膺,估计他给自己吃毒药的念头都有。
医生忽然隔着手套、面罩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算啦,算啦,我不评论你的人品。但我告诉你,病菌不可能是家畜身上传出来的,现代医学已经把家畜研究得很透彻了。应该是野生动物身上带的,而且应该是一种我们还不太熟悉的野生动物。”
“我吃熊掌、豹尾的事已经说了。”贾七一道。
“时间不对,从我们现在对非典病毒的研究看,病毒的潜伏期绝不会超过一个月,你再好好想想吧。”说完,医生亲自打开录音机。“往近处回忆,想想这一个月之内你还吃过什么?”
“‘三叫’你知道吗?”贾七一道。
“听说过。”
“我在广州吃的,就是刚出生的小耗子,连毛都没长出来呢。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叫一声,放在嘴里叫一声,吃进肚子里它还能叫一声,所以叫‘三叫’,是广东最有名的菜了。”贾七一异常兴奋。
“你真能听见它在你肚子里叫?”医生不相信。
贾七一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最后那声叫唤多少有点危言耸听。
“想想吧,估计你还有不少没交代的事呢。”医生无奈地说。
贾七一本能地想发怒,什么叫交代呀?犯罪嫌疑人才能说是坦白交代呢。可医生没等他把不满的话说出来,便匆匆地离开了病房。贾七一独自在床上运气,此时他有点儿恨那个大夫了。这家伙没传上病毒,不张罗好好感谢自己,居然还装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他以为自己是谁呢?
真巧,贾七一正在忿忿不平时,手机又响了,电话是贾六六打来的。
贾六六是个文化人,文化人自然比普通人的素质高一些。贾六六觉得上次在电话里埋怨贾七一是有点儿迁怒于人了,于是首先在电话里检讨了自己。也是,挺好的孩子被自己养成了怪胎,怪得着别人吗?
自从去一趟狗子沟后,贾七一和贾六六的感情加深了一层,他自然不会与亲哥哥计较。无论侄女出落成什么爷爷奶奶样儿,好歹也是自己家的人。于是忙不迭地问道:“会诊的情况怎么样啦?”
“原因是多方面的,吃的事自然也是原因之一,应该占70%吧。”贾六六的声调有些彷徨,甚至有点儿六神无主。
“那还有什么原因?”贾七一问。
“咳!现在的孩子没法养活了,全是事啊!你猜医生跟我说什么,他说现在的孩子普遍早熟,正常!”
“放他妈的屁!”贾七一听到这话就急了:“有这么说话的吗?他们家孩子不到七岁长青春痘正常啊?”
“是啊,我也这么说,医生也承认咱家孩子是早了点儿。他说,吃,肯定是原因之一,但其他方面的因素也不少。比如女人的化妆品里也有不少激素成分,孩子要是总亲她妈妈,也不是好事,妈妈脸上的化妆品也会进入孩子的口中,据说化妆品的激素含量比垃圾食品还高呢。还有别的,这饮料里成分也很复杂,大人没事,孩子要是总喝饮料的话,也够戗!”贾六六大大叹了口气,传教士似的说:“兄弟,你不要孩子就对了,孩子是千万要不得的,全是雷呀!孩子就是个恐怖分子,比恐怖分子都厉害!我现在别提多后悔了。”
“照你这么说,以后的孩子得在笼子里养活啦?”
“差不多。”贾六六道。
“哥,你要是缺钱,小灵手里有,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此言一出口,贾七一就知道这话白说了。刘小灵、老妈和贾七七都被隔离了,有钱也给不到贾六六手里呀。
贾六六却道:“给孩子治病的钱我还有,你就好好养病吧。对了,听说上一回呼吸机就收五万呢,你,你有保险吗?”
“五万?”贾六六倒抽口冷气,前几日他在呼吸机上躺了好几个钟头,那得多少万呢?
“我可就是听说啊,不知道真假。大家都说得了非典,治疗费最少就是二十六万,要不外地人干吗都跟疯了似的往家跑啊?人家宁肯一家子全死也不治病,没钱呗。”贾六六忧心忡忡。
“单位倒是上保险啦,可保险的病种里没非典这条啊!实在不行,就得用小灵的存款啦。”贾七一难过地说。
“没事,咱一家人,怎么着也得把你的病治好喽,你就安心养病吧?啊!”说完,贾六六挂电话了。
这一来贾七一可躺不住了,上一回呼吸机就是五万?!非典治疗费最少是二十六万?这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照这么算,那自己这个毒王不得值上几百万啊?坏了,自己上班挣的那点儿钱全得扔进去,搞不好还要捅窟窿。
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刘小灵,家里要是混个底儿掉,怎么对得起刘小灵呢?刚结婚才两个月,就让人家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当时自己说过的话,全成闹着玩儿啦?她不得后悔死呀?
头几个月贾七一曾豪迈地告诉刘小灵,三年之内住上自己的房子,一定要是复式的。五年之内,拥有自己的别墅。十年之内,两个人一块儿退休,再也不上班了,一起去周游世界。现在看来,一场“非典”下来,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变成了“烈士”!哎,怎么办呢。
贾七一越想越糟心,自己怎么得了这么个倒霉的病?前两天电视里说,不少得了非典的外地农民想不开,纷纷逃跑。
当时贾七一还骂这些人没有公德意识呢,现在他有点明白了,二十六万绝对够买两条人命的了,在农村至少能买三条。跑就跑吧,只要不传染别人就是对社会和家庭最大的贡献了。这时他下定决心,医生再来,他一定要把价码问清楚,想黑我贾七一,没门!我是北京人,大不了咱们就上法院,只要没有物价局的明文规定,我贾七一就不拿钱,不让我走,我就在医院里养老,我就不信他们敢把我一个大活人弄死!
贾七一是越想越伤心,该死的非典!怎么就找上自己了呢?他贾七一活了三十多岁了,从来没和人打过架,从来没欺负过老人,做生意时一直都是实实在在的,以前坐公共汽车的时候见了老太太就让座,有一次他还领着个盲人过马路呢。他贾七一就从没干过对不起人的事,按说老天爷不应该报应到自己身上啊?他贾七一不就是好吃一口吗?对不起人,不行,难道对哑巴畜生还得讲究个礼貌是怎么着?那全人类都应该当和尚。
忽然贾七一拍了拍脑门,谁说没得罪过人?张萌的老公就应该恨透自己啦,说不定是他咒的呢。
第二部分第十六章 名人
从李家口回来没几天,就发生了狗子沟的事,再之后贾七七娶了刘小灵。新婚后,贾七一和刘小灵本来是度蜜月的,但老板又找到他,贾七一不得不推迟了蜜月旅行。
当然贾七一和老板几乎是天天见面,但老板很少直接给他派任务,老板主抓大局,贾七一是主管销售的。大家各守一摊,各司其职,数年来双方的合作已经很默契了。
去年在公司年会上,老板偷偷告诉贾七一,只要他在公司再干三年,董事会就准备奖励他百分之三到五的股份,算是公司对弘股之臣的酬劳。贾七一激动得快哭了,多年的儿媳妇终于快熬成婆婆了,自己眼看就要当股东了。
那天老板把贾七一叫到办公室,颇有些为难地说:“小贾,你得去广州接一趟货,必须得盯着他们验收和发送。”
“这不是储运部的事吗?”贾七一蒙了,自己是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储运、财务、配送的事另有人负责。
“储运部经理真不是个东西!”一提储运部的事,老板却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让他去趟广州,这小子死活都不去,我催了几次这小子就辞职啦。你说这是什么人呢?平时吃香饽饽都美着呢,赶上臭豆腐就翻脸,狗脸都不如。现在我只有找你了,你是公司的老人,是公司的希望。”老板关注着贾七一的表情,目光中全是期待。
贾七一立刻明白了。早在一个月之前,他就听说了,广州出现了一种新的传染病,挺厉害的,据说还能死人呢。怪不得储运部经理要辞职,原来这小子是害怕啦。贾七一从不信邪,他哈哈笑起来:“这小子保证是耗子托生的,看见亮光就以为猫来了呢。”
“可不吗?好几千万广东人呢,得病才几个呀?哪儿那么巧就轮上他了?这人啊听风就是雨,没多大出息。哼!本来是立功的机会,这回倒好,自己给自己下岗了。我看以后也没有公司敢用他,关键时刻掉链子。”老板的面皮松弛下来了,他清楚贾七一是忠臣,绝不会置公司利益于不顾的。
果然贾七一拍着胸脯道:“我去,传染病算什么?什么病都怕嘴壮,吃一顿烤乳猪我就给它给废喽。”
“不就是顿烤乳猪吗,简单!明天你出发,等你回来,我请你,一只烤乳猪,外加一只黄金蟹,随便吃。”
“就这么定了。”说完贾七一雄赳赳地走出老板办公室,一只黄金蟹就一千多呢,值了!
第二天早晨贾七一就到了机场,是在机场的售票处买的票,看样子去广州的人挺少。他走进候机室,迎面是一墙的玻璃,停机坪上停着好几十架空荡荡的大飞机,在贾七一眼里,这就是几十只巨大无比、肉厚黄肥的黄金蟹。
实际上贾七一去广州时,从狗子沟回来没多少天,再加上前一阵子还去了李家口,一身土味儿都没散去。
飞机在白云机场上空盘旋时,贾七一就开始感慨了。中国的大,不光是地域和人口意义上的,实际上还有时代的差别。广州比李家口、狗子沟最少领先了三十年,人的层次自然是小胡子之流无法比拟的。
在北京上飞机前,广州公司的人来电话说,有一位叫张萌的经理助理在机场接他。
贾七一听说过这个女人,却从未见过,据说她是今年才应聘来的,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据说此女妩媚得不得了,广州公司的几个头头儿,都惦记着把她泡到手呢。弄得人家的老公天天在公司门口盯着,可至今也没听说谁得手了。
好在贾七一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自从认识刘小灵以来,他相信自己这辈子只够对付刘小灵的,对公司里的其他骚事往往是一听了之,何况这种传奇大多是不实之词。
贾七一走到机场出口,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玲珑娇小、穿着露脐装的南方女孩,举着个白牌子站在那儿,牌子上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贾七一”。
贾七一不禁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在北京公司的网站上,贾七一看到过张萌的简历,简历上说张萌已经三十岁了,属牛的,双子座。可那个接站的南方姑娘顶多也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难道张萌搞来了慈禧太后青春永驻的秘方?或者每日里在牛奶中洗澡?想着想着,贾七一已经到了张萌面前,他微笑着伸出手:“是张小姐吧?”
“你就是贾经理,久仰啊久仰!”张萌是浙江人,说起话来跟唱歌似的。
贾七一才不信久仰之类的话呢,他的眼睛从张萌雪白的肚皮上飞快地掠过去,然后停留在接站牌上:“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专门跑机场一趟。”
“没关系,您是北京来的领导吗。”说着,张萌领着他走出机场。
贾七一走在后面,不一会儿口水就下来了,不得不使劲吸回去。原来张萌的身材太好了,虽然长得挺瘦却一点儿棱角都没有,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顺。特别是露脐装中间露出的那块白肉,风情万种地左右扭着,娇嫩的肌肉块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收缩、扩张着,而那金色纽扣般的肚脐眼简直是画龙点睛!贾七一一直不喜欢女孩穿露脐装,肚脐眼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点儿恶心,但张萌将它染成了金色的,感觉立时就不同了。此时贾七一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广州公司的几个老总都动了歪心,不怪他们。丑妻、近地,家中宝,弄一个漂亮媳妇,的确挺让人糟心的。
二人出得大门就直奔停车场,张萌是自己开车来的。两人一落座,张萌就一点儿不见外地笑道:“贾经理,没想到你挺年轻的。”
“三张多啦。”贾七一笑道。
“我可真是久仰大名啦。”
“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按理早就该认识一下。”贾七一微笑着。
汽车开出机场,贾七一不禁大吃一惊。平时车水马龙的广州市区居然看不到几辆行驶着的汽车,路上连人都异常稀少。大白天的,很多店铺的挂板都没摘下来。贾七一心想,南方人太惜命啦,不就是个传染病吗?越怕越猖獗!吃几顿红焖蹄膀,保证能顶回去。
车开上主路,张萌用一只眼瞟着他,问道:“贾经理是去公司还是去宾馆呢?”
“先去公司吧。”贾七一道。
由于广州公司是四五个股东攒起来的,大家想什么的都有。老板把自己的小舅子派到广州做财务经理,但小舅子懂钱却不懂技术。所以老板对产品的质量一直不太放心,每次发货都要有自己人在场盯着。股东们清楚老板的用心,但在利益面前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年底分红时一起算账。
当天下午,贾七一就把三百台明档验收了,然后填写了发货的单据。众人皆大欢喜,纷纷嚷嚷着,晚上要与北京的客人好好喝一顿。贾七一自然不会推辞,正在他准备把行李送到宾馆时,却听得财务经理耷拉着眼角道:“现在出去吃饭,安全吗?”
众人立刻沉默了,贾七一却哈哈笑道:“咱们带支票去,万一碰上抢劫的,咱们手里没钱啊。”
财务经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不了解广州的情况,死了好多人了。”
贾七一慨然道:“广州有一千多万人呢,不过是几万分之一,比中奖的几率还低呢。要不,今天晚上我出钱。”
众人苦笑几声,几位与他相熟的同事大义凛然地说:“既然老贾来了,不喝一顿,咱们心里难受啊。我们去,不勉强大家。”
贾七一望着同事们视死如归的样子,突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身上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起了层鸡皮疙瘩。贾七一有点儿担心了,但同事们的热情已经被鼓动起来了。于是众人要贾七一先去宾馆,安顿下来,然后在饭馆聚齐。
张萌自告奋勇地送贾七一去宾馆,路上贾七一问她:“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广东都不喝早茶啦?”
“天上掉下片树叶来,也有人怕被砸死的。”张萌不冷不热地说。
“你真不像南方人。”贾七一爽朗地笑了。
“是啊,从小家里人就说我是北方人的性格。”张萌笑着回答。
到宾馆时,天已经快黑了,张萌在停车场等他。贾七一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入住手续,然后把行李安置到房间里。他饿了,想赶紧去吃饭,所以迅速赶回宾馆大厅。大厅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