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办案人员，只不过坐在桌子前面的不是郑世丽，而是梁笑笑。
郑世丽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等看完整个视频，她就不是错愕，而是气急败坏了。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实名举报他们一家的竟然是那个看似文文静静的梁笑笑，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郑世丽的气焰被打落了几分，但嘴还是很硬。
“她是胡说！全都是胡说！我跟她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威胁她？我儿子跟她虽然是一个单位，但是早就有一个相爱多年的女朋友，人长得漂亮又聪明，怎么会跟她搞到一起？至于我老公，在浅川工作二十几年，为人正直清白，周围的人都知道，根本不会有任何经济问题。”
矮胖的工作人员没打断郑世丽，等她说完了，才又给旁边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小伙子打开一段音频。
伴随咣咣当当的声响，先是一个年轻女人凄厉的哭喊声：“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什么东西……我不喝，我不喝……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然后是一个中年女人凌厉的命令声。
“愣着干什么，往嘴里灌！”
紧接着就是各种嘈杂的声响，还有年轻女人喉咙里间或发出的呜呜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干呕声之后，年轻女人的声音虚弱了很多。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而另一个声音不仅既嚣张又得意，“除了堕胎药，还能是什么？你以为我会让你这种便宜货嫁进言家大门？”
听到这，郑世丽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这个贱货！一进门就看她拿着手机摆弄，原来是在录音！自己千防万防，确定孩子掉了才走，没想到还是漏了她的手机。
郑世丽强打着精神，表面上装得很镇定，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就被面前的工作人员打断。
“如果你还是打算给我们绕弯子的话，我劝你省省。实话给你说吧，能把你叫到这来，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必要的线索。识时务的，你就主动交代，颐东苑的两套空中别墅，还有锦园的复式公寓都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颐东苑？我不知道！锦园的房子是我弟媳的房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弟弟一个小小的基层办事员，你弟媳一个幼儿园老师，怎么可能负担得起锦园200平的复式公寓？更何况我们还有一段录音，是你儿子言瑾跟梁笑笑的通话记录，里面他明确表示可以把房产过户给梁笑笑作补偿，我们调阅过锦园最近一个月的视频监控，你儿子的车层多次停在C栋楼下……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该怎么说？毕竟，你儿子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未来，而你丈夫，据说跟你的关系一直很冷淡……”
一说到儿子，郑世丽立马就慌了阵脚，开始显出语无伦次来，“跟我儿子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了一眼心理防线被攻破的郑世丽，两名办案人员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凡是人总会有弱点，只要找出这个弱点，就没有拿不下的人。
而以郑世丽的智商和情商，这个过程比往常更加容易，三下两下就倒了一堆事情出来，虽然中间把她儿子撇得一干二净，但是办案人员还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当郑世丽被带出问话的房间，年轻的小伙一边整理手中的笔录，一边问旁边的中年人：“言瑾说要把锦园的房子过户给梁笑笑？好几百万的房子，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中年胖子笑着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可以过户房产给梁笑笑，但并没有说哪一处的房产！再说，我有说过言瑾要把锦园的房子过户给梁笑笑的话吗？”
想想，还真没有！前面说郑世丽的弟弟、弟媳负担不起锦园的房子，后面紧跟着说的是言瑾过户房产给梁笑笑，确实没有一句提及，但是人在那么高压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错误的上下文联想。
年轻小伙儿默默地竖起大拇指，停顿了一下，又问：“我们现在有了颐东苑和锦园的底牌在手，再顺着郑世平五年前倒卖防汛物资的线索网上查，不难查到言立行烧毁证据，帮郑世平掩盖罪行的事，这两个突破口加上CBD拆迁的事，不怕言立行不就范！”
中年胖子用手扶了扶眼镜，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颐东苑和锦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言立行的名字，他大可以全推给他妻子郑世丽，而帮郑世平掩盖罪行的事情最多是滥用职权，并不足以拿下他，他这个边角料拿不下，怎么可能将那帮人连根拔起？五年前就是怕打草惊蛇，才拖了这么久，所以这次必须一击即中，你再把郑世丽和林文海交代的事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两人讨论了一会案子，又把话题切到了梁笑笑身上。
说实话，他们整个办案组都没有想到那么漂亮柔弱的一个年轻姑娘，竟然有这么大勇气在网上实名举报，也多亏了她，案子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所以说起梁笑笑，两个人都目漏钦佩。
可他们哪知道发生在梁笑笑身上前前后后的事情呢？
梁笑笑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单位同事倒是走马观花地看望过她，但哪个不是各怀心思，有看热闹的，有八卦的，真心关心她健康的却没有几个人。
曲未央到底跟她朋友一场，想到她的遭遇，心里有几分不忍，虽然商子砚反对，但是她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梁笑笑帮助。
办完出院手续，梁笑笑执意请曲未央吃饭。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两人点完餐等着上菜。
经过那么多事情，两人已经不可能毫无芥蒂，曲未央侧头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而梁笑笑望着曲未央眼泪就掉了下来。
“对不起！未央！”
曲未央回过头，看着梁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失去你这个朋友，你大概是我在浅川遇到的唯一一个会对我好的人，可是我……我今天说这些话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只是对你有个交代。当初石磊一直纠缠我，为了摆脱石磊，代你去当伴娘的时候，我偷偷拍了跟言瑾的亲密照，想着石磊碍于言立行就会就此收手，没想到他竟然到处散播我和言瑾的流言蜚语……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
“那你拿超声波照片给我看也是将计就计？在CBD的庆功宴上涉及我也是将计就计？”曲未央打断了梁笑笑，反问了一句。
梁笑笑愣了几秒钟，喃喃出声，“不是……那是……”
曲未央自嘲地笑了一下，“算了，事情都发生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更不是想听你说一声‘对不起’，只是为了还你曾经对我的好，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就当个陌生人吧。”
梁笑笑曾经在言瑾身上感受过无数次嫉妒，嫉妒曲未央有这么爱她的一个男朋友，可这一刻，她发现，她嫉妒的不是曲未央有那么多深爱她的人，而嫉妒的是她从来都是那么明媚洒脱，即便是在最困难的境遇中，也活得那么光明磊落，从未让自己狼狈过，宁肯辞职，也不为房子车子票子位子折腰，她也想那么活着，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这么一个人面前，梁笑笑突然就不想再伪装了，因为没用，不管她再怎么装，她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你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梁笑笑两眼放空，低声说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等曲未央有所回应，她又说道：“是石磊的，你肯定在想，为什么我明明那么讨厌石磊，怎么会有他的孩子？呵呵……你知道我最来市财政局之前在哪工作吗？在浅川最偏远的一个乡镇，周末回一次家要倒三次车，走五里山路，县里财政不好，津贴每半年才发一次，我家里重病的父母，上学的弟妹都要我养……后来偶然遇见了石磊，知道他爸是市财政局的领导……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恶心呀？其实我也挺恶心的，可恶心还得装着享受的样子……”梁笑笑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滑下，莫如她白色的高领毛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破碎的布偶，毫无任何生气，突然她的脸就狰狞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聪明漂亮，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么不公平的待遇？石磊可以任意蹂躏我；上官瑜打发我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言瑾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来丢去；郑世丽直接给我灌堕胎药让我永远怀不上孩子！凭什么？就凭他们出身好背景好？就因为背景悬殊，我就必须承受今天的下场吗？我不服，不服，我不服，不服……”
梁笑笑漂亮的脸蛋因为扭曲的表情而丧失了以往的魅力，显得狰狞可怖，提高的声音已经吓到了周围用餐的人。
曲未央愣愣地看着梁笑笑，脑子里不停回旋着那句“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
可不就是凭出身背景好？
这就是残酷的事实，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金字塔的顶端，而有的人却只能在底层摸爬滚打，梁笑笑不过是想改变底层的命运，不过是想想了一下顶层的生活，怎么就落得个这样的境遇？
曲未央突然就觉得从脊背生气一股凉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真实而又残酷的故事
☆、CHAPTER 53 命中注定的死亡
农历新年的当天，浅川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整个城市像是被盖上了一张雪白的毯子，所有的阴暗、肮脏、腐朽似乎在一夜之间都被掩盖了起来。
寺庙里的撞钟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无不在宣示着这个城市的歌舞升平，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祈福，祈求在新的一年能有一个崭新而又幸运的开始。
然而就在这个喜庆、热闹的早晨，梁笑笑在她所租住的家属楼下被人发现，雪地上飞溅开的鲜红像是盛开在白色布景板上最妖艳的花朵……
然而，在这样喜庆祥和的日子里，新闻节目自然要避开任何不喜庆的话题，全是领导访贫问苦，和普通群众茶话新年的新闻，毫无新意。
曲未央坐在自家餐桌前，专心地吃着一碗捏成元宝形状的饺子，背后电视机里播音员的声音更像是虚化了的背景音乐，倒避免三个人相顾无言的尴尬。
这次回家，曲未央带回了浅川的大部分行李，满满的好几个大箱子，商子砚开车送她回的家，往家里搬行李箱的时候，她父母和商子砚不可避免碰了面，因为不算正式拜访，双方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声。
商子砚走后，没等父母问，曲未央主动坦白了辞职和商子砚的事情。
出乎曲未央意料的是，他父亲曲直除了对她不打招呼就辞职的事不悦外，对商子砚的事情倒是什么也没说，等同于默认。
曲未央好久不回家，发现竟不知道该跟自己的父母说些什么。
大年初一的饭桌异常安静，李清乐不停地给曲未央夹菜，曲直则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新闻。
电视上在播省上主要领导看望一线工人的画面时，曲直突然指着电视画面说道：“商炎铭？他不是被调查了吗？”
曲直一直比较关注时政，但李清乐和曲未央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曲未央回头望了一眼电视上带着金框眼镜的官员，转过头又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牙齿就被硬硬的东西打了一下，抽了张面纸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是一枚一块钱的硬币。
旁边的李清乐摸了摸曲未央的头，笑着对丈夫说道：“还是我们妙歌有福气，包了那么多饺子，只放了一枚硬币，新年的第一顿饭就被她吃到了。今年一整年呀，肯定会顺顺利利的！你说是不是？老公？”
曲直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曲未央和家人从未这样闲话家常般相处过，顿时有几分不自在来，恰好此时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曲未央立马起身离开餐桌走了过去。
屏幕上闪烁着商子砚的名字，曲未央回头看了一眼父母，避到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商子砚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年前他把曲未央一送回浅川，自己就去了北京，说是要跟他爷爷一起过年。
两个人隔着电话互相拜了年，拉拉杂杂说了几句冷不冷，早饭吃了没有，吃晚饭准备干什么这种情侣之间没什么营养的话。
曲未央告诉商子砚自己跟父母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商子砚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即使隔着电话，曲未央也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两人东拉西扯一大堆，还是李清乐在旁边喊了一声“妙歌，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两人才结束了通话。
回到饭桌上，李清乐看着曲未央，笑着问道：“是他吗？”
这个“他”还能有谁？自然是商子砚。
曲未央莫名地不好意思，胡乱点了下头。
李清乐似乎很高兴，“上次见面太匆忙，连口水都没喝。改天叫他到家里来坐坐……要不，就今天晚上，妈妈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胡闹！”曲直打断了李清乐。
曲未央抬头看向父亲，曲直脸上还是一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并没有任何不悦。
“今天是大年初一，都要在家陪长辈，哪能这个时候让人来？”
李清乐一抚掌，“你看我，真是糊涂了！那就明天？后天也行！妙歌，你回头问问，提前跟妈妈说，妈妈好准备食材。对了，他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父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曲未央很不适应，愣愣地看着母亲连珠炮似的发问，脑子完全反应不来，机械地回了句：“我回头问问。”
但是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去女朋友家又不是下馆子，哪还带点菜的？商子砚又不傻，答案自然是“什么都吃”，这下反倒让李清乐犯了难，完全无处下手。
不过这个犯难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商子砚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从北京飞回了雍州。
上飞机前给曲未央打电话时，曲未央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李清乐早上叫她起床吃早饭的时候，曲未央含含糊糊地说起了这件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清乐从床上拉了起来，被指挥着洗水果，摘菜，洗菜，摆餐具，忙得团团转。
相比李清乐的紧张，曲直看起来淡定很多，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但是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熨烫得十分平整。
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商子砚带着一堆礼品登门，李清乐很亲切地叫着“子砚”，招呼他入座。
吃饭的时候，商子砚话不多，但是应对非常得体。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稳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出自教养很好的家庭。
说到家庭，商子砚神色坦然，直言自己的父母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就离婚了，母亲嫁给了美国人，移居美国，在博物馆从事艺术品修复工作；父亲在省政协工作。
关于商子砚的家庭，曲未央从未主动问过，商子砚也从未主动提过。之前从上官瑜那曲未央大概知道了一些，但听商子砚提及还是第一次，曲未央在桌子下握了一下商子砚的手，商子砚回握了一下。
除了父母离异，曲直在商子砚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从长相到人品才华，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曲直不得不承认，相比商子砚，言瑾除了家庭背景，其他都要逊色得多，怨不得女儿对当初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曲直不得不承认，五年前，是他做错了选择，如果不是商子砚的坚持，女儿怕是会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思及此，曲直感慨万千，起身去厨房的酒柜里拿了酒和两只白瓷酒盅出来，亲自给商子砚倒上酒。
曲未央眼见商子砚双手要接酒盅，忙出声阻拦，“爸，他不会喝酒。”
李清乐以为女儿心疼自己男朋友，怕丈夫灌酒，笑着解释道：“这是桂花酒，度数不高。大过年的，喝一点没事！”
曲未央还要再拦，商子砚轻轻摇了摇头，递给她一个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