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背影,轻声道。
风波起
那一日夜里,江篱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却是难以入眠。她在回想白天的事情。她原本以为,颜碧槐留在丁莫言身边,必是有所图谋,而那抽魂指,便是最大的嫌疑。颜碧槐野心如此之大,又费尽心力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若是不为抽魂指而来,他又何必留在这赤梅山庄受辱。
可是未曾想,那抽魂指,便像本普通的书册,留在丁莫言的书房内,从未有人想要偷得它。江篱白天收拾时仔细看过,那书房内除了她,已很久未曾有人去过,颜碧槐老奸巨滑,若真要偷,没理由没去过那里。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留在此处,不为抽魂指。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江篱越想,越觉头脑清醒,原本的些许睡意,也被搅地没了踪影。春日的夜里,寒意甚浓,江篱只觉屋内似乎吹起冷风,不禁将棉被往上拉了拉。
临睡前,她明明有关紧门窗,这无名的冷风,又是从何而来?
不对,有人!江篱两眼圆睁,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内力消逝多日,她那敏锐的观察力,也反应迟钝稍许。
江篱与两个男子同住一庄,刚开始那几晚,自然是整夜不敢合眼,生怕有人偷闯进来。后来时日一长,她便也放松了警惕,颜碧槐与丁莫言,都不是好色之徒,对于她,也无男女之情,江篱夜里,才算睡得踏实一些。
想不到此时,竟会有人闯进屋内。江篱暗叫不妙,她的手边,没有任何兵器,若是赤手穿拳,别说是丁莫言,便是颜碧槐,她也难以抵挡。
江篱感觉冷风不停地吹过耳边,似乎有人从窗外翻身进屋,尽管手脚麻利,未发出任何声响。江篱还是凭着深厚的内力,听出了端倪。
江篱慢慢将手移至枕下,那里有一把短匕首,她每晚睡觉时必定会带着。那算是一种小小的心理安慰,虽然明知失去内力的自己,靠着一把匕首必然毫无胜算,她还是执意地枕着它入眠。没想到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江篱的手一触到那略微发凉的匕首,心便安定了下来。她默数着拍子,算着跳窗而入的那人何时才会到达床前。
她的呼吸平稳而均匀,粗略听来,会让人以为她以入眠,殊不知她的双眼睁大,精神集中。待那人靠近床边,伸出手来,刚要触到她的脸颊时,江篱一下掀开棉被,从床上跳起,手中的匕首已经刺了出去,只冲那人的心肺而去。
那人却是早有准备,挥出一掌,打开了江篱的匕首,后退几步。江篱一击不成,翻身下床,顾不得身上只穿有单薄的亵衣,几步上前,手中匕首已脱鞘,明晃晃的刀身在黑暗里,闪烁不停。
几招过后,江篱心中已有盘算,这人使的是三生门的功夫,只怕是颜碧槐。想不到自己方才还在将他左右分析,此人竟主动送上门来。
只是那人似乎并未要取江篱性命,出手之间皆留有余地,是为刺探江篱的武功修为,还是另有所图,江篱猜不分明。
两人战至酣处,那人却突然轻喝一声:“江篱,是我!”
江篱一听那声音,已挥出手的掌力顿时停在半路,慢慢地收了回去。这声音她认得,虽然两人多年未见,虽然上一次相见时兵戎相向,斗得你死我活。可是,她还是一下子明白了来人的身分。
是方西渊。江篱点起油灯,照在来人的脸上,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她原本的脑中,还闪过一个念头,不自觉地想起了叶白宣。可是,那也只一刹那的想法,只是她料不到,方西渊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来做什么?”江篱边说边跑至床头,扯下衣架上的外衣便往身上套。
方西渊却走到桌边,一记吹灭油灯,轻声道:“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叶白宣?江篱心一紧:“那他为何没来?你们又如何知道,我便在此处?”
暗夜里,江篱与方西渊保持着距离,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凭内力,听清楚对方的耳语。
“那一日,你在梨潇谷被丁莫言抓走,师父便出谷到处找你。路上与我相遇,他便拜托我前来此处寻你。他猜测,丁莫言会将你带回赤梅庄,没想到,果真如此。”
“那他人呢,他为何不来?”江篱有些心酸。
“他在找人,去找帮手一同来救你。要从丁莫言手中要人,谈何容易。原本我与他约定三天后同他在某处汇合,与他一同前来救你。只是,”方西渊停顿一下,继续道,“我太过心急,想要知道你安全与否,才背着他,偷偷跑来找你。”
“现在你知道了,我还活着,那便可以走了。此处不宜久留,你会有危险。”江篱有些心急,催促道。她方才与方西渊打斗时,发出过响动,只怕已惊动了庄内的另外两人。
“江篱,同我一起走吧。”方西渊说罢便走上前来,抓起江篱的手,一同往窗边跑去。
一阵巨响,房门突然凭空碎裂,木屑横飞,烟尘四起。一阵劲风吹来,江篱便觉方西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划了下去,放眼细看,只见丁莫言已与他缠斗在了一起。不远处,颜碧槐只是站着,却不出手。
江篱知道,方西渊不是丁莫言的对手,深怕他会有不测,也顾不得那颜碧槐是否会出手,抢在前头,往丁莫言身上打去。
丁莫言见江篱与自己为敌,显得极为不悦,一手对一人,满脸杀气,似是要取两人性命。江篱见丁莫言如此,深知今晚必定凶多吉少,若是方西渊死于他手,只怕自己以后也难以再心平气和地待在这赤梅庄内。当下她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方西渊的命,他虽为了报仇做了错事,但他确是与此事无关。江篱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她要方西渊活着,要让他去通知叶白宣,莫要再上这赤梅庄来,即便带再多的人也无用,丁莫言不是说过,他能从千人手中将娘亲救出,今日的叶白宣,又能找到几人前来。还不如就让她一人死了,也好过那么多人一同陪葬。
想到此处,江篱出手便越来越狠,她在拼命,她要将丁莫言的掌力引到自己这边来,只有这样,方西渊才有逃命的可能。
丁莫言见江篱出招颇狠,几乎招招都直取自己命门,不杀他誓不罢休,不禁抛开了方西渊,单攻江篱而去。方西渊总算寻得一息喘息之机,可他不愿丢下江篱不管,他今日前来,也是拼了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江篱死在此处。
方西渊调整内息,使出一招飞凌掌,刚要往丁莫言身上挥去,却在此时瞥见了一旁默不出身的颜碧槐,脑中只觉血气上涌,这么些年的怨仇刹那间迸发而出,当下也顾不得去救江篱,转而往颜碧槐处攻去。
江篱看出方西渊的心思,急得大叫道:“西渊,快走!”
只说得这么一句,江篱的出招已露出破绽,丁莫言毫不犹疑,便朝江篱的破绽处打去。他那名震江湖的抽魂指,已是多年未用,想不到今日,竟要用在江篱身上。
江篱话音刚落,转过脸来,便见丁莫言已使出抽魂指。她不及思考,甚至忘了如何抵挡,两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一招,丁莫言已烂熟于心,二十二年前,他曾用它差点要了心爱女人的性命,今天,他又要将它使在那女子的女儿的身上。他看着江篱的脸,脑中却浮现出了云庭的脸,她那么拼死扑向江群山,满脸泪痕,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之情。
丁莫言糊涂了,他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江篱还是云庭,他变得犹豫起来,他那挥出的两指在触到江篱身上时,突然收了回来。可是那指上所带的强劲内力还是将江篱打了出去,江篱撞在墙上,又跌落下来,只觉眼前人影模糊,似乎有人冲到了自己面前,可她却只来得及说出一句“放他走”,便晕了过去。
江篱以为,自己受了那一指抽魂指,必然便没了性命。所以当她醒来时,发现还躺在熟悉的床上,睁眼一看,丁莫言便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便明白,丁莫言必定是手下留情,未尽全力。
这一次与上一次中剑的情况很不一样,江篱躺在床上,分不清身上究竟何处在疼痛,只觉全身的骨骼都好似碎裂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痛得全身发颤,冷汗直流。喉咙像是有火在烧,江篱想要开口要水,一看到丁莫言那张脸,已经张开的双唇又倔强地闭上起来。
丁莫言却像是看穿了江篱的心思,主动倒了茶,走到床边,将江篱的头微微抬起,将那茶水灌入她嘴里。
江篱只那轻轻一抬,已是痛得几欲晕去,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来,那灌进嘴里的茶水,和着血水,一起吐了出来,流在了棉被上。
丁莫言将江篱放下,转身便要出门,临出门前,只留下一句话:“好好躺着,不会死。”
江篱躺在床上,虽觉身上疼痛难忍,却更急于知道方西渊的情况。奈何她此时身体绵软无力,既不能起身,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轻声地“哼”了几声,还未将话问出,丁莫言已是出了门,“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江篱既唤不回他,便也无法,头又开始晕沉。她想起了母亲,在她稍记人事时,娘便离她而去了。她仅有的一些记忆中,娘似乎便是整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便是大声说几句话也会累倒一般。现在想来,娘必是中了抽魂指,身体渐差,才会没熬到她成人,便撒手西去。
现在想来,母亲必是中了了抽魂指,熬不过去,才如此年轻便丢下了她和爹。她在迷迷糊糊中想起,是否自己也会如此,在痛苦中撑个几年,最后也是难逃一死?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事,她便又昏睡过去。
此后的几日,江篱一直是如此,在半梦半醒间生活着,似乎只有丁莫言来过她的房间,可是她恍然间觉得,似乎总有一双温柔的手,托着自己的身体,给她喂水喂粥,可是那人是谁,她却看不分明。
她想睡觉,她一直都只想睡觉,像是已清醒了几十年,突然她很想让自己糊涂地过下半生。
所以当那人再一次将她从梦境中摇醒时,江篱显得有些不快,身上的伤痛已稍减,但一起身,还是会让她难以自制地哼出声来。
她睁开眼,努力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女子,年轻的女子,看样子,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将江篱扶好,半靠在床边,转身便拿来了一个粥碗。
江篱看到她时,心里一惊。这个姑娘,何时来的赤梅庄。她想起了枉死的那个粉衫少女,莫非丁莫言又故技重施,想拿这姑娘的命来要挟她?
江篱急得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姑娘倒是一脸平静,笑道:“姑娘你醒了。奴婢是山下吴村的,是丁老爷让我来服侍姑娘的。”
江篱像是忘了身上的疼痛,坐起身来,将那姑娘往床外推:“你快走,我不需要你服侍,你赶快下山回家去。”
这话一出,莫说那姑娘,便是江篱也是一愣。她一看便是个弱女子,现在让她下山逃走,无异于将她往死路上推。可是她若留在此处,只怕到最后,也难以活命。
正在江篱两难之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丁莫言走进来,一看房中情形,问道:“怎么,你嫌她服侍的不好?”
“没有,她很好,她正在喂我喝粥。”江篱紧张不已,强忍着心中的担心,说出这一番看似平静的话来。
那姑娘一听江篱如此说,很是乖巧,赶忙走至床边,舀了一勺粥,吹了几下,小心地往江篱嘴里送。江篱心不在焉地喝着粥,眼睛却一直在注意丁莫言的举动。她很怕那个男人,忽然又会犯病,无端端将眼前这个小姑娘杀死。
丁莫言却只是笑着道:“很好,这样便好,你既然喜欢,我就将她留在此处,一直服侍你。”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很多,让她回家去吧。”
“你若不想她留在此处,好,那我便将她送走。”
“不,就让她留下来吧。”江篱一听丁莫言那话,急忙改口。这姑娘留在此处,至少还有她照看着,若是离了她的视线,只怕丁莫言立时便会一掌将她打死。
难自制
那姑娘名叫玉荷,自小在村里长大,为人纯朴,被丁莫言雇了来庄里,专门负责照顾江篱。
江篱有些奇怪,丁莫言只是雇了玉荷,而非将她买下。这说明什么?莫非他善心大发,心想有一天还要将玉荷送还回去?若他有心过河抽板,大可将玉荷买下,好过他日玉荷的家人长上门来要人。赤梅庄虽已荒废,但丁莫言并不缺钱,有颜碧槐在,他便不会受穷,所以,他必定不是拿不出银两,才只是雇了玉荷来此处。
江篱自我分析良久,总算找到一丝安慰,觉得或许玉荷可以保住一命,尽情顿时好了许多。只是她身上的伤,却总也不见大好,每日里,她只能躺在床上,极少能下床走动。即便下床,也非得要玉荷扶着才行。她突然觉得,自己便像是一个废人。
想到此处,江篱便觉心酸,她与母亲,命运竟都如此不济,但母亲的身边,至少还有爹一直陪伴左右,她这一生,既不幸又幸福。可是自己呢?难道就要老死此处,整日里对着丁莫言与颜碧槐两个惹人生厌的家伙?
江篱不甘心,她很不甘心,她生性倔强,处处不愿落在人后,即便自己是个女儿身,也常与男子一较高下,她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情,男人可以做,她江篱便做不到。所以如今即便是残了身体,她也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被解开了内力,又怎可以这么快便轻易放弃?
于是她推开了玉荷扶着她的手,硬是要凭着自己的双脚,她要走到桌边,至少要亲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可是她两腿无力,不仅使不出力,便连每走出小小的一步,都会痛得她浑身冒汗。嘴唇被咬破,血流进嘴里,江篱尝着那股子血腥气,越发对自己生气,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情,她竟也无法完成。
玉荷见江篱情形不对,赶忙上来扶她,却被江篱一把推开。
“不要过来。”江篱气道,她在气自己,却把怒火烧到了玉荷身上。
“你若想以后还能走,最后现在便回床上去躺着。”丁莫言一掌拍开房门,冲江篱厉声道。
玉荷见状,吓得两腿发软,赶忙上前去扶江篱,要将她拖回床上。奈何江篱性子太倔,火气还未消去,抬头与丁莫言对视道:“不用你管。”
丁莫言懒得与江篱计较,上前抓起她,便如同抓只小鸡一般,轻松将她扔回了床上,道:“早知你如此愚蠢,当日我便不该放走那小子,若用他来威胁你,只怕你才会乖乖听话。”
江篱一听方西渊已安全脱身,尽情顿时大为放松。这些天来,她一直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她很怕弄巧成拙,令丁莫言尽情不悦,即便放走了方西渊,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重新抓回来。江篱与丁莫言虽相识不久,却已摸清了他的脾气,很多时候,他若不说,她便不问,这样对她来说,才是好事。
丁莫言看玉荷一眼,道:“你先出去。”
玉荷不敢违令,只偷偷看了江篱一眼,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江篱猜出了玉荷的心思,她毕竟来此处时日尚短,不了解丁莫言这人,他对她,不像玉荷所想的那样,即便独处一室,也必定不是什么肮脏之事。
江篱在很多时候,都只将丁莫言看做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而在丁莫言眼中,江篱身上有着云庭的影子,他才会一直放不下,要强将她留在赤梅庄里。他们两个之间,便是如此有些莫名的关系。
丁莫言从袖管中掏出一本书册,扔到江篱面前,道:“翻开它。”
江篱一看那书册,便是前几天她在书房寻得的那一本,抽魂指的秘籍。她没有照做,想也未想,便拒绝道:“我不要,我还没想过要练它。”
“你若想恢复正常,就乖乖听话,这天下,能治抽魂指内伤的,便只有它本身而已。你娘,便是未习会它,才受了那些苦,最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