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辛思贤。”女孩在校园内边走边说:“你对学校怎么看?或者说对于这样的生活有什么看法吗?”傅生心想这女孩怎么一上来就问我这样的问题,不禁叹道:“学校我还不适应,至少在很多方面,都感觉到陌生。”
思贤笑了笑,道:“其实我不喜欢这里,学了物理不会造发动机,学了化学不会弄试剂,学了数学不会去计算,我的同学都说的想得太多,我这是想得太多吗?”
傅生经思贤一问,好多问题突然浮了出来,譬如他课上听不懂,就在位子上闭目调息,老师看到了要说他;同学给他看了本小说,内容很好,但被老师看见了要没收等等,这都是与学习不抵触的东西,为什么会被制止呢?傅生思考道:“可能教导我们的老师,我们的亲人,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十足的好人,他们善良且单纯,所以他们会劳心劳力地把我们的生活全部的规划好,可能正是这样的一份单纯的善良却是最让我们痛苦的东西,它剥夺了我们学习的自由,从这一层上看,这样的好心其实是一种无知吧。”
傅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说出这样的话,可能他与瞿致杏呆的久了,可能“文革”时那世事都由无产阶级说了算的霸道深深刺激过他,可能蒲远沁那第一节课上曾经批判过的“墨家兼爱”如“无根大树”……种种的经历,在辛思贤的一番倾吐中瞬间串联成了一个连续的画面,这画面从“文革”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
思贤听到傅生的话十分高兴,傅生简直把她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她兴致勃勃地牵着傅生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食堂。思贤意犹未尽地说道:“我们掌握不了话语权,思想上还处处受到限制,就是这种感受。”傅生笑道:“这种想法你跟别人交流过吗?”
思贤看了眼傅生,一脸满意:“现在就有一个。”说罢,排队买饭。
思贤看着食堂的队伍,看着每条队伍上下来的同学,第一排卖的是炸猪排,第二排鸡腿,第三排大排,后面还有卖鸡翅,辣鸡腿……思贤看了看傅生,笑道:“你爱吃什么?”对于傅生来说,儿时最好的美食莫过于肉了,他指了指第三排道:“我排这。”
思贤也跟着他排在第三排。两人买了饭寻着个空位子坐下,思贤盯着傅生看了会儿,傅生只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吃着饭。
思贤道:“开学的时候有个人留着很长的头发,那人是你吗?”
傅生点了点头,道:“刚来那会还不知道学校不让留长发,来之前剪过一次,早知道这样一口气剪了倒也没那么麻烦了。”
思贤笑道:“怪不得……”偷偷看了傅生两眼,沉默了一会,道:“这几天叶小吉一直单独跟杨宏吃饭,也不叫上我了,明天吃饭的时候你来找我,好吗?”
傅生见思贤正看着他,一双眼睛正如那天办公室里一样美丽而泛着微光,一时间紧张起来:“可是可以,只是我饭量小,吃一顿就够了……”
思贤乐道:“一言为定。”
思贤的大方与主动让傅生不知所措,他还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虽然不确定这是什么,但与思贤的交谈让他感觉舒服。
吃过晚饭,傅生陪着辛思贤回了她们教室,两人并肩行走,引得思贤(9)班的同学议论纷纷。傅生本以为送完思贤须明天才能再见着她了,没想着下了晚自修思贤竟在他们班门口等着他,这下轮到傅生班的同学议论了。
傅生送思贤回了宿舍,临别时思贤给了他一张纸条,那纸条是用红色的信纸折起来,十分好看,待傅生回到住处把那纸拆开,上面写着:“傅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校门,同行的人都在谈论你那长发,那时候我觉得,你可能有那不惧世俗的勇气以及敢于为真自我的无所畏惧。当别人还在以好奇的眼光审视着你这个‘外星人’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被你吸引了。那天我在办公室见到你的时候你已剪了短发,但我还是认出了你,你正在做着可笑的乘法,可能你并没有注意到我,但是我想说,虽然一个学校里两个人碰一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能一眼看见而长留于心的那份深刻,兴许是缘分吧。感谢今天的交谈,让我意识到并非只我一人孤身承受这样的烦恼,愿与君之友谊常在!期待明天的晚饭。辛。”
傅生把信看了多遍,深怕看漏了什么,一遍遍地揣摩“吸引”、“缘分”、“感谢”、“友谊”等词,总觉的这几个词意义深刻。
在傅生生长的年代,人们耻于谈论自己的心事,这样的一封信,无疑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感觉让傅生无法入睡,虽然他只需调息静坐便能睡下,但傅生显然忘记了这点,在床上不休无止地翻着。傅生终于也忍不住要写点什么,翻了翻自己身边的纸,都是些草稿用纸,纸质不好且又难看,只得大半夜跑了出去,在一家快关了门的超市里买到了好看的信纸。傅生把信纸拆开,上面都是些柔和的漫画线条,画着小屋,小自行车……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空白,需要傅生用文字把它填满。
这样的信纸也是傅生第一次用,他细细的端详着上面的图案,突然间脑内的内景与这些图案相融合,跑出来尖且流动的画面,样子好像是“切断了的河流”这种现象自打他使用瞿致杏的记忆法后就一直出现,因而也毫不在意。
他提笔写道:“辛思贤:我的朋友很少,因而我很高兴与你交流,今天与你那交谈虽然短暂,但却让我受益良多,你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也是愉快的。在我的回忆里,有些人什么都不让别人做,什么都不让别人想,就好像几十年前人们只准读小红书,唯有看《毛泽东文集》才是正统的学习一样。人们见了面约定俗成地只谈论伟大的世界人民解放,谈论如何把自己奉献给世界,当人们出现矛盾,起了争执的时候,这样的精神就一把宝刀,亮出来可横扫蛇神。然而这些并不是痛苦的,最大的痛苦恐怕就你一人抱有对这件事的看法,别人都视你为异类要将你驱逐。可能这样的反思还没上升到精神的层面来帮助我们抵御孤独。每每思之,只能感到自己的软弱……我想说的是,我与你这样的交流,也许还能多一些,期待明天。”写毕,傅生极细心地折了起来,心情稍稍平复后,又拆开信纸看了一遍,改了几处语病后这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傅生拿着写好的信纸在二楼的9班门口等待,只见7班门口有几个熟悉的在晃动,傅生朝那7班看了看,正是洛锦衡一伙在走廊那儿吃着早餐,几袋子塑料袋中依稀可以看到是粽子,肉包,生煎,手抓饼等物。众人手上各自拿着一瓶酸奶,另一只手则陆陆续续的伸到塑料袋中去抓包子生煎,抓好后则伸手往同伴衣服上上擦,嘻嘻哈哈地打闹。待得早餐吃毕,洛锦衡一行人带着满是油光的嘴巴往洗手间走去。
洛锦衡刚走到8班,与门口的傅生对视了一下,认出是傅生,表情立马变得傲慢起来。他大摇大摆地走着,尽量往傅生所靠的栏杆一侧走,待得他与傅生交身而过,肩膀猛一使力,往傅生身子上撞了一下。
傅生对这一撞措手不及,身子晃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洛锦衡就已经走远。然而已经走远的洛锦衡却在暗自诧异,自己用这么大力气撞傅生,对方怎么没倒下。过了一会儿,辛思贤来到教室,刚洗好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扎上辫子,一头长发好看极了。傅生极紧张地把昨晚写的信交到辛思贤手上,辛思贤接过信微微一笑:“昨晚睡得怎么样?”“挺好的。”辛思贤看了几眼教室,见有同学在看她,也变得紧张起来:“我那个……作业还有一些没做,先去做作业。”腼腆地笑了一下正欲进教室,只见洛锦衡一伙洗完手又折了回来。
洛锦衡又一次往傅生那儿大摇大摆地走来,这次傅生吃过亏,有了准备,暗暗运起劲来。“嘭”地一撞,洛锦衡肩膀上用的力竟然弹了回来,而傅生则在原地一动不动,洛锦衡心中怒不可遏,脸上却挂着笑,道:“老子看你在泡妞就不打扰你了。”后面几人见洛锦衡撞到一半弹回来,听到他这么说,还以为真的是他收手了,就在后面起哄发笑。
傅生与辛思贤都没理这一帮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
☆、因缘率第七回(2)
傅生走到自己班门口时,见杨宏正在教室外跟几个男生商量些什么,起初还没太注意,到了自己教室只见强哥的额头上贴着纱布,一问才知道昨天强哥在宿舍也被洛锦衡撞倒,头磕到了台阶,这才想起过来侄孙与强哥关系铁,他在外面可能正在商量着“报仇”的事。
傅生急忙走到走廊上,钻到杨宏他们几个男生中问道:“杨宏你们这是……?”
杨宏极不耐烦地说道:“不关你的事,走走走。”
傅生被赶了出来,无奈只好去问瞿致杏:“杨宏他们在商量些什么?”
瞿致杏笑道:“打群架,今晚男生宿舍,我的仇篮球场上已报,但今晚也去看个热闹,你走读,没你的份了。”
傅生不免关心道:“杨宏这样……没事吧?”
瞿致杏乐道:“你不知道吗,这所学校是民办的,有一部分钱就是杨宏他爷爷的集团出资,所以他带头打架一般都没什么事。”
“是吗?”傅生回想起弟弟那天在老家外失望的样子,心下盘算:杨宏这样怕是弟弟又要操心,晚上我也去看看,若是没什么意外也就罢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傅生又跟辛思贤商量:“杨宏今晚要打洛锦衡你听说了吗?”
思贤平静地说道:“知道啊,叶小吉跟我说了。”
傅生问道:“你知道杨宏他们宿舍是哪一间吗?”“2301,怎么?”傅生慌乱道:“没什么,就问下……”
辛思贤看了一眼傅生,道:“你是走读生的吧,以前学校的宿舍有没有住过?”“没有。”
“宿舍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我觉得好的地方是独立,不好的地方可以罗列出很多,不过你没住过宿,我就不跟你聊这个了。”关于思贤说的“不好的地方”傅生心中大至想到是打架这类事,至于女生打不打架他还想象不出。杨宏打架不会有事,辛思贤也说了同样的话。
待得晚自修放学,傅生跟着住宿生的人群一路往宿舍挤去,小卖部前很多男女生走在一起在买东西,有些矮个男生急匆匆地冲了进去,刷了碗泡面便走。路的两旁站着大腹便便的值班老师,他们反绑着手脖子伸长,眼中的目光尖锐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傅生随着人群挤进宿舍,只见得宿舍的建筑结构统统被铁包围着:门口是铁栏杆大门,每幢宿舍楼都有几扇铁门,每幢楼只开一门。一楼整个走廊都是全封闭的铁防盗栏杆。以前傅生在外面看宿舍楼时还没注意到这些,心想:为什么这里弄成这副样子,要这么多防盗栏杆干什么?多难看……若非傅生翻墙爬楼的本事不错,不然今晚要是回去的晚了,真的没指望出去了。
傅生往杨宏所在的二号楼挤去,二号楼入口的铁门仅开得一面,还有一面门下的插销插着,人群缓慢地往里挤。傅生挤到门下就把那插销拔了,另一面门也开了,进宿舍的人群这才快了许多。
傅生还不知道杨宏那“2301”号宿舍在哪儿,只得一间间找。每间宿舍都开着灯火向走廊投出一格一格的白色方块,路过的宿舍,有男生赤膊穿了条内裤的;有拿着电话手指绕着电话线不停地说的;有提着热水壶泡水的;有吃着泡面的;有拿着晾衣杆晾衣服的;有拿着杠铃练肌肉的;有看书的……走廊上还有飞速奔跑的男生在“哇哇”大吼的。
傅生一间间的宿舍查看,很快发现了门牌号的规律,知道2301是第三层第一间房。他刚上到三楼见走廊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只见杨宏正带着几人往另一间宿舍赶,走廊上围观的人也跟着杨宏走。
傅生跟在人群中查看,只见杨宏从另外一间宿舍叫出了强哥,两人交头议论,随后杨宏摆摆手,又从别的宿舍分别叫出了好几人,待这几人穿好鞋子和衣服,杨宏就领着他们往楼下走去。那跟在后面几人边走边对着走廊上认识的人打招呼,打了招呼的人随即也加入到队伍中,一时间队伍变得无比壮大,把走廊挤得死死的,等杨宏他们走到二楼的时候走廊上已经走不过任何人了。
傅生只得靠着蛮力挤向最中心,等到了人群的最中央,只见得所有人都在往一间宿舍看去,只见宿舍房门大开,卫生间门却是紧闭,门内传来“砰砰”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杨宏带着几人出来,脸上已有一些淤青,脖子手臂都有抓痕。学校的校警跟值班老师在人群外大喊:“干什么呢!”围观的同学瞬间散开,杨宏几人也混入人群逃跑,傅生见洛锦衡慢慢从厕所出来,脸上没什么痕迹,手上倒是流了点血。这种“关门打架”的方式其实是给足了双方的面子,杨宏与洛锦衡都是这个学校出了名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打输了都不光彩。
值班老师抓了几人盘问事情的始末,进了宿舍见里面的人也老老实实地呆着,一时半会还查不出什么有力证据证明打架斗殴。傅生见侄孙并没闯出大事,也便放了心。
好在这场架就打了一会,宿舍的铁门还没有关,傅生穿过铁门来到学校大门,见大门紧闭,只得从一旁翻墙而出。傅生刚一翻过围墙,保安室的几个校警就冲了出来,傅生心想自己也没有让他们看见呀,心中正诧异万分,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围墙上装了的报警器让人发现了他。亏得傅生腿脚灵活,不一会儿就逃离了校警的追赶。
虽然傅生是逃脱了,但因为傅生的翻墙而出,男女宿舍里今夜就开始了全面排查,一个夜里,手机,游戏机等诸多事物被查了出来,可谓生灵涂炭。
傅生看了看路旁店里的钟,时间已指近10点,几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夜色早就黑暗的只剩下天上的星辰,如今街灯的璀璨堪比星河,夜空仅能看见那微存余光的太岁木星。心中偶尔浮现辛思贤的脸,倍感温暖。游离在这样的夜色中,傅生万万不会觉得自己是孤魂野鬼。
前方的车子驶来,耀眼的车灯照到了傅生后赶忙切换了近光灯从他身边擦过。
由于他把瞿致杏的记忆法练得纯熟,望了望车后的车牌便一眼记起这车正是弟弟杨仲国的,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自己的容貌弟弟一认便知,刚才车灯照在他脸上显然已被看见,那日师父的纸条明明白白地写着“亲人勿相认”。傅生正想着编个谎骗过去,却见车子一停不停,直往学校开去,想是没发现自己,但依旧放心不下,跟着车子往学校跑去。
傅生在黑暗处藏了起来,看见车上下来的是艾丽克丝,她手里提着两大袋子东西放到了传达室,像是在给杨宏带零食,随后见她开车往镇上去了。
傅生记得当日师父的纸条上写着的是“若遇两相识,亲人勿相认。”傅生是明白人,这纸条的另一个意思是:若非遇到两相识,亲人可相认。可见,艾丽克丝一定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地方,师父的纸上只说“亲人勿相认”,关于艾丽克丝这个一面之缘的“友人”,傅生决定去会她一会。他一路疾驰,紧跟在汽车后头跑,见弟弟的车开得不快,转到镇上后就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停下,艾丽克丝下车后径直往店里去了。
傅生靠近车子查看,见车上空无一人,在咖啡店外张望,确定弟弟不在,这才推门进去。
此时的艾丽克丝穿着黑色短袖连衣裙,一条细而光亮的项链贴在雪白的胸前,深黑的头发以及褐色的双瞳,眼中总是闪着光并带着笑意,虽然此时的她不及四十多年前漂亮,可能她有一半的血统来自异国,身上总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