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墨北微就感到揪心。
“但是,他根本不想记起来。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现在的自己。我有什么资格……跑去破坏他选择的人生?”
听到这里,若是再联想不到墨北微说的是谁,欧阳少恭大约也就不是欧阳少恭了。
他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尹千觞”,也即是昔日的“巫咸大人”。
原来两人已经碰面了?
数个念头闪过心头,欧阳少恭叹了口气,柔声道:“墨姑娘……委实太温柔了。”
墨北微被这句话惊得忘了继续拉琴,怔怔地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欧阳,你……路上没撞到脑袋吧?”
欧阳少恭好笑地摇头。
“墨姑娘何以如此妄自菲薄……若然你所说的,是你寻了几年的那位朋友,此刻你还能在这里拉琴,而不是跑去与他对峙……”
他轻笑一声,眸光略沉。
“换做其他人,就算知道对方不想记起过去,又怎会甘心?”
墨北微怔了一会儿,咬着牙说:“我也不甘心啊……”
如果是星杯骑士团的守护骑士,别说什么“失忆了再也不想回想过去”这种鬼理由,就算是“没失忆我就是不想回去”,哪怕打残了对方,她也会把人拖走,但是,那是生长于幽都、一直困守在幽都的风广陌,而不是“自愿”来到骑士团的守护骑士。
生于幽都,长于幽都,风广陌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今他有了选择的机会,他选择留在外面,他选择抛弃过去。
她要以什么立场来反对?
“我很不甘心。只要他恢复记忆,我就能知道当日的凶手是谁。答案近在咫尺,我却不能得到。其实我也有办法逼他想起来,但是——”
墨北微慢慢摇头,按下心里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念。
“如果我和他以前是仇人,我倒是能做这种事。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道理要把他拽到……仇恨的泥潭里去。不过是再花些时间调查而已,现在找到了他,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这难道不是一种温柔吗?”欧阳少恭笑着点头,目光投向江面,思绪起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尊重他人的选择。”
墨北微疑惑地反问:“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至少要能担得起他的人生吧?我担不起,所以,只能跑到江边来郁闷,顺便……”
她再次按弦引弓,垂眸低语。
“——哀悼我逝去的朋友风广陌。”
欧阳少恭有了一瞬的心惊,望着江面的月牙碎了又拼起,粼粼的波光缓缓漾开。
“……墨姑娘,竟是当他已经过世了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事情忘了过去,毕竟已经忘了,也完全不想再回想起来。这几年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便如获得新生,并且,他很快乐。那么,我当他死在当年的事故里,有何不可?”
墨北微无奈地笑笑,闭了闭眼睛。
“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决定一个人是谁的,是他经历的过去、他的意愿……他既已忘了所有,也只想沉醉当下——他就已经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了。如果哪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或许,风广陌会再次活过来,也或许……”
墨北微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也或许,尹千觞才是风广陌想要成为的人。
“记得墨姑娘曾经说过,并不认为轮回之后的还是自己。对于墨姑娘而言,判定一个人是谁,记忆比魂魄更重要?”
欧阳少恭侧首望着墨北微。
墨北微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是自然。”
“是吗。”欧阳少恭弯了弯眉梢,眼中跃出几丝愉悦,“把话说出来后,墨姑娘可是好受些了?”
“……真是瞒不过你。”
墨北微笑了笑,停下揉弦,收起琴弓,手中二胡化光消失。
“你来的比我预想的早……抱歉,因为遇上这件事,我都忘了回信给你。”
“正因没收到回信,我有些担心,这才加快了行程。”
欧阳少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墨北微迟疑着接过,不放心地问:“……这里面没放什么刺激的药物……吧?”
欧阳少恭顿时失笑。
“十指连心,墨姑娘这时觉得疼了?”
墨北微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真要是疼得狠了直接切断痛觉吧……
她把药粉往伤口洒去,手上的痛竟然立刻轻了一些,她不由地惊疑不定地抬头。
“……欧阳,我的手指不会烂掉吧?”
欧阳少恭半眯起眼睛。
“你到底把我的药想成什么了?”
面对欧阳少恭的问题,墨北微保持了沉默。
没办法,她觉得要是把答案说出口,搞不好下次拿到的药真会出什么问题。
——我没把你的药想成什么,我觉得有问题的是你整个人……
欧阳少恭站了起来,振了振长袖,向着墨北微伸出手。
“墨姑娘,江边风凉,还是莫要久待的好。”
墨北微没有多想,看到有只手在眼前直接就搭了一把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我该去贮藏室外面等着‘疑犯’过来了,欧阳你一起来还是……”
“自然同行。”欧阳少恭笑道,“墨姑娘这勤于接侠义榜委托的习惯倒是多年不变。”
“助人为乐,又有报酬,何乐不为?”
墨北微回以微笑,“这次是帮朋友一个忙,倒不是侠义榜的委托。”
“我还以为墨姑娘不在意报酬。那些没有回报的事墨姑娘不是也做了许多?”
“委托人的感谢也是回报啊。不过,有真金白银会更开心。”
“墨姑娘……很缺银钱?”
欧阳少恭问得迟疑。
墨北微答得毫不犹豫。
“最开始真的很缺,后来也还好了。”
欧阳少恭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家失窃的事情,目光瞬间复杂起来。
一个修道中人跑去做梁上君子,真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当年墨姑娘果真是……”
恰好墨北微也想到了当年偷了欧阳家的事情,立刻扭头,咳了几声。
“要么,银子我还你?”
欧阳少恭笑得眯起了眼睛,轻声叹息,柔声说道:“你我之间也需这般生分?”
呃……
墨北微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嘀咕。
“……那你以后别用这件事来笑话我。”
欧阳少恭双眸含笑。
“我何时笑话过你?”
墨北微一愣,欧阳少恭倒是真没主动提过这件事,都是她自己提起来的——自作自受吗?!
“……快去贮藏室吧,万一晚了,酒被偷走,我可没脸去见诗诗。”
欧阳少恭抬袖,轻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莲子:北微,你真的不觉得用别人的钱有什么问题吗?
北微:以前我也用约修亚的钱、凯文的钱……
莲子:……你保重。
48 醉梦江湖
尹千觞瞧着天色渐晚阿墨也没再出现,心里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愿深思,口中念着“反正是阿轩的事,自然要帮忙”,几分真醉几分假醉地摇晃着躲到了角落,等着偷酒的犯人出现。'。wanshuba '
等了没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两个。
其中一个还颇有些熟悉,唔,另一个似乎也听过。
尹千觞从房屋和石壁的夹缝中走出来,望着相伴而来的两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哟,少恭,你和阿墨居然当真认识啊?”
面对尹千觞这声热情的招呼,欧阳少恭和墨北微的反应完全不同,或者也可以说,很是一致。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转头看向墨北微,“墨姑娘,你和千觞认识?”
墨北微直接侧了身,惊愕地问:“欧阳,你认识尹千觞?!”
尹千觞立刻“噗”地笑了出来。
“你们倒是默契的很。少恭,我今日才认识阿墨,我还琢磨着是不是跟你说声这儿有个可能和你谈得来的姑娘,没成想,嘿,你们本就认识啊,真是巧了!”
墨北微咬着牙,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
“原来……你和欧阳是朋友。的确……很巧。”
“相逢就是有缘,看看,我们三人竟然如此有缘,要是早知道阿墨你是少恭的朋友,就劳烦你帮我多讨几瓶酒了!”
尹千觞大大咧咧地拍着胸口,晃了晃手中的竹筒。
“竹叶青阿轩可是怎么都舍不得给我啊。阿墨,看在少恭的面子上,你给我美言几句——”
“千觞,小本生意经营不易,你定然又赊了人家不少账了吧。”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目光中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尹千觞敏锐地看出欧阳少恭眼中淡淡的警告之意,脸上仍是笑着,右手拇指一抹鼻子。
“少恭你总是这样。罢啦,女孩家脸皮薄,你都为她开了口,我也不厚着脸皮缠。今儿晚上这偷酒贼抓到了,我问阿轩拿些酒总不过分了吧。”
墨北微听着两人这般熟稔的对话方式,心里的疑问愈来愈多,却不能当着尹千觞的面问出来,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
尹千觞想当然地把墨北微的沉默当作了女儿家的内向羞涩,虽然心里嘀咕着白天也没见她这么沉默,瞥到素来以微笑示人的青年脸上的笑容竟多出一些真意,他乖乖地把调侃的话咽了回去。
“千觞,这位是我多年好友,百里墨。墨姑娘,我与千觞相识三年有余,他便是这般口无遮拦,并无恶意,你莫要介意。”
欧阳少恭上前一步,为两人做介绍。
他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心内有些好笑,更有几分难言的快意。
当年墨北微来青玉坛之时,风广陌便在青玉坛内,他有心让二人不得一见,直到今日,风广陌成了尹千觞,他本有些担心墨北微会抓住尹千觞不放,不想她竟能压住对真相的渴求逼着自己在江边冷静。
……或许,他也隐约有所察觉,才会放任了两人在这白帝城中再会。
往日的朋友如今视你为陌生人,这般滋味,岂是一般人所能体会?
尹千觞“哎呀”一声,惊道:“原来你姓百里,我只听阿轩说‘墨妹妹’,还道你姓墨呢。些许失礼,还请见谅,百里姑娘。”
墨北微愣了愣,心里五味杂陈。
“……你喊我‘阿墨’也没关系。”
尹千觞眼珠转了转,视线从墨北微移到欧阳少恭,再从欧阳少恭的脸移回墨北微脸上,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眼前的少女幽黑的双眸竟然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阿墨……你的眼睛……”
“千觞。”欧阳少恭微微皱眉。
墨北微笑着摇头,“欧阳,没什么,我看不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尹千觞自知一时口快问错了话,尴尬地转头,打着哈哈。
“我看小偷说不准快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好。”先应声的是墨北微,她异常干脆地往墙角走去,就像要逃避什么一般。
欧阳少恭皱着眉瞥了尹千觞一眼,跟了过去。
尹千觞眨眨眼睛,耸了耸肩,连连摇头。
他怎么有种新人送进房,媒人扔过墙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他不过就是顺口一说,少恭有必要横那么一眼过来吗,人家小姑娘自己都不介意,啧。
偷酒的原不是人类,而是鱼精。
尹千觞撒了个谎骗了它走,几人从鱼精的栖身之处找回了失踪的酒,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恰好这时一只黄雀飞来,落在欧阳少恭手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
欧阳少恭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挥手放走黄雀。
“青玉坛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
墨北微一听这句话,立刻抬起头,不再站在后面假装隐形人了。
“欧阳,我送、我与你一同去。”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有腾翔之术,一下子就到了。”尹千觞笑嘻嘻地说,“总不能比姑娘家差啊。”
欧阳少恭思索片刻,“……也好。那便劳烦千觞了。”
尹千觞摸着下巴,好一会儿才怪模怪样地开口。
“少恭你跟我客气……倒是没谢阿墨一句啊。”
被点了名的两人同时抬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使他们对视一眼。
几年前欧阳少恭以历练为名与墨北微同行的大半年时间,两人朝夕相处,跋山涉水,途中多有险阻,互相扶持已是惯例,早就省略了这些客套来去的话。
墨北微笑了笑,“朋友之间,本无需客气。”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尹千觞,口中温声笑道:“墨姑娘自是……不同的。”
尹千觞口中把“不同的”几字翻来倒去念了几次,以“我懂了”的神情看着欧阳少恭,脸上笑意更盛。
“少恭竟也不告诉我有这般红颜知己。”
“事出紧急,我们尽快赶路吧。”
“我带你御剑?”
“好。”
尹千觞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决定,急忙追上去,嚷嚷着:“你们也不等等我,少恭,你太不仗义啦!”
闹了半天,少恭特意来白帝城,是为了见阿墨啊,自己不过是个顺便?
尹千觞自嘲地摸摸鼻子。
御剑飞行到底比腾翔之术要快,等到尹千觞赶到青玉坛,就只看到两名弟子向欧阳少恭行礼告退了,他连忙跑过去。
“少恭,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敛眸,沉声回答:“禁地妖物外逃伤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上层的毒尸制伏。”
“青玉坛怎会有妖?”尹千觞诧异地问道。
墨北微反问:“为什么不能有妖?”
“青玉坛可是修仙之所……”
“所以才有妖怪啊。哪个仙门里没妖怪啊。”
欧阳少恭看着尹千觞被墨北微堵得哑口无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机,我们先去上层制伏毒尸再慢慢分说。”
“走吧。”墨北微握着断水往传送阵走去。
“路上说不定有妖物,阿墨你当……”
尹千觞正想说“当心不要一个人走太快”,就看到墨北微一剑挥去,对面的三头妖物全体身首分离断了气息,他手中的重剑差点掉在地上。
尹千觞怔怔地转头,“……我总算相信她真的是侠义榜排行第二了……”
欧阳少恭笑得温和,信步向前。
“人不可貌相,千觞可莫要小瞧了墨姑娘。她的剑术……大约亦算是当世无双了吧。”
“当世无双?”尹千觞砸吧着嘴巴,“这赞誉……太过了吧,少恭。”
“你且看着便知。”欧阳少恭沿着被墨北微清扫干净的路走着,踏上传送的法阵。
尹千觞急忙跑过去。
到了上层,果见四处都是妖物。
尹千觞本有大展身手之心,奈何所过之处只有满地死尸。他仔细看了看,全都是一剑毙命。走到后来,他扛着重剑,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白影,嘴角抽搐。
“少恭,她是哪个门派的剑仙?蜀山派好似没有这么……凶残的剑术……”
欧阳少恭闻言一笑,“千觞以为呢?”
“御剑术……莫非是天墉城的?可是,天墉城的道服是白紫两色,她这一身是蓝白二色,对不上啊……”
尹千觞喃喃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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