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用力一扎——“哗啦!”太好了,没失手,是我相好的那条!我鼓足劲双手握住剑柄咬牙一挑,整条鱼抖到案板上。就势一拉,一条活鱼从中齐齐均分两片。我左手按鱼头、右手腕一挫,切切切,连切三下,切下三片鱼片,搁在竹叶上。双手再在清酒中一掠,洗去血气后左手往盘中一抓,一团饭团入手,一捏一抛再一抖,右手于同一时间内拎起一片鱼片迅速一卷团在饭团上,“啪”一声置于一只钧窑云纹青瓷盘上,盘底铺了一层竹叶。如法炮制了三个饭团后,我端着盘子呈到美人面前,微笑:“少东家,您请了。”
这时,掌勺大哥的菜式上盘正上到一半。
全场哗然。
“少东家,这这这……这不行!”那个不合格的店小二尖叫,“少东家,谨防有诈!”
我举着盘垂着头,咬着舌头笑。当我笨蛋啊,这种比赛,谁输谁蠃,关键还不是看评判者?评判者听谁的?当然谁是金主听谁了!美人是个人物,我相信他知道要发展壮大自个儿的事业必须用人唯贤绝不能用人唯亲的道理,所以现在我很干脆地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上,让他自己决定究竟选择谁。这当口说什么都假,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正所谓莫测高深者,高人也,哦呵呵呵呵呵!
现在还有谁会小看我?没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心里笑得快岔了气,忽见美人迟疑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持双筷子伸向其中一个饭团,我眼疾手快“啪”一声打掉了他。“你——”他对我怒目而视,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却故意不正视他,仍旧垂着头,施欲擒故纵之计:“少东家,用这道菜的规矩,是要用手来抓的。不过这菜沾不得人气、拖不得时间,如做出后一刻钟内不尽快食之或用手持之时间过长,则会鲜味尽失。请少东家……做个定夺。”我这不叫威胁,本就这个样子,否则我怎会练了好久专练那个边抓边捏、抛了再抖的二手返一手绝技?为的就是减少人体与饭团接触的时间以保持米饭的原味。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捏得又快又实,我可没少吃苦头哩!
“少东家!”
“子游!”
什么什么?那个掌勺大哥叫美人什么?暖昧啊……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只见美人眸光徐徐环视全场后果断地伸手执起一只饭团,动作优雅地在眼前端详了好一会儿,低下他优美的下颔,轻轻张口,咬——
全场消音。
全场瞩目下,美人的红艳艳的唇动啊动的,我心里有点点同情他:被这么多双眼睛牢牢盯紧了,不知美人是否会兴起食不知味、我为鱼肉之感?
应该不会的!我立刻又否定了自己。要对自己更有信心,我相信我所调制出的美味足以让美人忘掉身周不愉快的一切——记得我的好就得了,呵呵,记得我的好就行了!
“……嗯?”美人眉头微微一皱,“好啊你这个——”狗仗人势的小二揪住我的脖子就开骂,美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几乎没掉了眼珠子:美人伸手又是一个饭团,这次可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美人的行为似乎只宜用“狼吞虎咽”来形容,接下来又一个,接下来……没有了。美人再度皱皱眉,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再做。”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瞎了眼的小二已悄悄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我好整以暇地整整衣裳:“时间过了,这条鱼不能用了。”
“再做!”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退后几步,把盘子往案台上一搁,在水盆里洗手,洗后迎风晃来晃去,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晾干:“少东家,胜负……还没分呢!”
其实胜负……也不用分了吧?我偷瞄一眼托个盘子被冷落一旁的掌勺大哥,心里甚为他感到不值。他的厨艺并不差,至少有与我一搏的本钱。可惜,美人平日价里吃他所做的菜想来吃得不少,再好的东西拥有时懂得珍惜的人不多,掌勺大哥吃亏就吃在这里。而且,我确实是强嘛!别看那鱼没下任何调料,可是饭里另藏玄机啊,呵呵呵!
“公子你居然用这种方式引出鲈鱼最原始的风味,单就匠心而言,英雄楼无人能及。”好,爽快,输了便认,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请恕小店有眼不识泰山,杜子游在此代奴才赔礼了!”这个……好说,好说,看在美人的份上,什么都好说,呵呵呵呵呵!我温柔地上前待扶起美人,美人却深深朝我鞠了一躬,反吓我一大跳:“少东家,你这是——”“公子请叫我子游好了!”美人笑得花一样,“来来来,公子请上座,小可我做东道,和公子畅饮一番,权充赔罪!”
酒过三旬,宾主甚欢。
我笑是因为美酒、美人两不缺,美人笑就不知为什么。
美人在我杯中再添一杯酒后笑得花一般:“子游冒昧问一句,请教公子现下在何处高就?”
“这个……”我和相思之间,虽然要定时吃他的药丸,但好象并没有签卖身契吧?“在下闲云野鹤,四处游历,希望能借此不断修炼,从而提高厨艺,这次亦是仰慕贵店盛名而来……”
“那太好了!”双手一暖,原来被美人牢牢握住,“子游对公子绝技深为仰慕,不知公子可否稍作逗留,与子游切磋几招?”
那敢情好!我回手反握美人,情深深,意朦朦:“我……”
“砰!”
门被踹开。
家丁被扔出去。
不意外的,杀气腾腾的相思和一脸忧色的由冰出现在门口。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英雄存在于最危急的时刻,小人生存在最搅局的场合,古今宜然。
记得记在《大用江湖手册》上。
“啪!”身边的美人拍案而起:“你——”
第38章
生死关头,性命重要!我一个旋身直扑相思:“相思!!!!!我等得你好苦!!!!!”
相思略一侧身,我扑了个空,直直撞向相思身后的由冰——咦?为什么冲势越大由冰反离我越远?他应该尽兄弟的义务伸出有力的双臂牢牢拥我在怀才对嘛——难道他打算独善其身?不行!兄弟兄弟,同甘不共苦者,岂能称之为“兄弟”!为了不让由冰光辉的一生中留下“弃友逃生”的污名,我使出吃奶的劲头竭尽全力抓向他——
“嘶啦!”抓是抓住了什么,可由冰最后还是没有接住我,我重重地摔向地面。我一咬牙,手下使劲,带着个垫背直掼下去。又听“嘶”一声——唔,痛!左半边被软绵绵的肉体架住还没什么,直接与地面亲密接触的鼻子可是痛得我眼泪都溅出来了,一时半会儿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若换往常,由冰早上来嘘寒问暖了,现在倒也怪,一个劲闷头扯我手中的物事,却不哼一声。我心下委屈,卯足了劲儿偏不让他讨好。忽听美人的声音脆生生地一笑:“伍由冰,好久不见了!”
笑声中说不出的怨毒。
由冰没有答话,我直感到手上与我拉扯的力道更大了,说不准还使上了内力——“唰!”那物事生生撕裂,我猝不及防,一个跟头向后栽去——痛啊!后脑勺又不知在哪儿磕了一下。这下我可气了,顺手一抹泪,虎一下站了起来:“伍由冰,好!有你的!我吴大用今天就和你割袍断义!”
“大用!”泪光中,映入的是由冰焦急而又无奈的脸。他刚站起又尴尬地蹲下,美人悠悠然然走了上去,悠悠然然地笑:“跑啊,伍由冰,有本事你跑啊!”美人拾起地上掉的黑布屑,左手扇子摇摇,了然一笑:“如果你不怕江湖上传出‘武当弟子性好裸奔’的传言,那你就再跑试试看啊!”
我咽了一口唾沫:好象,我扯断的是由冰的腰带……麻烦了!
六师兄再三叮嘱我,朋友之间什么都能将就,只有两样不行:一是面子,二是老婆。就算我和由冰割袍断义,但我折他面子在前,理论起来,似乎……有点点说不过去……
罢罢罢,丈夫生世,恩还双份,怨还十倍!
我解下身上长衫,挥剑三下五除二切成几根布条,拣起其中最大的那条,默默递给由冰。
由冰传来感激的一瞥,无言接过,快当地系在腰上。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场的另外那三个,相思脸更白了,美人笑得更假了,而掌勺大哥则额上开始冒青筋了……等等!好象啊,真的好象啊!
被我目不转睛地注视,掌勺大哥不自在地梗梗脖子别过了视线。
我看了左后再瞧右,瞅了右后再瞄左,这下,连由冰都如坐针毡、坐立难安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终于想通了!怪不得我瞅着掌勺大哥那么眼熟,那位仁兄简直是和由冰一个模子出来的嘛!——不是说长相,而是那股子气质。我明白了,大概由冰以前酒后乱性,辜负了我眼前这位美人后又一走了之,结果美人对他相思入骨却遍寻不见,只好找个替身一慰相思……难怪现在又爱又恨的样子!
我越推断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要不是由冰那位榆木师兄说第一由冰不知第二由冰的存在、我也发誓不暴露第二由冰的身份以免让第一由冰无地自处我早就把自己的惊天大发现嚷嚷了出来。而现在,难得我触到了真相的核心,却只能在大笑两声后,因无法把下文抖出,讪讪地又把笑声咽了回去。
没人问我笑些什么,只有相思冷冷横我一眼:“你打算在这儿丢脸丢到什么时候?”
哎呀不好,听相思口气要把我绑走了!这不行,我的恋情还没正式开始怎能就此煞了尾?!惦着美人对由冰青眼有加令我百般不耐,可是现在……非常时期,不能因小失大!人啊,要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即便是敌人能利用的一样要合理地加以充分利用——这师父说的。
我敛容,叹一声:“由冰大哥,一味回避……解决不了问题啊!”
此言一出,由冰全身大大一震,美人的笑僵在脸上,而掌勺大哥的青筋一直延伸到脖子上。
对吧对吧,我猜得没错吧?“大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年轻狂时种下的因,再怎么逃下去,总会结出个果……与其长痛,不如短痛,由冰大哥,是我大哥的话,认认真真把这事结了……”我再叹一口气,用充满敬仰的目光仰视由冰,心中暗恶一记,“你可是……我的由冰大哥啊……”
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模糊语言所能表达的意蕴最多、用处最广。这不,因了这几句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含糊其辞的话,美人出言邀请我们在他家的地盘上盘桓几日,而由冰沉默着,却也没有拒绝。
更重要的是相思没坚持着架我离开。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在送我们去客房休息的路上,那位掌勺大哥借着走在我身侧的机会沉声问我,几乎与此同时,相思也在我耳畔道:“你究竟想干些什么?”
我轻笑:知我者,相思也!
我知道些什么呀,我只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我身边一窝子个个都是暗鬼。
也好,否则无隙可乘。
亲亲热热地将手搭在相思肩上,被他狠狠拍落,我不以为忤,微笑依然:“相思,怎么这么说我?我真的是为由冰大哥着想嘛!江湖险恶,能化解宿怨、一笑恩仇泯,这种好事,再多也不会嫌多的,是不?”
相思再度冷哼一声,我目送他进了他的房,再看着他当着我的面重重掼上门后,回视掌勺大哥,友好地一笑:“我所知道的嘛……实在不好说呀……这位大哥要不这样吧,你为你的主子,我为我的兄弟,我还当真有很多话要和大哥你谈谈……晚上定个时间、约个地点,可好?”
第39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一间间数过去,四层左数第七间……大概就这儿了。
睡了一觉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带身子骨都轻便许多。利用睡觉的当口,我已考虑停当:相思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而且中间亘着由冰那块绊脚石在,我的恋情看来也未必能顺利成功。反过来,也幸得有由冰在,美人应该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但愿如此——我只能祈祷。
这样我就还有机会。
先靠由冰钓住美人,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然后跟着相思设法讨到解药,再折回来帮助美人壮大酒楼事业。施恩在前,谋利在后,这么能干的左右手、如此知心的枕边人,美人要想不被我感动,一个字——难!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弄清楚,这家店掌勺师傅究竟在纯利中能分到几成。
据我估计,这家店纯收入百分之五百还有余。如果按三七开来分,照那种赚法,也可说衣食无忧了……只是美人一看面相就知他精明又强悍,他不会打感情牌让掌勺大哥乖乖为他卖命吧?这我可不干。
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男人,绝对拴不住自己所爱的人的心。
假如不是平等的关系,那样的美人,不会心甘情愿跟着我一辈子。
所以我必须打听清楚,掌勺大哥留在此地真实待遇到底怎样。倘若是暴利,既使不能成为美人的爱人,那我呆在这儿也值了——良禽择木而栖嘛,若是有一天相思腻了我,我总得为自己找个养老的地方不是?
当然那个养老的地方若早已等着自己今生命定的伴侣那就更完美了!
说词我早想好了,情报换情报。我答应告诉掌勺大哥美人与由冰过去种种(如果我知道的话),前提是掌勺大哥要告诉我美人及店里的情况好让我权衡权衡结义大哥与美人的恋情是否得当,然后再决定是支持还是破坏。
从自己以及掌勺大哥的角度出发,怎样破坏,我甚至已经列出了三十二条计策,只差实战而已。
调整一下面部表情,以图给掌勺大哥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正要叩门,忽发现有点点不对:门牌中写着的可是“天”字不是“地”字。走错了?掌勺大哥约我的可是地字号四层左数第七间,我摸到天字号楼来了?往右瞅瞅,间间上面都挑着个“天”字。我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继续找吧!
我刚想离开,旁边一间房传来的窃窃私语止住了我的去势。别误会,我这人家教很好,最不好管闲事,更没兴趣去偷窥他人隐私,只不过……在这细细碎碎的私语中,隐约夹着一个声音,是属于让我心仪的那位美人的。
难道美人住这儿?
相思不是病,患起来真要命。
惦着美人才调信纵横,我忍不住蹑起脚凑到那间房前。
屋里传出的声音低低沉沉,听得不大分明。但我能确认,决不止美人一个。
是由冰?还是掌勺大哥?我心里嘀咕,又蹲了一会儿还是听不清,蘸点儿口水在指头上,往纱窗这么轻轻一戳——不破?四师兄骗我!我再戳,我再戳……
“嘶啦……”撕裂纸帛的声音,轻轻的,脆脆的,就这么“嘶啦”一下,我却傻了眼,瞅着那扇裂了长长一条缝的纱窗作不得声。
屋里的人从窗内瞪我。
我站在窗外看他们。
美人果然在,屋里还有个秃顶老头,旁边站着一个惨绿少年,再加上一名红衣少妇,个个都极显眼,就连老头丑也丑得叫人过目难忘,别具一格。
但比他们更显眼的,是一包袱摊在桌上白灿灿、明晃晃的银子。
我们隔着扇窗大眼瞪小眼,我不由“咕碌”一声咽了口唾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美人,不过眨眼间,他便收起了脸上的惊愕之色,手中扇子摇摇,优雅地合上:“吴公子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仿佛得到了暗号般,我眼前一花,窗子不知怎的开了,一只枯柴般的手直揪住我胸襟,接下来我腾云架雾般,被直扯过窗,“啪”一下拌到地上。我哀怨地揉着屁股:当我是货物么?这么搬来挪去,人家也是有体积、有分量、有尊严、有人格的嘛!但我不敢吱声。怎么看美人也不象会站在我这边的样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现在我装个瞎子给美人看,美人还愿意信么?
“问你呐!”那个油头粉面的惨绿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折住我胳膊,我登时杀猪般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