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大了,欧阳少恭应该也长大了吧?
一瞬间,墨北微脑中闪过的不是几年前那个异常沉稳的孩子,而是梦中见过的白衣如雪的男子。
墨北微摇摇头,笑了,至少脸会是不同的。
依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欧阳家门口,墨北微停下了脚步。
到这时候,她总算想起来一件事——几年前她都是半夜里翻墙进去,欧阳家的人可不认识她,她这样贸贸然地登门说是认识欧阳少恭,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墨北微沉吟片刻,试探着扩大了感知的范围,搜寻自己留在送与欧阳少恭的玉环上留下的印记。
每个人的精神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依靠这一点,可以辨识出不同的人。不巧的是,六年前,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能调用的精神力有限,也没想到去辨识欧阳少恭的精神印记,她也只好这样碰运气了。
搜寻的结果是,欧阳家并没有玉环的痕迹。
墨北微摸了摸脸颊,若是玉环在,她还要考虑是不是欧阳少恭把玉环仍在家里没带着,现在玉环不在,那就是说,欧阳少恭应该不在家了?
天刚刚亮,他能去哪儿?
就在这时,欧阳家的大门有了动静。
墨北微赶快往旁边闪开,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几个不认识的人走了出来,言语间说着关于端午的事情。
站了一会儿之后,墨北微决定先去吃饭,还饿着肚子呢。
这几年她总算是找回了一日三餐的习惯,虽是如今重修辟谷有成,也不像以前那样三不五时地忘了吃饭。
这个世界的食物味道不坏也是重要的原因。
反正每到一地都要走个遍,墨北微也就把食肆酒楼都逛了个遍,美酒佳肴特色糕点一个不落,几年下来倒是把嘴巴吃刁了一些——于是她寄给认识的友人的礼物也就从手工玩意扩展到了食物。
清粥糕饼填饱肚子之后,墨北微去看侠义榜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做,晚上再去找欧阳少恭。他总不至于夜不归宿吧。
一张张委托看下去,但凡是一天之内能够完成的,墨北微全都提笔写上小小的“墨”字。
最开始别人不知道这个“墨”字是怎么回事,还有人跟她接了同样的任务结果差点打起来,后来这种情况少了,两年前就完全绝了迹,只要她写上字,就不会有人接同样的委托。
说起来,这个习惯还带来过麻烦,虽然结局很好。
有一次不知道是谁为了刁难她,故意在困难的任务上仿着她的笔迹写上“墨”字,等她完成其他的委托回城,差点怀疑自己有梦游的习惯。当然,那个任务对普通武人来说是有些难,对她这个仙门里修炼过的人来说也是寻常,解决了事情后还没去调查,幕后黑手就自个儿跳了出来,还带着另一个人,说是交个朋友。墨北微啼笑皆非地交下了这两个朋友,之后才知道那居然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两位侠士,且已归隐数年。有段时间那家伙简直以作弄她为乐,每每抢在她前面进城,把所有的委托都写上“墨”字,逼得她不得不快马加鞭地完成委托,如此过了几个月,他忽然说没意思,开始跟她抢着接委托,差点把她气死,偏偏碍于情面,不能对普通人用法术,于是两人也就那么硬磕着做任务,十几场架打下来,两人这才算是彻底地成了朋友。
最后一个“墨”写完,墨北微正准备去寻城东戚大娘要的“清泉”,一股熟悉的波动触动了她的感知。
她惊喜地转身,不远处,一名身着杏黄直裾的男孩望向这边,似是认出了她,将抱着的书卷挪到左手,右手轻轻挥了挥。
若不是认出了玉环上的印记,墨北微绝对认不出眼前温文儒雅的男孩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
虽说气质并无什变化,相貌却完全不同了,十岁的男孩只有眉目间依稀留有昔日的影子,一双黑眸温润如玉,面带微笑。
墨北微回以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欧阳。”
墨北微来到琴川本就是为了见欧阳少恭,现在见到本尊,立刻把那些委托压到脑后。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高兴。
或许是因为欧阳少恭是这个世界里与她相识最久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自己一般受魂魄不全所苦。
这些都不重要,总之,墨北微颇有些喜出望外,自然外形于色,因为丝带的遮挡,旁人见不到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却能清楚地瞧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
那种不加掩饰的喜悦很有感染力。
不得不说,光是这个笑容的话,和别称“太阳之女”的艾丝蒂尔的笑容有七八分相似。
尽管墨北微一直觉得布莱特家的人才是真正的阳光般耀眼和温暖的人,事实上,在他人眼里,她亦是布莱特家的一员。
布莱特一家,人如此姓,有着照亮黑暗、温暖人心的光芒。
骤然见到这个笑容的欧阳少恭不觉一怔,仿佛有什么温温的东西在心中化开。
他的笑意里多出几分真意。
“好久不见,墨姑娘。”
10 端午佳节
“真是好久不见了,欧阳长高了。”
墨北微跑过去,信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当然是墨北微比较高。
欧阳少恭脸上的五分笑容立刻变作三分,随后成了四分。
“墨姑娘似乎对身高很是在意?”
“呃……”墨北微撇嘴,“当然在意啊。短手短腿的时候行动很不方便——”
“所以才会翻墙也翻不好?”
欧阳少恭微笑着问道。
墨北微想到自己当时翻墙的艰难,还差点从墙头摔下来,奈何她蒙了眼睛,做不出瞪人这种动作,只能哼了一声,长袖一甩。
“那时候让你去翻你也翻不过去吧。”
欧阳少恭笑得悠然,“既是我家,自可从大门入,何需舍近求远?”
墨北微一口气梗在喉头。
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我是梁上君子才会翻墙的是吗?
事实上,这倒是墨北微误会了。欧阳少恭虽知晓当年家中失窃是怎么回事,却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墨北微做贼心虚,现在又是跟失主说话,难免想到亏心事上去。
模糊的熟悉感从心底爬上来,轻轻地挠了一把。
墨北微有些晃神,这种对话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下意识的,她脸上掺杂着羞恼的笑容逐渐隐去,代以满含着怀念的浅笑。
想起来了,司徒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说话,时常是这样。每次都是她被气得跳脚。
欧阳少恭小小地讽了一句,果如他所想地扳回局面,但是墨北微这般追忆的神情却在他预料之外,这种神情令他有几分不喜。
——笑容虽温柔,却是一看就知道是给予故人,而非眼前之人的。
“远来是客,墨姑娘来得巧,明日便是端午。上元之时墨姑娘有事在身,此番总不会来去匆匆吧?”
墨北微被拉回心神,微微摇头,驱散脑中的念头。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答:“几日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可惜端午没有灯会,不过应该有龙舟吧?”
“自然是有的。”欧阳少恭心念一转,笑着补上一句,“还有粽子。”
墨北微面色微红,咬了咬牙,“我总不会以为端午节只有粽子,还有赛龙舟、佩艾叶、饮雄黄酒……”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那倒是少恭多虑,还以为墨姑娘对节日的印象只有吃的。”
墨北微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对中秋吃月饼有多执着啊?几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清楚的难道不是墨姑娘?”
欧阳少恭笑眯眯地说,“近两年墨姑娘寄来的礼物几乎都是各地小吃,我以为墨姑娘有意培养辨识百味的本领。”
墨北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吼出“滚蛋”的冲动,咬着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不想要就不寄给你了。”
她一扭头,哼了一声。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耳朵都红了,也就不继续逗下去了,看她局促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诚心诚意地说道。
“少恭一直很高兴收到墨姑娘的来信。”
墨北微转过头,脸上火烧的感觉好了许多,过了会儿,有些无奈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下次不比划身高就是了。”
什么叫做她很介意?他明明也介意!
一时间把以前跟百里涵相处的习惯带出来了而已。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百里涵是大贤者转世,平日里还不是普通孩子的模样,哪像这一个,被比划了一下个头就要讨回来。
墨北微腹诽到一半,身体一僵。
假如她早知道百里涵是大贤者,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比划他的身高……
又是这样。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把墨北微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脸上仍是柔软无害的笑容。
他和她昔日认识的人很像吗?
墨北微很快回过神,自觉失礼,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往前递出。
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衣袖滑下几分,露出她削瘦而略显苍白的手臂——手臂上蓝银金三色绘制的图案也就显露出来。
欧阳少恭不由得被分去几分注意力,就听到墨北微说道,“这是上次完成委托后一位老人家送的,我看着像是古琴的曲谱,就带过来给你了。”
欧阳少恭接过卷轴,小心地展开,望了几眼,眉目间有些惊讶。
“确是曲谱,还是早已失传的琴曲……墨姑娘可知此谱从何而来?”
墨北微洒然一笑,坦然答道:“那位老人家盗了皇陵,不慎中了咒术,我帮他解了,他就让我随意挑一件东西做谢礼。”
“盗了皇陵还能全身而退,这位老人家不简单。”
欧阳少恭感慨一句,细心收好卷轴,刚刚的不悦在新起的暖意下消融。
“既是皇陵陪葬,定有许多珍品。你特意挑了曲谱,少恭多谢。”
墨北微连忙摆手,手臂上的彩绘在阳光下更是鲜妍。
她笑着说道:“反正别的东西我也用不上,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欧阳少恭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得平和。
“如此,却之不恭。不知墨姑娘手臂上的刺青从何而来?”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赶快把袖子拉下来挡住了手臂,这才回答:“这不是刺青,是颜料画上去的,用药水可以洗掉。”
“我观图案甚是古朴,似是图腾一类。”
欧阳少恭温言说道。
他心中暗道,这图案可不是一般的熟悉。
“画的是白矖。”墨北微垂下右手,低头笑笑,“欧阳应该知道的吧。”
“白矖……”欧阳少恭点点头,“与腾蛇同是女娲所造生灵。在这中原之地,甚少见到此图。”
“中原多供奉天帝,南疆有些地方供奉娲皇,故而绘制此图。”
墨北微弯了弯嘴角,“中原人也很少刺身彩绘,有时被人看到就大惊小怪。”
“难怪墨姑娘这般紧张。”欧阳少恭温言续道,“我记得几年前墨姑娘臂上似乎无此图案。”
“是两年前画上的。”
墨北微想到当时和“黎婆婆”争辩好久才把刺青改成彩绘就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
欧阳少恭敛眸,两年前墨北微信中并未提过到南疆一带,更早些也没提过她尊崇女娲,这中间定有什么变故。
不过转瞬,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侠义榜。
“方才墨姑娘在侠义榜前,多半已接下委托了,我是否耽搁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都是简单的委托,时限也不紧。我好不容易抽空来这里一趟,又不是为了侠义榜!”
墨北微好气又好笑。
“倒是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外面?”
欧阳少恭抚着手中的书卷,微笑着回答:“晨读。”
墨北微顿时沉默了。
“……你真是勤奋好学。”
欧阳少恭笑而不语。
他自是不会说出他彻夜未归真正的原因。
哪一日墨北微对他坦白了这白矖图腾的由来,他或许会说出来也说不定。
“那……你今天有事吗?”
墨北微试探地问。
“自然。”欧阳少恭这句话一出,就看到对方有些失望的神色,心里竟有些想笑,“陪久别重逢的朋友游览琴川,是否是非常重要的事?”
墨北微的脸色立刻明亮起来,随即轻哼一声。
“戏弄我很好玩?”
她握了握拳头。
欧阳少恭便如未曾察觉对方的小动作一般,微笑着摇头:“怎会?”
这句话光是听着倒是真诚无比。
可惜,墨北微现在是用精神力探查外界的,难免读到一些最表浅的想法,再退一步,要分辨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墨北微听到的除了这看似真诚的“怎会”还有一句伴随的心声——确是。
她额头的青筋一跳。
墨北微几次握拳又松开,忍了。她可没法解释自己怎么听到别人的心声——虽然无人告诫,她也知道,这样的能力让人知道并不好。
没有几个人会高兴自己的内心被人窥探。
她自己也是。
否则,当初司徒谨窥视了她的梦,她也不会那么生气。
虽是这样说,但是,墨北微到底没法完全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开口。
“既然你都说了陪我游琴川,今天就别想休息了。”
墨北微的内心有个声音喊着:逛街累死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欧阳少恭仍是笑着,隐隐有着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他柔声回答:“乐意奉陪。”
清晨和煦的阳光之下,少女与男孩的笑容都被映上一层暖意。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五月石榴红,本是江南的好时节。
几年未见的些许隔阂在笑声里淡去,化进仲夏的风中。
11 长命丝缕
清晨时分,两人并肩行于琴川城内,时而低声交谈,自有一种温馨气氛。
“这几年,琴川倒是变化不大。白帝城就变得多了,上次回去吓了一跳。”
白发白衣的少女笑得一脸柔和。
“琴川不比白帝城繁华,本地人多是世代居住于此,自然变化甚少。”
杏黄衣衫的男孩信手指向道旁的河道,“你可知琴川此名从何而来?”
不待身旁之人回答,他娓娓道来,“论语有云,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后人以‘琴川’赞武城礼乐教化之盛,乃是‘琴音遍地’之意。又因琴川城内有横贯东西的七条河道,恰似琴之七弦,琴川之名由此得来。”
“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这里人人都擅长弹琴。”
白衣少女的语气里有着惊讶。
男孩笑了笑,齐肩的黑发随之轻扬。
“琴川喜好丝竹之人确实不少,不过若说到琴……”他半眯起眼睛,“今人多爱羌笛琴筝,弹琴之人不多矣。”
这句话既有着感慨,又似是另有所指。
白衣少女不假思索地说道:“大概因为古琴太难弹了。弹出声音是很容易,要弹得好听就要费很多心思,久而久之,擅琴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吧。总归是简单的东西容易流传。”
男孩闻言微愣,继而轻笑。
“墨姑娘所言甚是有理。”
这两人自然是欧阳少恭与墨北微了。
随口回答竟然得到欧阳少恭的赞同,墨北微顿时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欧阳,你不是在反讽吧?”
欧阳少恭忍俊不禁。
“墨姑娘怎会如此想?”
墨北微扁扁嘴,还不是被讽刺的多了,都习惯了……
“墨姑娘所言确实让我颇为惊讶,此前我还未考虑这般原因,总以为世人不喜琴音寂寥。”
欧阳少恭话锋一转,“这般说来,墨姑娘曾学过琴?”
墨北微犹豫着支吾几声,不情不愿地回答:“学过半个月。”
“为何放弃?”
面对欧阳少恭的追问,墨北微脸色有些发黑,脱口而出:“废话,当然是因为学不好,怎么弹都像弹棉花!”
欧阳少恭微一愣神,随后掩口而笑,到底忍不住,肩膀都开始颤抖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刚才那么回答!
太子长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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