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清顺治八年,东虏已占中原大半壁江山,孙可望在云贵欲图收复湖广,郑成功也在闽浙高举明旗。然而,在夔东的深山老林里,还有一支少为人知的部队在坚持抗清,他们就是以李来亨等人为主的夔东十三家义军!清廷所称的“巨寇小李贼”,百姓口中的“小闯王”李来亨,在夔东抗清长达二十年之久!当南明军和义军都先后降清或被剿灭后,只有他仍在用生命守护中原最后一方汉土!他穿越到了李来亨身上,面对的却是内忧外患:忠贞营四分五裂,一盘散沙。鞑子攻城掠地,处处紧逼!南明朝廷覆亡在即,却仍然对忠贞营将士时时猜忌、处处排挤!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康熙三年的鞑子大围剿中,弹尽粮绝投火而亡!面对如此困境,他该如何力挽狂澜,重整我汉人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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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忧心()
纷纷扬扬的雪花时缓时急,已经连续下了一天一晚,却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无论是远方的山水、近处的林木,还是开阔处将士们搭起来的营帐,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装。
所有的肮脏和丑陋,都隐藏在这积雪之下,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川鄂边界的兴山县茅庐山的最高处,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山坡。这山坡有三四里长,一两里宽,深处有一座山寨,也不知是何时的流民修筑,如今已经荒废,不过寨墙还算完好,只是稍稍修缮,便成了大军理想的驻地。
山上到山下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可行,并且十分险峻,不适合大军行走,所以多数忠贞营将士只能驻扎在山下一个叫作九莲坪的地方。
那里比较宽阔,也非常平坦,两三万人马驻扎,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刚过寅时,高夫人就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她在枯枝干草铺成的“床”上坐直身子,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屋中间的火堆已经没了火苗,不过仍然能够看到点点闪烁的红色火星。
快要熄灭的火堆旁边,曲膝蜷缩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们用双手抱着头正在打盹,时不时发出点轻微的鼾声。
中年妇人是李过的夫人黄氏,姑娘则是高夫人从小就收留在身边的孤女润梅。连续数日在深山老林中行军,已经让她们疲惫不堪,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也能够沉沉睡去。
高夫人的鬓边已经有了一些白发,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眼中则是难掩的忧虑和痛苦。
自从皇爷在九宫山遇难之后,不幸似乎总是伴随着她!
丈夫死了,女儿也接着病故,没过得两年,义子李过又染病身亡,前几日大军北上夔东的路上,又被已经降清的保靖土司彭朝柱袭击,弟弟高一功中了毒箭身死,如今自己的亲人只剩下了一个。
可就是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因马失前蹄摔入雪沟,到如今仍然昏迷不醒!
李来亨自幼父母双亡,被李过收为义子,李过原本是李自成的侄儿,只比李自成小了几个月,后来李家人都死完了,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李过便过继给李自成做了儿子,李来亨也自然成了高夫人的孙子。
农民军因为长期居无定所,在流动的过程中又经常和官兵对战,老弱妇孺生存更为不易,所以大多没有子嗣,为了保证香火不至于断绝,收义子便成了一个普遍的现象,大家都把义子当成亲儿子来看,也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高夫人把李来亨当成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棉被站起身,又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盖了回去,在靠墙的里边,还睡着两个七八岁的丫头,她们都是老八营将士的遗孤,小小的女娃儿皱着眉头,在被窝里蜷成一团,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痛。
她走到火堆旁,捡起一根木棍把燃烧过的灰烬拂开,将里面还没有燃尽的木炭全部拢成一堆,再把旁边已经被烘干的枯枝树叶抓了几把放上去,鼓起嘴巴吹了几口,“嘭”的一声轻响,枯枝树叶猛地燃烧起来,这才把较大的木柴架了上去,坐下来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火焰发呆。
“太后,您不睡了?”黄氏和润梅也醒了过来,连忙要站起身来见礼。
“深更半夜的,也不嫌烦!”高夫人摆了摆手,“我现在哪里能睡得安稳?也不知元利(李来亨的字)何时才能醒得过来,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又是天寒地冻的,安置不好就要死人”
一说到来亨,黄氏便“嘤嘤”地小声啜泣起来。虽说是义子,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跟亲儿子差不多,况且日后还指望着他传继香火、养老送终,如今昏迷了这么久也不见醒转,连老神仙也是束手无策,却不知如何是好。
“婶婶千万不要着急,侯爷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润梅拉着黄氏的手轻声安慰,“老神仙爷爷不是也说了嘛,没有什么大碍,侯爷睡够了,他就会自己醒来。”
黄氏抽抽噎噎地道:“都是那杀千刀的蛮子,害了舅爷性命,又害得我儿这般模样,如今却如何是好?”
“彭朝柱害了一功,这笔帐咱们先给他记着,到时连本带利都要拿回来!”高夫人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小声地对黄氏说道。
“太后,舅爷升了天,要是我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光剩下咱们妇道人家,还怎么活下去啊!”
“别胡说!咱们营中的这些老兄弟老姐妹,哪个没有点惨事?这么多年不也是这样过下来了吗?”
“太后、夫人,怎么早就起了,不多睡会?”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直起身子,向高夫人和黄氏问道。
“尚大哥,既然醒了,就到这边来向火吧。”高夫人叫了一声,转头又责备黄氏道:“看你!半夜三更的哭个啥咧?把老神仙都给吵醒了。”
“没事,不怪夫人,是我自己年纪大了睡得浅,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老汉从乱草堆里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须发,这才走到火堆旁呵呵笑道。
借着火光,能够看得清楚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但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岁,不过在这人均寿命只有三四十岁的年代,他已经能够称得上是高寿。
这个老汉就是义军中的“老神仙”尚炯,一身医术十分精湛,早年就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凭着他一双圣手救活了无数性命,因此义军之中人人敬重,无论老少都称他作“老神仙”。
“老神仙爷爷,您坐这儿向火。”润梅连忙从旁边的柴禾堆里挑了一段比较粗的树干,搬到火堆旁边招呼老神仙坐下。
老神仙没有和她客气,坐下来摊开双手烤火,等烤得暖和了,又把双手在脸颊耳朵上揉搓了一番,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后,夫人,你们不要过于担忧,我不是都说过了嘛,小侯爷没有什么大碍,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许是前些时日连日行军作战伤了心神,这才多睡了些功夫。”
“不过这是好事,对护养心神很有好处,以后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老神仙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些话对高夫人和黄氏也说了不止一遍,但妇人家嘛,始终没有男子这般胸怀开阔,老是患东患西的,等小侯爷醒转过来自然就好了。
第2章 入梦()
冬天天亮得迟,但因有积雪的反光,半个时辰过后,一缕缕的光亮还是从四周墙壁缝隙处和树枝遮挡住的大门间渗了进来。
整个营寨里除了老神仙和高夫人等四人外,其他人依旧在沉睡。
任何人在险峻的山林间连续走上一二十天,并且其间还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身心上的疲惫都会让他沉睡不醒。高夫人和黄氏如果没有满腔的忧虑和悲伤,此时也会大睡一场。
屋子里背风的角落处有一张厚厚的枯枝、棉被铺就的“床”,李来亨正躺在上面,微弱的光亮下,可以隐隐看出他眉目间的一丝痛苦之色。
似乎自己刚从枪林弹雨中穿过,又顶盔著甲骑马提刀和人在战场上拼杀。一切显得那么诡异,却又是那么自然,仿佛它们都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终其一生都不会忘却。
这两种场景格格不入,好象是一个灵魂有了两种记忆!但此时的李元利却没有去思考这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发现自已竟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现在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两种记忆正在莫名其妙地融合,而他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弹!这让李元利想起几年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被麻醉之后的情形,他十分痛恨这种感觉!
“应该快要死了吧?”
“对必然发生的事,姑且轻快地接受。”这是西方一位古代哲人说过的话,李元利感觉这话说得很对。他现在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这根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接受也得接受!
或许当年“赛金花”赵灵飞第一次在秦淮河花船之上轻解罗衫时,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她轻快地接受了,所以她才能成为中国历代名伎中最为风光的一个。
他很奇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己竟然能够想到这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但心中恐惧、绝望的情绪确实轻了许多,只是切齿痛恨那个把他们带入绝地的黑炭头,并且平生第一次无限痛悔自已的轻敌冒进。
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但他却带着弟兄们一头扎了进来!他现在还没死,但肯定已经离死不远,因为他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只手指或者一只脚趾。
制导炮弹近距离爆炸,并且还是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内,现在自己的身体肯定是破破烂烂的了吧?大马猴、疙瘩、啤酒桶你们有没有活出来呢?
谁能想得到在南苏丹的部落冲突中,竟然会出现制导炮弹这种东西?难道制导炮弹已经和迫击炮弹一样泛滥了么?这究竟是触动了哪方的巨大利益,才会让别人出动这种首发命中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杀器来对付他们这个只有几十个人的小型佣兵团?
作为一名陆军指挥学院毕业,曾经担任过三年野战部队侦察连长,而且又在雇佣兵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职业军人来说,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不会让他难受,关键的是死在异国他乡,并且还没有人知道自己也是为国捐躯,这才是他唯一的遗憾!
死在南苏丹北部部落冲突中的雇佣兵,收获的只会是别人的笑话和幸灾乐祸,哪怕是佣兵界声名赫赫的“登陆舟”佣兵团的团长。
那些豺狗一样的佣兵可不会去深究你是死于导弹还是流弹。
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在遇袭的山谷中,因为李元利没有感觉到硝烟的气息,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着极为平稳细微的呼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用双耳捕捉这间屋子里的每一点动静。
这应该是在屋内或者是山洞里,因为没有风,从呼吸声和鼾声中,他知道这里有十几个人,除了一个声音苍老的老头外,其他都是女人和孩子,这对他构不成威胁。
在没有确定绝对安全以前,他必须要保持一个清晰的头脑,只要能够思考,就有逃生的机会。
老神仙?太后?这是谁的绰号?李元利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却又带着一丝兴奋。
自己在南苏丹北部琼莱州的小山谷遇袭,可现在听到的竟然不是世界通用的鸟语和当地的土著语言,而是地地道道的汉语,并且还是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汉语!
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论他如何天马行空地想象,也想不到自己的灵魂会回到三百多年前。
李元利发现他的思维竟然在变得越来越迟钝,有点转不过弯来,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把它拉进了一段残缺不全的苦难记忆里
恍惚间,李元利觉得自己变成了李来亨。
他和这个时代的所有农民一样,都是一个可怜的悲剧人物!连年的灾害,土地颗粒无收,饥民遍野,当农民们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只能啸聚在一起,如同蝗虫一样四处流窜,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沟死沟埋,路死路埋!
如果没有义父收留,李来亨也许早就成了一具白骨,在这个年代,人肉也是食物!
从十三岁起,小来亨就开始上阵厮杀,厮杀的对手有时是官军,有时是其他流民军,也可能是盘踞山寨的各路杆子。长年的战阵厮杀,再加上农民军中其他将领的指点传授,他也成了一名悍勇的将领。
在冷兵器时代靠人命来填的战场上,如果没有过人的武勇和精明的头脑,死亡是唯一的下场。
李来亨跟随着闯王和义父,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但他却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最起码不会挨饿!小时候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直抽抽的痛苦滋味,他宁愿死也不想再去尝试。
闯王在西安称帝了,随即又发起了东征,崇祯帝在煤山上吊了,但李自成的皇位还是没能坐得稳当。
有谁能够想到,仅仅四个月后,大顺皇帝就狼狈地逃出了京城,渡黄河败归西安?
清兵如附骨之蛆,分两路疯狂追击,大顺军一路溃败。到达湖北通城九宫山麓时,李自成率轻骑二十余人登山探路,被当地地主武装头目姜大眼杀死,一代豪雄,竟死于农夫之手,大顺国昙花一现,数月之间便轰然崩塌!
第3章 亲情()
大顺国皇帝意外地死了,但大顺军仍然有数十万之众,不过这支由饥民组成的流民军,怎么能够抵挡得住东虏如同疯狗般的追杀?
很自然地,大顺军接受了永历朝廷的招抚,转战于湖广抵抗清军。但他们仍然不受永历朝那些文武官吏待见,拼命的厮杀,换来的却是歧视和猜忌,更可恨的是,朝廷竟然不给他们拔付粮草,更别说有什么饷银!
人没饭吃,马没草嚼,这怎么办?只得继续抢!打破地主豪强的庄子,总能够吃上几天饱饭,但朝廷官员又骂他们“匪性难移”,只是因为忠贞营(大顺军主力被招抚后改名忠贞营)兵力还比较强大,才对他们无可奈何。
忠贞营在永历朝廷控制范围内已经很难立足,被迫四处流窜。李来亨的义父李过病死之后,忠贞营的主力开始由南宁北上。
李来亨和舅爷高一功为了把将士们的家属、辎重安全地护送到夔东,不得不取道小路,跋山涉水。没想到在途经湘西保靖时,又遭到已经投降满清的土司彭朝柱袭击,舅爷中毒箭身死。
忠贞营将士突破了重重险阻,总算到达了夔东。这时寒冬已经来临,风雪漫天,道路也被大雪覆盖,李来亨的战马一脚踏空,把他摔到了下面的山沟里。
风雪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可他在南苏丹北部琼莱州的小山谷中遇到导弹袭击的画面却忽然闪了出来!再一次看着制导炮弹在瞳孔中放大,李元利带着惊恐不由自主地嘶声大喊:“趴下!趴下!”
火堆上的柴禾先前在旁边烤了一夜,此时正“嚓嚓嚓”地燃得欢快,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将士们的声音,高夫人看了眼旁边昏昏欲睡的润梅对她说道:“去铺上睡吧,别在这不小心烧了头发。”
“都天亮了”润梅抬起头,眯缝着眼看了看四周,“肚子有点饿,等会吃点东西再去睡。”
“都没听到风声了,去看看雪停了没有。”高夫人象是在吩咐润梅,自己却先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润梅抢先一步,走到前面搬开了堵在门口的树枝,白蒙蒙的雪光扑面而来,略微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