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再也无法清晰,变成了一个疯子。
然而,让全族欣慰的是、那个自闭沉默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强势、聪明、缜密而又冷酷,让所有盗宝者为之臣服。
修补
补丁之一:
那一次夺嫡的事情尽管被一再掩饰,然而却瞒不过鸟灵们的眼睛。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长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后一个儿子——当时阿拉塔已经将近六十岁。当其余八个妻子预感再也无法怀上更幼小的孩子时,尚在襁褓里的他、便成了一切阴谋和诡计的最终目标。
他有过极其可怕的童年。
母亲本是个温谨的女性,然而随着幼子的诞生,渐渐变得脆弱而神经质。从他诞生第一天起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坚持自己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不容任何人插手。父亲宠爱母亲和幼子,听从了她的请求,在帕孟高原最高处建起了一座铜筑的屋子。
那座铜筑的城堡位于乌兰沙海中心,高高地俯视着底下所有交通来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里,每处转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镶嵌着整片的铜镜,照着房间的各个死角;房内日夜点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明晃晃,连飞一只苍蝇进来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那座铜筑的城堡,成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牢笼。
他一岁开始认字,却直到五岁才开口说话。因为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黑暗,所以他无法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久留。房子里没有侍从,每次一走动,巨大的房间里照出无数个自己,而他就站在虚实连绵的影象中,怔怔看着每一个自己,发呆。
他就是这样长大。
那时候感觉不到什么,长大后回想、才觉得那样的环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静自闭地长大,没有崩溃。
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巨大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星斗钻研星象;一个人苦苦研究各种机关的破解方法。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伙伴。
一直到八岁,他竟只认得四个人的脸: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样:剽悍,健康,爽朗,身上总是带着外面荒漠里太阳和沙尘的气息。清格勒比他大五岁,但沙漠里的孩子长得快、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不象被藏在铜墙铁壁后的他,哥哥十岁开始就随着父亲出去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到十三岁上、已然去过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盗宝者心中的圣地。
每隔三天,清格勒就会来城堡里看望这个被幽禁的弟弟,给他讲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博古尔沙漠底下巨大如移动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来哭祭亡魂的鸟灵,东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日出时膜拜太阳的僵尸,当然,还有北方尽头那座帝王之山上的诸多迷宫宝藏,惊心动魄的盗宝历险。
童年时的他,只有在明晃晃的镜廊下听哥哥讲述这些时,苍白静默的脸上才有表情变化。
清格勒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变得和哥哥一样的强悍和自由,可以走出这座铜筑的城堡,驰骋在风沙漫天的大漠里——做一个真正盗宝者。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依赖哥哥——以他的性格和境遇,如果没有清格勒,他或许会连话都不会说吧——对孤独到几乎自闭的少年来讲,清格勒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所憧憬和希望成为的一切。
补丁之二:
然而,童年时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
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清格勒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同童年时一样关爱和亲密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权力和财富的意义,知道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
在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清格勒,便已经死去了。
母亲半生都在为他战战兢兢,提防着一切人,唯独、却没有提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当他八岁的时候、在喝过一杯驼奶后中了毒。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铜筑的堡垒里被人下毒——然而母亲及时叫来了巫师给他放血,挽回了他的生命。
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母亲终于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防备起来,不允许清格勒再接触他。然而他剧烈的反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让哥哥来陪他、他就要绝食。母亲只能应允,叮嘱他千万不要吃任何不是经由她手递上来的东西。
他听从了,然而心里却是不相信的。
然而终于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
那一刻,他没有坐起,没有喝破,甚至没有睁开半眯的眼睛。
然而无法控制的泪水泄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骤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把那杯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这罪证瞬间消失。第二日,他照旧要清格勒来城堡里陪他——
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那件事后,哥哥再也没有接近过他,连和他说话、都仿佛避嫌似地隔着三丈的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开始鼓弄一些花草,镜廊下从此花木扶疏,鸟雀宛转。在那些花盛开的时候,哥哥会搬几盆给他赏玩。
那一年,那颗藤萝开的红花真好看——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样的花瓣时,有多么的惊喜,然后搬入了自己房内。然而没有人认得、那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灵红藫和沙漠里红棘花嫁接后的产物——花谢后,会将孢子散布在空气中。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十一岁的他全身骨肉慢慢僵硬,几近石像——然而在身体慢慢石化死去的时候,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所有的族人都云集在门外,给他准备好了天葬的仪式。只等他的最后一次心跳中断、便要让巫师持着金刀肢解他的躯体,将血肉内脏一块块抛给萨朗鹰啄食——那些飞翔在天宇的白鹰,将会把亡者的灵魂带到天上。
母亲抱着幼子哭泣,父亲则发誓要找出凶手。其余七个妈妈带了各自的儿子坐在毡毯上,虽然裹着白袍、脸上涂了白玺土,却依掩饰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按照族里规矩,世子一旦夭折、那么剩下的所有兄长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
只有钩心斗角和窃窃私语,除了血肉相联的父母,谁又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早夭痛心?
没有人注意到石像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是哥哥,是哥哥,是哥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然而无法开口。他想寻找清格勒,想看着他的眼睛、看看里面究竟会有何种表情。然而,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
他并不热爱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诉清格勒: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哥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如果觉得没有这个弟弟他将会活的更好,那末,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
然而,哥哥始终不能坦率地说出真实的想法,只用阴暗的手法来计算着他的性命。
而比攫去他生命更残酷的、是让孩子亲眼看到了偶像轰然的倒塌。
那一次,若不是父亲动用了魂引、开口向幽凰求援,他如今已变成白骨一堆。
得知鸟灵出手救了弟弟一命,清格勒生怕弟弟这一次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不想坐以待毙,惶急之下偷偷拿走了族中另一件神物“黄泉谱”,带着自己的亲信连夜远走高飞。
那时候,清格勒十六岁,他十一岁。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唯一的胞兄。
后来,那批跟随清格勒逃离帕孟高原的盗宝者陆续返回,从那些劫后余生的汉子嘴里听说、清格勒为了获得巨宝铤而走险,想靠着能识别一切底下迷宫的黄泉谱,闯入空桑第一帝王的寝陵。结果在一个可怕的密室内中了机关,被困死在里面,再也无法返回。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在听到儿子噩耗的时候,父亲喃喃自语,眼角却有泪光。
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终止——自从得知毒杀幼子的凶手竟是自己另一个儿子时开始,母亲一直绷紧的神经骤然崩溃,从此神智再也无法清晰,变成了一个疯子。
然而,让全族欣慰的是、死里逃生之后,那个自闭沉默的孩子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抛弃了少时所有的脆弱、忧郁和还乡,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袖。
强势、聪明、缜密而又冷酷,让所有盗宝者为之臣服。
“你还要去救回清格勒么?”五年后,鸟灵幽凰冷笑着问。
“不。”他回答,平静从容,“只是要拿回那张黄泉谱而已。”
鸟灵微微愣了一下,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这个少年。
“没有黄泉谱,我无法正式继承卡洛蒙家族,”少年音格尔脸色沉静,“父亲去世后,各房一起刁难。说按祖宗规矩、没有掌握两大神器的世子,不能成为族长。”
“哦……”幽凰若有所思的看着音格尔,微微扑了一下翅膀,“那你,一个人去?”
“不。”音格尔摇了摇头,“这次行动,我早已安排好——这一批和我一起来的人虽然全灭了,但前面两批的人应该已经抵达王陵之下等我了。所以,我现在受了伤,只求你带我飞跃苍梧之渊、去王陵入口处和他们汇合。”
“原来不是个傻子。”幽凰忽地笑了起来,邪异,“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要求我去把那张黄泉谱拿回来呢?”
音格尔薄薄的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鸟灵,是无法接触那件神物的吧?”
能显示一切底下迷宫平面图的黄泉谱,和能指引一切灵魂所在的魂引一样,具有让九冥之下一切阴灵恐惧的力量,百年来一直是卡洛蒙家族的传家至宝,靠着这两样东西纵横地底,成为盗墓者中无冕之王。
既便是比鸟灵修为高出千年的“邪神”,也不敢靠近这两件神器。何况是幽凰。
幽凰类似女童的脸上有恼怒的神情,却没有发作,扑了一下翅膀。
“走吧。”黑色的羽翼呼啦一声如风卷起,遮蔽夜空。
幽凰探出利爪,轻松抓住了音格尔的腰,放到旁边鸟灵罗罗的背上。
“前面好像在打仗呢。”小鸟灵怯生生的看着远方,道。
幽凰展翅飞起,掠上高空,凝望着那一道道光芒,忽地脸色变了,低呼:“是苏摩?”
六、龙战于野
漫天的流火,仿佛天穹的星辰在纷纷坠落。
耳畔有钢铁木材断裂的声音,刺耳地穿破风隼的护壁,仿佛一颗巨大的钉子瞬间钉入。
“渝!小心!”飞廉失惊,顾不得颠簸的风隼已让人无法站立,瞬间扑过去,想击碎外面那支断裂后倒刺而入的铁条——然而急速旋转着下坠的风隼完全失去了控制,他一松开壁上的护具,身形就踉跄着失去了控制。
“噗”,一声闷闷的钝响,那根铁条从风隼头部刺入,刺穿了鲛人傀儡的腹部,将娇小的鲛人钉死在操纵席上。
“渝!”飞廉脱口惊呼,然而渝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只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舵,将失控坠落的风隼拉起。精确的操控下,风隼在瞬间几乎是沿着原路折返回来,避开了如雷霆扫到的一击。
然而半空里降落的火柱还是舔到了这架风隼,烈焰映红了夜空,那一瞬间风隼表面的软银都开始融化,整个舱房就如沸腾的温泉。
“大家小心,抓紧护具!抓紧护具不要松手!”在天地逆转的那一瞬间、飞廉对着背后机舱里的下属大声提醒。然而,一轮急遽的旋转过后,却没有听到回答。
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在方才那一轮生死擦边的交战中,同机的所有战士都已然从这个风隼上消失——不是负伤后从机中坠落,就是被穿破舱壁的火焰吞噬。在巨龙吐出的烈焰和带起的狂风中,这些训练有素的帝国战士就好像纸折的人一样,轻飘飘坠落、燃烧。
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连十巫那样的长老、都不可能不感到畏惧吧?
巫抵大人下了死命令,命他沿路追杀空桑人一行直到烛阴郡境内,然后将通往九嶷的官道旁所有一切夷为平地。带了自己下属的玄天部,执行完这个命令后,回头就看到了九嶷上空密布的战云——先前,他以为那只是巫抵大人为迎接自投罗网的空桑人布下的阵势。
他虽然年轻,但出生以来就每日在见识的门阀权谋斗争却让他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巫抵大人,分明是想借着他来消耗空桑人的力量,然后等其进入九嶷后自己再来一网打尽!
追回空桑至宝皇天,那是多么巨大的功劳——十巫如何会甘心将其落入外人手中?
贵族出身的少将微微苦笑起来,眼角却带着无奈和无所谓。为了避免让巫抵以为自己抢功,他干脆不再继续追击搜索,命令下属们在烛阴郡附近回翔,自顾自地观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变天部。
然而,变起仓卒之间——
他看到有什么巨大的金光从苍梧之渊飞腾而起,在瞬间直抵九天!
虽然那边有巫抵大人带了比翼鸟压阵,整整一支变天部依然在他来得及赶回之前覆灭。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如此可怖的力量,超出了沧流至今以来穷尽心力研究的机械力之极限——几乎是洪荒天宇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一切灭为齑粉!在虚空中如浪里小舟一样的颠簸,他凝望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金光,隐约认出那是一条巨大的龙。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在皇家藏书阁里偷偷阅览过的前朝文献,想起了和此地相关的一个远古传说——
龙神!那是六千年前被空桑星尊帝镇在苍梧之渊的龙神?
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飞廉在颠簸的风隼中极力稳住身形,死死注视着夜空中那庞大到只能看清一鳞半爪的巨龙,手指扣住了风隼上尚自未曾发射的破天箭的机簧,目光凝定,喝令:“渝,稳住风隼!左转,将右翼拉起来!”
渝一边咳着血、一边却面无表情地听从了主人的指令,极其艰难地将即将四分五裂的风隼勉强拉起——又是一个大幅度的回旋,机舱里已经能听得见外围的材料在撞击和高温下喀喇的碎裂声。
鲛人用尽了全力将破碎的风隼拉起,直冲云霄而去。
在逆转而起的瞬间,飞廉看到无数流星如银河划落,又如烟火般在半空四散而开——他知道、那是他带来的玄天部军团,也在那种可怖的力量下纷纷溃败。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和这种远古洪荒的力量对抗的。
巫抵大人呢?比翼鸟呢?一边将濒临碎裂的风隼拉起,他一边急速地巡视。
然而,什么都看不到。
“逃罢。”心底里有个声音开口,“逃罢……你还能做什么呢?螳臂当车啊。”
连巫抵大人都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