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那为什么他不出来公告天下?他是留恋着那样的虚名和荣华吧?”
“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呢?这样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何况,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也许他不信任的直言惹起了少女的怒火,激烈的反驳接连而来——
“天帝昔年锋芒太露,仇家遍布天下,如果武功尽失的消息传开,他还活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决斗吗?”
“我师傅一直在替天帝治疗,想恢复他的武功,我当然知道这个秘密!”
仿佛发觉自己说的话已经太多,青衣少女立刻收住了嘴。然后,手上的箫再一次扬起——
“不必再说了,蛮子,我们来判生死决高低吧!”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是阴阳相隔。百尺竿头,每进一步或退一步,回转的余地都是狭小的。在比试时,如果任何一方单方面地存了顾惜对方性命的想法,不肯狠下杀手,那么他的血势必会溅在对方的衣袂上。
所以,她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比试的底线:判生死。
那就是说,任何一方都不用顾及另一方的死活,都要倾尽全力地搏杀!
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拓跋锋内心深处对于救命恩人的顾忌,所以主动提出了这一条。她不想占任何的便宜。
但拓跋锋的眼光却仍然有些游移不定……手指握剑的力道几次加重,又几次放松了下去。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他不能不杀她!不能不杀她!
他只有杀了她!
但他内心却缺少了以往对敌时那种一往无前、誓无反顾的豪气,第一次感到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这样会死的!”忽然,对面青衣少女冷冷地说了一句,“连眼光都无法集中地看着我!剑现在成了你的累赘了,而不是你身心的一部分。”
“我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你自己调节好状态!”
她声音淡淡地飘落,然后她整个人也随之飘起,坐在了树林的枝头,静静吐纳运气。
剑从拓跋锋手上颓然垂下,剑尖指着地面。他也开始走到一棵古樟树底坐下,开始反复地思考眼前的情况,和自己的内心开始对话——他必须说服自己的心,让自己充满斗志去决斗!
他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那样艰难的道路,他已经快要达到梦寐以求的终点了,如何能被任何人挡住!?
绿叶丛中,青衣少女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苍白的脸上隐隐有淡淡的淤青。
她手指拈着剑诀,但是指尖却忽然微微发抖,不受她意志控制的开始发抖。
又,又开始犯病了吗?……她有些无奈的苦笑着。密林的上空,陡然传来一声异样的鸟啼,急促异常,不停地在上空盘旋不肯离去。“哑……哑!……”
青衣少女的眼睛蓦然睁开!
古树下,契丹人振衣而起。
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他的目光澄净明亮,气度凛冽而从容——他又恢复了以往的他!
“可以开始了……”他来到草地的正中站定,没有抬头看对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淡淡宣布。
他的话说完了,奇怪的是,树上的少女居然许久没有出声回答。
拓跋锋也没有追问或抬头看她,只是凝神屏气地看着自己的剑尖。
“……今天我们休战吧……”忽然,树上的少女出乎意料有些微弱地说。
“好。”
也是出乎少女意外地,对方没有问为什么,干脆至极地同意。
“三天以后正午……在此地……我们再战。”树上的声音又渐渐远离,断断续续地传来,最后轻的无以复加,“记住了……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声音终究如丝一般地断在树林里,然而出乎意料地,这一次没有洞箫的乐曲相随。
“不见不散……不死不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拓跋锋脸色非常难看地收起了剑,但还是有些出神——为什么?为什么两个本来不认识不相干的人,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死不休……难道,非得要有这样惨烈的结局吗?
她一直也是不愿意和他为敌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救他……如果她不是心地纯良的人,她完全可以不必用“决斗”那么危险的方法阻止自己,她本来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的。
甚至今天也是。
——他刚刚和十大高手的第九位决斗过,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如果此刻和她动手,他几乎是必输无疑的……然而,她却主动把日期往后推了三天、而不愿意占这么一个便宜。
她那样文弱的女孩子和他比武,从体力上说本来就是有些吃亏,何况……看来她身体还有病。
正在出神的他,没有注意到天空中方才那一阵的鸟啼,也在少女消失的同时渐渐远去。
――――“金乌金乌……不哭了……我不是没事吗?”
“不要叫啊——我和你一起去见师傅还不行吗?”抚摩着停在肩上的乌鸦光洁的羽毛,青衣少女不停地轻轻和鸟儿对话,而焦躁不安的鸟儿还是一次次地发出悲啼,用头轻轻蹭着少女白中泛青的脸颊。
“我不会有事的啦……”少女的声音又一次轻了下去,头轻轻地垂在胸前,仿佛倦了一般地睡过去了。
――――三日之后。
阳光垂直地从密林的枝叶间射到了地上,潮湿的青苔间开始蒸腾起淡淡的氤氲。
正午已经到了,那正是不见不散,不死不休的时刻。
然而,站在林间空地正中的只有青衣少女一个人——只有她一个。
阳光静静地直射到了她身上,照射得她原本就苍白的皮肤似乎要闪出水晶般透明的光来。乌黑的长发被丝带紧紧束起,平日飘逸的衣袖也在袖口处被扎上了——看样子,她是已经作好所有准备来赴约的。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此时此刻绝对应该在这里的另一个人:拓跋锋。
她怔怔地、不可思议地望着草地上,仿佛那里忽然开出了奇异夺目的花来。
湿湿的土露出黝黑的颜色,青苔在树底和岩石上显得茂盛而颓翳,然而空地上那片青苔却是被划得零落破碎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在下认输,永不复入中原。”
歪歪扭扭的,仍然是她一开始就嘲笑不止的狗刨式的字迹。只有签名是非常漂亮的——
“契丹人拓跋锋。”
潇洒不羁的笔锋,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王逸少的味道在里面…………
“啪。”手中的箫轻轻掉到了地面上,青衣少女怔怔地俯下身,抬起苍白纤细的手指触摸着苍苔上的字迹,眼睛里忽然有亮亮的波光闪动——她还是估计错了他。
如果非要杀了不想杀的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他还不如转身离去;如果为了达目的背弃了自己心中的准则,那么他所追求的东西也将毫无意义;在这个视武如命的契丹人心中,居然有着比武术荣耀更珍贵的东西存在!
碧色的苍苔在她纤弱的手指间轻轻拂动,她看着地上的字,轻轻仿佛安心地叹了一口气,许久不曾动一下。
看着看着,她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苍白的脸在苍翠的青苔间触目惊心,就象一朵凋零在深夜里的白玉兰。
“哑……哑…………”天空中,忽然又传来了金乌急切的叫声。
黑色的大鸟翩然落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少女身边,焦躁地不断叫着。
“阿弥陀佛……果然在这里。……唉,看来还是来晚了……”随着乌鸦的声音而来的,是一个缁衣芒鞋的老尼,她疾步上前抱起了委顿在地的青衣少女,查看她的伤势……然而,她的目光一时间也静止在空地的青苔上——
看着青苔上那一行字,她苍老的脸上忽然有奇异的神色掠过。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雁门关外的一家路边小店里,白衣人微笑着喝下了最后一杯酒,然后把一锭银子扔在桌面上,起身解开了随身的包袱,把里面一件皮袄猎装穿了上去,换下了原来的长衫。
他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既然自愿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立誓不再进入中原一步,那么,他就是要回到漫天黄沙中放马狩猎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是,在这个偌大的中原他有什么“故人”可言呢?
西出塞外,唯一的,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青衣少女而已——那个吹着洞箫的幽灵般苍白的少女、和那宛如天籁的箫声……一切,只会成为将来在风沙中回味一生的往事。
或许遥远的将来,在大漠的帐篷里或者长白山的木屋中,酒酣耳热后的他、也会对儿孙们说起青年时一人一剑挑战中原的豪情,会说起那个唯一不视他为洪水猛兽、如同雪山圣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汉族青衣少女。
然而,他知道他是无论用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那样的箫声……那仿佛来自天际的洞箫曲声。
他邂逅了传奇,然而,他居然连传奇中女主角的名字都不曾知道……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叹息了一声,然后抓起了剑。
“她姓苏,名字是曼青。”忽然间,竟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大惊——自己方才无意的自言自语,竟然被人听到了?有高手在侧,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回过头,看见的是店中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缁衣老尼,沉静而苍老的脸,如同林中那棵千年的古樟。
“……贫尼唤她青儿。”
那是个绝世的高手——在第一眼看见空寂大师的时候,拓跋锋心中就跳出了这样一个判断。但是,此刻即使天帝亲自来到他面前,也无法激起他比武的欲望。现在,只是他离去的时刻而已。
“苏曼青……”慢慢地念过那三个字,奇异的笑意在他的眼中弥漫开来,真是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那个坐在枝头吹箫的青衣少女。——他明白,这段传奇结束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终于知道了传奇中女主角的名字。
以后,大漠江南,万水千山,永不相逢。
“多谢大师告知……吾无憾矣!”他大笑起身,握剑,出门。门外的杨树下,他的爱马正对他扬蹄欢嘶,急不可待想挣脱缰绳的羁绊,早一刻踏上归乡的路途。
关内刚有早春的迹象,杨花如雪般在空气中飞舞;然而,关外的故乡,一定还是满目的冰雪晶莹。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怎得不回头?
“请带青儿一起走罢——在她的呼吸停止之前。”
牵起马,刚刚转过马头,他耳边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
―――
氤氲的檀香气息在竹舍里袅袅散开,伴随着风动竹叶声的,是苍老而苦涩的话语。
空寂师太一边和对面坐着的契丹剑客缓缓叙述着,一边把煮沸的水注入青瓷壶中,看着枯绿色的茶叶在灼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变出滋润的颜色,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有些抽搐。
某些东西一旦枯萎,就是无法再次舒展开的——比如爱情……还有生命。
“青儿……青儿是我拣来的孤儿。
“她自小就有病——很严重的病。
“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发现在襁褓中的她经常憋气得直哭,小脸常常是青紫色的。
“我那时是不大懂医术的,于是去问了武林中最出名的墨神医——然后,他说青儿肺部有天生的缺陷,无法很好地呼吸空气,而且随着年纪的长大,最多到二十岁上,她的肺就会慢慢地僵化、失去呼吸的能力。
“他还说,要尽力延长这个孩子的生命,就不能让她呼吸浑浊的空气。
“于是我干脆从武林里销声匿迹了,带着她隐居到了雁荡山麓里——为的是能让她自小就呼吸林中新鲜的木叶气息。
“当然……为了让她的身子健旺一些,我传了她一些养神静气的内功。听说吹箫可以调节气息,锻炼肺部的扩张能力,我就开始悉心地找来曲谱,让她开始学起来。
“让我意外的是,青儿居然有那么高的习武禀赋。
“连天帝都对我说过,青儿资质绝顶,是一个百年难见的武林奇葩。何况,她自小在林中长大,学武更加是心无杂念,进步神速……
“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武功已经足以挤身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了。
“——每次看见她一天比一天漂亮,武功一天比一天出色,我反而心里仿佛撕裂一样——那些都有什么用呢?即使她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但是,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到二十岁那年而已……
―
“青儿一直单薄得让人担心……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样。
“我整日地提心吊胆,在她睡着的时候经常整宿地守在一边,静静听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就怕有那么一天,在静静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就不再呼吸。
“……很可笑吧?我这样一个出家几十年的人,却始终无法看开尘世间的恩怨纠缠……”
“青儿很聪明也很听话,每天喝很多的药,却从不叫苦,也不问自己得的是什么样的病——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清楚着,因为每过一天,她就要去后山,在自己种的紫竹上刻一道痕迹,一年换一棵竹子。
“而她,一共也只种了二十棵紫竹,甚至每年冒出来的新竹,都被她一一移植到别处。
“她很活泼,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都开朗爱笑,每天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就会在那里笑个不停——我经常想,她二十年来笑的时间,恐怕比其他人一生都多……象我,自从出家后,几乎都没有笑过了。
“虽然这样,她却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不洁的空气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只能在深山老林中,和我这样的老尼姑作伴……虽然养了金乌,但是她每天也只能和鸟儿说说话而已。
“我的故人也很少,偶尔有客来,她就很高兴,缠着对方讲外面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演义。
“就是从我那些故人那儿,她知道了什么叫民族大义和胡汉区别,她最喜欢听木兰从军之类的故事,大概羡慕故事里女英雄身上那张扬的生命活力和激情,然,她只是单薄得犹如一张剪纸的女孩子。
“后来,我一个北方的老朋友来了,带了一朵天山上的雪莲来,给青儿治病用。
“那一次青儿特别高兴,拿着那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翻来覆去地看,要我的老朋友讲讲外面的故事。
“老朋友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看到青儿苍白脸上热切的神色,也不知不觉迁就她了,于是,就讲他当年在大漠中邂逅的一场场因缘——流沙、古城、海蜃、雪山、仙女。
“然后他说起,在那些游牧民族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遥远的雪山上,住着一个美丽的圣女,如果有迷路的牧人无意中看见了她,就会忘记回家,在雪山里痴痴地发呆,一直到冻死,灵魂也就会被困在雪山上。
“青儿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那个仙女一定也是很寂寞,才想让人来陪她聊聊。
“朋友很难过地看她,然后对我提出,说要带她去关外,换个环境,再想办法治疗。
“青儿很高兴,但是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我,想让我同意。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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