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轩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如冰雹般砸在他心上,脑子一片空白……
众太医依旧跪着,不敢出声,未保全龙胎,清妃娘娘固然罪大,然清妃离宫数月,朝中盛传其与珉王私奔,这胎儿到底是不是龙胎,倒也有待怀疑,滋事重大,谁也不敢多言。唯有宫女们依旧全力服侍着昏迷的主子,感觉清妃手足微有些发热,才敢偷偷露出轻松笑颜。
几口药汤咽下,清儿轻咳着睁开双眼。小玉泣道:“好姐姐,你可吓坏我了……”
清儿无力一笑,轻抚小玉,道:“看你,一身乱糟糟的,快去洗洗吧。”
小玉低头看看自己,果然一身泥尘,这才退去。正轩僵了许久的表情亦冷了下来,挥挥手让众人出去。太医们这才相互扶着站起身,这跪了多久,只有双膝知道。
正轩低着头坐着,僵持许久,方沉沉问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清儿一愣,想起那可怜的生命,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不是我的?!”正轩提高了嗓门,但依旧没有抬头。
清儿闭了眼,艰难道:“是……”
正轩苦笑一声:“你真的这么恨我?”
咽下泪水,答:“我说过这都是我自食其果,我没有资格恨你……”
正轩突然起身,怒道:“那为何你会如此狠心?为了消除对我的记忆你不惜毁了我的孩子?!既然如此痛恨我,为何又要回来?!”
清儿自知愧对未见人世的孩子,只能无言听下正轩的责问。
“你走吧,”见清儿不语,正轩攥紧了拳,道:“我会宣告朝廷,废去你妃子的名号,从此后你愿去哪儿去哪儿,愿过怎样的生活便过怎样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人逼你回来!”
清儿听出了正轩话中的绝望,他真的受伤了。忍着心痛,道:“我说过,既然回来,我就不会走,即便你羞辱我,折磨我,我也不会走……”
“你走!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否则你就老死深宫!”正轩咆哮着,听着清儿违心的话,他更加愤怒,明明不爱,为何要如此坚持?是真的不放心正轩,或者是为了浩轩的前途?大步走出鸾凤宫,害怕再留在那儿,会舍不得放她走。
独自在御书房,铺锦写休书,提笔半晌,无从写起。写一行,抹一行,想起清儿在身边时的踏实,终究难以释怀。如此涂涂写写,早朝时分已至。终撇了锦帛,红着眼去了大殿。
众臣见皇上,皆大喜,高呼万岁。正轩略扫一眼神态安然的浩轩,心中甚不是滋味儿;目光触及太傅,又念及其为请清儿回宫,不惜下跪,如果真要废去清儿,老太傅能否释怀?如此心不在焉。恍惚中觉浩轩出列,说了句什么,而后众臣皆惊异。正轩揉了揉太阳穴,强逼自己清醒一些。
“臣请命驻守边关!”浩轩重复道,他从未用如此僵硬的语气对正轩说话,但此时,他却只是想让正轩知道他的决心。
正轩亦震惊,浩轩方回京几日,竟想再次离他而去,他一定不会放:“不行!”
“瓦剌虽大败,但其狼子野心仍在,我曾大战边关,熟知边关军情,定能守护国土,请皇上恩准!”只是淡淡而陈,不顾及一丝兄弟之情。
正轩此时顾不得宣告废去清儿名号之事,急道:“朝中勇猛将领数十人,用不着你亲自领兵,我决不会同意的!”
“我本是将领,不带兵算什么?我已安排妥当,明日起身,皇上,保重!”语毕,一握拳,转身出殿。
“朱浩轩!”正轩怒道:“你敢离京半步,就算你违抗圣令!”
浩轩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杀了我!”
正轩语塞,浩轩宁死也不愿留下么?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正轩颓然跌坐龙椅之中,浩轩在恨自己生生拆散他与清儿么?正轩已决心放手让清儿离去,即便浩轩金屋藏娇他也能装作不在乎,唯有浩轩不能离开!二十几年来,他早已习惯依赖浩轩,他不愿再过浩轩不在身边的孤独日子!想到清儿,正轩立刻冲出大殿,此事恐怕只有清儿能劝浩轩了,即便是成全他们,让天下人耻笑自己,正轩也不愿浩轩离去!
第七十九章 强颜欢笑
冲进鸾凤宫,见清儿披衣倚栏杆,望着花间蝶舞,那淡然黯伤的神情,令人心醉不已。
正轩稍作迟疑,终开口道:“浩轩……要去驻守边关……”
清儿微微一愣,抬头看看正轩,无声一笑。
正轩惊异于清儿那无所谓的笑意,皱眉责问道:“你知道?”
清儿却只是淡淡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无名怒火却再次燃起,正轩怒道:“你与他惺惺相惜,我不该成为你们的绊脚石!我已经说过让你走了,难道还要我替你们两个赐婚?!”
清儿盯着他,略带失望道:“你是这天底下,最不该说这话的人。你可以责怪我,但却不能曲解浩轩对你的守护。”
“守护?”正轩更加怒不可遏:“他对我的守护就是离我而去么?!”
“正是!”清儿冷眼看着他,道:“我说过,你过于依赖浩轩,没有他的支持,你就没有勇气担起天下重责,只要他不在,你就会显露出你的怯懦,你害怕孤独,害怕无助,这样的你,如何能撑起这座江山?难道,你要依靠浩轩一辈子么?”
“用不着你为他辩解!”气头上的正轩,不愿承认清儿所说:“我要你去劝他,只要你们都留在京城,我不怕被天下人耻笑,我现在就替你们赐婚!”
清儿紧盯着正轩,半晌方冷冷道:“你疯了,朱正轩,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女人!”
“既然如此,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宫!”正轩抛下这句话,气冲冲的离去。
镇安王府,老王爷一言不发,老王妃却苦苦哀求:“我的儿啊,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就忍心丢下你年迈的父母?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儿,你要是终年守在边关,叫我如何不挂念?皇上与你情同手足,你怎能不顾皇上反对执意离京?难道你想让我少活几年?……”
浩轩无奈的听着母亲的唠叨,心下有些愧疚。
镇安王倒是不耐烦了,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浩轩是将领,到边关历练几年也不无好处,日后方能保住大明江山不被外敌侵扰,又不是生离死别,哭哭啼啼做什么?!”
正当此时,孙公公进门高喊:“圣旨到!”
全府上下除镇安王三人外立刻跪迎,镇安王是先皇兄长,自然不跪,浩轩亦不用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珉王请命边关,忠心可鉴,念其尚无家室,特赐婚工部尚书杨英书之女杨慧,三日后成婚。礼毕,准珉王出守边关,钦此!”
浩轩冷冷道:“孙公公,替我多谢皇上,但我已收拾妥当,明日一早便动身。”
“这……”孙公公为难道:“珉王,老奴方才已到杨大人府上宣旨,他们已经着手准备婚事了,您要是不领旨,皇上的颜面如何下台?”
浩轩皱眉,正轩这是在逼他,但他的目的是什么?想确保浩轩不再与清儿纠缠么?
镇安王严肃道:“皇上赐婚,岂容你抗旨?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想做多少?”
“爹,儿子做事自有分寸,您就别管了,我这就进宫去……”
“你哪儿也不能去!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老夫今日领了这旨,你若是敢违抗,我就亲自砍了你,向祖宗谢罪!”
镇安王妃领了旨,打赏众位宫人,回头却又哀求浩轩:“儿啊,既然你爹同意你前去边关,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是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娘只求你,把这媳妇儿娶进门,也好与娘作伴。给我留个一孙半儿,也算是孝敬我了,娘求你了……”
浩轩原本有些愧疚,见母亲泪流不止,更是心疼;况且,今日在大殿之上如此挑衅正轩,已令众臣议论纷纷,再抗旨,恐怕正轩的帝王之尊会受人怀疑,一言九鼎乃帝王作风,此时逼正轩收回成命亦不利于正轩。只是,对清儿之情,谁也不能抹去。
…
“姐姐!”小玉慌慌张张跑进殿来,走到倚在窗前看书的清儿跟前,小声道:“姐姐,我听说,少爷要和工部尚书的女儿成亲了!”
躲在书后的双眸突然黯了下去,但语气且依旧平淡:“这不是好事么?你从哪儿听说的?”
“是……安妃的婢女四处传,说是皇上亲口告诉安妃的。”
清儿放下书,落寞的看着窗外,无声叹息:正轩,你这是何苦?
小玉悄悄退下,见清儿如此,她甚是难受,暗叹清儿与少爷,明明是有情人,却只能遥遥相望。而皇上,却又如此不珍惜。她并没有告诉清儿,鸾凤宫的宫女们,方才都被调去服侍安妃,此刻的鸾凤宫,只剩下她二人。
入夜笙箫起,别处灯火相映,唯清儿月下独坐。
“娘娘。”青龙跪于身后。
清儿缓缓回头,问:“什么事?”
“珉王命属下前来,问娘娘有何吩咐。”
清儿心中一酸,道:“青龙,你只需告诉浩轩,我很好,无须挂念。他会明白的……”
青龙迟疑着,道:“属下方才听说昨日……”他有些自责,昨日玄武朱雀受罚,青龙竟忘了安排别人保护清妃,令清妃受如此委屈。
“我很好,”清儿打断他,又重复道:“我很好……”
青龙一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心内有事,久不成眠。忽闻浓浓酒味,知是正轩。清儿故作熟睡,感受着正轩无声之痛,心内更加愧疚。他立于床前,只是看着令他魂牵梦绕的颜容,几个时辰,如静物般,一动不动。直至天微亮,有宫人走动,正轩方悄然从窗外跃出。清儿坐起身,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滑落:正轩,欠你的情,我一定会还的……
越临近浩轩大婚,正轩越是寝食难安。他担心自己的计划不成功,却又害怕它真的发生。每日却见清儿怡然自得的赏花散心,正轩焦急万分,却又不能上前问个明白。直到,大婚当日。
“娘娘,”长公公回到鸾凤宫,几日不见清妃,甚是担心,只是皇上将他调去安妃处,他也不敢不从:“娘娘,皇上有旨,今日珉王大婚,皇上恩赐宝物,特请清妃代替皇上送去镇安王府,并宣皇上贺词。”
清儿早已准备妥当,似是早料到皇上会这么做。
进得喜庆喧闹的镇安王府,新人正待拜堂。见清妃驾临,众人忙行礼。
清儿并不看浩轩,只是向镇安王道:“王爷,我今日前来讨一杯喜酒喝,皇上对珉王和王妃恩赐颇多,还请长公公清点。”
随着长公公高声宣报,宫人们捧着宝物一一上前:金,玉如意各一柄,翡翠鸳鸯枕一对,“富贵长春”宫缎八匹,宝砚二方,宫花金银锞二对,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
“够了!”浩轩低吼一声,从清儿进门之时起,他便浮躁起来。扯去喜服,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撇下新娘子往外走去。
“站住!”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清儿低声喝道,但她却没有回头看浩轩,反而走上前,俯身扶起新娘子,突然伸手掀开她的红盖头!
众人大吃一惊,浩轩亦诧异的看着清儿。
新娘子惊恐的看着清儿,清儿伸手勾着她的脸,道:“你看她,惊慌的神情,无助的泪水,诗君一定也曾如此委屈,诗君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玩弄她们的命运?”
提及诗君,浩轩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玩弄她们命运的人不是我,而是所谓的皇恩。”
“即便如此,她们也是满心欢喜的披上嫁衣,因为她们期盼着,她们的夫君会守护她们一生,而你,却残忍的打破了她们的期盼……”
“我的期盼如何?你的期盼又怎样?谁能成全我们?”
清儿苦笑一声,道:“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期盼是一样的,那就是守护正轩,因为,这正是他的期盼!”
一丝悲戚浮于浩轩之眸,对于正轩,他不能不管。
清儿怜惜的看着不住颤抖的新娘子,缓缓褪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戒,举起端详,道:“这枚戒指,该换主人了……”
轻轻抬起新娘子的手,正要为她戴上,浩轩却突然夺过玉戒,一把推开清儿。清儿后退几步,踉跄欲倒,众人忙上前扶着。
浩轩重新抓过大红绸,冷冷看一眼主礼之人,那人忙喊拜堂。直至礼毕,引着新娘走向洞房之时,浩轩方回头,久久锁着清儿那欢笑却落寞的脸庞……
第八十章 曲终人散
前堂纷乱,清儿便与小玉回到昔日生活之所,无心走至浩轩书房,见门窗紧闭,与清儿在时大不同。清儿踌躇半晌,轻推房门,却见浩轩独坐桌前。素衣锦服,冷颜无色,似等待已久。
浩轩抬头,迎上清儿关切目光。小玉知趣,悄身退出,顺手带上了房门。相视良久,浩轩凄然道:“我在此,等了你三天。”
清儿垂帘无语,那日青龙来见,她如何不明白浩轩之意?只是,她不愿再次伤了正轩。许久,方叹道:“他想成全我们,故意安排如此,可如果我们真的一走了之,让他如何收场?”
“真的不后悔?”浩轩轻声追问。
一声无奈苦笑,道:“不能随心相守,固然留有遗憾。只是,即便遗憾,总比愧疚来的好一些。”
源之茶楼。清儿轻拨琴弦,幽幽冥音如诉如泣,似涓涓细流,绵绵不绝,抽刀难断;又如葱葱青山,忽远忽近,悲雾难消。声伤惹人怨,曲悲断人肠。
茶楼众人,无不露悲恸之色,何等伤痛才能抒出如此悲戚?
猛然弦断,天外寂静,泪落琴弦之声,声声震耳。凄凄泣声,道:“此曲是我娘绝音之作,名为‘曲终人散’,是她出家之前所作。人世如曲,此时悲,彼时欢,离合不尽意,圆缺不由人。曲终人便散,根尽树犹枯。决绝生与死,寂寂两相知!”
彼音方落,一声清脆杯裂,浩轩松开手,碎瓷片丁零落地。推开小隔间,摊开清儿右手,五指皆见血;以血迹点点的左手,覆于其上,两人血泪相交,心意相融,终于紧紧相拥。这段情,要割舍,太难太难……
良久,沉沉道:“清儿,连江能等你八年,我能等你一生,若此生等不到你,就等到来世,来生见不到你,就等到再来世……”
坚定的语气,摧毁了清儿心中最冷的城墙:“还债十年,还情半生,只要你能等,我便会来……”
那枚见证两人真情的戒指,再一次缓缓缠上清儿纤纤玉指,牢牢扣住了两颗孤傲相惜之心。
送别至宫门,微笑着无言转身,将一切,锁进心底,从此以后,李傲清就会是闲来弄花影,清袖舞春秋的深宫还怨人。
…
一记清脆巴掌落在正轩脸上,所有人惊得瞪圆了眼睛,这个女人,找死么?
正轩垂下头,本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心中的酸楚已不堪负荷,喃喃责问:“为什么……要回来?”
看着正轩颓废的神情,愧疚而心痛袭上心来:“如果你以为,我和浩轩会弃你而去,那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
正轩举杯饮尽,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反问:“你们不是已经逃过一次了么?”
清儿咬了咬唇,道:“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无论我们逃的多远,都躲不过你在我们心中的印记……”
正轩却冷笑道:“你们尽管过你们的快活日子,用不着你们可怜我!”
清儿无奈,藏了心中凄苦,淡然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会留在你身边,而浩轩,则会守着你的江山。”
静静躺在床上,等待着该来之人。果然,黑暗之中,传来意料之中的酒味。
“正轩。”清儿轻唤。
黑影一怔,没有出声。
“孩子,叫厚君。”哽咽之声,凄凄而满是柔意:“我真的很想保护他的,可我却是个失败的母亲……”
哽咽转为抽泣,悔恨之意缠绕在正轩心头。
“对不起……”清儿竟抑制不住,狠狠咬着唇才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颤抖着伸出手,迟疑着扣住那随着抽泣而抖动的双肩,轻拥入怀。正轩见不得清儿伤心,那样揪心,似乎要将自己的心撕裂了。
艰难开口道:“清儿,如果,真的舍不得浩轩,就到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