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雪怔了怔，她不知道少年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满脸茫然的将他看着。
“你知道的，我是妖皇，我在鬼域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日面对的都是妖魔鬼怪，仙人是不会来这里的，就算要来，也是带着恨意而来……那时候的你，眼中却只有茫然，茫然得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亭中雪本想实话实说，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但看着少年在面前低眉顺眼的站着，乖乖巧巧的捧着茶杯，不忍拂他意，接过茶喝得干干净净。
少年又给她奉了第二杯茶，“然后想和你说清楚，恶神这种东西其实是不存在的，只是黄泉这个地方是恶根源头，谁来了这个地方都容易入魔。其实多年前恶神是有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太过寂寞了，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原来恶神是不存在的？亭中雪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她本想再细致的想一想，不料经少年一说，心里猛地有着一股子杀戮的欲望，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此时此刻只想一掌下去将四周弄得个粉碎。
“别动！”少年低喝了一声，唤回她的心神：“别被我影响了！”
亭中雪被喝得清醒过来，低头喝了那杯茶，好一会儿才镇定下心神，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要破黄泉的枷锁？”
少年怔了怔，垂着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低声道：“所以我说我做了个梦啊……”
“那年我有强大的力量，保护了鬼域很多年很多年，鬼域渐渐的变成我的家，我想我的家更强大，我受不了你们仙界人冷淡的目光，我想要我的鬼域正儿八经的存活下来，和你们仙界一样。”
“纵然我知道恶神已经不存在了，我还是拼命的解开枷锁，我心里希望着黄泉能有一点东西让我实现我所有想做的，其实我都是在骗自己而已。”
亭中雪越听越疑惑：“他们说你在沉睡？”
“的确，我要用的力量太大，本体承受不住，我就让他沉睡了。”
亭中雪叹了口气，伸手给少年擦了擦眼泪，道：“那为什么会出现星盘不稳的情况，我听说从北冥到九重天的道路都快打通了。”
少年第三次给她奉茶，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黄泉就是那条通道。”
亭中雪恍然大悟。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好好的清理了一下思路，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仙界知道妖皇在破黄泉的枷锁，以为是要放恶神出来，所以拼命阻拦；而妖皇知道恶神在世间已经消失了，还是要破黄泉的枷锁，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寄托；而黄泉其实就是从北冥通向九重天的道路，最后黄泉枷锁破了，这条通道也可以让妖魔行走了，所以众仙才会如此的慌张。
忽然间大地一个颤抖，抖得她一个不稳不要摔下去，少年一把将她扶住，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了也别让这地这么抖啊……”亭中雪忍不住嘴贱。
“不是我。”少年淡淡道：“是承影剑，他们控制不了妖魔了，要用承影剑毁掉北冥。”
亭中雪一惊，毁掉北冥，那她不是也要死了？
她这般想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忽然像是洪水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哭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其实她不想死的，她本来只想乖乖的回影壁，乖乖的等他们回来的。
少年默默的陪她哭完，道：“我代你去死，好不好？”
亭中雪一愣，含着眼泪问道：“为什么？”
“你答应了？”少年走在窗边推开窗，冷风顿时灌了进来，窗外是悬崖和深渊，在夜中显得幽寂无比，“其实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我把力量都给你，你让我去承受那把剑，我只想让我的鬼域存活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细不可闻，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等着亭中雪答话。
亭中雪却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语无伦次的道：“我我我，我不想死，可是也不想你死，我觉得你其实挺好的，只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根小小的竹签递在她手上，郑重道：“玉如意总说她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我调查了好久才总算明白她过去发生了什么，其实她不叫玉如意，她叫镜花水月，你把这根竹签交给她她就知道了。”
亭中雪赶忙收下，问道：“那你……”
少年忽的顷身向外，整个人从窗边跌落出去。亭中雪“啊”了一声想要抓住他，却没有来得及，只见他的衣裳飘飞像是夜中的蝴蝶，渐渐的在深渊中失去了踪迹。
亭中雪眉心一跳，猛的睁开眼，只见自己站在苍茫的雪域，一只朱雀绕在她的身边，只是这只朱雀的双眼无神，像是要流泪一般的忧愁。
天空之中，黑色的混沌被一道凌厉的光破开，一个人站在云端执了一把黑色的剑，那把剑朴实无华，然而看起来十分的沉重。那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站了许久才缓缓的将剑举起，缓缓的从云中斩了下来。
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变了色，鬼声更加的凄厉，像是死亡前尖锐的哭嚎，北冥的土地寸寸裂开，冰雪碎裂成灰，亭中雪在风中险些站不稳身形，伸手扶了一下朱雀。
那把剑真正的劈下来的时候，山崩地裂，不论是妖魔鬼怪还是山川草木瞬间灰飞烟灭，朱雀低声道：“记得答应过我的啊。”让亭中雪伏在自己的身上，猛地冲了出去，那时候恰恰北烟辞睁眼，淡淡的眸子对上亭中雪茫然的眼神。
阿雪？
亭中雪的胸口炸开大片的血花，无尽的煞气从她身体里面蜂拥出来，把她的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那把剑忽然送了手，她无处借力，从天空中跌落下去，眼中是血色朦胧的一片，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叫她，最后能看清楚的，是执剑的少年那绝望破碎的眼神。
“阿雪！”
天空缓缓亮了起来，煞气渐渐褪去，北冥的上空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渐渐的把这个地方洗得干净雪白。亭中雪的身体被淹没在大片的白雪之中，恍恍惚惚只听见有人扒开压着她的雪，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阿雪？”
“阿雪？”
“龙城，把他抱起来！”
“别碰到她伤口了！”
“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最痛是遗忘
亭中雪又一次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这次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胸口很痛很痛，痛的没有办法呼吸。
渐渐的她能听到水流的声音，然后有人在耳边喧哗着，仿佛在惊叫：“龙城，快点拿药来，还在出血！”
“不不不，你别动！我来剪！”
“要是等会我神志不清，你就用这把刀。”
“将她按住，我要开始了！”
亭中雪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恍恍惚惚真的有人把她按住，刀刃在她肌肤上一寸寸的割着，痛得她几欲昏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再度清醒过来，动一动都是皮肤裂开的痛苦，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才勉勉强强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晃动的水蓝色。她被浸泡在池子中，池面上飘动着七彩满溢的优昙，在水中起起伏伏。
“阿雪。”有人轻轻的按了一下她，道：“你别动，伤口还没有好。”
只见龙城疲惫的坐在岸上，满身都是血渍，手臂上大片大片的伤口模糊不清，看着她的眸子都是浑浊一片。
龙城师兄？亭中雪想说话，张开却是嘶哑的不成语句的声音。
“好好养着，为你换个血不容易。”龙城轻声道。
她还没有死？亭中雪愣了愣，妖皇果然没有骗她。
“你命这么大，怎么可能死。”龙城安慰她。
说着龙城伸手拿起一朵流光溢彩的优昙，只见优昙之中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液体，幽香扑鼻而来，他缓缓喂给亭中雪喝了，入口只觉一股凉凉的气息，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沉默许久，低声道：“当时烟辞抱你回来的时候，还真的以为你死了，小乖宝哭得伤心得很。可是我和烟辞总觉得你没有那么容易死的，那时候你身体里面被灌入了妖皇的法力，麻烦得很呢。”
龙城又喂她喝了些优昙中的液体，让她好受很多。终于亭中雪也能勉强动弹了，费力的爬起来趴在池边，问道：“龙城师兄，你们都还好吗？”
“不必担心我，虽然这么多天累得半死不活的，但还能站在这里精神饱满的陪你说话，你说我好不好？”龙城笑了笑，接着道：“后来证明我们是对的，你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当初寻怀君师伯选你做徒弟果然没错。”
亭中雪此刻有种绝处逢生，或者说大难不死的感觉，脑袋渐渐的清醒过来才开始想一些事情，想来妖皇也已经死了，星盘稳固了，也不会有太大的伤亡，思来想去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师兄，瑶仙他还好吗？”
“那是自然。”
亭中雪抱了抱自己的肩，忽然摸到身上细细的绒毛，不由得“啊”了一声，顿时想起来身上有朱雀给她的力量，长着点毛也是正常，长长细细的发丝在水中漂浮着，映着水中七彩的光。
她那乌黑的头发，此时变得雪白。
她又试着动了动法力，却又觉得全身发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哭道：“怎么我用不了法术了啊？”
“别担心，阿雪。”龙城宽慰道：“现在你身体里面的法力太乱了，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亭中雪点点头，摸着自己雪白的头发，蹙眉不语。她方才动气的时候，身体里面好像有些什么熟悉的气息，不是妖皇的的，而是北烟辞的。
亭中雪顿时慌了起来，抓着龙城问道：“瑶仙为什么不来看我？”
龙城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亭中雪心头一颤，挣扎着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低声喝道：“你呆着！听我给你说。”
“你说，他还活着吗？”亭中雪颤声问道。
“自然是活着了。”龙城点头道：“不然你以为这么多的琉璃饮怎么来的。”
亭中雪伸手碰了碰水面上飘荡的优昙花，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琉璃饮，琉璃饮这种稀奇的东西也就只有北烟辞那里会有。
活着就好，亭中雪泪眼汪汪的看着龙城：“那他到底怎么了？”
“那天你在北冥，被承影剑一剑贯心的时候，我和你师尊正好赶来，天空下了好大的雪，妖皇给你挡了绝大部分的力量，然后你被埋在茫茫大雪之中，我和烟辞和你师尊花了好多力气才把你挖出来。”
“把回来之后，陪你陪得最多的也是他，可是他那一剑之后也是费尽了法力……”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有些迟疑道：“给你换血的是我没错，可是最后渡入法力护你安好的人的是他，你知道那时候以你的状况，每个人都慌张得很，自然没有注意他的身体，他熬了几日，终于有些熬不出了，开始呕血……”
亭中雪听得心惊胆战，急忙拉住龙城问道：“后来呢？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龙城轻声道。
亭中雪看他神情不对，隐隐约约担心起来，怔怔道：“你说吧，我不怕。”
龙城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叹了口气，道：“是紫薇把他带回去的，吃了些灵药，好不容易稳住了散乱的神识，以为慢慢调理就会好的，谁知道一日身体忽然烧了起来，连血液都是滚烫的，没有人镇得住他，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神力震开……所以紫薇给他吃了醍醐香。”
醍醐香，瞬间让人醍醐灌顶，身体里所有的紊乱都会被平静下来，不论是什么样的躁动都会被平息下来，那时候人像是到了另外一个境界，身体从内到外都被雪水清洗一遍，包括脉搏，包括意识。
亭中雪这才明白龙城看她的时候那个心疼的眼神是什么含义，北烟辞和她一样的是虽然法力丧失可是好好修炼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一样的是北烟辞的意识都被清洗了一遍，这个时候的北烟辞，就像是混沌初开的时候萌生的一点点灵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记得。
他也就不认得她了。
亭中雪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淌下泪来，最后忍不住伏在岸上哭泣。龙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她从来只记得北烟辞很好，北烟辞很厉害，什么是事情北烟辞都可以解决，她也渐渐习惯北烟辞叫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时时刻刻都陪着她，可是今日忽然听到说北烟辞不记得她了，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已经无声无息的坍塌了下去。
累得很。
难过得要命。
“去看看他吧，等你好些了。”许久，龙城轻声道。
亭中雪等身体稍微好点，立马就去了九重天。
北烟辞那座府邸看门的小童对她很熟悉，恭恭敬敬的问了安好，给她开门。亭中雪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踏进门只见北烟辞遥遥站在雾中，凝神不语，恍惚如同初见他时候的模样，不由得心酸，就要掉下泪来。
北烟辞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来看她，神色冷清，那个白白胖胖的童子在旁边低声提醒道：“瑶仙，这位是影壁的亭中雪仙人，和您师出同门。”
北烟辞这才开口道：“许久不见。”
亭中雪听他语气生疏，一时间怔怔不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声道：“我是阿雪。”
“阿雪。”北烟辞点点头。
亭中雪愣了愣，半晌才接着道：“瑶仙你不论见着谁，都这么说吗？”
没有听见瑶仙回答，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轻轻的叹了口气。想来这些天有不少神仙过来看他，他一律都是这句“许久不见”吧，其实也对，什么记忆都没有了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这爱发呆的性子倒没有变。”亭中雪又道。
“爱一样东西，自然不会轻易变动了。”
亭中雪“哦”了一声，忽然生起气来，质问道：“那你怎么把我也给忘记了？”
感觉到她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北烟辞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漆黑的眸子满是怒气，透着一股子冷冽，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转头看着白白胖胖的小童子，小童子一脸也一脸茫然的将他望着。
“算了。”亭中雪哼了几声，她也不想再生他的气了，这样赌气只有让自己更难过，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会用那样温柔的目光将她望着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想必来探望他的人来了一次之后就被北烟辞禁止再次进入，他脾气还是这样，不喜欢的人不想看到，也不喜热闹。
亭中雪忽然想哭，若是以前她还能扑上去抱着她嚎啕大哭，可是如今只能轻声问：“以后可以常常来看你吗？”
北烟辞淡淡的点了下头。
其实亭中雪已经很满足了。思来想去，虽然他不记得她了会很遗憾，她会非常的难过，可是能够这样天天陪伴着他未免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北烟辞愿意，她这样陪他千年万年都可以。
经历了生死之后，她好像瞬间长大了。
北烟辞没说话，亭中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看到桌上堆着一叠一叠的书，便坐上去翻看起来，北烟辞看了看她，问道：“这里有藏书馆，你要去看看吗？”
如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晏苏就又点了点头，跟着他起身从院子里面出去，径直去了藏书馆。早就听说九重天上九十九座藏书馆，最大的一座就在北烟辞这座府邸中，今日得以一见，才知道名不虚传。
这座书馆的确大得惊人，藏书浩如烟海，亭中雪看了之后直直感叹为什么琉璃影壁没有这样的东西，而北烟辞这样的聪明或许半由天赋，半由这里的藏书吧。
这日亭中雪就跟着北烟辞逛遍了这座书馆，都是步行，没有用任何的法术，走得她气喘吁吁，可是摸到古旧的书皮她就觉得不累了，每次歇息的时候看到北烟辞在身边凝神思索的模样都觉得很安心。
其实只要他还在身边，一切都好。
亭中雪有时候忍不住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北烟辞也没有说话，只是眉间微微一颤，长长的睫毛扑下来，在眸子前跳跃着斑驳的星光。
待得日落西山，亭中雪要回去了，北烟辞送她到门口，嘱咐道：“一路小心。”
“知道了。”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