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王兄,此事着实令人气恼,小弟我也是气愤不已,既然王兄问起,那小弟正好不吐不快。”宋应星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小弟之前进京赶考,全都铩羽而归,这次恐怕也要重蹈之前的覆辙了……”
“小宋先生此话怎讲?”王静远闻言自然十分惊奇,“会试尚未开始,又何故如此自暴自弃?”
宋应星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解释起他刚才的经历,“哎,王兄有所不知,就在刚刚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神神秘秘地。”
……
此事正值中午,本在镇抚司当值的胡云也没有什么紧要差事,于是便想着到王静远家来蹭顿饭吃,顺便陪着赵弃病那几个孩子戏耍戏耍,然而他刚刚走到王静远家的大门口,还没来得及把脚踏过门槛,就听到了王静远的咆哮: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简直是无法无天!”宋应星的描述显然让王静远也感到十分愤怒,毕竟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基本上一辈子所有的指望全都在于能够在科举当中有所建树,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一切的前提,都事建立在科场得意、考取功名的前提之下,但现在竟然有人敢于当街公然售卖考题,这显然破坏了天下读书人的上升道路,无异于断送了那些十年寒窗、埋头苦读的读书人的前程。
王静远的怒喝把胡云也是吓了一跳,因为自从不再继续担当大兴那家鸿源酒楼的掌柜,带着李师药他们搬到了京城之后,王静远就一直以读书人自居——当然他原本也确实本来就是读书人,行事讲话全都斯斯文文,至少在胡云的印象里,王静远几乎没有如此地不顾形象过。
“何事让王兄如此恼怒?”当然王静远咆哮的威力再大,也还不至于能阻挡胡云迈进院子的步伐,胡云一边走进王家的院子,一面问道——同时也能让王静远和宋应星意识到自己来了,从而避免尴尬。
“原来是胡云兄弟来了。”王静远和宋应星果然这才发现了胡云的到来,然后胡云就听到了王静远继续对自己说道,“胡兄弟来得正好,小宋先生刚刚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敢保证,胡兄弟要是听了,肯定比我刚才还要生气!”
“哦?到底是什么事?王兄这么说我还真想好好听听,难不成京城之中有了什么千古奇冤?”胡云好奇地问道。
“千古奇冤倒算不上,但怎么也能说是弥天大案了。”王静远的语气可以明显地听出他还没有完全消气,接下来他就把宋应星刚刚跟他讲过一遍的事情又给胡云重复了一遍,“事情是这样的,小宋先生方才出门……”
“什么!岂有此理!”果然如王静远所说,胡云听了此事之后,咆哮的声音一点都不比刚刚王静远的声音小,“会试考题都敢拿到大街上来贩卖,我看他们真是不想活了!”
“胡云兄弟说的不错,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才考得举人的功名,又提前一年半载地进京赴考,结果会试的考题竟然在茶馆酒肆之中到处售卖,这岂不是,岂不是……”王静远神情激动,竟然一时语塞,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件事了,最后只好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哎!”
“王兄不必过于动怒,我这就将此事报与指挥使大人知晓,定然要将这帮无耻之徒全都揪出来绳之以法!”胡云此时也顾不上原本要来王静远家蹭饭的本意了,说着就又匆匆地离开了王静远家,很显然是回镇抚司,找骆养性禀报此事去了,毕竟胡云是因为没有什么紧要差事才有空闲到王静远家蹭饭的,但现在王静远所说的这个情况无疑就是一件紧要的差事,胡云当然不可能还有什么闲心蹭饭了。
而且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之前张家口的案子还有跟劫建奴的大营,他都没能参与,结果杨韬他们全都省了千户,只有他得了一个副千户,这对胡云来说无疑也是一个耻辱,他当然要抓紧时间,多多立功,这样才能早日追上杨韬他们。
第三五二章 冷笑()
宋应星的经历被他讲给了王静远听,然后又被王静远讲给了胡云,再然后很显然胡云又把这件事告诉了骆养性,所以等到这天下午,骆养性把这件事情又向正拿着一本论语不知道该“随机”选哪一句话作为考题的萧木转述的时候,萧木听到的其实已经是一条四手消息了——没错,这显然已经不只是“二手”这么简单了。
事实上在骆养性来的正是时候,因为在他前来求见的之前,萧木正在感到发愁,他的强迫症犯了,毕竟论语当中充斥着大量短小精悍而又充满哲理的句子,让萧木有些挑花了眼,很显然会试和殿试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需要那么多的考题,即便是采取萧木喜欢的那种“截搭题”,也就是一道题能用两个句子的形式,想把整部论语当中萧木喜欢的句子全都用上,按照三年一次会试的频率计算的话,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够实现。
所以骆养性的求见恰好拯救了陷于强迫症而无法自拔的萧木,所以萧木在听了骆养性的转述之后并没有骆养性想象当中的那么生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朕自会命人处理此事。”然后就把骆养性给打发走了——很显然,骆养性发现皇上并没有把处理这件事的任务交给自己,这让骆养性也感到有些紧张,毕竟这任务既然不是交给自己,那么就很可能在锦衣卫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秘密的情报机构,在悄悄地监视着百官,还有自己,就好比说是东厂又悄悄地重见天日了。
而像是东厂这样的机构,无疑都是由宦官来领导的,而王承恩恰恰就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宦官,所以在出宫的时候,骆养性怎么看送他离开的王承恩就怎么觉得不安,甚至对王承恩的态度比平日里还要客气了好几分,让王承恩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骆养性根本想不到,他猜测的重见天日的东厂根本就不存在,王承恩也根本就没有成为比他还要更高一级的特务头子,萧木之所以对他所奏报的市井之中售卖考题的事件没有太过于生气,一是因为带来这个事件的骆养性恰好帮他走出了强迫症的难关,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就是,萧木有着百分百的自信,市面上的在售卖的考题都是假货,毕竟连他这个考题的命题者,都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选那些句子作为考题。
所以听了骆养性的奏报之后,萧木的心里自然是频频冷笑,当然对这个所谓的“泄题大案”并不十分关心,直到他在晚上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林檎听之后。
“想不到我都已经从根源上杜绝了试题泄露的可能,结果大街上竟然还有自称拿到了绝密的考题,还到处向赶考的读书人兜售。”萧木在讲完了笑话之后,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
“还真的是‘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想不到穿越回到了大明朝,也能听到这种事情。”林檎对萧木讲的这个笑话自然也是十分满意,“这么有趣的事你是听谁说的,难不成你下午又偷偷出宫了不成?”
“那怎么可能!”萧木断然否定了林檎的胡乱猜测,“刚刚忘了告诉你了,这是骆养性下午的时候特意前来向我奏报的,说是王静远说的。”
“嗯,你还别说,王静远虽然在大兴当了那么多年的掌柜,但毕竟还是一个读书人,走到大街上也能遇到向他售卖考题的,我敢肯定要是换成了你,在大街上转上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人找你做这个生意。”
“刚刚你明明还怀疑我出宫了来着……”萧木先是小声嘟囔着反驳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其实也不是王静远遇到了,他也是听一个暂时住在他们家的一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说的,那个读书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宋应星,实际上是他上午的时候遇到了这件事,然后讲给了王静远,再然后被碰巧去王静远家的胡云知道了……”
萧木说到这里,然后给了林檎一个“你懂的”眼神,便不再继续解释,毕竟话说道这里已经很明显了——骆养性无疑就是听胡云说的。
“宋应星?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的样子。”林檎努力地回忆着这个名字,但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最后只好放弃了思索,十分不负责地说道,“虽然我想不起来了,但这个名字真的很耳熟。”
“大明朝的读书人的名字我听起来都很耳熟。”萧木也不负责任地说着,“而且还都很好听,取得挺有水平,不像我那个年代,大家的名字全都清一色地什么‘博’、‘轩’、‘睿’‘涵’这些字眼,都让人审美疲劳了。”
“好吧,不扯这个了。”林檎最后也没能想起到底在哪里听过宋应星这个名字,而且被萧木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深有同感,大明这个时空的读书人的名字的文学性都很不错,都是那种让人听了一次就好像特别熟悉的感觉。
于是林檎便不打算在名字的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不过你我之所以会感到好笑,是因为我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题根本还没有确定,但那么多大老远赶来京城考试的读书人却不知道,要是放任这些售卖考题的情况不管的话,恐怕会引起考生的恐慌,最后白白便宜了那些兜售考题的人。”
“嗯,你说的很对……”萧木寻思了一阵,发现林檎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虽然从理论上来讲,这些售卖考题的现象对最后的考试没有影响,但考生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像机器一样严格按照逻辑行事,要是对此事置之不理的话,说不定会有相当一部分考生的情绪受到打击,结果完全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对了,骆养性跟我说,住在王静远家的那个考生宋应星,似乎就有些情绪低落,看来我还是要做些什么才行……”
第三五三章 顺天()
萧木终于彻底地从在论语当中挑花了眼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关于该做些什么来应对京城市井之间四处有人兜售考题的现象。
“这还需要想吗?”林檎觉得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直接把那些到处售卖考题的人抓起来,然后严刑审讯,把他们得到考题的来源统统查清楚,该抓人的抓人,该重罚的重罚,不就得了?”
“我觉得事实上应该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考题来源,毕竟这次的会试由我来亲自出题,我看他们都是些坑蒙拐骗之辈,为他们这样的人大动干戈,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值。”萧木对林檎的主意并不是特别低满意,“而且,对付这种小人物都要我来亲自操心,岂不是太掉我这大明天子的身价?”
“刚刚不就是你在那里眉头紧锁地操心?”林檎立刻就反驳了一句,“再说,也用不着你亲自上阵,整个大明的人都是你的手下,随便安排几个人去抓人不就结了?这不正好就是骆养性他们分内的事情,他来向你禀报的时候你难道没有让他去彻查吗?”
“当时我明明知道他们卖的考题都不可能是真的,所以光顾着内心冷笑,根本就没把这情况当回事,没想到要让骆养性去查这件事情……”萧木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除了冷笑,并没有采取什么应对措施。
“那也没关系,反正离会试还有些时日,你现在再把骆养性叫来,让他去彻查不就可以了?”林檎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萧木是大明的天子,天子给手下的臣子安排点什么活来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于为什么天子没有立刻把这个明显的工作安排给骆养性,而是过了几个时辰之后才想起来安排,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有一句话叫做“天威难测”,要是什么都能让骆养性给想到了,那这个天子肯定没什么水平。
但萧木却不这样想,很显然现在再把骆养性叫来,让他安排人去详查,这只能暴露出当时骆养性向自己奏报的时候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的客观事实,这无疑就是相当于自己这个大明天子在手下臣子面前丢了脸——虽然骆养性肯定百分之百地不敢在脸上让自己看到任何蛛丝马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萧木完全能够体会得到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尴尬场面,自己穿越一来一直极力维持着的崇祯天子是一个明君的形象很可能受到挑战,而自己这个穿越附身的对象的名声对于萧木来讲无疑是一定要坚决维护的,所以萧木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做出再让骆养性去彻查的决定。
所以萧木很快就找了一个理由,拒绝了林檎让骆养性去彻查此事的提议,“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代表的就是我这个天子,让他们去街上抓那些不入流的江湖骗子,最后还不是就相当于把我这个大明天子拉低到了跟江湖骗子一个级别了?”
“你还真以为你的级别比那些江湖骗子能高到哪里吗?”萧木的这个有些站不住脚的理由马上就得到了林檎的嘲讽,“至少人家还能抓住商机,拿几张废纸就能赚上一大笔钱,而你当的这个大明天下的家,确实一直入不敷出,连连亏空的状态。”
林檎的话让萧木竟无疑凝噎,一时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林檎却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继续说道,“好吧,就算退一万步来讲,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是查大案要案,抓大官的,让他们出马会丢了你的面子,那你完全也可以让普通的官府衙门去查呀,上次遇到鲁大的那天,你过门而不入的顺天府,不就正好是最合适的衙门吗?让那次咱们遇到的那个胡捕头街上抓人,这总不至于堕了你天子的威名吧?”
“嗯……那倒是不会。”萧木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林檎后来的这个说法,然后发现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他真正担心的是在骆养性的面前丢人而尴尬,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子威名这种虚事,而让顺天府的人去查这个案子,就完全不用担心让自己丢人的情况了,即便骆养性知道了此事,也完全会以为自己是觉得这种小案不需要锦衣卫去办,原本就打算交给顺天府的。
“让顺天府来处理此事确实十分合适。”萧木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便终于松了口,“不瞒你说,我前两天才终于弄明白,原来大明的顺天府尹和顺天知府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萧木的后一句话直接让林檎也体会了一把无语凝噎的感觉,有心装作不认识萧木这个智障,但林檎又突然发现,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其他人都已经被屏退出去了——而要是由其他的太监和宫女在场,那样必须按皇后礼仪行事的林檎又没有办法装作不认识萧木了。
“哦?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事都让你给知道了。”最后林檎还是习惯性地嘲讽了萧木一句,“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木似乎没有听出来林檎的嘲讽,还一本正经地给她说明了情况,“嗯,说起这事,还是来宗道偶然跟我提起的,他说顺天府新来了一个叫刘宗周的府尹,是个十分出名的儒学大家。上次我们遇到鲁大的那回,就算真的进了顺天府,也不一定有用,因为那个时候这位刘府尹还没有来到京城上任呢!”
萧木越说越来劲,转而向林檎问道,“对了,这个人既然是儒学大家,有没有再后世的文学史上留下点什么名声?”
“据我所知,这个人好像并没有在文学上有什么太出名的,你要知道,儒学大家又不一定是文学家,儒家说到底也是一个思想学说,有可能这他实际上是个思想家,但我有不是研究哲学的,所以不太知道这个人,不过刘宗周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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