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璎的异母妹妹、青王之妹青玟郡主和白王寥所生的女儿,白麟——那个比白璎小上十多岁、然而血统比其姊更加高贵的女童。青王兄妹曾极力谋划、想要让这个女孩成为太子妃,然而终未成功。据说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还很年幼。
难怪那个魔物有着那样让他觉得熟稔的诡异的气息。
“不仅是我妹妹。”白璎低低道,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同时更是我的继母、我的叔伯兄弟、我的大臣和民众……这世上所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仿佛是因为剧烈的感情起伏,长及脚踝的雪白长发如同风一样飞舞起来,在乱发中,空桑的皇太子妃转过头来看着苏摩,虚幻的面容上却有真真切切的哀痛:“苏摩,那是我所有族人死去后、因为绝望和愤恨化成的魔物!是白之一族无数的冤魂凝聚成的邪灵啊。”
傀儡师蓦然回首,看着身侧的冥灵女子。
“就因为我……我从白塔上任性地跳了下去,扔下全部族人不管,所以他们才被沧流帝国灭族。封地上的屠杀持续了十天。”定定看着当年这一切动荡的最初引发者,白璎第一次毫不避忌地说起百年前的纠纷,坦然面对自己少年时的错,“除了我父王带了一些勇将杀出、回到帝都,封地上所有族人都死了——为了避免血统的延续、沧流帝国将所有王室成员带到北方空寂之山、生生钉死在悬崖上!”
“有些人的魂魄就永远被镇在了那里——但是有些冤魂散逸出来,凝结成了魔界的邪灵。”白璎忽然间微微苦笑起来,在夜风里微微侧过头,倾听,“你听听……每到夜来,云荒的风里还有空寂之山上那些冤魂的哭声。”
苏摩无言转头,果然极远极远的北方,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邪异悲痛。
“空桑本来有千万子民,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沉睡在不见天日的无色城。”白璎的眼睛里忽然有看不见底的悲痛,“那么多的血还不够么?就算我们空桑人犯下过滔天大错、这一场屠戮里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抵偿?我的父母兄弟、亲朋族人已经全都死了,白麟死的时候才十三岁……够不够!你非要看到最后一个空桑人都死绝了才甘心?”
那样激烈的语气、让傀儡师肩膀上的偶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苏摩苍白的脸上有无数复杂的表情交错而过,然而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踉跄着后退、仿佛不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斥问。
“求求你,”忽然间,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经死去的冥灵抓住了他,哀求般地看着他的眼睛,“求求你好好想一想。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请不要再因无谓的积怨让可以活下来的人不见天日——如果你和真岚的力量联合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沧流帝国,这无论对我们空桑、还是你们鲛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那样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傀儡师。
他空茫的眼睛看着面前虚无的冥灵,踉跄着后退。
“苏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过你、如今更愿意再度相信你——一个人如果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显然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动摇,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劝说,“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给更多人带来幸福。如果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可以尽管开口。”
“唰!”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空气,白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锋利的透明引线如同刀般割过,拦开了她。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师肩头的偶人,阿诺眼神是阴枭的,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带了杀气。
苏摩挣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直到后背撞上了断墙才停住。转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气息,忽然间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去:“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话音未落,傀儡师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方才被鸟灵忽然出现而打断的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夫人,炎汐烧的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来。那笙劈手急急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高烧将体内所有水份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东巴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伤过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的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连瑶草都不管用?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幻力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还不快谢谢真岚。”
“啊……”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
西京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炎汐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喀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啊——不用不用!”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发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
“那么就是病。”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根本不需要药!”
“……”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就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匍匐于地。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团!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大举出动了么?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好好看顾左权使。”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无路如何,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那么至少她手头还有个人质。
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听得如意夫人那样嘱咐,想也不想地就用力点头,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臣护驾来迟,皇太子殿下恕罪!”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那还好,那还好。”
“还好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
已经认出了这个老实不客气抓着皇太子头发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云荒的名将西京,两个王心中一喜,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不好打断君臣间的密谈。
“还好来的不是黑王或紫王,”真岚歪了歪嘴,庆幸的低声,“那些老人家、可是对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们一来、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诸王中唯独赤王对于鲛人态度和缓,蓝王年轻、也没有多大偏见,算是来对人了。”
“哦。”头颅放在剑客宽宽的肩膀上,西京扭过头,几乎是和真岚鼻子对着鼻子地低语,“你是想和鲛人复国军谈联盟的事么?……但是苏摩那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啊。”
“就是。”真岚苦着脸,皱眉,对着近在咫尺的好友诉苦,“简直是个怪物。我想来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要知道我的读心术可不算差。他的力量很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然是没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片刻的沉默,西京也是沉吟,终于低声几乎附耳般问,“让阿璎出面?”
“去!”真岚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样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吓了西京一跳,断手跳了起来,用力敲剑客的后脑,“都什么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西京苦笑着看他,“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戴绿帽子。”
“是你的提议太臭。”真岚的断手抓抓,将方才被西京拎着而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语气却是平稳的,“你以为让白璎出面事情会好办一点么?只会帮倒忙而已!苏摩当初那样对待白璎、何尝留了半点情面——但我想,其实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震,低下眼睛看着肩膀上真岚的头颅。
“我想那段日子大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真岚淡淡道,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静的分析、他或许还会作出与宿敌联盟的选择——但是如果白璎出面、挑开伤疤,事情可能就会往反方向走了……”
“这样啊。”西京喃喃说了一句,眉间有复杂的情绪,“那么只能直说试试了。”
顿了顿,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后的变化,剑客回头看着皇太子,微笑:“真岚,你到现在看起来才有点像皇太子的样子。”
“嘁!”真岚白了他一眼,回头对着前来的蓝王和赤王微微点头,招呼两人上前。开始将自己想要结盟的计划,细细说给两位藩王听。
忽然间,外面的天马发出了不安的嘶叫,冥灵战士的长刀纷纷出鞘,仿佛有敌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两位王者蓦然回首。
只见黑夜中天马羽翼扇动、惊嘶中踏蹄连连后退,居然不听骑士的操控。在白色的天马退让出通道中,黑衣的傀儡师踏着废墟而来,深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无声地昭示了来人的鲛人身份。
那样的速度、宛如御风飞行,几乎超出了“实体”的移动极限。
“……苏摩?”看着迅速接近的傀儡师,两位王者认出了百年前那惊动天下的脸,不自禁地脱口。那个少年已然长大,由青涩变为阴枭,然而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依旧。
看到鲛人少主掠入房间的刹那、赤王和蓝王几乎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少主!”唯独如意夫人是惊喜的,因为在大敌环伺的时候、终于盼到了主人。
苏摩在厅中站定,然而本来空茫的眼里依然残留着一丝丝激烈的情绪变动,宛如闪电不时交剪而过。在看到前来的空桑诸王时、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有锋锐的光——赤王和蓝王?那个瞬间,百年前的一幕如同洪流倒卷而上,将他再度淹没。
手用力握紧,掌心那个伤口重新裂开,他没有理睬任何空桑人,只是穿过诸王和真岚西京,对着一边茫然的慕容修点点头,然后转头问如意夫人:“炎汐怎么了?”
然而,一边问话、一边探手试了试昏迷中人的体温,苏摩忽然如同被烙了般一震。
他不顾那笙还在一边,迅速撕开炎汐胸口的绑带,检查那个可怖的伤口——然而,让那笙惊喜交加的是、那个本来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居然已经迅速地愈合起来,仿佛有惊人的力量摧动,肌肉生长着、筋络蜿蜒着,几乎肉眼都可以看到延展的速度。
“哎呀,好的那么快!”那笙忍不住,拍着手惊呼起来,大喜之下对苏摩也感恩戴德起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让炎汐好过来了,真是个好人!”
然而苏摩根本看也不看她,手指摁着左胸上的伤口,感知到了血肉下涌动的变化和炽热的温度,脸色忽然间苍白,低声:“难道是……”
“是。”不等少主问完,一边如意夫人悄声回答,“好像时间到了。”
苏摩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了一边正在欢喜的那笙一眼,陡然间闪电般出手、白光掠过,将东巴少女的脖子勒住!那笙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勒的几乎窒息。
事发突然,空桑诸王居然都无法阻拦,而那笙已经落入对方控制。
无色城开后,六星力量一齐削弱,西京身负重伤,真岚在黑夜里无法使用帝王之血的力量——那个瞬间,居然没有人能有力量阻止苏摩这样的出手加害。
看着面前的东巴少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鲛人战士,傀儡师的眼里、蓦然闪过无法言表的憎恨和悲哀。如意夫人揉着手,想阻拦少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恶。”仿佛什么在胸臆中翻涌着,苏摩眼里神色越来越阴郁,狠狠看着那笙,手指蓦然勒紧,准备将少女的头从脖子上齐齐切下——他肩膀上那个偶人微笑起来,看着面前不停挣扎的那笙,眼里有恶意的欢喜。
“啪”,就在那个刹那,忽然一道白光如虹而来,齐齐截断那根越勒越紧的引线。
苏摩只觉手中一空,眉间的怒气更深,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击。
“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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