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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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系列-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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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什么都看不到。

    “逃罢。”心底里有个声音开口,“逃罢……你还能做什么呢?螳臂当车啊。”

    连巫抵大人都敌不过这般可怖的力量,他又如何能抵挡?趁现在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全身而退——失机的罪自有巫抵担了去大半,他一个下属少将,倒不会怎么受上头责难了。

    而一旦回到了帝都……啊,帝都——

    一念及那两个字,无数温暖的、苍凉的、旖旎的、蕴集的思念和记忆就涌上了心头。

    “葳蕤就要开了,等你回来、正好一起看。”一个笑语在耳畔盈盈。

    多么美丽的生命啊。一定要活着回去……逃吧,逃吧!

    那个声音在心底不停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湮没了他的意识。温文蕴集的贵公子在漫天战云中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对于帝都美丽繁华的眷恋越来越浓。

    “渝!转头!转头向南!”下意识地,他回头遥望着那座巨大的白塔,低叱。

    然而,那个娇小的鲛人傀儡、他的新搭档,却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渝被断裂的铁条钉在座位上,用尽全力按主人的吩咐将风隼拉起,避过巨龙的致命一击后,便已经死去。然而临死的鲛人傀儡将纤细的手臂从舵下穿过,握住控制架上的铁条,双臂交错、死死固定住了舵柄——

    是以这个鲛人虽然死去,可风隼却一直往上冲去,未曾显现丝毫颓势。

    “渝……渝!”飞廉只觉心里一震、热血直冲上来,心里悲痛莫名。

    这些傀儡……这些被奴役着的、操纵着的鲛人,没有思想,不会反抗,有的、只是对于主人的绝对服从和爱护,至死不渝。那种愚昧的、盲目的力量和信念,竟比爱情更强烈。

    风隼的去势转眼到头,速度渐渐缓慢。飞廉知道、在到达顶点后会有一刹那的静止,然后便会如碎裂的玩具一样坠向大地。而他,必须在那一瞬的静止里,从这个即将毁灭的机械里跃出,打开那一面巨大的帆,以风的力量延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他静静地等待着速度的极点。

    那短短的一段上升时间却仿佛机器缓慢。一路的上升中,耳边只听到连绵的、巨大的爆裂声:那是一队队的生命如烟火般在夜空中陨落,美丽而残酷。那么多的战士、那么多的生命划落在苍穹,却甚至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那,都是他平日辛苦一手训导出来的下属。

    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巫抵大人的比翼鸟——

    应该是和鲛人傀儡分别驾驶着裂开后的比翼鸟,此刻两道银光如梭般灵活地穿过了半空卷起的火云,直刺向当空悬挂的两轮明月——那应该是巨龙的双目吧?

    然而就在那一刻,半空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道交错的银光,仿佛交织的闪电!

    那些闪电网住了比翼鸟,一寸寸收拢、绞紧,仿佛有人操纵着漫天的银色丝线。仿佛是感到了压迫力,比翼鸟转瞬合而为一,化为一支巨大的利剑,刺破了罗网。就在这破网而出的一瞬间,仿佛准备已久终于抓到机会、半空中蛟龙一声低吼,滚滚的火云笼罩了半个夜空!

    刺目的光芒。剧痛。灼热。失速流离——

    就在这一刹那,飞廉看到巫抵大人驾驶着比翼鸟冲入了火云之中,竟是毫不迟疑。

    也就在这一刹那,破碎的风隼到达了顶点。

    如何能退却?身为军人,如何能在这个时刻退却!多少兄弟战友都死了,连巫抵大人都在竭尽全力生死不顾地战斗,他又如何能退却!心头瞬间热血如沸,飞廉来不及想什么,扑到操纵席前,用双手全力地扭转了舵柄,让风隼歪歪斜斜撞向巨龙,同时他的脚用力踏下,踩住了那一排发射破天箭的机簧——

    如果没有记错,按空桑古籍记载、龙神的弱点除了双目,便是颈下的三寸逆鳞!

    在剧烈的颠簸中,他踩下了破天箭的机簧,厉啸声划破夜空。

    中了!在发射的瞬间他就有一种直觉。果然,那两轮巨大的明月忽然变成血红色,然后又瞬间暴涨。他听到巨雷般的轰鸣在半空炸响,气流急遽地旋转,带着火云,在空中形成火焰的漩涡,将他那架四分五裂的风隼迅速卷入。

    尽力了……他在风隼碎裂的瞬间长长舒了口气,向着舱外扑出去。

    “龙,小心!”眼看那架风隼在坠落前一刹居然还发出了如此凌厉准确的一击,扶着双角乘龙飞驰的傀儡师一声低喝,手指上的丝线灵活如蛇,瞬间卷住了十几支劲弩。然而,还是有四五支巨大的破天箭,直直钉入了蛟龙颈下的逆鳞中。

    那是龙最脆弱的部位。

    巨龙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变成了血红,开始不顾一切地摧毁周围一切。

    风云骤起,天地旋转,比翼鸟在烈火中碎裂成千百片。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中激射而出,破开了烈火,直取龙神双目——那是巫抵撇了座架,不顾一切地发出了最后一击!龙伸出利爪,当空便是一抓,仿佛是两种巨大的力量交锋、夜空里瞬间闪出夺目的光来。

    巫抵的身形宛如破裂的偶人一样四分五裂,然而龙全身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喀喇……苏摩隐约听到一声响,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用手按着龙的顶心,连连喝止,然而甚至连他都无法控制这条被激怒的神兽。龙在击溃巫抵后,依然狂怒地在半空中逡巡,剧烈地摆动着尾巴,挥舞着利爪,吐出的红莲烈焰将所有残留的征天军团吞没。

    远处有翅膀扑簌的声音,是天马展开双翅的声音——他看到无数冥灵战士浮出,向着交战地奔来。领头的是赤王红鸢,奔向刚刚从苍梧之渊里出来的白璎。

    想来,空桑人担心他们的太子妃、也已经很久了吧。

    傀儡师忽地冷笑了起来,干脆不再控制,只任凭一朝腾出苍梧之渊的蛟龙发泄着千年积压的怒气。

    不知为何,在龙神归位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感觉到自身力量的提升,反而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疲乏感——精神越发的恍惚起来,身体里有一种诡异的虚弱,仿佛是…对了,仿佛就像当年刚刚学成操纵傀儡之术、造出阿诺的那一刻。

    “咯咯……”想起了那个偶人,耳边便听到了一阵轻轻的笑声。

    回头看去,只见靠着长长的引线挂在龙角上,那只偶人如风筝一样的飘在夜空中,正望着无数滑落的烈焰和消失的生命、发出了奇特的笑声——然而苏摩的眼神骤然凝聚了,甚至闪现出一丝的恐惧和嫌恶:

    居然……居然又长大了!

    那个偶人、那个他用孪生兄弟尸骨做成的偶人,竟然又长大了!

    离开苍梧之渊只有片刻,这个偶人居然又悄无声息地长大了一尺有余!从困龙台到黄泉结界,再从深渊腾出到夜空——不过是短短一日,阿诺居然两度迅速地成长,从原来的三尺多长到了六尺高。此刻的它,恍如一个身形初长成的俊美少年,随风翻飞在落满烟火的夜空里,对着死亡和鲜血发出了惊喜而天真的笑声。

    那一瞬间,傀儡师一直阴枭冷漠的眼睛里,也闪过了无可掩饰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在每一次他的力量获得大幅增长的同时、作为镜像存在的孪生兄弟却能分得比他本人更多的力量——因为每一次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亡、恐惧、愤怒,这些,都能给这个原本就象征着“虚无”和“毁灭”的偶人注入更强大的动力。

    苏诺,居然在比他更快地成长。

    苏摩的呼吸不易觉察地加快了,眼睛里闪出一种绝决的杀意。

    “龙啊……”在他的手刚刚伸出之时,忽地听到了一声低呼,那样熟悉的声音让他微微一震,转过了头去——虚空中,白色的天马展开了双翅,托起了自己的主人。雪一样的长发在焰火中飞扬。

    纯白的冥灵女子乘着天马飞起,来到狂怒的龙面前,轻轻抬手抚摩着颈下的逆鳞,将上面的长箭小心拔出,包扎着伤口,轻声抚慰。

    “平息你的愤怒吧。征天军团已经尽数歼灭了,不要祸及下面大地上无辜的百姓啊。”

    抚着逆鳞,安抚着龙的愤怒,白璎抬起头,对着巨龙柔声说着话。

    奇迹出现了。在白璎微笑的刹那,狂怒的龙忽然平静下来,熄灭了复仇的火焰。

    龙垂下了头,长长的胡须拂到了白璎脸上,鼻子里喷出的气由急促变得缓慢,最后渐渐平息。眼睛如同两轮皎洁的明月,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白衣女子,温和从容。

    “失去了如意珠,力量减弱了很多吧。”白璎叹了口气,抚着逆鳞下的伤口,那样的语气、似乎兼具了太子妃和白薇皇后的两种性格,“一定要从沧流那边把它寻回来啊。还有海国,还有鲛人,你和海皇都要为之奋战了。”

    龙轻轻摆了一下尾,搅起漫天风云,闭了一下眼睛,点头。

    “我也会竭尽全力的,为了弥补带给你们的伤害。我走了……”白璎轻轻叹气,天马翩然转身,在半空中一个盘旋,飞向不远处的空桑族人。那里,有着数百名黑衣黑甲的冥灵战士,以及手托金盘的美丽赤王。

    金盘上那颗头颅一直遥遥望着她,却没有上前打扰她和龙神的对话。

    “我要走了。”天马折返的时候,白璎注视着苏摩,轻声,“你……多保重。”

    傀儡师乘龙当空,黯淡的碧色双眸中没有表情,手指却不易觉察地握紧。

    “保重。”显然是被白薇皇后的意志所控制,虽然片刻不停地抖缰催马离去,马上白衣太子妃却一再回顾,喃喃叮嘱,眼神里有一种依依却无奈的神色——那种蕴藏着千言万语却缄口的表情里,隐约有永远诀别的意味。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一别,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封印解开后,她获得了如此巨大的力量,然而相对的、也承担了更艰难的使命。此次跟随白薇皇后归去、便要兑现自己的诺言——这一去,只怕再也不会回来。

    六合八荒,碧落黄泉,千变万劫——永不相逢。

    而苏摩……苏摩啊,你又该怎么办?你这样的人,可有谁会来成为你的救赎和光明?

    但愿上天保佑你,千万不要被虚无和毁灭所吞噬。

    白璎一直一直的回头望着,望着那个少女时代开始就眷恋着的那个人,忽然间有泪水夺眶而出,洒落在虚无的形体上——这一生,原来就是这样完了。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如若不是一开始就是绝望的,如若她不是空桑的太子妃,而他也不是海国的鲛人,这一场邂逅未必会得来如此的结局罢。

    那边空桑人迎回了太子妃,看到一切顺利完成,齐齐发出一声欢呼。

    “恭喜龙神复生,也希望海国能由此复兴——不过,海皇,我们得先回去了。”金盘里的头颅对着这边微笑,“我们会一直对沧流作战,也等着你们从鬼神渊带回我的左腿。”

    然而,直到所有空桑人风一样消失在夜空里,苏摩一直没有抬头。

    引线却深深勒入手心里,割出满手冰冷的血。

    仿佛是感觉到了海皇的血,龙蓦然一震,回首看着他——也看着他身边那个逐渐长大的偶人阿诺,满目的宁静和悲哀。

    “很像……”龙巨大的声音忽然在他心底响起,直接和他对话,“真像纯煌当年啊。”

    只有隐忍,只有压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宛如时空逆转了六千年。

    虽然两代海皇,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性格。

    漫天飘落着死亡的焰火里,傀儡师一直默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宁静中,只有偶人阿诺迎着风上下翻飞,发出诡异的笑。长久的沉默仿佛忽然到了极限,苏摩的手颓然松开,蓦然失声痛哭。那声音犹如一头被困的兽,知道自己那么孤独那么绝望,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要如何对她说,自己一直以来是怎样绝望而悲哀地仰望那个纯白高贵的空桑少女,却无法逃开心里强烈的自卑和自傲;要如何告诉她说,自己多年来是多么盼望着回到云荒去看她,然而,再回头是百年身。一切,都开始于结束之后;又要如何对自己说,原来一直无法释怀的、并不是当年她的绝决,而是自己当时与生俱来的怀疑和不信任对一切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她或许可以成为他的救赎,然而他却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百年前那一场相逢里,她已然竭尽所有,所以无论最后如何,都得以无愧无悔;然而,他呢?

    ——那是他始终无法直面自己的最终原因。

    无数年来,他第一次不再压制自己激烈变化的情绪,放纵自己在九天之上的虚空中痛哭。无数的明珠落在龙的金鳞上,发出铮然的长短声,然后坠向黑而深的大地。

    “我的少主啊……”仿佛是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龙的叹息响彻在心底,“没有谁能够救得了谁……对抗‘虚无’的唯一方法,只有创造和守护。”

    “下雨了么?”

    黎明前的暗夜里,天上地下几乎同时有人仰头望天,喃喃惊诧。

    一片乌云贴着地面急飞,小心地避开高空上的那一场激战,向着北方九嶷山飞去。

    小鸟灵罗罗扑扇着翅膀,拂去一滴掉落在脸上的雨水,然而忽地惊呼出来:“姐姐,你看!是珍珠——天上、天上在掉珍珠!”

    背着重伤的盗宝者飞翔,幽凰闻言诧然抬头,忽然一震。

    那是……那是他?

    传说中那条困于苍梧之渊的巨龙已然挣脱金索、腾飞于九天。而乘龙御风的,便是那名黑衣蓝发的傀儡师——然而不知经历了什么打击,那样冷酷阴枭的人、此刻居然在高高的天宇中掩面痛哭。那样的绝望和无助,宛如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

    幽凰忽然间怔住了,仰头看着那一幕,任凭半空的珍珠接二连三地坠落在脸上。

    这个人、竟然也会如此哭泣么?

    那一瞬间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复杂感受,爱恨交织,虽然感到报复的痛快,却也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远处还有翅膀扑扇的声音,举目望去、有大批的天马消失在九嶷神庙方向——最后一骑是纯白色的,远远落在后头,一边走一边依然在回顾这边。虽然遥远到看不清面目,然而那样熟悉的感觉、即使隔了几生几世依然一望而知。

    那是她的姐姐……那个夺去了她一切的异母姐姐。白璎。

    她恍然明白,原来那一场滂沱珠泪、竟还是为了那个已然死去百年的女子!

    那一刻,疯狂的嫉恨重新笼罩了鸟灵的心。幽凰顾不得答允盗宝者的事,瞬间振翅飞起,直向半空中的苏摩冲去。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这个给整个白族和空桑带来灾祸的鲛人!

    “咯咯,”还没等靠近巨龙,半空中耳畔忽地有清脆的笑,“又见面了啊。”

    不知为何,还没见人、那个声音一入耳幽凰便有一种惊怖的感觉,凌空回首,九天黑沉空洞,哪里有半个人影——是谁?是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呢。”耳畔那个声音轻而冷,偏偏带着说不出的天真欢喜,让她心头无故一惊,立刻回顾,眼前闪现出一张俊美少年的脸——“苏摩?”幽凰脱口惊呼,转瞬却发现那并不是傀儡师。她惊怖地睁大了眼睛:那是……那是……

    一个在风里上下翻飞的人偶?!

    缝制的关节软软地耷拉着,随着风轻轻甩动,然而那张和傀儡师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天真而又冷酷,愉快而又残忍。

    她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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