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颜碧槐。其余,皆为死人。”叶白宣突然明白了颜碧槐的处境,他派江篱来找自己,莫非是想证明些什么?
江篱掏出一张白纸,将其摊开,推至叶白宣面前。纸上只一用血写成的字:命。血迹虽已干透,却还是能从中读出浓浓的杀意。
“半个月前,颜碧槐收到此信,而江湖上,已有多人死于飞凌掌下。”
“那些人,皆为我所杀。”叶白宣将纸推还给江篱,脱口道。
江篱紧张地跳起身来,手中拿剑,摆出架势,竟要与叶白宣一战。却见对方依旧坐着,只是喝茶,未露半分杀气。
江篱体味出了叶白宣的言下之意,放松下来,将剑狠狠拍在桌上,道:“信口开河!”
叶白宣脸色一沉,将手中茶碗摔落地上,沉声道:“十年前,你便已不相信我,今时今日,若我说那些人皆为颜碧槐所杀,你又何尝会信?”
江篱未曾想他竟反咬自己一口,将那杀人之事推托地一干二净,不禁怒起:“我爹当年死于你制的毒药梨花香,莫非这世上,还有他人能有此本事,制得这毒药?”
“功夫尚且能偷学,更何况毒药。当日,你手上也有此药,你又如何将自己撇净?”叶白宣句句不留情,倒似个孩子,较起真来。
“我又如何会杀自己的爹?”
“飞凌掌只我与颜碧槐会,不是他所为,便是我。你的心里,必也是这么想,既如此,我便也能想,梨花香只你我所有,我既知自己清白,那便必是你所为,我与你,又有何分别?”
“你!”江篱被叶白宣噎得难以反驳。他向来便是个能言之人,江篱口拙,与他斗嘴,必败无疑。只是今日听他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心中的念想已存了十年,又岂是凭他那三言两语,便说消就消?
两人就此失语,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江篱只觉气闷,便去开窗。手刚碰上窗棱,便听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不像是耳语,倒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倒了下来,跌落在地板上。
叶白宣比她快了一步,闪至门后,贴着门板听了许久,终于不闻任何声响。以他的内力,若是有人在门外,即便摒住呼吸,心脉跳动之声也是难以遮掩的。
确定门外无人,叶白宣拉开房门,踏了出去。江篱也一同出了门,但见房外,横七坚八躺着几具尸体,手中皆握有兵器。看他们那扮相,便知必定又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了江篱与叶白宣而来。
“想不到,这世上,竟也会有人处心机率想取你的性命。”叶白宣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跨脚进门,又转头对江篱道,“收拾一下,上路吧,此处只怕不便再留。”
“人都死了,你却要走?”江篱一面查看着那些尸体的死因,一面回道。
“人死在你的屋门口,你却还想在那里睡上一夜?”
江篱抽出丝巾,擦去手上的血迹,却不答叶白宣的问话,只是道:“是三生门的功夫。”
“飞凌掌?”
江篱摇头:“不,只是一般的功夫。”
闲话不多说,两人星夜上路,走走停停,却未曾再找落脚点。这一跑,直至日头渐起,两人才在一处浅滩边停下。
清晨雾气正浓,滩对岸的松叶林内白烟升起,衬着后方墨绿的群山,倒也颇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江篱跳下马,捧起滩中的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手脸,只觉空气清净,心中烦闷扫去不少。
叶白宣却依旧留在马上,见江篱甩着手站起,也不待她说什么,一夹马肚,便朝浅滩冲去,溅起无数水花。
江篱心里暗道,此人果真还是如此率性,做事不管不顾,心中虽有气,却也不说,上了马,也随着叶白宣冲过浅滩,到得对岸,直朝东面而去。
此处离三生门尚有一段距离,江篱心中只觉不安,虽已赶了一夜的路程,却未有歇息的打算,也不愿走那宽敞平坦的官道,一头便扎进了林中小道,择近路而走。
叶白宣只觉身下之马已精疲力尽,难以支撑,若再强行赶路,只怕稍倾便要倒地身亡,只得叫住江篱道:“歇息一会儿。”
“为什么?”江篱勒住马,不满道。
叶白宣指指跨下坐骑,跳下马来,轻拍其背,让其自由走动,这才道:“这马比不得夜雪,赶了这一夜的路,早已没了力气。你连口草都不让它吃,未免太不像话。”
江篱被他数落地有些脸红,再看夜雪,也不如平日般有神采,毛发凌乱,满身污泥,只得略带歉意道:“去吧。”
夜雪甩甩马尾,慢悠悠地随着叶白宣那匹黑马而去。江篱不愿与叶白宣过于靠近,只得在那松叶林中独自漫步,心里却还在想着多日前发生的不寻常之事。
这一走,竟也走出了几百米,正在思量间,只听得林中似乎有人在争吵不休,江篱纳罕,想要归避,又难掩好奇之心,犹豫片刻,终是轻手蹑步,悄悄往声响传来之处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越往前走,吵闹声越大,江篱远远望去,只见四五个男子正围着一个美艳少妇纠缠不休。那少妇个子不高,身穿一身大红绣金衣,头上珠钗几朵,想是与人吵了几句,脸色微红,更显娇媚。
那几名男子却是乡野打扮,粗布衣衫,兼有补丁,手里拿的也非什么绝世兵器,只是做农活常用的锄头镰刀之类,想来必是这附近的农户。
江篱一看便心头火起,几个粗鄙男人围着一个美丽女子,想来也不会干好事,心中杀意顿起。
险中险
江篱虽有心杀人,却也非乱杀无辜之辈,当下先静下心来,听那几人为何争吵。
只因隔得太远,她又不愿让人给发现踪迹,躲于树后,听得并不分明,只是隐约听得那几个男子让那女子还钱之类。江篱只觉未免好笑,看那些人的打扮,也必知,那女子家世良好,不像是缺吃少穿之流。倒是那些农户,只怕是手中拮据,也不知为何,会将这女子拐来此处,以强欺弱,只怕是行抢盗之事。
江篱失了耐心,伸手去拿腰间宝剑。只是手还未按住剑身,倒已被另一只给轻轻按住。她抬头,只见叶白宣站在身侧。
以她的功夫,自然已知叶白宣跟了过来,却不料他会出手阻拦,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喝问:“怎么?”
叶白宣摇摇头,摆手道:“这事儿对错难分,你我还是多看会儿好。”
江篱一把挣脱他的手,跳至一旁,道:“这还用多看?你果真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不愿多说,江篱旋即跳了出去,手中剑左右一格,挡在前面那两个男人便飞了出去。她站在那红衣少妇面前,那五名农户一看她这打扮,便已明白,自己惹上了江湖人士,一时之间没了分寸。
“马上滚!”江篱两手交叉于胸前,脸带平静,语气却极为强硬。
那五人中的一人,身材略微高大,想来是这帮人的头儿,有些不服气,强辩道:“她骗了我们的钱,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江篱回头看那红衣女子,只见她脸带泪痕,娇小无助,拉着江篱的衣袖,低泣道:“算了,我将身边的钱给他们便是,只望女侠同我说句好话,让这几位爷留奴家性命为好。”
那女子边说边将钱袋拿了出来,怯怯地伸出手来,望向那几句男子。为头那个高大男子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明明是个不要脸的,还装什么贞妇。这本来就是兄弟几个的钱,倒被你得了好。”边说边伸手去拿那钱袋。
江篱挥剑打掉那男子的手,笑道:“这天下的强盗,像你们这样的,倒真不多见。明明想得别人钱财,嘴里还不干不净。”
“这原本便是我们的钱!”一个中等身材,极为结实的男子把镰刀往地上一扔,气道。
“这姑娘身穿绸缎,头戴珠钗,怎么看都比各位富裕。更何况,她区区一若女子,还能抢了你们不可?真是不知羞耻,强词夺理。”
“哪来的不要脸的女人,跟这□是一伙儿的吧?”又一人忍不住骂道。
话音未落,五个男子只觉身上某处一阵剧痛,眨眼间便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又跌落下来,抱着痛处在地上打滚。
江篱整整衣袖,轻描淡写道:“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那五人自知碰上了高手,今天这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来了,为保性命,只得忍气吞声,从地上爬起,未敢看江篱一眼,便各自扶着,逃之夭夭。
江篱见事情已解决,转身要走,却被那少妇甜甜叫住:“女侠且留步。”
江篱回头,道:“快走吧,此处并不适宜你。”
那少妇扭着小碎步走到江篱面前,脸露笑意,微微一福道:“今日多亏女侠出手相救,无以为报,奴家有一物相赠,望女侠收下。”
江篱刚要推托说“不用”,但见那女子已从衣袖中掏出一物,伸手向江篱递来。
江篱只觉整个人忽然飞身而起,眼前只见无数细针闪过,又接一道白光亮起,待得站定,才惊觉自己竟被叶白宣抱住腰,落至了几米开外的空地。再看那红衣少妇,已躺倒在地,浑身满是细针,被扎得不成人形。
叶白宣放开江篱,略带怒意道:“我早说过,此事对错难分,你却要强出头,险些丢了性命。”
“这女子到底是谁?”
“看这暗器,只怕是绿湖居的人,你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竟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无,方才若不是我看出异常,用剑将那针打了回去,只怕此刻,你便是她这副模样。”
江篱走近细看那女子,全身中针,伤口处竟慢慢渗出黑色的血来,这针想来带毒。回头看向叶白宣,江篱不禁有些懊恼。好心救人,却险被人害,这天下的是非黑白,果真并非如眼睛所看到的一般。
“如此说来,那些男子所说只怕为真,这女子为何要骗人钱财,又想取我性命?”
“若非行骗,她又何来华衣可穿珠钗可戴,只怕她原本并非为人命而来,只是这几人不甘被骗,追将过来。说起来,若你不曾插这一脚,现在,怕是又要枉死几人。”叶白宣拍拍江篱,拉着她便要走。
江篱有些不舍,转头又看那少妇一眼,她并非这世上唯一一个如此欺骗她的人。想到此处,她又回头去看叶白宣,突然很想听他亲口说一句,父亲的死与他无关。只是,即便他说了,自己便能信吗?
江篱去看叶白宣,眼里满是复杂的神情,目光却落在了他的左手臂上,那里有一根针,一根带毒的针。江篱有些着急,伸手便要去拔,却被叶白宣抬手打落右手。
“这针岂可随便拔。”叶白宣调整呼吸,稍一运气,那针便被他逼出体外。伤口只一小洞,几乎看不分明,只是有黑色的血迹沾在皮肉上。
“怎么办,你可能解此毒?”
叶白宣甩甩手,讪笑道:“解自是能解,只是,得配几味药方可……”话还未完,腿已发软,整个人便往江篱怀中倒去。
江篱赶忙接住,只觉他身体死沉,嫌弃地将头转向一边,偷骂道:“药都未说便晕,若死了可怎么好?”
“谁说我晕倒?”叶白宣竟还清醒着,只是全身乏力,难以站立。
江篱唤回马匹,将叶白宣推上马背,自己则骑上夜雪,往近处的城镇而去。
将叶白宣安顿于客栈后,江篱拿着他所写的药单,去药铺抓药。她对于药理一向不通,虽拜叶白宣为师,确只习得他的功夫,对于用药抑或是使毒,她皆一概未学。
出了药店大门,江篱快步往客栈走去,生怕去晚了,叶白宣一命呜呼。这镇子民风古朴,街上鲜少有未婚姑娘独自出行。像江篱这样的年轻女子,又是一身黑衣打扮,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有些多管闲事的婆姨,直恨不得冲上前来将她好一通教训,只是碍于她腰间的长剑,遂绝了念想。
江篱却不理会这些,她自小长于江湖,对于这平常百姓之地并不熟悉,也甚少与他们打交道。方才在药店,那伙计只动作稍慢,被她一个眼神扫过,也是吓得手发抖,差点将药全洒地上。
“姑娘,姑娘请留步。”身后似乎有人在叫。
江篱不知那“姑娘”指的是自己,只当是别人,依然走自己的路。未想身后那人却追了上来,一拍她肩膀,略带怒气道:“姑娘,在下唤你多声,为何理都不理?”
江篱转身,跳后一步,略带警觉道:“你又未曾喊我之名,我又怎知你唤的是谁?”
那追上来的是个青年,看模样,比江篱大了一些,一身米色绸衣,绣着金银大花,肤白脸俊,生得颇为好看,只是,那模样,若生就个女儿身,只怕会更好一些。他被江篱抢白一顿,倒是说不出话来。
江篱一看,那公子随身还带着几名护卫,倒是心急护主,跳出来道:“姑娘,休得无礼。”
江篱只白那人一眼,又道:“原本便是他自己追上来拦的我,现在又如何,要纠缠这有礼还是无礼的说法来?”
“不是,姑娘,请别误会,在下只是想邀姑娘去府上一谈。”那公子倒还算识礼,作了个请的手势。
江篱心中暗自好笑,这人来历不明,也不报上姓名,甚至未说原因,就想让自己去他府上,只怕从小生在金窝里,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
不愿与他再多言,江篱转身就走。那公子想来着急,竟指使手下护卫,冲将上来,要将江篱强抢回府。
江篱自是不肯,在那大街之上,便与几名男子打斗起来。直将路边小摊踢得不成样子,那些个做小生意的,平生怕是未见过此等野蛮之举,顾不得自己的摊子,抱着头,躲去一边。倒是有几个机灵的,大喊着要去寻官府。
江篱怕进了官府,更是麻烦,本不想伤人性命,可见他们步步紧逼,似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嫌,只得使出真本事,将那几人尽皆打趴于地。自己则是跃上房顶,向前跑了几步,一个翻腾,跳了下来,眨眼儿便已不见踪迹。
这一下,江篱不敢再走大道,只挑那小巷乱蹿,总算无人再追赶上来。她跑回了客栈,冲进房内,见叶白宣脸色发黄,坐在床边。
“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叶白宣服了自己制的解毒丸,暂将毒素压制下去,身体已有了一些力气。
江篱喝了杯茶,长出一口气道:“遇到个疯子,已经打发了。”说罢将药扔给叶白宣,“你看看,对不对,怎么煎才好?”
叶白宣懒得打开,扔还给江篱,吩咐道:“去煮水,要用沸水煎一个时辰,将药汁留出,再煎一个时辰,将两次的药汁混合。记住,药渣千万要留下。”
“真是麻烦。”江篱拿着那几帖药,嘟囔几下,只得认命。
叶白宣却不愿放过她,冷嘲道:“谁让你识人不准,才害得我如此下场。想你也算行走江湖多年,竟是这般没脑子。”
“我若有脑子,又岂会拜你为师?”江篱顶了回去。
“是啊,你若有脑子,就不会出尔反尔,又回来求我。”两个人像是在抬杠,谁也不愿意服输。毕竟是师徒,连吵架的气势,都是如此相似。
江篱不说话,却也不出门煎药,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这茶水虽淡而无味,却也能解渴,吵累了,喝上几口,却是不错。
叶白宣等得不耐烦,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又觉腿有些发酸,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抢过江篱手中的茶杯,只顾自己喝。
江篱看他那样子,又想想自己的所为,只觉幼稚。这十年来,她已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器,颜碧槐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杀人便杀人,劫货便劫货,只要无害于三生门,她都会去做。她固执地认为,如果不那么在乎一个人,而只服从他的话,便不会再被欺骗,也不会伤心难过。她对颜碧槐,只有上下关系,可她和叶白宣,却无法只做到如此。
挣扎几下,江篱放弃了争执,她不想叶白宣死,至少现在不想。于是,她又拿起那些药,起身去烧水煎药。
出了屋门,下了楼,江篱找到店小二,刚开口想讨要水壶去烧水,便听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客栈跑来。她蹿至门边,躲在后面,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大约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