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未央像逃难一样慌不择路地冲向一号楼门前的车道，沿着车道跑了出去。
后脚跟上来的言瑾入眼的是满地的化验报告单和一脸苍白的梁笑笑，疑惑的同时，他心里隐隐泛起一股不安感，可等他的视线落在脚下一张彩色B超照片时，这种隐隐的不安感瞬间变得清晰，深深地看了梁笑笑一眼，言瑾拔腿就朝曲未央追了过去。
曲未央穿着高跟鞋行动并不方便，没多久，言瑾就在1号楼门前的的喷泉广场追上了她，一把从背后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中。“未央，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曲未央使劲挣扎着，但毕竟力气小，折腾了几下，终究挣不过言瑾，精疲力竭的她只好垂了双手放弃了挣扎，声音里满是疲惫地说道：“言瑾，你觉得我还不够出名吗？”
自从言瑾母亲上次在行政中心挑起那场难堪之后，围绕他俩的流言就没断过，而这些流言对曲未央的伤害远大于自己，言瑾犹豫了片刻，放开了曲未央。
怕曲未央再一次跑掉，言瑾一只手抓着曲未央的右手的小手臂，绕到曲未央的面前，可原本千言万语的解释，在看到一脸疲惫的曲未央时，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三个字。
“……对不起……”
言瑾的一句“对不起”让曲未央强忍的眼泪唰就流了下来，喉咙堵着闷闷的疼。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竟已走得这样远？
曲未央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在她低头的时候，打在言瑾的手上，莫名的，一种预知结局的悲哀感在言瑾心底泛开，他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抓着曲未央袖子的手就那样垂了下去。
12月刺骨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拍在曲未央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和肆虐的眼泪混在一起，化成冰冷的眼泪沿着衣领的边缘没入曲未央的衣服，化成刺骨的寒意，流过曲未央的胸口。
曲未央低着头痛哭出声，四年，四年时间里她、梁笑笑、言瑾的点点滴滴从眼前划过……这就是她的青春时光……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这样的曲未央，言瑾是第一次见，四年来，她从来都是理智而坚强的，他以为她不会哭的，至少不会为了自己哭……
他曾经问她有没有爱过自己，却没有等来答案，这一刻，他终于知道答案了，可是却太迟了……关键的一步做错选择，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言瑾摘下自己脖子上围巾，在曲未央脖子上绕了两个圈后在末端松松地挽了个结，双手轻轻掸掉曲未央头发上肩膀上的雪花，最后停在曲未央的肩膀上，“对不起……”言瑾抿了抿唇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以前还在想，你会不会为了我哭，却没想到真的看你哭了，竟是这样的心情……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圣诞节，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商场弹钢琴，虽然不知道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却莫名觉得悲伤，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这个女孩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要带给她幸福，再也不会让她如此悲伤……却没想到，带给你伤害最多的人正是我……以后，我们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这样也好……也好”言瑾点着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良久之后，才看着曲未央说道：“我能再抱一下你吗？”说完，没等曲未央说什么，就上前一步，把曲未央揽进自己怀中。
言瑾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站在离曲未央这么近的地方了，以后这个位子再也不会属于他，他曾经离她那么近，却最终弄丢了她……
良久之后，言瑾松开了曲未央，脸上仍然是往常温文的笑，说了句“再见了，未央。”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漫天飞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迷了言瑾的眼睛。
一号楼的大门口，梁笑笑一直站在这里，心里在想，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是这样的大，任何的谎言应该都会被掩盖吧？
在广场的风雪天里站了半天的曲未央，回家的时候大衣已经湿了一大半，身心俱疲的她连外套都没脱，爬上床倒头就睡，中途不停有电话打进来，全部都是过问早上她在单位“壮举”的，曲未央不胜其烦，最后索性关了手机。
不知道睡了多久，曲未央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曲未央闭着眼睛在床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着自己的手机，手刚摸到床头台灯的开关，床尾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黑影在晃动。
“谁？”
惊得曲未央忽地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按在了床头台灯的开关上，昏黄的光线从台灯的灯罩下透出来，照在床尾单人沙发椅中一个熟悉的侧影上，像是镶嵌了一道金色的边，看起来异常温暖。
曲未央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又倒回自己的被窝。
一直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的商子砚这才起身，走到门边开了卧室里的大灯，在曲未央旁边坐了下来。
曲未央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商子砚，两个周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些，与平日里的干净利落相比，显得有些凌乱，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微微泛着青，连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露出很明显的疲态。
“冉青给你的钥匙？”曲未央问道，声音有些嘶哑。
商子砚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
商子砚抬手揉着额角，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疲惫：“凌晨到的北京，到浅川大概十一点多。”
凌晨才到的北京，十一点就到了浅川？也就是说连续二十几个小时都在赶路。之所以这么赶，曲未央稍稍想想，就猜了个七八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并不想想到这件事。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曲未央闭上了眼睛，躲避和商子砚的对视。
两人都没说话，良久之后，曲未央感觉商子砚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微凉的触感，一丝熟悉的青草味钻进曲未央鼻子，让昏沉了一天的她觉得很舒服，可是就那么一下，商子砚的手就拿开了，让曲未央不禁有点怅然。
“起来把衣服穿上。”
商子砚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语气还是不容商量的命令句式，可不知为什么，曲未央竟然听出来几分难得的温柔，睁开眼睛，曲未央疑惑地望着商子砚。
“你发烧了，带你去看医生。”
曲未央还想说什么，商子砚已经径直开了衣柜，从里头拿了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不由分说地拉起曲未央给她往身上套。
临出门的时候，曲未央望了望穿衣镜里的自己，长到脚踝的羽绒服，脑袋上扣着帽子、围着围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配着帽子上一圈咖啡色的毛领，活像一只熊。而身边的商子砚，米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墨绿色立领长大衣，高高瘦瘦，有型有款，俩人往一起一站，完全就是美女，不，帅哥配野兽的搭配。
曲未央顿时就有点不爽，伸手三下两下撤掉脖子上的围巾。
正在掏车钥匙的商子砚见状，过去就抢过围巾，又给她围了起来。
“我不想围围巾。”曲未央使劲往后仰着头，躲避着商子砚的手。
“为什么？”商子砚长手长脚的，左手一勾，就将曲未央的头勾了回来，右手抓着围巾迅速地在曲未央脖子上转了几个圈。
曲未央扯着脖子上的围巾，“墨绿色不配我，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都发烧了，还管颜色喜欢不喜欢，再说，这个颜色比黑色好看多了。”
黑色？
难道是……曲未央狐疑地望着商子砚……下午她回来围的是言瑾的围巾，刚好是黑色的。
“好了，走吧。”商子砚把围巾下面打好的结往曲未央肩膀后面拨了拨，他的围巾曲未央带有点长，也只能这样了。
下了楼，外面还是下着鹅毛大雪，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楼下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挂着雍州的牌照，不是商子砚之前开的那辆越野。
“你买车了？”曲未央问道。
“没有，”商子砚开了副驾驶的门，把曲未央塞了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上了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我很少在中国，买车也用不上，这车是我二哥的，刚买不久，前一阵我开的那辆越野也是他的，刹车踏板有点松动，就还给他了。”
曲未央突然想到之前上官瑜跟她说的那些话，问道：“你不是独子吗？”
“是堂哥，我大伯家的老大，在所有堂兄弟里排行第二，叫商煜希，最近他可能也会来浅川，到时候一起吃饭，介绍你们认识。”
商子砚说得很坦然，也很理所当然，就像曲未央就本该认识他的家人一样，反倒曲未央有点回避这个问题，低着头不发一语。
商子砚打着方向盘，看了曲未央一眼，心里一叹，默默对自己说道：慢慢来吧。
转过头，专注地开着车。
车子拐出楼栋前面的分叉口时，遇上了正提着个塑料袋的梁笑笑，看样子刚下班回来。
车子开得很慢，梁笑笑认出了商子砚和曲未央，于是她敲了敲曲未央座位边的车窗玻璃。
曲未央没回头，梁笑笑很执着地又敲了几下，在外头“未央，未央”地叫。
商子砚刚准备打开窗户，曲未央一把就推开了车门，从车上跨了出去，瞪着眼前的梁笑笑。
“未央，我们能谈谈吗？下午的事，我可以解释。”梁笑笑美丽的脸上脂粉未施，楚楚可怜的神情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都抵抗不了。
曲未央看着眼前这张美丽清纯泫然欲泣的脸，突然在想，自己这四年都干了些什么？
梁笑笑的嘴不停地动着，脸上还挂着泪珠，曲未央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卡文卡得好销魂，同志们，我们这下雪了，你们那呢？
关于商子砚的这个有型有款的搭配，你们想象不来，可以参见那年冬天风在吹赵寅成的造型，哈哈
☆、CHAPTER 40 美人如花隔云端
车里开着音乐，商子砚听不到曲未央和梁笑笑在说些什么，又担心曲未央在冷风中着凉，显得有些焦躁，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键盘，频频看向车上液晶显示屏上的时间。
车外，梁笑笑哭得梨花带雨，“……我们那天喝多了，孩子完全是个意外，我知道的时候吓坏了，也不知道跟谁商量，只好去找言瑾，没想到却碰到了你……未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如果不是在1号楼碰见你……这个孩子、这件事将永远会被埋葬下去……”梁笑笑越说越伤心，脸上早已泪流成河，握着曲未央的手止不住地哽咽，“未央，你能原谅我的失误吗？”
失误？
曲未央盯着梁笑笑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就笑了，反问道：“失误？你所谓的失误是哪一个？孩子？还是1号楼门前你给我演的那场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梁笑笑呐呐出声，眼泪挂在了眼睫上，显得愈加可怜，任是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可曲未央满脸嘲讽，使劲一挥胳膊，甩掉了梁笑笑的手，态度颇有点咄咄逼人。
“不明白？哈……”曲未央转过头笑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让它掉下来，回过头的时候，眼睛里已是清冷一片，“不明白……不明白，我就解释给你听。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看见报告单，为什么不去捡离我脚下的那张，反而要从最远的地方捡？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看见，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直接去4号楼找言瑾，反而要绕到1号楼去找言瑾，时间还卡得那么准，刚好是我出现的时候？”
“未央，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可以解释……”
“好了，”曲未央疲惫地摆了摆手，“我累了，没心情，也没精力听你继续编故事，曾经，我把你当做我在浅川最好的朋友，作为朋友，你拥有了我最大的真诚，而这份真诚，到今天为止。你、言瑾、还有……你们的孩子，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也请你看在过去四年的份上，甚至是看在智商的份上，不要再编了，好吗？”
曲未央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一回身，就看见商子砚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正站在车的另一边，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曲未央不想在商子砚面前流露出软弱，急忙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而商子砚则深深看了梁笑笑一眼，也上了车。
车子在车道上慢慢驶离，窗外雪花纷纷，沿街商铺门口大大小小挂着彩灯的圣诞树，大落地窗玻璃上也被喷上了大大小小的雪花，到处都是一派热闹喜庆的圣诞气氛。
车载音箱里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圣诞歌曲，男歌手的声音舒缓而又和大提琴一样充满磁性，反倒衬着安静的车厢显出几分空落。
曲未央头轻轻抵在车窗上，沿街路灯灰黄的光线透过车窗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自从上了车，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也没说话。
商子砚开着车在浅川商业街上来来回回绕了三个圈后，把车停在了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门前。
曲未央仍然保持着她的姿势，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商子砚叹了口气，松了安全带，关掉音乐，拍了拍曲未央的肩膀，叫了声“妙歌？”
曲未央顿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啊？到了？”说着，侧过身解了安全带，看商子砚没动，笑着催促道：“快点啊！看完医生，我要吃饭，饿死了……这么晚，诊所应该不需要排队的吧？早知道该预约餐厅的，一过圣诞节小年轻们全都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饭？圣诞节明明是老外的节日，中国人凑什么热闹……”
曲未央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商子砚却没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到后来，曲未央终于闭上嘴，低着头，双手抚着围巾的下摆。
商子砚盯着曲未央的发旋看了半天，叹了一声气，微微倾身握着曲未央的手一拉，把她揽在了怀里，左手半圈着曲未央的腰，右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
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曲未央自以为坚强的防线瞬间坍塌，那些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堵在心上，闷得喉咙一阵发疼。往事一幕幕闪过眼前，那些回不去的青春时光，承载了她对爱情、友情、理想、幸福的所有憧憬与梦想，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
偏偏耳边商子砚温柔的轻哄，一遍遍的：“我在呢，我在呢。”
曲未央的眼泪再也没忍住，一下决堤而出。
商子砚从没哄过人，一句生硬的“我在呢”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语气倒是越来越温柔，曲未央却是哭得更大声，两只手揪着商子砚的大衣领子，头埋在商子砚的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商子砚彻底没了章法，只能不动也不说话，揽着曲未央任由她发泄。
曲未央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哭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商子砚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咕噜噜”，一阵奇怪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特别突兀。
前一秒还伤感的气氛顿时就走了样……
“咕噜噜”，又一声，声音更大。
曲未央面皮薄，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连抽泣声都一下止住了。
偏偏此时身前男人的胸口一阵震动，不用想都知道是在笑自己，曲未央又羞又恼，反倒忘了不自在，噌一下抬起了头，两只哭的通红的眼睛圆溜溜瞪着眼前的男人，脸上倒是正经，就是浅浅勾起的嘴角显得特别可疑。
商子砚右手挡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伸手从驾驶座前面的暗柜里取了抽纸盒，抽了张面纸递给曲未央，说道：“我们看完医生，就去吃饭，你先擦擦脸。”
曲未央看看纸巾，又看看商子砚，双手在自己左右脸颊上各抹了一把，没等商子砚反应过来，直接就朝商子砚的大衣上招呼了过去。
商子砚闪避不及，被曲未央逮着空子狠狠往衣襟上抹了两把。
商子砚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襟，车里光线暗，也看不清楚，而对面的那个女人，似乎还没解气，摧残完他的衣服，又开始摧残他的围巾。
商子砚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