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给自己击飞的。
这一“飞”,恰好就躲过了燕赵那一劈。
而且撞在燕赵身上。
那一掌的力道,也全击至燕赵身上去。
——这就是“自妻妻人奇功”。
先伤己,即伤人。
——以己伤人。
要是他的对手不是燕赵——“四大凶徒”中表面最激情狂妄但实里高深莫测的燕赵,他这一招“自妻妻人”,早已可把敌手性命“欺”下来了。
可惜那是燕赵。
——能“歌”善“舞”的燕赵!
你知道触电的滋味吗?
可是电流遇上布帛、朽木、砂石,那就不能传电了。
你可有过火炙的滋味?
但是火烧着坭岩、湿物、沼泽,也就不得肆威了。
杜怒福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传不过去。
——内劲传不过去。
燕赵原来已先一步把周身大穴、经脉、要害封死。
杜怒福的内劲便不能透过来。
所以这内力便无可宣泄,到最后,只有在他自己体内“引爆”。
杜怒福大叫一声,捂心、喷血、跌倒。
燕赵已趁机掩扑上七分半楼。
他知道自己已伤了杜怒福。
但他却没有听到杜怒福的叫声。
因为这时全场只有两种声音:
尖叫。
怒吼。
尖叫如女人,高锐到不能再高再锐。
怒喝十分低沉,浑厚到不可再厚再实。
那是赵好和铁手,已拼上了手。
不,拼上了“声”。
——以“声”相搏。
谁都看得出来,这时候,杜怒福已伤得甚重。
他不但受了内伤,而残留在他体内的毒力、心里毒瘤和创伤,也给一并引发。
这时,一个人飞越而至。
一跃到了杜怒福面前。
梁癫。
他气急败坏,左目发金,右目尽赤,头上僧帽着了火般的红着,他整个身子也像一块烧旺了的煤炭。
他把他的剑递给了杜怒福。
一一那把看似破铜烂铁但不久前大家曾目睹它发出开天辟地山摇峰动可见瀑布停止的“小我神剑”!
梁癫把剑交了给杜怒福就走。
他还要打。
——唐仇的战团未了。
——他只把抢的剑交了给这个他一向“好像”很看不起的女婿。
他要对他说的话,都在这一举动里。
其他的他已不必说。
不必多说。
毋须再说。
他又回到了战团。
只剩下了这个伤心的老人,和那把看似一截锈铁的剑。
他面对的是三位要包抄上来的旧部:
手足:
王烈壮
李凉苍
张寞寂
人最怕什么?
人人都不一样。
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痛,有的人怕鬼,有的人怕失恋,有的人怕失败,有的人怕回忆,有的人怕唱歌,甚至有的人怕生暗疮、生孩子,有的人怕吃肥肉、吃太饱,还有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蟑螂!
也有些害怕,可能许多人都很相近。
例如怕意外不幸,怕诽谤误解,怕天灾人祸,怕战争暗算。
杜怒福是个领袖。
不然他也组不成“青花会”。
——好的领袖怕什么?
怕跟自己的部属为敌。
——是因为他生怕自己非其所敌?
当然不是!
因为一个好的领袖,至怕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反他,叛他,逆他,害他,误解他,暗算他,一个真正的领袖人物,宁愿死在敌人刀下,也不愿丧在自己人手中;宁可跟对手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要跟自己的朋友部属兄弟内讧互拼!
可是,可惜,可哀的是:
这世间就充满着这种悲酸无奈的事!
就算你束手、忍辱、不还手,可是绝情断义的场面一样逼人而来。
一如凉苍、寞寂、烈壮,正三面收紧,声势汹汹,向他进逼而至。
杜怒福似已放弃抵抗。
他垂下了头。
白发满首。
——只不过半天之间,白发已迅速侵夺了他的三千烦恼丝不少重地。
他黯然。
他手上的剑,似比他更消沉,那剑身上的点点铁锈,就似斑斑泪痕。
美丽女人的枪
这时,人影一闪,忽掠到他的面前。
这是个极艳的女子,可是又非常端丽。
就算在她此际极为仓惶下,她的神态仍一样悠美,而且更为妖冶。
她的唇色仍红。
眼神依旧艳。
姿态仍闲。
她站在杜怒福面前。
也拦在凉苍寞寂烈壮之前。
三人看见她,都止了步,不敢前行,几乎还要垂下了头。
你知道当一些人昧着良心背叛自己的主子兄弟时,最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那就是一直忠心耿耿、无愧义理的同僚同志。
——如果叛者的良知仍未完全泯灭的话!
“及时赶到”的是伏鸣凤。
凤姑。
她不只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手下两员大将——余国情和宋国旗,都己及时赶到。
余国情挽扶着长孙光明。
长孙光明二次毒发,唐仇在剧战中居然能再度催动“留白”之毒。
宋国旗则趁“青花三怒”包围杜怒福之际,解开了陈风威受制的穴道。
他们一齐“靠”了过来。
“围拢”在一起。
一一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他们是一家人。
——生死同心,共同进退,不但要共患难,同时也经得起富贵的消磨考验!
——这是考验他们的时候:他们纵然身处劣境,但欢迎这个考验。
——败便败,死就死,但斗志不灭,战志不屈。
——可以撷下自己的脑袋,不可卖掉自己的良心;可以给敌人看作傻瓜,不能给战友视为胆怯。
凤姑亦中了“失觉”之毒。
由于她先不加入战团,只全力专心逼出毒性,故已将毒力逼出十之七八,余剩毒力,亦已暂压制下去了。
现在她手上绰了一柄枪,守在社怒福的身前,英姿飒爽。
她此际根本不看那三个叛徒。
——仿佛他们三人已“不值一顾”。
她只俯身,向杜怒福柔婉地道:
“杜会主,您记得吗?当年,我和光明哥都不得志于江湖、失意于武林之时,你跟我们说过了什么话?”
杜怒福没有回答。
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剑。
——那把“破铜烂铁”。
长孙光明却替他答了。
他手下的“三大祭酒”都死于“小心眼”赵好手上。
但他们的死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跟大连盟,小雪仙等“划清界线”、不死不休的斗志!
他现在的职责就是:
为公孙照、孙照映、仲孙映报仇!
“你说过,”长孙光明说,“跌倒了,便得爬起来。无论跌倒了多少次,都得要爬起来。你一旦习惯躺下去,趴在地上,就与死人无异。有些事情,你不站起来面对就会一辈子都逃避它,逃避只会使得问题更大,阴影更难消除,失败不是结果,失败只是再出发追寻成功的另一起点。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是在无数失败中站起来的。一个人在失败中最能取得宝贵的经验与磨练。使他强化和证实了自己的意志和耐力。强人不怕失败,高手更经得起失败。
一个真正的领袖,虽然失去了时、失去了势,输了这一局,但却赢得了人格,赢得了历史上和大伙儿的赞叹!人受天磨方好汉,你说的!”
大家都没看到杜怒福的脸容。
可是他手中的剑却变了。
遽然而变。
——变成一把金光璀璨、耀眼夺目、美艳不可方物的宝剑!
敢情这把剑能跟握着他的人“灵物相契”!
只听杜怒福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败。我只为养养的死而消沉,子期逝矣,伯牙毁琴,广陵散绝,如此而已。我有你们支持,我没有败。”
长孙光明听了,反而放心,苦笑道:“我骂的只是自己。你这番话,说在十五年前,迄今仍鼓舞了我,再来从头开始。”
凤姑霍的一声,枪花一绽,拄枪、叉腰、回首、叱问:“三位还想对你们的恩主作何举措?”
凉苍、烈壮,寞寂面面相觑。
陈风威悲烈地笑道:“我在这里,你们有本事,就先放倒了忝为老大的我!”
寞寂垂下了头。
烈壮长叹一声。
凉苍摇摇首。
然后三人悄然散去。
走了。
陈风威心怀激烈,正要追去,杜怒福阻止道:“别追了。”
“为什么?”
“每个人背叛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而且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他都会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咱们不可逼之太甚、赶之太绝。李老二、王老三、张老四都不是丧尽天良的人,给他们一些时间吧,或许他们就会省悟过来,也不一定。”
陈风威惨笑道:“会主能容恶勉过,不念旧仇,我这没把小的管好的空架子老大,哪还有话说!只不过,他们这一举,在我们水深火热、生死关头,太也无情了,贻祸也太钜了!
而他们这一走,万事不顾,掉头而去,这烂摊子由我们留着的人来收拾,只怕人心不服!”
杜怒福正要慰勉几句,忽听一声清叱,红影夹着精光遽起,只见伏鸣凤已搠枪与唐仇战在一起!
原来场中在这片刻间已生起许多变化!
首先,铁手以“狮子吼”震住赵好。
赵好只不过一怔,己有“嫩生啸”反挫了回去。
铁手发出的吼声,音响虽大,但音波却只攻向赵好一人。
他决不愿误伤无辜。
他也投鼠忌器。
他见赵好凶狠,但也只想制住他,仍无意要杀害他。
不过赵好可不一样。
他的“嫩生啸”是有“杀”无类。
他以邪门运气发声,论内力不及铁手,但锐劲犹甚过之,铁手乍听便知,若不压住他的尖啸,不但自己会给这魔音开膛剖肺,连在场的诸人功力稍弱的,也难以幸免,所以只好发力大吼,以图一举震慑赵好。
——速战速决,免伤旁人!
这一来,两人相对只各吼啸一声:
啸声终被吼声镇压。
吼声却为啸声所破。
赵好双耳,溢出了血,鼻子也淌着血。
他用手背往鼻端一抹,脸上当即多了一道血痕,更显凶狠。
这时,燕赵己击倒了杜怒福,正要掠上七分半楼。
铁手情急,马上遥发一掌,叱道:“看打!”
他毕竟心底光明,虽两面受敌,而且都是强敌,他要兼顾首尾,又要看顾各人,但在敌人背后发掌,他还是不忘先打一声招呼。
燕赵知道铁手内力非同小可,隔空发掌亦不可小觑,忙闪身一让,凝神运气,正待劈掌还击。
不料,铁手这一掌,却是毫无力气,发了一个空。
燕赵以为铁手老实,不意他也有这一招,算是中了计,为之延上一延,拖了一拖。
但更惊讶的是铁手。
他并没有使诈。
而是发不出力来。
而且他那一声喝:“看打”,语音沙哑,全不似他平时朗然浑宏的声音。
——原来他的吼声跟赵好的啸声相抵之下,赵好受了内伤,但他也不但破了气、也伤了声。
这时,赵好已“嗖”的一声,掠入七分半楼。
燕赵因为受铁手所牵制,顿了一顿,见铁手愣在那里,他也不还击,正要上楼夺了“大快人参”再说,身形甫动,正好赵好掠了进来,他便说:“你守这儿,我上楼去,下来会合。”
赵好疾道:“好!”
一字说完,他便一拳击向燕赵。
燕赵情急之下,大仰身、大翻步、大车卧、大旋风,整个背部撞嵌入石墙里,才险险避过这毫无征兆的一击。
他怒叱道:“你……”赵好却已一溜红烟地闪上了楼。
这时,铁手亦已追到,全身抢上楼去。
燕赵本要赵好断后,不料赵好径自上了楼,留下他来应付铁手,这下却不得不战,当下大吼一声,“神手大劈棺”,劈向铁手。
铁手也知这一战无可避免,运聚十成功力,“铁闸门”向上一迎,与燕赵的掌力硬拼!
漂亮女子的棋子
这边唐仇的敌人,却是愈来愈多了。梁癫与蔡狂,各以密、藏二法,合而为一,念咒起意,以披甲护身法、大日神功攻敌,同时幻化成大威德金刚、上乐金刚攻敌,并持秽迹金刚、时轮金刚手印,向唐仇掩杀过去。疯圣、狂僧的密法虽然高深高明,但在真正交手作战时,同一修为的人,可凭意守动念相搏,杀个天人交战、日月无光,但若遇在武术修为高深定力非凡之士,就得凭真才实学取胜。一如他们在倒冲瀑相格,打得飞瀑倒流、飞沙走石,但一旦遇上铁游夏这等至正至高的武功内力时,反而难以取之得了。一一不识藏法、密法的人,或对佛家释家一无所知的人,以为这种天神交战的意境之战,是无中生有、虚妄荒诞、不能信服的事,殊不知就是他之不识,故不知这种交战仍占人生的极大多数,有时候就在他个人的脑中、心中、一个决定上、一念之间进行了无数、无数次,其妙处就在“无中生有”
四字,而天底下万事万物,都是自“无中生有”处来。
——不过,若论高手之间的格斗比拼,当然仍以各人的实力功力为主皋,不然的话,一味呼山唤海、召风唤雨,便能取胜、无敌,那就断然不是人间的武力智能之争,而是神仙妖魔的斗法神迹了,这里边有着一线之隔、混淆不得,更错看不得。
一一故而,在佛法上的人魔之战,不识者易为无知所欺、以为无稽,舍却了莲华藏世界,故而不知真如;而识者又易为执念所趁,不能念起即觉,也是只能闻法而不能得法。
学问大的人跟学问小的一样,难以觉悟大道。
蔡狂、梁癫,各出自“五泽盟”与“南天门”,执迷于密、藏奇法,已有大成,但心倨性狂,跟执迷所知,亦有莫大关系。
不过,他们现在所对付的唐仇,也是破教出门,出身唐门,但又背离唐家,以唐门之暗器配合她的毒性运使的左道旁门人物。
她的“功夫”也谈不上“真材实学”。
是故以三人交手,堪称“出奇斗奇”,不住“出奇制胜”。
这时,唐仇下了一道“棋子”。
这是她的“奇子”。
——棋子!
棋子。
黑白双方的对埒,就成了棋。
黑子白子。
人依照星宿的分布,对生存空间的竞争,成了一小方格之内的无限宇宙,以极渺小喻意于极浩瀚,大家各以智慧、决断、勇气、毅力、经验,兵不血刃的作生死较量,寓无限杀机于举手弹指间。这一派斯文的棋局里,至少可以有“万字之四十三为局之大数”,即是一字之后要多添一百七十二个“零”,如此巨大的宇宙空间,如此集中的人类智慧,这般漫长的时间大河,这般浓缩的两阵对杀里,足见惊心动魄、生死顷俄间!
唐仇在唐门的独门暗器,便是棋子。
她发出了棋子。
棋子呼啸取敌。
每下一着子,都是布局。
布的是杀局。
她的棋子一击不中,还可以改道,在空间纵横线中步步进迫,渐演为杀势凌厉的布局,溅射迸飞,且慢慢对敌收窄了活路,实行十面埋伏、一举歼灭。
梁癫和蔡狂虽以密法幻化千身万像,但对呼啸而至、不衰不落的棋势,仍感力绌。
梁癫虽然大癫大狂,但对真正的战役,仍甚擅于布局:他曾假装把背负的屋牛鸠移走,但实仍藏于七分半楼里,以便应对大连盟、四大凶徒的突然来袭,便是一例。
蔡狂也看似自大自负,可是也自有其心细处:他突袭杜怒福以试验他对养养的情深与否,一旦得悉对方如此真心又肯黯然认栽,也可见一斑。
不过,他们对这样的“棋子暗器”,都很棘手,何况棋子还沾有剧毒!
这一来,蔡狂和梁癫一时攻不下唐仇,但在“天人不容”和“咱嘛呢叭咪急”的交织下,唐仇一样也不能突围而出。
她只有急得直“跺脚”。
一“跺足”,长孙光明的“留白”之毒又告发作。
可是,此时,突然“轰”的一声,本已倾斜的“七分半楼”,竟然像一个受了风寒的老妪一般,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跟着,“嗖”地一声,一缕艳红色的人影,正自梁癫曾撞开的那一个大墙洞里飞跃了出来。
那人正是赵好。
赵好一旦落地,停也不停,便往山下奔去;
这只不过是一瞬之间,但大家都已看个清楚,他手中拿了一株约莫尺余高的惨青色的小树,向山下飞遁而去。
接着,又“轰隆隆”一阵连响,“七分半楼”终于倒了塌了。
尘飞灰扬,使本来遭雨雾笼罩的泪眼山,更加视线迷糊。
后会有“棋”
原来,赵好一旦抢上“七分半楼”,凤姑偕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