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清喝:“妖道休要无礼!”山林之中,现出一个身穿鹅黄短衣的小和尚来,正是采薇僧朱由穆,扬手发出一道小旃檀佛光,化成金色光桥,笔直飞去,将八枚棋子罩住,顿在空中。
岳清在崖上笑道:“朱由穆,你有本事就用你那巨灵神掌将这方圆五十里一起震成粉碎!”手上一顿,八枚棋子在佛光之中迅速缩小消失,紧跟着他又从琪篓里抓出一把来,里面就有八枚上面,分别含着李洪等人的影像,个个横眉冷目,戟指喝骂,甚至放出飞剑法宝,炸起的光芒将整枚棋子都映成姹紫嫣红。
岳清继续拈子下棋,朱由穆那道佛光陡然向上,搭上九宫崖,晃身飞来,大声喝道:“妖道!速速将我师弟他们放回来!”
岳清拈起一枚带着李洪影像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我跟你师弟又不认得,你要找他,且去他该在的地方,不该来问我。”
朱由穆冷哼一声:“妖道,看你如何狡辩!”伸手就要去把带有李洪影像的妻子拿起来,岳清伸手在棋盘上一按,混元真气布满整个棋盘,翻腾涌动,仿若云海,那一枚枚黑白棋子便在运气之中载沉载浮,恰似一枚枚星光在闪烁,隐现无常,他那一只手伸过去,恰如探进了水中去捞取明月,明明拿棋子就在眼前,待他伸手抓去,始终都差了那么数尺的距离,他不屑地道,“你这点妖法,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扬手放出一大片旃檀佛光,将整座棋盘罩住,然后分出一道笔直地光柱去照射李洪那枚棋子,怎奈棋盘中的世界仿佛无尽无边,他那光柱无论怎样向前延伸,都还是够不到那枚棋子。
朱由穆正要使出拼命地招数跟岳清大战一场,被老友乙休抓住衣袖:“小和尚莫动嗔心,且坐下来,等我们下完这盘棋。”
朱由穆这下又惊又怒:“乙道友,旁人传说你跟这妖道同流合污,我还不怎深信,只以为是李洪得罪了韩仙子,导致你跟我们生了嫌隙,如今他们小兄弟八个全被这妖道摄去,收于棋子之中,你怎还无动于衷?莫非真的是铁了心要跟着妖道对付咱们么?”
这番话让乙休心中很是不爽,不过念着过去的情分,还是皱着眉抓住朱由穆的手腕,强行让他坐在一边:“有我在这里,不会让那几个小子吃亏,岳道友是来坐席吃酒的,又不是来找茬踹门的,况且那几个小子太不像话,也该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你稍安勿躁吧!”
朱由穆当场就要跟乙休翻脸,不过想起自己跟他相交数百年,乙休的脾气秉性自己都了如指掌,他既然这么说,就绝不会让李洪他们受到伤害,况且即便岳清有什么坏心,如今这里高手如云,料他也不能活着走出峨眉山。
岳清继续跟乙休下棋,落子仍然是之前的速度,不紧不慢,带着八人影像的棋子很快就都放到了棋盘上,这一下,把之前东一片,西一堆的棋子纷纷联合起来,反围乙休在中央的棋子,乙休不甘示弱,仗着之前做下的几个眼,疯狂反扑,要将岳清的棋子打断、围杀。
很快,李洪所在的那个棋子便先被围杀,只见那里面传来一阵山崩地裂的低响,云气滚滚,山呼海啸,李洪在里面惊恐万分,仿佛亲临世界末日一般,驾驭飞剑拼命逃窜,怎奈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万分凄厉的尖叫,便粉身碎骨,烟消云散了。
035 凌浑·怪叫花
朱由穆愤恨阴沉地向岳清低吼:“你敢在峨眉山里公然杀害峨眉弟子!”
岳清作为齐漱溟发帖邀请来的客人,李洪他们捣乱,暗地里要杀死岳清,或者是给他一个难堪,这是峨眉派的理亏之处,岳清可以翻过去给他们一点教训,哪怕让他们栽几个跟头,吃个大亏都是应该的,但要是当众将他们杀死,这个就要为天下同道门所诟病了,毕竟岳清高了对方一辈,又是在人家家里杀人,等于当中打峨眉派的脸,齐漱溟若是再忍让下去,就不是大度而是无能了。
岳清没有搭理他,一边继续下棋,一边问司徒平和裘元:“你们看出什么来了?”
司徒平和裘元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请恕弟子愚钝,只看到李洪他们被师父摄来,收入棋子之中,然后……令其形神俱灭了。”
岳清笑着向悬崖下面一挥袍袖,谷中一片树木上的叶片纷纷坠落,现出八个人来,李洪跪坐在那里,满脸死灰,仿佛已经死了一样;易鼎和易震则仿佛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便似被毒蛇盯住了的青蛙,浑身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甄艮和甄兑兄弟俩则相互抱头痛哭,伤心欲绝,虽然只是低声的呜咽,却又真是哀恸不已。
笑和尚凝眉怒目,气势汹汹,两双眼都气红了,申屠宏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仿佛是在向谁忏悔,唯有阿童,盘膝端坐在那里,浑身佛光笼罩,岿然不动。
这阿童正是当年列霸多和云萝娘的师父韦八公,他也是旁门之中的老前辈了,跟宇宙六怪同时期的人物,法力极高,列霸多暗地里投靠他的仇人洞玄仙婆,出卖师父,最终导致韦八公兵解,因曾经有缘帮助李宁数世前身护法礼佛,心中也着实向往佛门的安详自在,因着这点缘法,这一生转世投生到白眉禅师门下,成了李宁和朱由穆二人的小师弟。
他如今年岁也不大,只有十岁左右,却能刻苦用功,按照白眉禅师所传,勤修戒定慧,日减贪嗔痴,参禅念佛,禅净双修,道力日益精进,白眉禅师也视他为衣钵传人,准备等将来飞升之际,将自己的降魔锡杖和八部天龙宝藏一起传授给他,比之李宁和朱由穆尤其看重。
阿童前生道家旁门中的法力已经完全舍弃,就算是将来恢复了记忆,也不能重新捡起来,因此单论法力,是八人当中最弱的一个,但境界却是最高,在岳清的玄都大幻术之下,仍然不迷本心,岿然不动,颇为出乎众人的意料,连岳清也赞叹道:“小神僧阿童,名不虚传!白眉禅师挑的好传人,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定力,倒也让人叹为观止。”他向司徒平和裘元道,“人家比你们可是要强得多了。”岳清指向李洪他们,“你俩知道,为何他们为何会是如此模样么?”
裘元道:“他们中了师祖的法术。”
岳清摇头道:“法术只是一方面,再厉害的魔法幻术,终究都只是外缘,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内心。”他又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坚固地执着认为这棋盘里有一个‘我’,‘我’生,‘我’死,‘我’得,‘我’失,自然就有了喜怒哀乐。”
司徒平道:“师父您不是教导过我们,修行者若是把喜怒哀乐都修没了,就跟草木土石一般,容易走火坐僵,入魔自缚么”
岳清道:“喜怒哀乐,亦有其道,自然不能把它们修没了,只是凡夫被人夸则喜,被人贬则怒,喜怒哀乐之开关消息全在外面,为旁人所掌控,让你喜你就喜,让你怒你就怒,完全不能自己,这便无法逍遥自在,切记,喜怒哀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喜则喜,想怒则怒,方可无拘无碍,什么天魔、秘魔、神魔之类,皆拿你没有办法,不然的话,哪怕你能够移山倒海,摘星换斗,仍然与凡夫相同,便如小孩凡夫长成壮年凡夫,只不过是个比较强壮的凡夫罢了。”
朱由穆站在棋桌旁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作为主人的李洪几个要暗算岳清,作为客人兼长辈的岳清出手吓唬了他们一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起来还是峨眉这边失礼,岳清做的没有丝毫过分的地方,而自己就跳上来,大呼小叫,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最让朱由穆感到难堪的是,乙休、阮纠等人全都看出了事情的本质,因此非但没有阻拦,连劝阻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人像小丑一样上蹿下跳,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道行法力,都比这几人差了一截。
尤其自己的表现,竟然还不如才入门十来年的小师弟阿童,简直让他难以忍受,过去白眉禅师说过要让阿童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他还以自己是师兄,不跟小师弟相争,显示自己的大度,如今却真真地分出了高下!
朱由穆下不来台,乙休有心替老友解围:“岳道友非是心胸狭窄,好杀成性之人,你……”
朱由穆冷哼一声,打断乙休的话,看着岳清又变了好几次脸色:“妖道你且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任凭你道法如何高明,我杀不得你,自有天诛临头,好自为之吧!”说完身上金光一闪,便消失不见。
乙休脸色很不好看,阮纠满脸无奈,公冶黄面无表情,岳清轻笑一声,落下最后一个子:“乙道友,你可是输了!”
阮纠在一旁叹道:“岳道友能够于是非漩涡里,岿然不动,谨守本意,当真是比咱们都高了一筹!”
这下就连乙休也是面色一凛,此次峨眉开府,由李静虚牵头,另有赤杖真人默契配合,叮嘱阮纠,要联合乙休、凌浑等人,一起为两家说合,峨眉和五台,俱是道门之中的超级大派,合则道门大兴,分则道门大衰,而此时邪魔两教也都从岳清整合七星仙门成功跟峨眉派对抗,扭转大局的成功之中认识到孤掌难鸣的坏处,也都各自纷纷整合。像轩辕法王、哈哈老祖这样的人,即便单个拿出来也足以让佛道两教的高人头疼不已,若是联合到一处,则更难治。
他们俱都带着目的来,见到朱由穆和岳清起冲突,未免患得患失,心境难以平静,唯有岳清始终未曾分心,不但教训了李洪,打击了朱由穆,更把这盘棋给下赢了,凭着这份心境,方才让阮纠赞叹不已。
乙休拿过棋篓,收捡白棋:“岳道友境界之高,令人佩服,待会更有好戏可看,咱们再来几局,看看谁能一直坐得住!”
忽然有人笑道:“这驼子发了蛮性,血神老魔顷刻即至,你这是摆明了想要偷懒,偏偏还要拽上这许多道友。”话音刚落,九宫崖上白光一闪,现出一个风尘仆仆的老叫花子,正是雪山派掌教,怪叫花凌浑,笑嘻嘻地跟公冶黄、岳清、阮纠,还有他身后的两位师妹见礼。
岳清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凌浑这般做派,他也站起来还礼:“凌真人与我也算神交已久了,昔年青螺峪一别,如今已有二十来年,真人还是这般游戏人间。”
凌浑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然后走到石桌前,岳雯看他是想喝茶,赶紧过来要给他倒,被他阻止:“今天岳真人才是贵客,你只要款待好他便是了!”说完坐下自斟自饮,“哈哈老祖、轩辕法王和穿心和尚三个妖孽要联手施法,崩坏山岳,将整座峨眉山脉化作死地禁区,白眉禅师怕一人制不住那三个妖孽,本来芬陀大师若是同去,可保万一,怎奈还要留下来一通对付血神子,方才齐真人还在感叹,若是媖姆大师在便好了,姜雪君道友使其无音神雷来,到底要差一些,忍大师还想要趁这今天这机会,再度谢琳,本来想要请你们几位高人出马,却偏偏被驼子强拉在这里躲清静。”
乙休不耐烦地道:“我们这些人今天来,只管待会送上份子礼,然后便坐席吃酒,峨眉派既然操办这样大的场面,便该将一切都准备完全,没个让我们这些客人还帮着抓贼的道理!”
凌浑又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叹道:“驼子你这不给人留脸的耿直脾气真真让人讨厌,不过说的却是实在话,有时候叫花子也要羡慕你,只怪我绰号唤作‘穷神’,身上也真的是一无所有,偏偏当年在恩师巨山真人面前自告奋勇,发了宏愿,要传承道统,继往开来,又怪我人穷志短,白拿了人家辛苦打下来的青螺峪开辟山门,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到如今落得个奔波命运,实在也是怪不得旁人。”
乙休把大手连挥:“赶紧奔波去吧!莫要在这里继续聒噪!人穷志短也就罢了,没事见人就哭穷便可恶至极!我们这里又没有十世修行的善人,也无多余的银两打赏给你!”
凌浑将杯里剩余的茶一口喝干,站起来笑道:“驼子的话向来都是不中听的,叫花子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只看待会血影子过来,你还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下棋。”说完将身子一晃,白光闪烁之际,消失不见。
036 邓隐·血神传说
峨眉派在实力声望没有达到巅峰,内忧外患全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强行开府,让邪魔两教的巨擘看到了彻底打残峨眉派的希望。
自从长眉真人以来,峨眉派就成了压在这些人心头上的一座大山,穿心和尚曾经被长眉真人斩去半边身子;轩辕法王当年跟师父西海老魔查双影来原,结果遭遇太元真人和长眉真人师徒的迎头痛击,连续吃亏;沙神童子的师父当年也曾经跟长眉真人在昆仑山上斗法,失败之后,终生不再履土,最终郁闷之下,走火入魔;至于邓隐就更不必说了,被长眉真人用两仪微尘阵擒住,困在星宿海岸边上的山洞里,禁闭三百五十多年。
因为岳清扶植六大门派,整合七星仙门,拉拢了一大批原来的旁门散仙,在短短十余年间便形成极大势力,一举扭转当初被峨眉派穷追猛打的战局,甚至反过去压得峨眉派不能出川地,让许多原本自认为看准天数的大佬们瞠目结舌,也开始效仿起来,合纵连横。
哈哈老祖、轩辕法王和穿心和尚并领邪教,这次准备在距离峨眉山二百里之外的大雪山上施法,断了从昆仑过来的龙脉地气,把峨眉山崩塌炸碎,三人一起放出自己准备的灭世神雷,即便不能将仙凡所有生灵尽数灭绝,也能让正道元气大伤,峨眉派威风扫地。
血神邓隐、沙神童子和红莲老魔统帅魔教,很有默契地打算从内部爆破,跟邪教配合,混将进去,见人便杀,遇宝便夺,将长眉真人留下来的宝物尽量抢过来,再杀光他的徒众,毁了他的仙府,彻底灭绝他的道统。
血神子邓隐当年本是长眉真人的师弟,共同拜在樗散子门下学道,长眉真人得到紫青宝剑,还把最为驯服,威力更大的紫郢剑给邓隐使,而自己使用更加桀骜的青索剑。
后来邓隐为铁城山老魔女儿红花所诱,终因过去世的因缘纠葛,沦入魔道,他的妻子申无垢,好友李静虚等数次极力挽救,最终也没能成功,纷纷弃他而去,邓隐也随着亲友的抛起,魔功的修炼,越发地变了性情,开始凶残嗜杀,最终被长眉真人用两仪微尘阵擒住,禁锢关押。
邓隐为师兄所败,在星宿海畔,一怒之下,在没有找到《血神经》善册的情况下,强行修炼所得恶册上最核心的魔法,自行将全身皮肤剥去,然后以魔针刺穴,发出无边火魔灼烧,将一腔精气与元神相合,炼成一道血影。
本来他一成功便要出山,将峨眉派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以泄过去为师兄三次擒捉之辱,只是当时正赶上岳清在西昆仑大闹天尸宫,邓隐得了感应,想起长眉真人说过,要他在这里虔诚忏悔三百六十五年,将来出世之后,红花魔女已经遭劫,昔日有纠葛之人也都十九飞升,他可以不受打扰地完成十万善功,以偿还过去所造罪孽,然后弃魔向道,用心修炼当年樗散子所传授的《紫青宝箓》,至多再转上一世,仍然可以成道,若是提前出关,必定要遭劫数。
邓隐生平所敬怕的,唯有长眉真人一个,对他所说预言,信多疑少,又经沙神童子所传师祖训示,已经从崆峒山回去的赤尸神君劝说,最终没敢提前出来,又在洞练就头顶上三朵血焰和十指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