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后天。他过来干啥?”
“把摩托车骑过来,然后吃凉面。”
“行吧。诶,那车骑过来放哪?”
耿直一呆:“是噢,前门后门都台阶。”
“唉,行了行了,我明早叫人过来在门前台阶用水泥铺个坡,晚上推超市里,白天放门口台子上。”
“好,这样好。”耿直憨笑。
耿叔笑她:“傻不愣登的。”
何田叶就是这个时候走进超市的。她看到眉毛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都在笑着,像兄妹也像父女,便猜测耿直旁边那位就是她提到过的舅舅。
耿叔瞥了何田叶一眼,没大在意。
耿直笑着问:“你咋这么晚?”
听语气像是挺熟悉的人,耿叔于是又仔细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皱了眉。
何田叶想道:这甥舅两人皱眉的模样也一样的凶。
耿叔语带迷惑地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为啥突然变了个人?
何田叶说:“四月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当时是您在这里。”
“哦……”耿叔点了下头。
何田叶去货架拿东西,耿直说:“她五一搬来的,住在半坡那个小区。”
耿叔问:“她叫啥名字?”
“不知道啊。”
耿叔也不感意外:“我还是觉得在哪见过,眼熟。”
耿直不在意道:“估计你上个月见她,觉得漂亮,就留了印象呗。”
耿叔乜斜她:“我是那种人?”
“嘿嘿嘿,说不准。”
何田叶过来结账,耿直扫条码,耿叔拧着眉头盯着何田叶的脸使劲看。何田叶被他看得有点害怕,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有东西吗?”
耿直痞笑着捣了她舅一肘子。
耿叔低头想了会儿,在何田叶走到门口的时候,抬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姓何?”
何田叶讶异地转回身,问:“您认识我?”
这一想起来,再看她的脸,怎么看怎么熟悉,耿叔笑着说:“你是田田吧。”
猛地听到这个称呼,何田叶一阵恍惚。
耿直疑惑地看着耿叔。
耿叔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姐夫,就是耿直她爸,以前在柳树坡和你爸是对街修鞋的。你小时候我总逗你,好些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着你。”
何田叶的思绪顺着他的声音被拉回到遥远的过去,回到她时常梦见的一家三口的日子。
耿直在脑袋里扒拉半天,问:“啥时候的事儿?柳树坡不就我爸一个修鞋摊子吗?”
耿叔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何田叶回过神,微笑着说:“我记得您,耿叔叔,那时经常给我买糖吃,还给我讲笑话。十几年了,您还记得我。”
耿叔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耿直睁大眼睛问:“舅,你咋没给我买过糖啊?”
“那是你牙蛀了,你妈不让你吃糖!”
耿直:“你也没给我讲过笑话啊。”
“我倒是想讲,你一见我就扯着我腿要听帮派厮杀,我有机会讲吗!”
“……哦。”
何田叶脚底窜过一股凉风。厮……杀?
“诶?”耿直忽然反应过来,吃惊地说,“那你是本地人啊?!”
何田叶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在南方沿海生活了七年,去年才回来的。”
耿叔:“在南边儿上的大学啊,那以后是要在这不走了吧?”
何田叶点头说:“不出意外的话。”
“那你以后没事就来找耿直玩儿吧,随时来随时欢迎。”耿叔笑道,“耿直你肯定更不记得了,她小时候皮得很,都没法在摊子上安生待一会儿。”
何田叶答应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哎,再见。”耿叔笑吟吟。
耿直看她走了,问耿叔:“我咋觉得她虚花花的?”
“哪儿?”
“她明明是在咱这儿长大的,跑南方一趟,回来也一年了,咋还是南方口音呢?”耿直想不通。
耿叔想了想:“估计南方口音难改吧。你别挑人毛病,田田挺好的,一个人不容易,你以后多照顾她点儿,听见没?”
“知道,我也没说她不好。咋?她爸妈没了?”
耿叔叹了口气:“十四年了。”
何田叶回到家里,靠着门发了一会儿呆,才开灯换鞋。
那个时候爸妈都还在,家里虽然不富裕,却从没有少吃短穿,每天和和美美的,任谁都说她家幸福。
一晃眼,都这么久了。
趴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那些人一个一个的都鲜活起来。
她记起耿叔叔,当时还很年轻,他讲的笑话能让自己笑得像只小母鸡,咯咯咯不停。
至于耿直……她翻身看着天花板。
看着看着她就困了。
半睡半醒迷迷蒙蒙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何田叶睁开眼睛。
她想起来了!
八岁那年,爸爸的修鞋摊刚迁到柳树坡。那天放学妈妈带她去看爸爸,她站在路边,穿了一件白色小碎花连衣裙,那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忽然柳树坡变得闹哄哄,几个大人扭送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走过来,她瞧着稀奇,就打量那男孩——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一道一道黑印,头发短短的像刺猬。他们从面前经过的时候,男孩瞪了她一眼说:“看啥看!丑八怪。”
这句“丑八怪”,直到今天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才知道,那个总被别人家长扭送到对面修鞋摊的毛小子,原来和她一样,是女孩子。
何田叶关了灯,盖好被子。
呵,居然说她是丑八怪?
六点整,耿直起床,嚯嚯哈哈在院子里蹦跶一圈,到厨房做饭。
耿叔闻着香味儿起来,饭上桌刚好开吃。
“哎呀,还是家里的饭香啊,在外头不管吃啥都不得劲。”
“那你别老出去了呗,让宏叔卫叔他们去。”
耿叔笑了笑:“我不去,备不住哪天就叫人给顶了。”
“有大哥呢。”耿直说道。
“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
耿直忙问:“为啥?他阴你了?”
“他就是个阴货。”耿叔不想多说,“吃你的,赶紧开门去,马上有学生过来了。”
上早自习的学生们呼啦啦来,买面包买牛奶,又呼啦啦去。
耿直在门口溜达,见马路对面来了个提篮子卖樱桃的,就去买了些,洗了一盆坐在门口吃,学裘千尺“piu…piu”发射樱桃核。
看到何田叶下来,耿直笑了下:“早上好。”昨晚听耿叔说她们小时候常见面,虽然没啥印象了,但现在看她,莫名就有种“发小”的感觉。
“早上好。”
何田叶买了面包,放两个硬币在柜台上,出来看耿直吃的欢,叫了她一声:“耿直。”
“嗯?”耿直转头,“piu”一下。
眼看那颗樱桃核奔跑着打在了何田叶的脸颊上,耿直张着嘴呆住了。
何田叶:“……”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拿纸擦擦。”耿直急忙跳起来,没忘了把盆放在椅子上,跑进超市。
何田叶低头,看盆里红红圆圆还沾着水的樱桃。
耿直跑出来,递纸:“给。”
“piu!”
何田叶施施然从愕然瞪眼的耿直手里接走纸巾,擦擦脸颊,再把纸巾塞回她手里,若无其事扭身离去。
耿直愣了会儿,用那张纸巾也蹭了下脸颊,迷茫无语地抱着盆坐回椅子上,伸手抓樱桃。
“诶?咋少了这么多?”耿直奇怪道。
中午,毛三儿和宋斌先到,麻团儿有事不来,加耿直耿叔,四个人凑一桌打牌。
耿叔问:“麻团儿干嘛去了?平时不就属他最念叨着吃,今天咋不来?”
毛三儿:“还真不知道,神神秘秘的,不跟我们说。”
耿直笑说:“比吃还要紧,得是终身大事了吧?”
毛三儿坏笑道:“就他个三寸钉,哪找对象去?”
“笑话人家生理缺陷是不对的,”宋斌说,“不过他确实太矮了。”
耿叔:“你们这群!”
宋斌:“炸。”
毛三儿叫:“斌子你又炸我!”
“呀哈我车!”耿直撂牌冲了出去。
毛三儿:“我咋没听见?”
宋斌:“被音响盖过去了吧。我也没。”
耿直眉开眼笑地跟着大哥走回到后院,钥匙在手里一抛一抛的。
“大哥。”毛三儿和宋斌一齐站起来。
“嗯。麻团儿没来?”大哥坐在耿直的位置上,拿起她的牌。
“他有事儿。”耿直说,“我去做饭,你们打吧。”
大哥理好牌,抬头笑道:“耿叔。”
毛三儿和宋斌面面相觑。
耿叔扬眉:“当不起,还是叫我耿二吧。”
大哥:“难得聚一起,你们到外头搬两箱酒来。”
两人自觉离桌。
耿叔:“说是舅舅,我比耿直也就大十岁,比你,只大一岁。你这声叔,我当不起。”
大哥慢慢地把手上的牌拢成一叠:“那行,等酒席那天,我直接叫舅。”
兹拉兹拉——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擦出激烈的火花!
“咦?他俩呢?”耿直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醋不够了,舅你帮我到前面拿一袋儿。”
火花迅速消失,大哥含笑看着耿直。
耿直:“咋了?”
“围裙不错。”
“哦,进酱油送的。”耿直指着胸前的标志说。
小风呼悠呼悠地吹着。
耿直舒舒服服地坐在门口,执行耿叔的醒酒命令。一激动,不小心喝多了点,千不该万不该最后贪嘴沾了白。
欣赏着台阶下的摩托,耿直忍不住感慨:我车咋这么帅呢?
何田叶踩着“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铿锵有力地从下面走过去。
“哎,何……田田!”
耿直招小狗似的招招手。
“什么事?”何田叶蹙眉,走上前仰头问。
“你上来。”耿直又招招手。
何田叶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嫌恶地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你说吧。”
“你看我车,”耿直骄傲地问,“是不是超帅?”
何田叶回头看了看:“你的?骑这么悍的车,你还是个女的吗?”
耿直愣愣地说:“我是啊……你为啥突然变了个人?”
何田叶道:“因为女人都是善变的。你除外。”
作者有话要说:
☆、你咋这么眼尖?
看到门口的椅子空着,何田叶觉得喜福超市的门脸都不完整了,很是不习惯。
耿叔坐在柜台喝茶:“田田去上班儿啊?”
“嗯。”何田叶笑了笑,拿面包去结账,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院门帘。
“早上就吃这个?能吃饱吗?”
“能的。”
耿叔问:“你下午饭是吃过了回来,还是回来再吃?”
“回来再吃。”
耿叔说:“那你今下午在我这儿吃吧。让耿直多做点菜,咱们聊聊天,行吧?”
“耿直会做饭?”何田叶吃一大惊。
耿叔笑道:“看不出来吧?嘿嘿,你吃过就知道了。”
看样子还做得不错呀,何田叶暗暗咋舌,果真人不可貌相。
一方面,机缘巧合遇到一个了解自己过去的、而且对自己施以善意的人,何田叶愿意去亲近,另一方面……省一顿饭钱呢!所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初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随着下班时间的逼近,何田叶对晚饭的期待越来越收敛不住,甚至开了小差。
耿直晚上会做什么呢?何田叶不负责任地想着:西红柿炒番茄?马铃薯炒土豆?鸡蛋炒鸭蛋?这才像是那家伙能做出来的菜嘛。
“何主管。”
“何主管?”
马主管用力咳了一声:“何主管,上班时间,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看着可不像是在想正事啊。”
“对不起。”何田叶立刻道歉,“我有些不舒服。”
“哟,不舒服还笑的出来?我看你不会是恋爱了吧?这种事情可不能藏着掖着呀。”
“你想多了,马主管。”何田叶脸色沉了沉。
马主管笑着说:“我想什么不打紧,你想什么才重要。要是一边惦记着总监,一边偷偷谈着恋爱,这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你说呢?”
何田叶看到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竖起了耳朵,咬牙在心里把他诅咒了千百遍,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第一,请你把工作和个人分开,作为同事,我没有义务承受你工作外的情绪。第二,请你讲话注意分寸,没有凭据不要随便说出口,以免造成误会。第三,请你不要草率地作出结论,如果你认为我的行为有失妥当,你可以直接对我说。”
余光瞥见总监朝这边走过来,何田叶悄悄掐手心,逼出两汪浅水含在眼眶,表情更加坚强不屈。既不露怯,又让有眼珠的一看就知道是她受了欺负。
总监皱了下眉,站在何田叶身边说:“我和何田叶是一起从分公司调来的,论时间,我和她相处最久。如果因为这个,让造谣者有机可乘,那么对于听信的人,我只能说,EQ太低。”
总监状似无意地瞥了马主管一眼。
何田叶在心里比了个V。立威、损敌,一步到位!
就是太疼了……何田叶躲到卫生间的隔间,心疼地对着手心的指甲印吹气。唉。
心头那一点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委屈,在听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歌声时,瞬间啪嚓啪嚓碎成粉末。
耿叔站在门口对她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呢!”
“做了什么?”何田叶忍不住好奇。
“等下,”耿叔停住问,“你现在口味还和小时候一样吗?”
何田叶点头。
耿叔笑着掀门帘:“那就来吧。”
何田叶第一次走进喜福超市的后院,带着点新奇和小心,但眼睛还没来得及落在桌子上,就“唰啦”一下被牢牢吸到另个地方。
她发誓,此刻她的眼睛是她二十五年来瞪的最大的一次——不,二十四年零十个月。
“我天哪……”何田叶喃喃。
耿直不爽地说:“看啥看!没见过裙子啊!”
“见过,但没见过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裙子。”何田叶说。
啧,这宽肩带!
啧,这蓝白小格子!
啧,这简约至极的做工!
只有小学生穿才顺眼的手工连衣布裙,穿在耿直瘦而有型的身上,露出结实好看的手臂和小腿,既有男人穿裙子时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却又神奇般地……很适合。
幸好裙摆还算大,不然以耿直走路的豪放步幅,一步就撑杈开了。
耿直几步走到桌边坐下,把裙摆捏巴捏巴压在屁股底下,抬头说:“愣着干啥?坐下吃吧。”
何田叶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式几乎都是酸甜口味。她先夹了一块糖醋里脊,这是她从小最爱吃的。
耿直说:“我这道菜是跟我妈学的,听我舅说,你妈也是跟我妈学的。咋样?像不像?”
“像。”何田叶低着头说,吸了吸鼻子。
知道她满意今天的菜,怕她太伤感,耿叔转移话题,问道:“田田,谈对象了没?”
何田叶摇头:“没有。”只能说,这其实也不是个好问题。
耿直:“舅,你咋变八卦了?”
耿叔道:“懂个屁!这是关心。”
何田叶笑了出来,自己挑了话头问:“耿直今天为什么穿裙子?”根本不用想呀,这绝对不是自愿的。
耿直哼哼两声。
耿叔说:“惩罚。我不准她说脏话。”
耿直不满道:“咋这也给人捅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