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人有眼的都看得出来,我手上只有一团泥,分明被火烧焦了的黑泥。如果说神鸟在我手上的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顶住屋里屋外所有有形的无形的压力,以我最大的音量放声大叫:“你这笨蛋,有没有听说过‘凤凰涅磐’?!”
“‘天方有鸟,号曰不死……集香木而自焚,在烈火中更生……’这里所说的不死鸟,就是我们口里的凤凰,你们口中的神鸟费尼克斯!你们找到的这只神鸟太老了,老到羽毛开始掉快要走不动了,所以它找齐了所有材料扇扇翅膀把火点燃,我亲眼看到它义无反顾地投入火中,这才是事情的真正经过!”
“按你所说,神鸟投入烈火之中,应该更生为更美更年轻的神鸟现身于人前才对新生的神鸟在哪里?”看得出,大鬼对我即兴编的故事不甚以为然,我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是说,它在我手上吗?”
“这是泥,不是鸟。”
“这是鸟。正是你们道行不够,神鸟才无法以完全态转生于这个世间你知道小鸡雏是怎么生出来的吧?道理一模一样。很可惜,神鸟虽然为新生命以莫大的勇气选择了牺牲,然而也许因为水土不服或是没有履行正确的仪式,转生没有完全成功。新生的神鸟暂时没有足够的力量以地面之神之姿降临大地,于是它只能托身于这里,养精蓄锐,积累神力,以期终有一天能够破壳而出。”
我上前一步,在大鬼掩饰不住的诧异目光下,将那团留有余温的泥巴毕恭毕敬交到大鬼手中:“受神鸟大人所托,我,吴大用,现在将它郑重交给神鸟大人所认可的后裔,请以虔诚、向善之心来对待神鸟大人的凡间化身,永怀希望,终有一天,神鸟将再度在它所认可的族人面前展现它光华灿烂的丰仪当然,假如侍奉者礼神之心不诚或者功力不足或者时候未到或者不是神鸟大人所认准的继承者,蛹依旧是蛹,永远也无法变蝶。”
唉哟,脸两侧部位的肉好酸……虽然我一本正经、宝相庄严地宣讲着无比严肃的话题,但是一想到大鬼假如真的命令手下象老母鸡抱蛋一样精心孵化这块泥团的模样我就忍俊不禁直想笑,差点破功。
反正结果怎么样我都可以推到大鬼身上,谁让他那只衰手沾了那团烂泥?嘿嘿,总而言之,只要他敢现在敲开这块泥巴指证我烤熟了那只山鸡我立刻跳起来指责他急于求成破坏了神鸟的死而复生大法,看他怎么向族人解释!
大鬼的族人相信神鸟具有死而复生的神力这点,是我对付大鬼的最强武器。
大鬼显然也清楚这点,可他仍在不死心地做垂死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神鸟大人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你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我可不是初来乍到哦,我是奉神鸟大人的神喻应召而来的有缘人。”我解下上衣,露出背部的大龙纹身,“看到了吧?这叫龙,和凤一向是成对出现的,两者互为表里、共掌乾坤,其中任一方出了事,另一方能在同一时间内感应到……我就是受着背上的龙神驭使前来恭送凤神完成转生仪式的不然,何以解释我能够毫发无伤的出现在戒备森严的香格里拉中?”
大鬼与迷娘面面相觑。
嘿嘿,有本事你就说是你弟弟把我放进去的呀,我被枭首你弟弟也免不了连坐,看看咱们谁怕谁!
“哥哥!”艾兰这时才赶到。迷娘刚才情急之下拖了我就走,扔下艾兰一个,估计大概他摸了半天才摸到的这里幸亏他刚才不在这里,否则这单纯的小笨蛋噼里啪拉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倒出来,我还用得着混么?
不过我也赌定大鬼不敢拉艾兰来对质只要他还想保护这个弟弟的话!
艾兰进了门,我与大鬼同时闭了嘴,在空气中针尖对麦芒地互瞪。沉滞的空气艾兰一下适应不过来似的,怯生生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吱声。
“哥哥……”艾兰求援似地轻轻唤了声,大鬼叹了口气,伸手引过艾兰的手:“艾兰,来,来哥哥这里……”
艾兰挨着大鬼坐下,摸了摸大鬼光着的膀子,忽皱起了眉:“哥,你又裸睡了?莎莎姐姐不是说这种天气裸睡容易感冒,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裸裸裸裸裸睡?我倒!
我真倒!腹部痛得让我再也站不住,又脚一软跪倒在地。
“大用!”相思急急忙忙跳下床向我跑来哇,喷鼻血!
相思边弯腰执起我脉门,边沉着脸向大鬼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大鬼耸耸肩,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打令,如果你选择的是他的话,我可以理解……”
“怎么样?到底哪儿痛?”相思把了一会儿脉又探探我额头,揉揉我肚子,“你在外边又随便捡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刚才你去过哪里吃过什么”
“相思……”我眼巴巴地瞅着他,“我好饿……”
一天一夜粒米未尽,我饿得胃痛。
相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大鬼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打令,如果你现在打算改变主意,我随时张开怀抱欢迎你……”
第122章
鬼吃的东西和我们相差太多,肉虽然份量足,但下味不是太重就是太淡,叫人胃口大倒、食难下咽。
而且吃个饭嘛,有什么必要使刀弄叉?野蛮就是野蛮!
不过入乡随俗、万事随缘,一向是我吴大用的优点。
我一边大手大脚往口中塞肉,一边对相思低语:“相思,你怎么不吃?吃不惯是咧?待会儿我借伙房替你整治道清淡点儿的小菜……”
“啪!”相思丢下刀叉:“我吃饱了。”站起身拖了我就走。
“喂喂喂,你吃饱了我没吃饱……我没说我吃饱,喂,相思,放开我,喂!……”
抗议无效,相思一直把我拖到客室,才寒着脸放开手。
我倒也没胆当着他的面落跑,乖乖在他逼视下洗手擦脸后解衣上床。
“肠胃不好还吃那么油腻,当心撑死!——还有,这儿的机关和我们中原的不同,不想死的话,晚上不要想着偷东西——先警告你,我就在隔壁,你敢随便动一动,哼!”
依旧凶神恶煞般的相思。
我却看痴了。
莫名其妙的,相思脸红了,继续朝我凶:“看什么看?!”
“谢谢你,相思……”我感性地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勉为其难地答应大鬼做了你不愿做的事儿……”
相思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出来,转身熄了火,走人。
“没什么。”临走时随意抛下一句,“不过睡觉而已。”
睡觉?还“不过”“而已”?!困个觉有必要两个赤膊上阵搂作一处吗?!
……但是听艾兰的口气,大鬼好象很喜欢裸睡似的,从头到脚由外到内色鬼一只!
……裸睡等于脱光光……
或者大鬼为掩饰兽行故意编了这样一个烂藉口骗艾兰?
可是大鬼在迷娘面前也是这么大大咧咧,只简单披了件上衣,好象并不认为这么清洁溜溜有什么可耻的地方,迷娘一个女孩子家也毫不以为怪……或者鬼府里的人都是这么不知羞耻?对哦,第一次见艾兰时他也是大大方方说摸就给摸、说亲就给亲的……
……艾兰有没有裸睡的习惯?他说天太冷裸睡不好——天气热了就可以?这么说,夏天到鬼府来,是人生的最佳选择?
不到一刻钟,我迅速为自己未来的人生做了个明智的规划。而眼下当务之急,是确认我的推测正确与否的问题。
“谁?”相思房里也熄了火,估计他折腾了一天可能也准备休息了。
“我,大用。”我吸吸鼻子,别看香格里拉温暖如春,到了晚上鬼府还真他妈该死的冷,我披条被单仍不停打着抖。
房里犹豫了好久,冷得我四肢冰凉快没知觉了,门才“嘎”一声拉开。
相思黑黑亮亮的眸子,暗夜中炯炯发亮。
我有些口干,舔了舔下唇,困难地开口道:“呃,相思……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
“砰!”
“喂相思,相思!”我使劲捶打着那扇二话不说关上的门,“我是说真的!我们两个住同间房里,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不然半夜里冒出那些个吊死鬼溺死鬼冤死鬼无头鬼大头鬼大鬼小鬼男鬼女鬼孤魂野鬼被缠上怎么办?这里可是鬼府哦!相思,开门,开开门啊!”
“呼……”走道上平地穿过阴阴恻恻一阵风,在窄窄的空间里阴笑着盘旋。
“呼~~~~呼~~~~~~~~~~呼~~~~~~~~~~~~~~”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使劲扯着被单将自己包裹得密密严严,手脚却冻得冰冷,抖抖的抓不稳,我更用力地拍门:“相思,开开门嘛,开开门啊!我没有房门钥匙,出来时门被风带上了,回不去……真的,真的我不骗你!……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怕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怕鬼、我怕鬼啦!”
门突然开了。
靠在门上的我措手不及向屋里倒去,被人抓住前胸用力拖了进去,接着门又“砰”一声关上。
“相思……”我正想激动地搂住相思表述些感恩戴德的话,一个我最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跳入我耳中:“打令,原来你老婆怕鬼啊?啧,啧,胆子没鸡大,莴苣吃多了……”
大鬼四平八稳地坐在相思床上,微笑着,看我。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怎么看怎么挑衅、怎么看怎么扎眼!
怪不得相思把门看得这么牢,原来大鬼在他床上!
——那我去找艾兰……真能这样就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深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被单,“噔噔噔”一直走到大鬼面前,站定。
大鬼挑挑眉,颇有兴趣地审视着我。
相思倒好,抱胸一旁观虎斗。
我一言不发,心无旁骛,认认真真、率率直直正对上大鬼的眼睛——大鬼,你有种,是你逼我使出我的十成功力的!
被吴大用盯上,你死定了!
“大用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大师兄掩面呻吟,“至少你可以稍微移开下视线,这样直视人非常不礼貌啊!”
——这是我去叫大师兄用早点发现大师兄床上多了个呆头鹅很认真地正告大师兄我没准备呆头鹅的早点时大师兄所说的话。
“……给……”
——在争夺最后一个芒果的战争中,六师兄胜出。他吃的时候我搬张板凳坐一边看,看他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最后六师兄讪讪地将他咬得剩下小半的芒果塞我手中。
“这样吧,小师弟,只要你答应乖乖到那边……十丈外的那块大石头那儿等上师兄一柱香的功夫,这一旬的甜点我那份儿全都让给你好不好?”
——四师兄和颜悦色地对我笑,手里牵着这次赶集时勾搭上的个小姐姐的手。
“大用啊,答应二师兄,以后尽量尽量、尽量尽量不要用这种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的眼神来看人好吗?”二师兄从谷外回来,带给我一种从未吃过的好吃的点心,剩我大口大口吃得快乐无比的时候将我抱到他膝上。
答应没问题,谁教你是我最最喜欢的二师兄——不过,为什么?
“因为大用的眼睛很漂亮。”二师兄笑兮兮的,“我想,除了圣人或者白痴,没人能被你这样瞧上一刻钟而没有任何感觉吧……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心怀叵测之徒抢走,大用尽量不要常用较好……”
大鬼是圣人吗?不是。
大鬼是白痴吗?也不是。
大鬼是鬼。
人的法则也许鬼可以不遵守,但四师兄常说,美是超越年龄、性别、族类、生死的——我瞪,我瞪,我瞪,透过你的眼睛看穿你灵魂……呜,为什么这大色鬼的灵魂这么美?!
“任性的心,你要什么?你为什么与生活不和?你可要朝霞珍珠色?”
“不,我要大海起浪波。”
“你可要安宁?”
“不解渴。”
“你可要稍稍小睡片刻?”
“我期待风雪漫天寒彻!”
“心!你的品行,叫做恶!”
“知道,可我从来是这性格。”
……原来,并非只有纯洁恬静的灵魂才叫“美丽”,斑驳的、炽热的、激烈的、叫人喘不过气的,那是另外一种生动的、具有无比冲击力的美。
活着的美!
……怎么办?我从现在开始喜欢上大鬼了!
“吴、大、用!”视线骤然发生转换,我楞楞地回不过神,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放大——哦,相思嘛。直至他的鼻尖蹭上了我的鼻尖相思才稍稍后退了些,咆哮:“你那个糨糊脑子到底准备做什么?!”
粉色的唇在我眼皮子下一张一合,角度正好,我当下不客气地伸出舌头舔舔——呵呵,味道也好。
就象二话不说拖着我进来一样,相思二话不说拖着我往外走,岂料力道过大,“嘶啦”,裹我身上的被单被他撕开了个口子。
相思瞪着我发楞,我无辜地瞅着他——你撕烂的,大鬼有份见,理赔的话你全包……
大鬼猛捶床板笑个不停。
下一瞬,相思返身揪住大鬼的衣襟把他扔出了门外,回过头来将我推倒床上用棉被上上下下裹紧。
大鬼倒也不恼,隔扇门依旧笑嘻嘻:“唉哟,好小气……反正到时给他治时我还不是全身上下照样全见……”
“再不走,你信不信我在你身上下一种让你痒上三天无论用什么也止不住的药?”
“好狠心的打令,有了新人忘旧人,你真的不再考虑我了吗?……”
“滚!”
我缩在棉被里偷眼看相思:对啊,相思那么懂得用毒的一个人,只要他不乐意,谁都近不了他的身吧……
那万一他乐意呢?
相思已面罩寒霜地在床边坐下,我被他瞧得心里发毛,讨好地扯开被子一角:“来,相思,睡……”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和……相思……一起……睡……”
“来我这儿需要把全身衣服脱光披着条被单到处走吗,嗯?!”
“可是,你和那个大鬼睡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
山雨欲来风满楼……呜,可怕!我一抖,立刻背过身装睡。
相思冰凌般的视线如芒刺在背。
被子开这么一条大缝好冷,我抖~~~~~~~~~~~~~~~~
我想我不冻死也得被相思折磨得胃溃疡而死。
——可我就是不要走开,这是身为男人的矜持!
僵峙了半晌,听到悉悉挲挲的解衣声。
“让开点儿!”
我赶紧缩。
接着一个温暖的身子钻进了被窝里。
要不要贴上去?会不会被相思一脚踹开?
挣扎矛盾中,温暖从背心开始,一点点地沁上。我眼皮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架了。
……好暖好暖,好舒服好舒服,比大冷天里捧杯热茶在手的感觉要好得多……
只是,我都已经先做出“裸睡”的表态了,为什么身后那个温暖的躯体上,还套着件该死的丝织物呢?
……我和大鬼在相思心中的等级果然是不同的,呜呜呜呜呜……
洒下两滴英雄泪。
“笨蛋……”身边有人轻轻地叹,强硬地扳过我的脸,吻在我眼角上,害得我睡觉都不安生,梦里也犯心绞痛。
究竟“裸睡”是大鬼的托词还是鬼府特有的风俗,折腾了一晚上我依旧没弄清楚,于是我找艾兰打听,得到的解释令我跌地。
鬼府的人居然认为,美丽的肉身等同于美丽的灵魂,因此他们并不认为袒露肉体有什么不正当,只要温度允可,连艾兰都会有裸睡之举。
这样一拨人放到江湖上还不天下大乱,我咋舌。
“……那我晚上抱着被子去找艾兰一起睡好不好?”
“好!”
此言一出,相思与大鬼同时黑了脸。果然不出所料,晚上不求我三磕九拜月亮刚上来相思便将我锁在了他房内。
……此刻大鬼大概也正守在艾兰旁边吧。
一石二鸟,耶!
留在鬼府治疗背伤的那十天,可以的话,我不想再提。
往事不堪回首。
大鬼可能存心抱复,下手时重得不行,痛得绑在桌上的我哭得昏天黑地眼泪鼻涕一起流,高人、美男、帅男形象尽付沟渠。
“吴大用,很痛吗?真的很痛吗?”艾兰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