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兵士们反而不敢瞒了,张辽开了箱子,大家纷纷解囊,有的回帐内翻财宝,有的则写了条子,着家里媳妇送过来。
林林总总,堆了五六箱。
眼看还不够装,张辽便吩咐人再抬几个箱子来,直堆了十二个大箱,兵士们方没东西捐了。
张辽一笔一划都记下,麒麟笑道:“我说话算话,在这发个誓,绝不会去查,大家可以放心回家睡个好觉,明年库里有钱了,全给你们补上。”
士兵们这才放心,纷纷谢过麒麟散去。
陈宫带着贾诩前来估价,甘宁做惯贼的,珍宝见过不少,也来了。
数人暂且放弃手头工作,清点珍宝,甘宁大叹麒麟狡猾,道:“日哟,这些个士大夫,大官儿还真从长安带出不少好东西。”
陈宫捡起一个金镯,笑道:“该是从洛阳带到长安,又从长安带去邺城的。没想到捂了这么久的财物,终究还是栽在了咱们家军师的手里。”
麒麟乐不可支,道:“人到了肚子饿的时候,自然什么玩意都能拿出来换吃的了。只怕那群士大夫私藏的,还不止这十二箱。”
贾诩莞尔道:“饿了近一个月,有什么钱估计也榨干了,要么再派点人进去强抢?”
麒麟道:“算了,自动交出来是一回事,强抢又是另一回事了。”
众将清点完毕,估完价,送到麒麟处汇总,竟有近五万两黄金的价格。
“去掉书画,古董不好卖的,满打满算,三万五千两黄金能值。”麒麟道:“明天就起行,公台和贾诩你们谁带队?”
贾诩笑道:“我留下来看家,不陪你们玩了,早点回来,城里几万人肚子还饿着。”
陈宫起身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麒麟嗯了声:“再搭个武将……你们……”
“我我我……”
甘宁、高顺、张辽热烈响应,公费吃喝旅游,都十分乐意。
陈宫问:“去哪个城买粮草?”
麒麟沉吟片刻,问:“你觉得呢?你们仨抓阄,去一个够了。”
陈宫道:“西羌物资丰富,黄金有价;金城则较为贫瘠,不适合做生意,韩遂设的商税又重,武威介乎两者中间……”
麒麟说:“我倒是觉得武威最好。”
陈宫微一捋须,点头道:“我也提议武威。”
贾诩略一想,也明白了:“去武威。”
麒麟笑道:“三票赞成,武威,明天记得都扮成中原商队,我去吩咐城防放人,偷偷出去,别张扬,顺便想买什么的,都带点吧,武威的葡萄好吃,那探子你见过的,进去了寻他就是,顺便把这上个月城里的消息带回来。”
“为何去武威?”高顺问道。
贾诩走了,陈宫兀自嘲道:“这都想不通?现拿了钱买粮,武威早晚得打,到时候打下来,钱不就又还给咱们了么?”
张辽:“……”
麒麟笑道:“做没本生意啊,一点钱倒腾来倒腾去,不然怎么说‘变’粮草呢。”
三名武将抓阄,高顺赢了,被甘宁张辽胖揍一顿,闹哄哄收工,高顺吩咐人收好珍宝,每人又顺手牵羊,拿了几件珍珠黄金回家玩,方各自散了。
甘宁走出几步,被麒麟绊一脚,怀里稀里哗啦掉出一堆首饰来。
“拿得太多了,你家里四个小媳妇,只能拿四件。”麒麟手持花瓶,威胁地说道。
甘宁笑嘻嘻揣好东西,朝麒麟抛了个飞吻,飞也似地逃了。
当天傍晚,高顺、陈宫点了一千士兵,扮成中原商人,从陇西出发,前往武威。
日落时分,麒麟回府。
吕布负手,双脚略分,立于闲庭中央,身材匀称,两脚修长,一派巍然如巅的气势。
“过来。”吕布道。
麒麟停下脚步,略仰起头,心里一阵隐痛。
“太师父说得没错,真的会。”麒麟微一笑。
吕布道:“什么没错?我有话与你说。”
麒麟摇了摇头,吕布忽道:“你在江东那时,平日孙伯符,周公瑾都如何对你?”
麒麟随口道:“白日抵角,晚上睡觉,没了。”说毕转身绕过吕布,吕布道:“来来,来抵角,我们玩抵角。”
麒麟:“……”
吕布大声道:“你们,去传高顺,张辽陈宫贾诩都来!抵角!”吕布转念一想,又道:“甘兴霸也叫上!”
麒麟忍无可忍道:“你要做什么?脑子又搭错线了么?”
吕布笑了笑:“休息一日,饿不死人。”
麒麟道:“今天白天如果照你说的休息,下个月真有几千人要饿死。高顺和陈宫出城买粮食去了,你找文远玩吧,失陪。”
吕布只不让麒麟走,道:“快吃晚饭了,还忙甚么?”
麒麟道:“你不让我回去?”
吕布小声道:“你额头怎么了?我瞧瞧……”
麒麟别过头,转身又出了府。
吕布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
张辽一脸凝重,匆匆奔来,道:“军师!”
麒麟站在府门口,茫然道:“怎?”
张辽道:“陈宫在城外十里……”话音未落,下意识地望向吕布。
麒麟道:“说就是。”
吕布附和道:“说,都听军师的。”
张辽递出信,道:“城外十里处发现一人重伤昏迷,身上带着此物。”
麒麟接过张辽递来的夜明珠,看了吕布一眼。
吕布道:“怎会在这里?”
夜明珠上血迹斑斑,麒麟道:“把他接到你府上去,我去看看,顺便传城里药堂所有大夫都过去。”
吕布:“什么话!接来侯府!”
张辽迟疑,看看吕布,又看麒麟,麒麟道:“主公不让我回家,你去罢。”
吕布:“你……”
麒麟不搭理他,出府。
马超身受重伤,一身是血,送进张辽家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吕布道:“陈宫到底去了何处?你让他们去做什么?”
张辽亲自把马超背进房内,麒麟手上不停,道:“陈宫去武威买粮,张辽,城外就他一人?”
吕布似乎察觉到了麒麟语气中的冷漠,生硬地回答:“哦,把他救活。”
张辽答:“坐骑也跟着,在城外徜徉,不愿弃主,亲兵牵进马厩里……”
夜照玉狮子隔着窗格,咴了一声。
麒麟三下五除二解开马超外袍,见胸腹处有多处浅伤,幸而未曾到伤及要害,破腹流肠的地步。
马超呻吟一声,麒麟道:“大夫们呢?!”
药堂里来了大夫,诊断后结果是失血过多,麒麟协助两名大夫止住了血,攥着夜明珠,只觉说不出的难受。
张辽守着病人,麒麟站在厅上,忽然发现吕布不见了,问:“主公呢?”
吕布不知何时走了,张辽从内间出来。
“大夫怎么说?”麒麟道。
张辽道:“失血过多,等明日才能醒。”
麒麟点了点头。
“你晚上回去?”张辽不安地问。
麒麟道:“我收拾点东西,咱们晚上轮流守他罢。”
张辽要送,麒麟却坚持自己走,回到侯府,已是暮霭沉沉,府里不知发生了何事,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
麒麟拖着疲劳的步子走到西厢,发现门口地上,扔着一团灰扑扑的物事,像顶帽子。
他把它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发现是许久前,自己做给吕布的雉鸡尾战冠。
战冠的尾翎被扯得粉碎,金线,银带都被撕得破破烂烂,帽顶上白玉被吕布捏成几块,麒麟茫然地摸了摸,抱在怀里,进屋,一头栽在榻上。
貂蝉在黄昏中沿着庭廊走来,侧着头张望,似是窥探动静,她躲到麒麟窗外,循破洞朝里看了一眼,登时险些大叫出来。
一只通体黝黑的幼兽,龙角鹿身,马蹄牛尾,不知何时出现在麒麟房中。
幼兽以鼻子触了触被吕布糟蹋过的那团破烂,呜了几声,将战冠拨到自己腹下,屈起四族,跪在榻上。
它以幼兽的身躯护着那顶雉鸡尾冠,呜呜声不绝,抬着头,不知在看何处。
面前一片黑暗。
麒麟张口,怯怯地朝着黑暗说:“太师父,我的任务做不了,可以提前回去吗……”
它明亮的双眼中噙满泪水,滚落,仿佛在哀悼他们还没开始,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爱情。
挨夹板左慈遭横祸
貂蝉惊魂未定,奔出廊前,扶墙喘息片刻,继而慌张叫道:“来人——!来、人!”
“主母!”丫鬟纷纷围上。
“主母怎么了?”
“快来人扶主母回去……”
貂蝉攥着帕子,摆了摆手,神色惊恐,脸色铁青:“把府里男人都叫来!”
“不不……”貂蝉又改变了主意:“什么都不可说!没事!”
貂蝉如脚踩棉花,一步三喘,到了廊前,遣开下人,推门直直入房。
吕布躺在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房顶,斥道:“出去。”
貂蝉断断续续道:“侯爷,侯爷……”
吕布漠然,一声不吭。
“我见到,见到一只……妖怪!”貂蝉以帕子捂着心口,泪眼婆娑。
“妖怪?”吕布嘲道。
貂蝉道:“在……在军师房里!军师是……”
“你说什么!”吕布蓦然翻身坐起。
貂蝉脸色煞白,吕布光着上半身,只着一条衬裤,赤脚冲出院外,吼道:“麒麟!”
麒麟恢复人型,蜷起身子,抱着那顶破破烂烂的雉鸡尾冠,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房内潮湿阴冷,黄昏日光黯淡,窗上破了个大洞,风呜呜地朝里灌,麒麟盖着被子,在梦里冷得发抖。
“麒麟。”吕布叫道。
麒麟动了动,没有回答。
吕布眼眶发红,伸指去拽,拽出麒麟抱着的战冠,懊悔地说:“怎么在这里,我去补……”
麒麟侧躺着,面朝墙,片刻后又听到钉木板的声音,吕布亲自在外头把窗户补上了。
钉木板钉了足足一刻钟,又响起拆木板的声音——吕布钉得顺手,不小心把门也给封上了。
房间里温暖起来,炭火的红光亮起。
吕布吩咐道:“把饭端过来,传话给貂蝉,让她自己吃。”
丫鬟应了,吕布又道:“桌子帮军师收拾一下,你们做什么的?平日也没个人服侍。”
“回侯爷的话,原本有两名高将军派的亲兵守着院子,主母说府里男人多不方便,就都遣回去了。”
下人摆好食盒,吕布道:“吃,我知道你醒了。”
麒麟长吁一口气起身,头疼欲裂。
“你派个亲兵。”麒麟道:“拿件信物去……不,你等着。”
吕布道:“又有何事?”
麒麟不敢让吕布派人去办,只觉他靠不住,匆匆翻检盒内东西。
吕布掏出私印一递,麒麟在纸上盖了个印,写了几行字。
麒麟道:“来人。”
门外丫鬟应声,麒麟略觉蹊跷,外头怎一直有人守着?
麒麟道:“你传个人来,算了,就你吧,你带着信,去通知张将军,让他派人把信交给陈公台,十分重要,切记不可拖延。”
丫鬟躬身去了,路过庭前,正要出府,貂蝉笑吟吟道:“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看着主公的么?揣着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王允坐于厅中,自斟自饮,看来那信,悠然道:“荀彧所料不差,温侯果然要在这大冬天用兵了。你照麒麟吩咐送信去就是,女儿,取笔墨来,为父也要写封信!”
貂蝉叹了口气,道:“义父,你要做什么?”
貂蝉磨墨,王允落笔,貂蝉越看越是心惊:“义父……你,你要写信给韩遂!?”
王允慈祥笑道:“女儿放心,我总不会害了自己女婿,到时保你得偿所愿。”
吕布道:“你要攻打武威?”
麒麟点了点头,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陈宫、高大哥去了买粮食,我在信里,让他们分批潜入武威城;在城内等候,权当内应。”
“现在武威发生内斗,马超逃出来了,过几天趁着不下雪的时候,你派两万兵士给我。”
吕布:“两万?!这几乎是侯爷的一半家底了!”
麒麟道:“不相信我?”
吕布答:“自然信你,我与你一起去。”
麒麟蹙眉道:“你不能去,你要坐镇陇西。”
“我急行军到武威城外,陈宫高顺里应,我和马超外合,一战速诀。”
“按照探子上次给的情报,城内守军八千人,有不少人听命于马超。如今成谊夺权,马超受了暗算,逃出武威城,成谊无法收服全城守军,正是进军的好时机,只要马超能进城,占领武威只要一天。”
吕布道:“好罢,都听你的,别气了。”
麒麟低声道:“没有气,我只是气我自己……算了不说了。”
吕布端杯,与麒麟互碰,彼此心思相异,喝酒,吃饭。心里都像梗着什么似的,都不提前事。
饭毕麒麟交给吕布一张纸,吩咐道:“你照着纸上写的背下,明天一切交给我,现在我还有事做,要去见蔡邕一趟,空了再说。”
吕布只得回房。
翌日,马超醒了,麒麟到时马超与张辽兴高采烈,相谈甚欢。
马超乃是伏波将军马援后代,虽少时家贫,却自诩清高,不屑与山野莽夫为伍,张辽祖上更是战了四大刺客聂政之后。二人论及家世,当即门当户对,一拍即合,都说得兴高采烈,天花乱坠。
麒麟入府,张辽忙起身来迎,马超外伤已痊,终究脸色苍白,咳嗽不止,麒麟示意无须多礼,道:“在谈什么?”
张辽莞尔道:“孟起兄弟在说杀匈奴的事。”
马超老脸一红,道:“嫂……小兄弟见笑了,五天前,我出武威巡城,剿击匈奴,不料受了埋伏,三百卫队折损,不得不一路东逃,感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待回到武威后,定将厚报。”
麒麟道:“只怕不是被匈奴埋伏了吧,你再仔细想想当日情况?”
马超愕然道:“何出此言?”
麒麟道:“你被偷袭的前几日,有人进过武威府没有?带了信没有?你爹马腾的消息,传回来了没有?”
马超登时色变:“你知我父亲消息?”
麒麟笑道:“你先回想一次,遇袭有何不妥之处,待会我带你前去见你大哥,大家再帮你想想办法。”
麒麟出厅吩咐人备车,张辽道:“主公怎么说?”
麒麟道:“昨晚商量好了,领军出兵,十天内拿下武威。”
张辽道:“十天!急行军至少也得三天……”
麒麟说:“当晚抵达,马上展开偷袭战,陈宫和高大哥还在武威城里,交给我就是。”
张辽还待再问,马超已从房内出来了。
麒麟道:“怎么?”
马超沉声道:“依你看来,伏击我一事,竟是成宜所作?”
麒麟点了点头,道:“跟我来,一切自有分晓。”
麒麟上车,与张辽带着马超回侯府。
吕布这次倒是配合,按麒麟事先计划,摆了筵席,在府内厅上等着。
马超见了吕布先是一惊,吕布便道:“贤弟请坐。”
马超尚未见过吕布,然而见那架势,少时便听闻吕布雄威,不免联想到武神,先前又从麒麟身上,早已隐约猜到些许,颤声道:“大哥可是……姓吕?”
吕布点头道:“不瞒贤弟,大哥正是姓吕,字奉先,温侯,奋武将军。”
马超骇然,单膝跪下,吕布高坐厅中,作了个请的手势道:“贤弟,军师请坐,无须多礼。”
马超入席:“先前不知是侯爷,多有得罪。”说着又朝隔壁两名老者拱手,都不认识。
吕布道:“蔡大人,王大人。”
麒麟眉头一挑,王允怎么也在?多半又是貂蝉搞的鬼,心里说不出的膈应,只想传人把这老不死的叉出去。
马超刚入座,吕布便道:“尝尝愚兄与你嫂……与麒麟军师酿的酒。”
马超面容凝重,与自己兄弟相称的竟是温侯,心思复杂难言,端酒一饮而尽,麒麟以眼神示意吕布,可以开始演戏了。
吕布视而不见,追问道:“味道如何?”
马超心情沉重,敷衍地点头道:“好酒。”
吕布得意洋洋道:“贤弟有所不知,这酒正是近月前,咱们在武威客栈里喝的,当时你三杯便倒,全在于我与军师将这酒四蒸四酿……”
麒麟火起,时间有限,这种时候还在东拉西扯,他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吕布只得悻悻闭嘴,醋意十足地说:
“你父马腾,前些日子死了。”
马超愣住了,握着酒杯那手不住发抖。
吕布淡淡道:“这位是从邺城来的蔡邕蔡太傅,详情听他分说。”
马超顾不得旁的人,放声大哭起来。
蔡邕叹了口气,唏嘘道:“你父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