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刀想到了临行前君临的笑靥,唇角无意识的微弯,而后点了点头:“我很久不曾看到主人那么开心的样子。”
“是么……”苏青澜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就好。”
寂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蔓延,时间仿佛冻结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青澜又说:“你来了,就在这里,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王爷想说什么?”莫刀眼神幽静。
“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前者是出于私心,后者也是出于私心。”
“主人要莫刀前来助阵,也是出于私心。”
“他的私心与我的私心不同。”苏青澜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眸色带着些许迷离,“三日之后,无论胜败,一切皆成定局,若我胜了固然无事,但如果赢的人是苏青莲,栖凤山庄必然受我所累。”
“小王爷多虑了,主人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苏青澜幽幽叹了口气,“可现在,我宁愿他是。”
莫刀闻言,忍不住蹙眉:“苏青莲有这么可怕?”
苏青澜摇头:“或许可怕的不是苏青莲。”
“那是谁?”
“我不知道。”苏青澜笑容微涩,“父亲的死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圈套,我想我一定是漏掉了极其重要的一环,可怕的是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多不过是一死,小王爷又何必顾虑太多。”
“死在这里,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君临一面。”
莫刀的身子剧烈一颤,旋即大声道:“不会的。”
“不会吗?”苏青澜笑。
“小王爷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就算遇到危险,主人一定死也会来见我们最后一面。”莫刀的语调急剧转和,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说话,面色却都比方才轻松许多。
死亡的念头只在苏青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毕竟,死之一字,太沉太重,一个人若不是心里藏着最深最深的无奈,想来谁也不会愿意舍弃大好芳华,化为白骨坠落无间吧!因为一个人活着,可以全心的爱上一个别的什么人,其中的味道也许又苦又涩,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啊。
第二十五章
浪涛无迹,底下越是汹涌,表面就越是平静。玉佛寺的战火并未延烧到燕国府,苏青弦在一片闲暇中忽然想起,自己许久不曾前往寒剑山庄拜访了。
外面暮色正好,红云给天边踱上了一层炫目的霞光,映得青山愈发苍翠如画。
山庄前的林荫道上,老乐师依旧拿着他的大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清扫,看见苏青弦远远走来,便上前朝他颔首致意。
“请苏三少随老朽来吧!”
“嗯?去哪里?”苏青弦眨了眨眼,神情带着几分困惑。
“庄主吩咐过,要是苏三少来了,直接带往书房便是。”
苏青弦听老乐师这么说,面色不觉微赧:“苍迹怎么知道我会来?”
老乐师和善的笑笑,却并没有说话。
一路穿过中庭,岁寒竹苑就在眼前,其时苍迹正巧踏出书房,苏青弦没有防备,惊讶的低呼一声,两人险些撞上。
“小心。”苍迹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眉心微微蹙起,“你没事吧?”
苏青弦摇了摇头,发鬓处轻晃的流苏拂过他丰美柔嫩的面颊,十足的秀色可餐。
苍迹不动声色的松了手,眼神柔和:“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是乐师带我……咦?乐师呢?”苏青弦四处望了望,这才发现老乐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可能有事先离开了吧。”苍迹不以为意。
苏青弦点了点头,而后抬头问:“你要出门?”
“无妨,有事进来说吧。”
苍迹为苏青弦沏了茶,苏青弦却只下意识的把茶盏捧在手心玩转。
“苏青莲让你来的?”
“啊?”苏青弦不解的抬眸,“关二哥什么事?”
“……不是?”冰寒退去,苍迹眼中的淡漠之色也顷刻消溶。
“是我自己突然想来拜访而已。”苏青弦把茶盏放下,语调带着些许委屈,“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担心你被蒙在鼓里。”苍迹轻叹。
“什么意思?”
“没什么。”苍迹无意将话题挑明,因而只是顺水推舟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唉,你再这样多心下去,很快就会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头哦。”苏青弦微微笑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眼神顿时一亮,“对了苍迹,君庄主还在府上么?”
“嗯。”
“‘嗯’就是说还在了?”苏青弦一时欢喜,起身去拉苍迹的手,“走吧!君庄主人在哪里??”
“你很急着见他?”苍迹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明显的起伏。
“当然,上次一别,我与君庄主就不曾再见过面了。”
“人在荷塘,你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咦?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我还有事。”苍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晚膳设在湖心小筑,一会儿你们先去用膳,不用等我。”
“这……好吧。”苏青弦颔首表示理解,不疑有他的往后园去了。
也许是因为莲出淤泥而不染尘,所以君临爱莲。
寒剑山庄处处美景,仙气沛然有之,繁花似锦有之,然论及清灵淡雅,则非荷塘莫属。长于北方的莲与南方略有不同,花叶不若其丰盈华硕,却是娉婷妍丽,别有一番佳人独立的清透之感。
数日留连,数日花开花谢,但放眼望去,入目依旧是莲开满园的胜景,芬芳的香味渗在空气里、浸在湖塘中,使人沉醉其间不忍离去。
平素料理荷塘的人是沐惜追。大约每日清晨时分,君临总能看见那一舟一人,悠悠的穿梭在澄澄的水面上,或择叶或修枝,莹白的发连着素色的衣,常有不经意的某个瞬间,恍惚会以为那人必是白莲所化的妖诡、轻飘飘的遗落人间。
但近来由于山庄杂事缠身之故,沐惜追出现的次数已越来越少,间隔的时日也渐渐从每日变成了两日、三日……
君临知道苍迹很忙,至于他在忙什么,却不想过问,也无意点破。
两人并不像初始那般恨不得时刻粘在一起,如今也唯有在入夜时分,彼此才有安静共处的空间。尽管如此,君临仍预感到离别将临了——情浓依旧在,但伤俗世纷扰,不同的立场将决定不同的人生,继续下去,对立势必成为一种必然。
沉浸在忧思中的人没有发觉有人靠近,直到那人用温雅的语调唤了一声“君庄主”,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原来是青弦公子,好久不见。”
潇洒自若的旋身,落寞的气息瞬间淡去,站在凉亭里纸扇慢摇的,转眼又是世人眼中那个翩翩绝世美公子,颜容脱俗、衣袂飘然。
苏青弦望着他怔忡半晌,面颊染上淡淡的绯色:“一段时日未见……君庄主的风采更胜以往。”
君临低咳一声,不置可否:“青弦公子说笑了,苍迹人在书房。”
“我知道。”苏青弦笑得极是可爱,“是苍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哦?”君临微微睁大了眼眸,“这么说青弦公子是来找我的了?”
“嗯。”苏青弦用力的点头。
“不知青弦公子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呃……当然可以。”君临微笑着与他一同在亭中坐下,“燕国府正值多事之秋,青弦公子怎会有空来访?”
“诶?君庄主此言何意?”
“这……没什么。”君临见他一脸懵懂,自觉失言,当即掩饰一般道,“苍迹呢?他没与你一起来?”
苏青弦微微敛了眸子:“他说还有事忙,就不陪我们了。”
君临若有所思的笑笑,并不说话。
“真是奇怪,不只是苍迹,大家也都很忙的样子,我已经许久不曾在府里见过大哥和二哥了。”
听苏青弦困惑道来,君临只觉得不可思议——世界上竟真的有神经如此迟钝之人?这到底是幸与不幸?苍迹不是笨蛋,但倘若苏青弦开口,纵使不愿,他也必定是会为了他出头的……明明身边有这么好的棋子可以拉拢寒剑山庄,苏青莲为何弃之不用、瞒着不说,甚至宁可舍近求远去找霍丹?其中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君临倏然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君庄主,你怎么了?”苏青弦看出他的面色异常,顿时忧心不已。
“我没事。”君临摇了摇头,很快就回复了镇定,“该用膳了,我们走吧。”
“嗯。”苏青弦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苍迹自庄外回来时夜色已深,推开房门只不见君临的身影,短暂的怔忡过后,他转身朝客苑行去。
月色清冷的照在石板路上,凉风送来了莲花的淡淡馨香。苍迹走得很快,步伐深深浅浅,不长的一段路却走得心似流年漫长。
君临待苏青弦歇息之后,便径自回到了苍迹原先为自己安排的厢房,原以为多日未曾住人必是又脏又乱,却意外的发现房间仍是干净简洁,几乎是纤尘不染。
正错愕间,房门骤然被推开,浅薄的月光从来人身后漏了进来,丝丝缕缕落了满地凄苍。
“苍……”
不等君临把话说完,苍迹便有些着急似的把人压在门板上,忙乱间纸扇从君临的袖中掉了出来,轻轻的跌在地上。
“唔……等等……”硬质的木板咯在背上发出细细的微响,一触即燃的热焰在体内迅速流窜,君临险些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六章
不要走。
苍迹尚在低喘,灼热的呼吸喷在颈侧,像似有若无的瘙痒,激得君临的身体剧烈一颤,力量从攥紧的指尖一点点流失,连灵魂也几乎要被丝丝缕缕的剥开,所有的异思都无所遁藏。
“你说什么?”绛唇轻启,睫扇密密匝匝的覆了下来。
“我不会让你走。”苍迹说。
君临刻意别开的视线带着浅浅的些许慌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我……”
“为什么不在房间等我?”苍迹声音微哑。
君临苦笑着倚着他的肩,幽幽的叹了口气:“青弦公子在府上做客,我以为今夜你不会想看到我。”
“……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苍迹眸色晦深,表情专注。
“你若不介意,傍晚为何要避开我们?”君临视线低垂,口吻含着淡淡的哀婉,“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青弦公子,我不怪你,你们相识比我早,若不是为了帮我解毒,你我之间也不会……”
“停,住口。”苍迹握着他的手不觉用上了力,“你以为我是故意避开你们?”
君临敛眸不语。
苍迹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是真的有事要出门。”
“嗯。”
君临感觉有风从敞开的窗棱拂进来,而后从凉滑的肌肤上一点一点流过去,清透的寒意就这样缓缓渗进了温热的血脉里。
“该生气的人是我吧?”
“嗯??”
愕然抬眸,君临不解其意。
“你是我的君临,不是谁的君临。”
苍迹靠得很近,语调很轻,君临白玉似的面颊却倏然涌上淡淡绯色:“到底……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介意青弦,难道我就不可以介意苏青澜么?”
“啊……”
“你让莫刀去帮苏青澜,为何事先不与我商量?”
“这……”君临咬牙,“这是两回事。”
苍迹泠然道:“在我看来,这是一回事。”
半晌,君临低低的开口:“就算我与你在一起,也不代表栖凤山庄必须倚重寒剑山庄。”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苍迹道。
“说不说又有何区别。”君临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我要帮苏青澜,你就会站在我这边么?倘若真与苏青莲为敌,日后你又要如何向青弦公子交待?”
“王府权争本与你我无涉。”苍迹眉头微蹙,“我只问你——对苏青澜,你非帮不可吗?”
“非帮不可。”
“告诉我你帮他的理由。”
“……没有必要。”
“君临。”苍迹低唤一声,幽深的眼神隐含怒意。
“何事?”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我的回答与你同样。”君临倔强的扭头。
苍迹冷然一笑:“我今天才知道,在你心里,苏青澜竟是如此重要。”
“……”君临欲言又止,终于仍是保持缄默。
“还有两日一夜,王位归属将成定局。”
“那又如何?”半晌,君临闷闷的开口。
“你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时限未到,一切尚未可知。”
“如果我说,此战苏青澜必败呢?”
君临闻言,身子不觉微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回答我。”
“我……”
“为了一场没有希望的争战,你要赔上栖凤山庄百年基业吗?”
“……”
即使君临面色骤白,苍迹却不打算停止:“就算莫刀牺牲,也无所谓吗?”
“苍迹……住口。”君临缓缓闭了眼,语调哀沉,“不要再说了。”
“你害怕了?”
“莫刀不会死,小王爷也不会有事。”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苍迹神色淡然。
“谁都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君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他们出事,纵使一死,我也绝对会为他们报仇。”
“你……”苍迹紧紧攥着他的手,眸中的愠色越来越明显,“要是我说不准呢?”
“你可以试试看。”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端蔓延,旋即苍迹低笑出声,犹带着辨不清的暧昧轻茫。
“……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君临没有说话。
苍迹的吻轻柔的落在他凉滑的发旋上,窥探着那张黑发掩映下端美却眉头紧蹙的侧脸:“这两日,无论发生何种状况,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派出人马襄助苏青莲……”
君临狐疑的抬眸看他,眼神里有的是猜不透的戒备。
“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两日之内,不许踏出寒剑山庄半步。”
“你在威胁我?”
“这只是一种条件交换。”
“我不答应。”君临偏过头去不看他,很快又气闷的补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答应??”
苍迹闻言也不恼,淡淡道:“只要你不出山庄,我自会尽力,护莫刀周全。”
“只有莫刀吗?”君临眯缝了眼看他。
“苏青澜不在这场交易范围之内。”
“很好,看来谈判破裂了。”君临冷冷的道,“苍迹,我们的关系不是你用来掌控我的筹码。”
“我不希望看到你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对你而言小王爷是麻烦,对我而言却并非如此。”君临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忿,面颊蓦地涨红,“小王爷帮我的时候义无反顾,我又岂能在他落难之时弃他不理?于恩于义,我尚欠他一份人情,不能不还。”
苍迹瞥见他眼里依稀泛着水色,心在瞬间软得一塌糊涂,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缓了下来:“……抱歉,是我太过强求了。”
君临摇了摇头,略略的挣扎之后,感觉苍迹的唇温柔压在自己的唇上,追缠而至的舌炽热得仿佛要将彼此融化。
外面的风比起方才更大了些,拂得廊外的一片草木哗哗作响,像情人之间的低喃,也像女子细细的呜咽,那声音钻进君临敏感的耳膜,清晰又磨人,迫他浸透在起起伏伏的欲念之中、诱使他一点一点往更深的地方沉下去。
一吻方毕,君临已然气空力尽,水雾迷蒙的双眸一瞬不眨,里面映着苍迹冷俊的面容……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是那么近,连呼吸几乎也要绵绵的化在一起。
……身下的床褥柔软,被苍迹用舌尖舔噬过的肌肤泛起阵阵宛若触电般的轻微麻痒,君临不得不用力后仰着纤白的脖颈,喘息渐渐变得急促。肢体的纠缠贴合,远远胜过千言万语,烫人的温度把先前所有的不快与误解消融殆尽,燃烧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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