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刚想推门而入,身后却突然又冒出一只手来,一把将房门推开,拉着她,裹着一阵风,两人同时入了那屋。屋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极轻的“喀嚓”声。
江篱回头去看叶白宣的脸,屋内光线不明,只能隐约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若不是遇上了你,我还真想不好用什么法子脱身。”江篱一面笑道,一面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叶白宣却是不客气地拿起那水杯,喝了一口茶,方道:“你的功夫,要从那小宫女手上逃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有何烦恼可言?”
“逃了又如何,若是找不到你,逃了也无用。”江篱笑道,“那两姑娘,现在只怕已是急白了头,到处寻你我呢。”
叶白宣挥挥手,道:“那又如何,她们必定当你我已逃出这佛兰阁,万万料不到,你我却是峰回路转,又折回了原地。”
江篱将身子往叶白宣处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已进了宫,下一步该做何打算?那个高仕,应该不会只怕两个小丫头来监视你我,此处可是他的地盘,若他手段强硬,抢了那云庭刀,只怕迟早会知道三生殿这个秘密。”
“只怕此刻,他已知晓,你别忘了,伍梓杉可不会向着你我。”叶白宣敲着桌面,脸色有些凝重。这个伍梓杉,留着便是一个祸害。
江篱欲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片刻后便听伍梓杉在门外道:“江姑娘,我知你在屋里,快开门。”
叶白宣将江篱按在椅上,自己上前替他开了门。伍梓杉走进屋里,随手将手关上,冲叶白宣道:“我就知道,叶公子必定也在。这也好,我便将话说一遍即可。”
江篱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客气道:“不知伍公子前来,有何要事?”
“我是来向两位辞行的。”伍梓杉略一抱拳,安然道。
叶白宣斜眼看他几眼,不解道:“你要走?入宫才一日,你便要走?”
伍梓杉却是笑道:“在下入宫,不过是为了几枚药材。方才我已去过太医院,取了高仕答应给我的那些药,既东西已到手,我也不会在此久留。这深宫内苑,阴气既重,怨气也深,多留一刻,也觉浑身不自在,自然是能早走一刻是一刻。明日一早,我便会出宫,只怕以后与两位,也是后会无期了。”说到此处,他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难过之意。
“伍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只会自己的心爱之物而活,绝不贪图半点名与利。”江篱所说这番话,皆是出自于真心,她对于这个伍梓杉,有着些许的佩服。这个世上,能如此纯粹地活着的人,并不多见。
伍梓杉听得江篱的夸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对她却是愈发地担心,只是自己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好意提醒道:“你们二位如今已进了宫,须知这宫里比不得外面,更不似江湖那般,只要功夫高,便能活下去。这宫里的人,很多虽无缚鸡之力,却是极有心思,杀人于无形之间。江姑娘你心思单薄,务必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方能避过那些小人的阴毒之招。如若不像,像前几日的中毒事件,只会源源不断,愈演愈练,便是你的功夫天下无双,也难逃那些阴暗招数。”
叶白宣听出了伍梓杉话中的意思,也觉此地不宜久留,开口道:“伍公子不但看病了得,便是看人,也独具慧眼,叶某着实配服。”
“岂敢岂敢。”伍梓杉难得听叶白宣称赞自己,着实有些不惯,“明日在下一走,两位在这宫中,便再无任何人可信。要知道,高仕对《鬼兵术》势在必得,如今在他的地面上,两位的处境着实危险。所幸我还未将三生殿的秘密告知于他,两位可用此秘密暂时拖他一拖,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你们必得为自己想一条后路,越快逃出越好,方是上策。”
伍梓杉越说越觉不安,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为了几枚药材,引他们二人去见高仕,现如今,将他们推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自己却是一走了之。他日若江篱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只怕也难以安心度日。当下便有些感慨,对江篱道:“江姑娘,其实,这《鬼兵术》既在这宫中,你让它留着便是。何苦非要找它出来?还是早些离去的好。皇宫实乃是非之地,多待一刻,也是危机重重,尤其是你一个姑娘家。”
叶白宣听了,内心也是挣扎不已。当初若不是他的坚持,或许江篱便不会答应前来找她娘的遗物。一本兵书而已,江篱要它有甚用?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他本不该再报任何侥幸心里,同江篱一道回梨潇谷,从此不管凡尘俗事,才是最佳的选择。
江篱却是毫无畏惧之色,反倒坚定地道:“不,到了此刻,我是再也不会出去了。其实行走江湖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多少听了一些传言。玄国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并我大梁,我若能找到这兵书,将它交予皇帝,或许能击退玄国也未定。若能保我大梁国百姓平安,冒点险也算值得。只是,”江篱犹豫了一下,方向伍梓杉问道:“能否请伍公子告之,那个高仕,究竟是何人。知已知彼,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伍梓杉见她问起,心知这事也难再瞒下去,便索性答道:“这高仕是何人,想必两位这些日子以来,也猜得个七八分。看他的行事做派,便不难猜出,他是皇族之人。”
“只怕他并非皇子之般简单,我猜想,总有一天,这大梁的天下,会落到他的手里。”叶白宣目光如炬,直视着伍梓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错,他便是梁国的太子。”
“想不到,梁国的太子,竟是如此一个无用窝囊之人。”叶白宣露出几分嘲讽之色,若江山真落到这样的人手里,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他虽无用,但他身边却不乏有用之人。单凭他以太子之尊,亲临民间,为救江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鬼兵术》来看,他便不是一个头脑简单,或是无用到极处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有野心,只是缺乏智慧。他日身边若有智囊相助,掌控国家也非难事。我与他接触多时,虽知他心高气傲,却也并非是个妄自尊大,任人唯亲之人。从古至今,做帝王者,若能听得进臣下的谏言,便不会是个无用之人。”
“若他真能做个明君,便是将兵书给了他,也无不可。”江篱轻叹道,“但他若真是野心不小,有朝一日,若是凭着那兵书践踏其他国家的百姓,只怕……”
“人生在世,便是充满了矛盾与无奈。江姑娘,你必得要做出一个选择方可。”伍梓杉直视着江篱的双眼,语意恳切道,“若用兵书救眼前梁国的百姓,将来有朝一日,他国的百姓或许会遭殃。而若现在你不出手,退隐江湖的话,或许梁国就此被灭。但是江姑娘,你必得明白一事,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战争,无论有无那本兵书,各国依旧会征战不休,不是此国的百姓生灵荼炭,便是彼国的百姓家破人亡。你做事的时候,切不可詹前顾后,必得坚定信念,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他日即使发生其他后患,也非你之错,世事无常,岂能尽随心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江篱只觉当下的伍梓杉,与往日那个嘻笑怒骂的伍梓杉,仿似两个人。他既正直,又有头脑,女儿般的外表下面,却是一颗真正的男儿之心。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自己觉得豁然开朗。江篱不禁心生感激,向伍梓杉抱拳道:“伍公子的话,让江篱茅塞顿开,在此谢过。”
伍梓杉却只是笑笑,谦虚道:“江姑娘不必多理,在下所说的,如能帮能上姑娘一二分,便也足够。明日之后,你便只能同叶公子互相扶持,早日找到那兵书,尽早离去的为好。伍某在此先行别过,望他日能与姑娘再会于江湖。”
江篱点头,再施一礼,便连叶白宣,也收起了与他做对的心思,颇为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送他出了门。
送走了伍梓杉后,江篱与叶白宣都坐在桌边,久久沉思不语。入宫的举措着实有些仓促,也有些无谓,江篱想到此处,只觉自己的一腔热情都化为了虚无。若从一开始,抢了云庭刀,便回梨潇谷,不去理会这天下其他的事情,或许这样才算为自己活了一场。
她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叶白宣,说道:“当初,我是否不应该如此坚持。或许那刀被西渊抢走时,我便不该追出谷?更不该听伍梓杉的话,来与高仕做这笔交易。师父,是我害了你。”
叶白宣听她如此说,心里难受地紧,抓着她手,摇头道:“江篱,这并非你的错。只是你为人太过没有自我,你追出梨潇谷,是为救西渊的命。如今你来这皇宫,又是为了百姓的生死。答应我,江篱,若有一日,真到了避无可避之时,记得,万不可为他人而死,而是要为自己而活。”
江篱听得叶白宣的话,又想起伍梓杉方才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内心极为感动,又觉他们一语中地,说中了她人性中最为软弱的地方。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脾性,却每次事到临头,总是难以很冷静地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明知有危险,明知对自己不利,却依旧要倔强地强揽于身。她看看身边的叶白宣,见他满眼都是关心之意,心内更是不安,不知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对是错,若最终不仅害了自己,又累了叶白宣,那该如何是好。
叶白宣见江篱不说话,眉头皱成一团,知她心内挣扎又难过,便挤出几丝笑意,固做轻松道:“如今既然进来了,说些别的也无意义,倒不如想想能做些什么,如何从高仕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书偷将出来。若真能得那书,倒可以做一个筹码,保自己一条命啊。”
江篱苦笑一下,无奈道:“早知不进宫来,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这么辛苦才能想出一个保命之法。”
叶白宣一拍桌子,假装不悦道:“凡事不做又怎知结果,你我才入宫一日,便被那伍梓杉搞得心情抑郁,裹足不前,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江篱低下头,抱歉道:“是,我确实思虑过多,或许等找到娘的遗物后,再后悔或是庆幸也未迟,现今,你我或许要做些什么,方是上策。”
“没错,惟今之计,你我必得抢先一步,事事走在高仕前头,方是保命之策。”叶白宣手一拍,露出一丝笑意,“既如此,你我今晚便去探一探路。”
“去何处?”江篱扭头问道。
叶白宣手一挥,帮做潇洒状,旋即慢慢吐出三个字:“三、生、殿。”
阴魂散
暗夜里的佛兰阁与这宫内其他的殿阁并无有同,有的只是阴冷与凄清。除了受宠的妃子寝宫外,这宫里的每一处殿阁,都如同冷宫一般,少了几许生气。
斑驳的月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内,洒在床上、椅上,还有一位少女的身上。那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似是入睡了一般。
屋内的女子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转身出门,轻声将门关上。便在此刻,一个人如风般飞至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果真是我的徒弟,便连脱身,都与我用了一样的法子。”
江篱只觉耳边有热气不停地吹来,那声音便如在自己的脑中响起一般,贴得如此之近。她心知叶白宣此刻便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整个人已是生了些许的不自在,面红耳赤,两手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
叶白宣却好似未看到江篱的羞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跃上了屋顶,将她的身子按低,悄声道:“现今,她们两个都已被点了穴,看来要睡上好一阵子,你我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将这皇宫看查一番为妙。”
江篱见叶白宣一般平常打扮,未像往日般穿起夜行衣,再看看自己,不禁笑道:“你我竟是想到了一处。”
“若穿着夜行衣到处走,被抓到后岂不难以辩驳,倒不如像平常一般,最多便撒谎说走错路,想必那高仕也不会拿你我怎样。”
江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手上,借着月光,将那地图给叶白宣看,边看边道:“这地图,是伍梓杉临走之前送予我的,想来你我的想法,他已是一清二楚。此处是佛兰阁,从图上来看,那画红心之处便是三生殿,沿着蓝色的标记而去,只要穿过四个殿阁,便可到达,是最为近的一条路。”
叶白宣将那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又在屋顶向四处望了几望,确定了行走方向之后,便将这地图收入怀中,笑道:“想不到这伍梓杉,竟是个热心人,对这皇宫也是烂熟于心,连这便捷之路都已为你选好。”
江篱听他似是话中有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指着前方一处高树道:“往那儿走吧。”
叶白宣点头道“好”,随即猫着身子,飘过屋顶,蹿至那棵大树上,往三生殿赶去。江篱跟在他身后,眼耳不停地注意着四方,以防被守夜巡逻的护卫发现。
两人皆是初次入宫,对此处的地形和环境皆很陌生,靠着伍梓杉的那份地图和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几次险被人发觉,所幸皆是有惊无险,未曾与人动起手来。费了约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找寻到了三生殿。
叶白宣带着江篱翻墙而入,两人躲在一处假山后,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三生殿比之他们所住的佛兰阁,看上去要大了许多。地面的青石砖洗得极是干净,江篱用手摸了一下,竟无任何尘屑,反观佛兰阁内的厢房,他们去时,已是积了小小的灰垢。
只是这三生殿,却也是同佛兰阁一样,少有人烟。他们两个观察妥当后,从假山后出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路过了几间宅子,皆无灯光可见,里面似乎也无人居住,大门上竟还上了锁。
“这三生殿,看来就像座空宅。”江篱边走边轻声感叹,“是否往日住在这里的人已死,便至此无了生气?”
叶白宣借着月光看着江篱的脸,肤色一如往日的白,却也是依旧少了几分血色。她的眉头,自从入宫后,便鲜少有舒平的时候,似乎一直便是这么皱着,便是笑时,也会夹杂着几分愁容。此刻听她说出这番话,叶白宣不知为何,竟觉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楚,手便不自觉地去拉江篱的手,将它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他忽然很想将江篱带出这个皇宫,可是到了现下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已是不由自主,再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江篱被叶白宣握住了手,只觉他的手冰冷异常,担心他有事,回头直直地望着他,直到见他神色无常,这才放心下来,两个人摸黑向前,胡乱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去往何处。
“还要往前走吗?”江篱有些犹豫不决,“这三生殿,像是无人住的样子,这么大的地方,要去何去找娘留的东西呢?”
“不用怕,越是无人,对你我越是有利。这地方,看来像是个冷宫,高仕必定还不知这刀中所藏的秘密,才未曾派人前来守卫。你我需抓紧时间,趁早找出那把兵书为好。到时候,即使将那书给了他,也能为自己多赢回一些筹码。”叶白宣拍拍江篱的肩,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前行。
走过一片花园,两人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那宅子,比之方才那些屋子,明显大了许多,气派许多。院中的花枝也如方才走过的每一间屋前一般,修剪地极为齐整。
“此处或许便是你我要找的地方了。”叶白宣深深地吸了口气,严肃道。
江篱有些不解,转头看他:“为何如此说?”
叶白宣又深了一口气,方才道:“你仔细闻闻,空气中有一股漆味,虽然看得不很分明,但这味道,方才走过的宅子都未曾闻到,只此处有,想来这地方新近被漆过。再看这宅子,看上去很像是正殿,我想你娘若想藏东西,或许会藏在此处也未可知,深宫内苑内,越在华丽的屋子,越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或许真是如此。”江篱点头附合道,“这屋子里未曾点灯,想来也无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