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虚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此世界是梦,彼世界亦是梦,岳琴滨本无有,岳清亦本无有,不过是无中生有,有过还无罢了!你要真正明白这个道理,方能够突破桎梏,一举证得法身,迈入金仙境界!当年你师父就没有悟明白,修得极为勉强,虽然能够寄托虚空,却始终无法凝证法身,如今经了你这一回事,他也有所顿悟,不日即可成就了!”
岳清向李静虚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师伯赐教。”又让司徒平和裘元过来磕头,李静虚的辈分高得有些吓人,司徒平都要叫师伯祖,裘元更是得叫太师伯祖了。
李静虚笑道:“好孩子,都起来吧。”又跟岳清说,“我看你这是从峨眉山方向过来,怎么齐漱溟没邀请你么?”
这回不等岳清说话,司徒平便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那易震殊为可恶!齐漱溟肯定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故意把他放在门口羞辱我们的!”
李静虚笑喝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仇怨是非!你带着是非之心去想别人,自然能够想出一堆是非来!”
正说着,北面又飞来一朵祥云,上面站着齐漱溟、荀兰因、姜雪君三人,离着老远,齐漱溟便大声道:“岳道友走得好快!多亏遇上了李师叔!”三人先过来给李静虚见礼,然而齐漱溟跟岳清说,“岳道友,方才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实在是我教育无方,小徒冒犯之罪!还望岳道友千万见谅,莫要跟他小小孩子一般见识!”
姜雪君也说:“方才我们俱在里面用功,因几大魔头要来作孽,所以合力推算布置,此事确实怨不得齐真人。”
033 阮纠·赤杖仙童
其实峨眉派这次开府是很勉强的,本来按照长眉真人的预算,是应该合峨眉派三代人的共同努力,厚积薄发,无论名声还是实力全都达到一个巅峰,与天下道门之中首屈一指的时候,再进行开府,直接把峨眉派的声势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到时候昆仑、武当这些正教道门俱无法望其项背,旁门散修全都欣羡向往,开府之后,彻底执天下道门之牛耳,峨眉仙剑所向,无不披靡。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峨眉派虽然灭了慈云寺、华山派,打下了青螺峪,勉强完成了当年的预定目标,即在太乙混元祖师陨落之后,五十年内彻底扫荡华山和五台两派余孽,但他自身也损失惨重,十余位长老半数陨折,而岳清却又另立山头,使五台派转头换面,死灰复燃,并扶植六个盟友门派,跟峨眉派南北并立,这时候开府,就达不到当年长眉真人所预定的效果。
不过,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虽然说峨眉派的实力仍然远超其他道门,跟五台派作为两个仅有的超级大派并立称雄,但实际上已经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拼得差不多了,再跟五台派的斗争当中,几乎是节节败退,元气大伤,二十年前,还是他们挟斩落太乙混元祖师之余威,横扫五台派的残余弟子,而现在确实五台派压迫峨眉,令他们只能龟缩川地,喘不过气来。
这次开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三仙二老甚至连紫云宫都放弃了,只让白谷逸和罗紫烟姊妹,再加上连山教在暗中窥视,本来的打算是,若能把紫云宫直接拿过来更好,即便不能,也没关系,等峨眉派开府过后,峨眉派再高举义旗,联合天下正教修士,做雷霆一击!结果罗紫烟太过嫉恶如仇,又太过自信,和师妹一起遭了布鲁音加的毒手。
三仙二老知道峨眉派的几路仇人,必定要乘机报复,提前许多天就把易周请到凝碧崖,帮助一起推算未来因果劫数,得知正邪两道的人,都要来伺机捣乱,邪教之中哈哈老祖、轩辕法王和穿心和尚是一伙,魔教之中血神邓隐、沙神童子和红莲老魔是一伙,这六个大魔头俱是法力无比高深之辈,就算是易周想要完全推算其动向也是误算极大,不能不小心提防,而且个个奸诈无比,说不定哪个就埋伏在侧,只要把来赴会的仙宾弄死个一两个,峨眉派就要威风扫地了!
这么大的事情,千头万绪,齐漱溟连着数日在凝碧崖上推算,难免有所疏忽,金蝉和易家兄弟拦门拒客的事情,他是真不知道,等齐灵云知晓,发觉事关重大,立刻给荀兰因传音,荀兰因听完也是吃了一惊,把事情跟丈夫一说,齐漱溟立刻出来追岳清,还是荀兰因有头脑,知道姜雪君跟岳清私人关系不错,特地把她叫上。
也是事有凑巧,岳清正好遇上极乐真人,耽搁了片刻,被他们从后面追上,首先齐漱溟赔礼,紧跟着姜雪君说情,极乐真人也笑道:“峨眉派开府,乃是仙门盛事,既然来,怎么也得进去看看再走,长眉师兄当年可是策划了一个好大的场面,不看可惜,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咱们一起走吧。”
齐漱溟的面子岳清可以不给,姜雪君的面子岳清也可以不给,李静虚的面子他却不能不给:“也好,许多年不曾与李师伯见面,也正有当面聆听教诲。”
重新回到峨眉山,金蝉和易家兄弟跪在地上,俱都灰头土脸,尤其金蝉左边脸蛋上有一个鲜红的五根指印,也不知道是谁打得,不过他是峨眉太子,除了齐漱溟,也就是荀兰因有这个资格。
云头一落地,三人就灰溜溜地过来给岳清磕头请罪,极不情愿地说:“还请岳真人不要跟我们小孩子一般见识。”
司徒平道:“我们五台派的人俱是十恶不赦的妖道,可当不起你们的大礼。”
岳清也点头说道:“你们快起来吧。”
金蝉原本脸上就涨的通红,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方才又不是我赶你走的,再说我已经被娘亲打过了,现在也给你磕头赔罪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是还不解气干脆杀了我好了!”
司徒平立刻就要反口相驳,被岳清止住:“你不必向我请罪,我没生你的气,快起来吧,这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得理不饶人,故意欺负你。”
姜雪君也在一旁打圆场:“岳道友心胸似海,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快起来吧,再跪下去,岳道友就更无法进门了。”
金蝉看了父母一眼,齐漱溟喝道:“我因事忙,才让你在这里替我迎接各位仙宾,谁想你竟然将贵客往外赶,如此失礼岂是我平时教你的?下次再要如此,非动用家法打你个半死不可!”他让金蝉三人起来,然后向岳清道,“让岳道友见笑了,里边请!”
岳清请李静虚先行,一并前行,刚进山门,便见迎宾亭子里站着一群少年男女,俱都向这边怒目而视,尤其是癞姑、万珍等几个师父死在岳清手上的,看岳清的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岳清也不以为意,齐漱溟正想传音把最稳重的诸葛警我叫过来,一面招待岳清和李静虚,一面也要防止其他人过来闹事,忽然迎面山峰上飞来一道金光,落地现出一个英挺俊朗的美少年,正是白谷逸的弟子岳雯:“乙师伯和公冶师伯俱在九宫崖上下棋,知道岳真人来,特地着我来,请岳真人去跟他对弈几局。”
齐漱溟松了口气,岳雯跟诸葛警我一样,也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便跟岳清告辞,请岳雯带着他去九宫崖,岳清看向李静虚,李静虚说道:“老朋友就要来此故地重游,我得先去跟几位师侄准备准备,等他来了,好送给他一份大礼,你且先去九宫崖,等消停了咱们再见。”
于是极乐真人跟齐漱溟,还有姜雪君他们一起走了,岳清则跟岳雯乘云飞来九宫崖。
九宫崖上,乙休正在跟公冶黄对弈,看见岳清等人过来,招呼道:“岳道友来的正好,公冶道友不是我的对手,且等接下一盘。”
公冶黄将棋子一推:“神驼乙休,果然名不虚传,我修行近千年,还是头一次在别人手上败得如此干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站起来跟岳清打招呼,看乙休连声让岳清坐下下棋,便道,“岳道友和阮道友初次见面,你也不给引荐引荐。”
乙休道:“且先下棋,都不是外人,咱们边下边说。”他拍着司徒平的肩膀,“你去山腰亭子里再取一个石墩给你师父。”
岳清早看见旁边站着几位天仙一样的少年男女,为首的一个长得虎面豹头,满头金黄色的头发,面上一对紫眉,两眼里各有双瞳,烁烁放光,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手里拿着一根珊瑚短杖,向岳清微笑示意。
乙休见岳清不肯就做,只好先给双方介绍:“这位是五台教主岳清,这位就是灵峤宫中的阮纠,你们也算是神交已久,今日难得一见,且亲近亲近吧。”
其实岳清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在东海天蓬山绝顶,跟灵空仙界相交之地,有一座灵峤仙府,里面住着一位赤杖真人,跟罗公远、叶法善等都是同时至交,本已经早证金仙,只是还差了一点火候,若要肉身飞升,还须再转一劫,便滞留下界,在灵空仙界一下,开辟仙府,一心清修。
阮纠是他座下大弟子,绰号赤杖仙童,跟乙休是几百年的老朋友,曾经托他转交给岳清一盒雷泽神砂,以助他完成混元五行星砂,岳清颇感其德。
阮纠身后,还有一个穿藕合罗衫的少妇模样的道姑,名叫甘碧梧,另一个穿着白蝉翼纱的少女名叫丁嫦,皆是阮纠的师妹。另有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分别叫做陈文玑、管青衣和赵蕙,是甘碧梧和丁嫦的弟子,另有一位中年道者,名叫尹松云,是阮纠的徒弟。
阮纠和甘碧梧、丁嫦三人修为已经近乎天仙,俱都已经开始凝炼阳神,像阮纠只剩下最后一点阴渣还未炼净,已经是近乎纯阳,甘碧梧跟丁嫦也都是不死之身。他们的四个徒弟,也都是地仙修为。
岳清过去就知道灵峤宫高手众多,然而前生在小说里走马观花,看过就忘,今生在此世间,因灵峤宫人行事低调,又远在东方极地海外,天下人大多没听说过,因此岳清虽然知道灵峤宫势力强大,但今日一见才知道,对方简直强大到超乎人的想象,抛开赤杖真人那样跟李静虚一样的下界金仙不说,阮纠共有师兄弟九人,俱是接近天仙的高手,他们的徒弟又有二十余位,都是地仙以上,峨眉、五台枉称超级大派,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岳清忽然想起来自己和峨眉派的争斗,就像《庄子》上写的那两个在蜗牛角上争斗厮杀的国家。
034 棋子·朱由穆
阮纠很是客气地跟岳清寒暄,说了一番相互敬仰的话,岳清知道阮纠有为峨眉、五台两派调解说和的意思,他如今道行日高,思想看法俱与当年不同,而且五台派已经中兴壮大,成为道门中首屈一指的大派,连峨眉派现在也要相让三分,他也没想过要将峨眉派赶尽杀绝,阮纠若是能调解成功,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双方越说越是投机,乙休很是不满地拍着棋盘:“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事情,非要兜半天圈子,你要说的那些,岳道友早已经了然于胸,岳道友的意思,你也都看明白了,还说那么多废话作甚?凭白费那些口舌!来来来,岳道友,上次在五台山上你事多,没能下得爽快,这次一定要分个胜负!”说完把白棋交给岳清,自己执黑先行,“上次最后一盘是你执黑,这次我先。”说话之间,便将一颗黑子下到正中央的天元位上。
百禽道人公冶黄在一旁笑道:“你还是那般横冲直撞,不给人留有余地,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是这般直接下天元的,对付我还可以,用来对付岳道友,恐怕力不从心呢。”
岳清拈起棋子,中规中矩地下在左下星位旁边的一格上,乙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噼噼啪啪,落子如雨,下得极快,很快便占据了大半边江山,岳清始终是不慌不忙,东下几个,西下几个,都无法连成一片,乙休前扑后踞,左右绞杀,把岳清打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裘元小声问司徒平:“师祖要输了吗?”
司徒平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说话打扰,实际上也是紧张不已。
岳清忽然转头看向他们俩:“我下棋,你们这样紧张做什么?”
裘元指着棋盘道:“我们看师祖您下不过乙师伯祖……”
岳清道:“你们还没上场,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若是有朝一日,你们自己来下棋,又会紧张成什么样呢?修行人,无论佛道,修得就是一个定字,失了镇定,神慌意乱,还能成什么事?”两人讷讷地不说话,岳清拈子继续下,“你们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入世,觉得对方每落一子,都似敲在你们的心上,每吃掉一子,都似剜掉你们身上的肉,如此神魂便入了棋盘,若是有魔教的人在这里,只略施小术,就能将你们的元神摄入棋盘之中,让你们沉迷其上,还不自知呢。”
阮纠在一旁颇为赞叹,又让身后的徒众好好体悟。
岳清笑道:“阮道友莫要取笑于我了,你这些弟子,修道年限皆比我长,我说这些,只是给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徒孙说的,可不敢拿这些去教训你那几位高足,若被人听去,必要讥我不自量力,贻笑大方了!”
“不然。”阮纠道,“我听说贵派的五台山上有降龙木,已经存活万年之久,我东海小蓬莱的悬崖上,有一种老山龙,老的有一万五千年的寿数,可是他们不明大道,虚度千秋,我这些弟子亦是这般,虽然修道日久,却比道友差得远了!”
管青衣等人都过来,向岳清势力:“请岳真人不吝赐教!”
岳清笑着摆手:“你们啊,自有师父师叔,上面还有一位金仙师祖,我可没资格教你们。”管青衣等人一再请法,岳清忽然抓过一把棋子向下方一个山谷里面打去。
阮纠和公冶黄等人全都看见,那谷中密林里站着几个峨眉派弟子,分别是李洪、易鼎、易震、甄艮、甄兑、阿童、笑和尚,和申屠宏。
对于齐漱溟邀请岳清来参加开府这件事,峨眉派内部很多人都是颇有微词的,无论是齐漱溟那一辈,还是齐金蝉这一辈,大多数人都愤愤不已。
李洪这几天出去访一位前生好友,名叫桓玉的,知道方才刚回山,便听说了金蝉被妙一夫人打了一个耳光的事情,顿时愤慨得就要跳起来去找岳清拼命,并且嚷嚷着要把小弟兄们全都叫上,去将岳清万剑分尸,走到半路上就被齐灵云和诸葛警我何止,退散了大部分的人,唯有李洪和笑和尚表面上应承,暗地里又悄悄地叫上几个要好的,一定要来给岳清点难堪。
甄艮和甄兑比较稳重,申屠宏也惧怕师威,本不想来,被易震一通冷嘲热讽:“外人向来称我们做峨眉七矮,跟三英二云齐名,如今金蝉哥哥因为那妖道被师母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责罚,俗话说,骂人别骂短,打人别打脸,你们去看看金蝉哥哥的脸?咱们若是就这么认了,日后如何还能在天下人面前抬起头来?你们俩不去也行,从此以后,咱们峨眉七矮便算解散,横竖不能互做手足,同进同退,凑这个数也没什么趣味。”
甄氏兄弟无法,只好参加,申屠宏则被笑和尚死命拉来,相约到九宫崖下,李洪咬牙切齿地道:“若能杀死岳清是最好,即便不能杀死,也要当众给他点难堪,横竖这里全是咱们的人,他还真敢大开杀戒不成?”
八个人正研究用什么法子,早被岳清发现,那一把棋子打下来,在他们眼中,每一颗急剧放大,晃眼间到了近前,形成假山大的一团明亮的光芒,往下一晃,便将八人罩在其中,随即重新向崖上升起。
山谷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清喝:“妖道休要无礼!”山林之中,现出一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