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继续讲着。
我和辛西娅坐在那儿听着,不断点着头。如果嫌疑犯说死者的坏话,要么他不是凶犯,要么他是想告诉你他杀人有正当理由。
肯特意识到他有点过头了,把口气放缓和了一点。但我想,坐在安·坎贝尔的屋里,可以说,他既是在对我们说话,同时也是在对她说话。我猜想,看过录像之后,她的形象在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清晰。
我和辛西娅为他制造了适当的气氛和情绪。对这一点,我显然已意识到了。那4听啤酒起了作用。这也是我对禁用诱供麻醉药的回答,几乎每次都奏效。
我站起来说:“去看看那个。”
我们一起走到飞机库的另一头。考尔·塞夫尔坐在电脑旁,我对考尔说:“肯特上校想看看你的资料显示图。”
“好。”考尔调出了相当逼真的犯罪现场图,包括公路、步枪射击场、露天看台和射击靶,但没有四肢伸开被绑着的人体。“好吧。”考尔说,“现在大约是凌晨1点30分,受害者的吉普车开来了……
”一辆车子的俯视图出现在屏幕上,由左向右移动。“车停下,受害者下车。”这时,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一个女人的侧面图,也不是俯视图,而只是车旁的两个脚印。“这时,穆尔上校从公共厕所出来,朝她走来。”黄色脚印从屏幕顶端出现,走到吉普车旁,停下了。“他们交谈。她脱下衣服,包括鞋袜──这些我们当然看不到,但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是在何处离开大路,走到步枪射击场的……她用红色表示,他还是用黄色……并肩走着……我们在那儿和那儿采到了她的赤脚脚印,其余的脚印我们是推断得出的。要做出推断轻而易举。他的脚印也一样。明白吗?”
我看了肯特一眼:“明白吗?”
他双眼紧盯着屏幕。
塞夫尔继续一边演示一边解说:“好,他们在人形靶旁停住脚步。她躺下来……”一个红色的四肢伸展的人形出现在屏幕上人形靶的下面。“当然,我们已看不到她的脚印,但是穆尔把她绑起来之后,离开了。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从哪里转弯,走回大路的。”塞夫尔又加了一句:“上校,你的警犬在大路和厕所之间的草地上嗅到了他的气味。”
我说:“这种图像显示会给军事法庭委员留下深刻的印象。”
肯特不说话。
塞夫尔继续道:“好吧,大约2点刃7分,坎贝尔将军驾着他妻子的车出现了。”
我看着肯特。他这时的表情并不比看到穆尔与安那一幕时的表情更为惊讶。
塞夫尔接着说:“要让将军提供他到犯罪现场的靴子或鞋子是个难题。但我怀疑,他只离开大路走了几步远,根本没有走近安。反正他们讲了几句话之后,他又乘车走了。”
我问肯特上校:“你能听懂吗?”
他看着我,但还是没吭声。辛西娅提醒他:“上校,我们说的是,无论是穆尔上校还是坎贝尔将军都没有杀了安。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设计得跟军事行动一样详细精确,专为将军设计的一个心理陷阱。跟有些人猜想的不同,她既不是在那儿约见情人,也没有遭到疯子的袭击,她在报复她父亲。”
肯特没问为什么,只是两眼直瞪着前方的屏幕。
辛西娅解释道:“在西点军校当学生的时候,她曾遭人轮奸。父亲强迫她保持沉默,并与高级官员一起把这事隐瞒了过去。这事你知道吗?”
他看着辛西娅,表情茫然,说明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辛西娅说:“为了让她父亲感到震惊和羞辱,她再次制造了曾经发生在西点军校的事件。”
我想我并不想要肯特了解这一切,但处于肯特此刻的心境,也许还是让他知道的好。
我问肯特:“你是不是以为她是在那儿跟情人风流?”
他没回答。
我又说:“比方说,让一个个男人轮流奸污她?”
他终于开了口:“了解她的人,大多会这么想。”
“是的。我们发现她地下室的那个房间之后,也是这么想的。我想你第一次看到她在那边地上的样子时,也是这么想的。在你看来,这很符合安·坎贝尔的方式,也确实如此。但这次,你弄错了。”
他没有反应。
我对考尔说:“请继续。”
“好。将军走了。然后,在这儿,我们看到了这组脚印……这些是你的脚印,上校……蓝色的──”
“不对。”肯特说,“我的在后面,在圣·约翰和我的宪兵凯西去过之后。”
“不,先生。”考尔回答,“你的脚印在圣·约翰的之前。你看这儿,你的脚印和圣·约翰的叠在一起……石膏模型证实圣·约翰是踩在你的脚印上的。所以,你比他先到那儿。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接着说:“比尔,事实上,将军走后,你到了那儿,那时,安还活着。将军离开那儿,去找福勒上校夫妇,而他们赶到现场时,安·坎贝尔死了。”
肯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说:“大约在0点30分,你的一个宪兵看到你妻子的切诺基吉普停在基地司令部对面的图书馆旁边,当时你在车上。有人又一次看到了你,”我撒了谎,“当时,你正开车朝步枪击场路的方向驶去。
我们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拐上乔丹机场路,并把那辆切诺基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你留下了车胎印,还撞坏了树。我们把树上的油漆和你妻子吉普上的油漆进行了比较,并找到了车上的擦痕。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你的脚印。”我又撒了谎,“脚印在沿步枪射击场路的排水沟里,朝南走向犯罪现场。”我最后问:“要不要我把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再给你重讲一遍?”
他摇了摇头。
我说:“有了这些证据──包括作案动机证据,有安的日记、你妻子接到的信件,还有你与死者在性方面的牵连和纠葛──所有这些,加上法医证据及其他的证据,我不得不要求你接受测谎试验,我们准备现在进行测试。”
其实,我们并没有这种准备,而且什么时候进行其实无关紧要。
但我对他说:“如果你拒绝接受测试,我只有把你拘留起来,然后我会让五角大楼的人来命令你接受测试。”
肯特转过身去,往安·坎贝尔房子的其他房间走去,我与辛西娅和考尔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我和辛西娅跟了上去。
肯特在起居室一只软椅的扶手上坐下,低头盯着地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我想,他看的是他在地板上强奸她的那块地方。
我站在他面前,说:“你当然知道,作为被告,你有哪些权利,我就不念了,免得侮辱了你,但是恐怕我必须解除你的武装,给你戴上手铐。”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我说:“我不会把你送到宪兵大楼拘留所,因为这样无疑太伤你的自尊心,但我要把你带到基地拘留所,在那儿向你提出诉讼。”我接着说:“请把你身上的武器交给我。”
当然,他明白一切都完了。但是,像任何困兽一样,他总要进行最后的挣扎。他对我和辛西娅说:“你们永远休想证实你们的指控。
等到由我的朋友们组成的军事法庭委员会证明我无罪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你们因滥用职权而受到指控。”
“那当然,先生。”我回答,“那是你的权利。由你的朋友们主持的审判,如果你被判无罪,你完全可以决定对我们进行指控。但是,证明你不端性行为的证据是相当有力的。也许你能逃避谋杀罪的指控,但你该准备好在莱文沃思度过至少15个年头,因为你犯了严重的玩忽职守罪、通奸罪、隐瞒罪行罪、鸡奸罪、强奸罪,以及其他违犯了军事审判统一法典中刑事条例的罪行。”
肯特好像在心里盘算了一阵,然后说:“你这样做不很公平,不是吗?”
“此话怎讲?”
“我是说,我主动把我跟她之间的纠葛告诉你们,是为了帮助你们找到凶手,而你们却在这儿指控我犯有通奸罪和其他性罪行,还歪曲其他的证据,竭力想证明是我杀了她。我看你们是走投无路了。”
“比尔,你别废话了。”
“不,你别废话。我告诉你,我是在圣·约翰之前到过那儿。我到的时候,她早已死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我认为是福勒和将军干的。”
“比尔,这可不好,太不好了。”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对他说,“要像个男子汉,像个军官,像个绅士──要像个警察的样子,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甚至不该要求你接受测说试验。不必用测谎器,不必告诉你我们搜集的证据,也不必在审讯室跟你呆上几天几夜,我应该直截了当请你告诉我实情。不要让我们任何人对此事感到难堪。”
他看了我一眼。看得出他几乎要哭了。他看看辛西娅,看她是否在注意他。我知道,这对他很重要。
我继续说:“比尔,我们知道是你杀了她,你知道是你杀了她。
我们也都知道为什么。有许多情有可原的情况,我们知道。唉!我简直不能站在这儿,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她不该死去。’”实际上,我能够,因为她确实不该死去。但是,正如你应给临刑的人任何他想吃的东西作为最后一餐,这时,你也应拣他想听的话说给他听。
肯特竭力忍住眼泪,竭力装出愤怒的样子。他大声喊叫:“她死有余辜!她是个婊子,是个十足的娼妇。她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婚姻……”
“我知道。但是现在你必须纠正一切,为了军队,为了你的家庭,为了坎贝尔一家,也为了你自己。”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我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愿在我、辛西娅和考尔·塞夫尔面前哭泣。考尔正在机库的另一头看着我们。肯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这几个字:“我无法纠正,我再也无法纠正了。”
“不,你能。你知道你能,你也知道该怎样去做。不要跟事实作对,不要给你自己,也不要给任何人抹黑。这就是你现在所能做的一切。你只要做你该做的,做一位军官和一位绅士应该做的事。”。
肯特慢慢站起来,用手擦擦眼睛和鼻子。
我说:“请把你的武器给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保罗,别用手铐。”
“对不起,我必须用。这是规定。”
“不管怎么说,我是军官!你要我像个军官,就得先把我当个军官看待。”
“首先要像个军官。”我对考尔喊道:“给我拿副手铐来。”
肯特把那支38口径的警用手枪从枪套中拔出,喊道:“行了!行了!看看这个吧!”他把手枪抵在自己的右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
第三十七章
人类的眼睛能分辨十五六种不同浓淡的灰色,电脑图像处理机在分析指纹时,能分辨256种不同深浅的灰色,真是奇妙无比。然而,更奇妙的还有人类的心脏、大脑和灵魂,它们能分辨无数种感情的、心理的、道德的细微差别。从最阴暗可怕的,到最纯洁可爱的。这个“光谱”的两个极端,我从未见过,但处于两极之间的,我见过不少。
事实上,人在性情方面与变色龙在颜色方面一样反复多变。
哈德雷堡这儿的人与我过去在其他许多地方任职时见到的人一样,并不比他们更美丽或更丑陋。但是,安坎贝尔无疑很不一般。假设我在她生前见到她,假设我受命来调查发生在哈德雷堡这里的事情,我努力想象自己会如何与她交谈。我想,我会认识到我面对的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勾引男人的女人,而是一个特别坚强,但却身不由己的鲜明个性。我也想到,我可能会告诉她,无论怎样去伤害别人,都不会使自己变得坚强,而只会给每一个人增加痛苦。
我想我不至于会像比尔·肯特那样不能自拔,但也不敢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因此,我不想对肯特进行评判。肯特自己评判了自己。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发现自己洁净有序的内心深处埋藏着另一个自我。他恐惧万分,一枪彻底了结了自己。
飞机库里现在挤满了宪兵、联邦调查局人员和医务人员,还有那些滞留在哈德雷堡的司法人员。他们原以为这儿已没事可干了。
我对考尔·塞夫尔说:“尸体处理完之后,将地毯和家具打扫干净,然后把安所有的家当都打包给坎贝尔夫妇托运到密歇根去。他们会需要女儿的东西的。”
“好。”他又说:“我不想说肯特什么,不过,除了我之外,他给每个人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是个好样的军人。”
我转身,走到机库的尽头,经过一个联邦调查局人员的身旁。他试图引起我的注意,但我假装没看见,径直出门来到外面的太阳底下。
卡尔和辛西娅站在一辆救护车旁谈着话。我从他们身旁走过,直往我的追光牌汽车走去。卡尔赶上我,对我说:“对这个结局,我不能说感到满意。”
我没答理他。
他又说:“辛西娅好像认为你当时知道他要那么做。”
“卡尔,出了偏差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没人怪你。”
“听上去似乎是那么回事。”
“可是,你也许能预料到,你可以把他的枪──”
“上校,老实跟你说,我不仅预料到了,而且还鼓励他这么做。
我彻底地摧毁了他的自尊。这一点,她知道,你也知道。”
卡尔不承认,因为这不是他想听到或想知道的。虽然守则中没有这样一条,但是事实上,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军队中,给一个玷辱了自己尊严的军官提供机会、鼓励他勇敢自杀的做法历来都是受人称道的光荣传统。但这种做法在我们这儿一直不受欢迎,在别处现在也逐渐不再流行了。然后,这种观点渗透到了每个军官的潜意识之中。如果让我选择,一方面是军事法庭审判我强奸、谋杀和性犯罪,另一方面是只要拿起那支38口径的手枪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自己,那我可能会选择后一种简便方法。但我无法想象自己处于比尔·肯特那样的境地。话说回来,比尔·肯特在几个月前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卡尔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注意听。最后,我听到他说:“辛西娅很难受,她的身子还在抖个不停。”
“这职业就是这样。”事实上,并不是每天都有人在你面前让自己的脑袋开花的。肯特应该要求离开一会儿,然后到男厕所去采取行功。可他打碎了自己的脑壳,让脑浆、头骨和血水溅得四处都是。辛西娅的脸上也溅到了一些。我对卡尔说:“我在越南曾被溅了一身。”其实,有一次是一个脑袋砸了我的头。我又说了句颇有帮助的话:
“用肥皂洗洗就干净了。”
卡尔一脸怒气,厉声责备我:“布伦纳先生,这一点儿也不滑稽。”
“我可以走了吗?”
“请吧。”
我转过身,打开车门,然后对卡尔说:“请转告森希尔女士,她丈夫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让她给他回电话。”我钻进我的车,发动了起来,离开了这儿。
不到15分钟,我就回到了军官招待所。我脱下礼服,发现衬衫上有一块血渍。我脱下衣服,洗了洗脸和手,换上运动裤,然后把辛西娅摆放出来的物品收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把行李拿到楼下。
我结了账,付了一笔不多的服务费,但因为我在墙上涂画的那幅图,我得在损坏认赔单上签名,日后再找我支付赔偿费。我真爱军队。内务值班军士帮我把包放进车里。他问我:“你把案子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