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人不小人,这里不是大兴宫,我不是皇后,而你也不是总管,我们……”萧婆娑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安平秋的话,她顿了一顿,面容上露出一抹练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拒绝的凄凉:“我们只是两个人。”
安平秋站在萧婆娑的右侧,大着胆子直起了腰身,第一次平视着这个永远都是不慌不忙,永远都是不卑不亢,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女人。他这是第一次这样清楚,这样接近的看着她。
看着她长发及膝,看着她一脸淡薄。忽然间,他发现,皇后并不快乐。虽然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可笑,他只是一个太监,是伺候这个女人的太监,只要她愿意,连他的命都是她的,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他的生活只是服从她的命令,满足她的愿望。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别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他又何必去在乎她的心情?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他始终觉得皇后并不快乐,无论是在大兴宫里那高高在上的后位,还是在这里叱咤疆场的元帅,她都是不快乐的。
虽然他想了很多,只是皇后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他轻轻的清了一下嗓子:“我觉得,在这里自在些,没有那么多规矩。”
萧婆娑仿佛对于他这个答案早就了然于心,她只是轻轻的提了提嘴角,叹了一口气:“人都是不知足的。穷人想挣钱过富人的日子,富人想买官过当官的日子,当官的想升职过做大官的日子,而大官心里保不准想着做皇帝的日子。”
“娘娘!”安平秋连忙四处看看,低声唤了萧婆娑一声,脸色苍白,这样的话不要说是别人,就算是从皇后的嘴里说出来也是该死的大罪啊。
萧婆娑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别怕,就算是陛下现在在我的身边,我也是这么说的。”她摇摇头:“而皇帝啊,大概心里又羡慕那穷苦百姓的日子吧。”说到了这里,她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那猩红色的大麾在雪地上拖出了一片苍凉的红。
安平秋不敢离开皇后半步连忙就跟了上去,半步都不敢落下。而萧婆娑似乎也不介意他跟着,只是嘴里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可是,你让那穷人去过富人的日子,你让那富人去过当官的日子,你让那小官去过大官的日子,你让那大官去过皇帝的日子,你让那皇帝去过穷人的日子,只不了几日,他们又要觉得还是原来的日子好些。”
安平秋只是跟着她,不敢接话,时不时的看看皇后的侧脸,看着她白玉一样的面孔上落下了一滴又大又亮的泪珠,在她的面孔上蜿蜒了一道明亮的湿痕以后砸落在了雪地上,转眼就消失不见。
“这么多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我呢?我的位置又在哪里?”萧婆娑最终站住了脚步:“我到底是阿么的妻子,还是杨昭的母亲,还是陛下的皇后,抑或是国母,还是那手上沾满鲜血的元帅,还是……”她最终说不下去了,站在那里,月光从她的头上落了下来,将她的一身染上一片的霜白。
番外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帝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帝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帝王
“我怎么觉得渔阳的月亮要比大兴宫的月亮看起来要大一些呢?”萧婆娑抬头看着月亮,很认真的样子,她歪着头,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孩子。月光像是银子般为她柔和的面孔上镀上一层坚硬而冰冷的光。
有些话有些人是不能说的,就比如安平秋,他应该是个倾听者。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那好奇的欲望,他想,若是皇后真的因为他的话而杀了他的话,他大概也值了。这辈子虽然是残缺之身可是却荣华半世,还能垂听皇后的心思,这还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娘娘,你想陛下吗?”
萧婆娑的身体僵了一僵,而后又松软了下来。她转回头,然后又转回了身子,最终面对着安平秋微笑:“你觉得我想他吗?”
“不想。”安平秋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一定是被那战场上弩机给扎坏了,怎么会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所以,他马上又反驳了自己的话:“小人的意思是,不想是不可能的,娘娘一定很想念陛下的。”
萧婆娑忽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里带着浓浓的酒气,在冰冷的冬夜里一圈一圈的飘开,十分富有感染力。安平秋却被这样的笑容弄得手足无措,他甚至有些担心,难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吗?难道,难道皇后是生气了吗?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那厚厚的白雪上,冰凉的雪立刻就将他膝盖地方的袍子全部染湿了。“请娘娘恕罪,小人失言!”
“所谓失言,就是不小心说了真话。”萧婆娑摇摇头,看起来并不介意:“起来吧,这么大的雪,袍子湿了冷得厉害。”
安平秋犹豫了一下,确认皇后真的没有生气以后才慢慢的爬了起来,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
“作为一个妻子,我该想他的,作为一个女人,我该想他的,作为一个皇后,我更是该想他的。可是,我现在偏偏是不想他的。”萧婆娑走到了一截木桩边,伸手扫掉上面的雪,坐了下去:“大概,这才是作为萧婆娑的想法吧。”
安平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忽然他看见远处有一个人缓缓的朝着这边走过来,定睛一看,他发现这人正是叶知秋,连忙说:“娘娘,知秋公子在那边,要不要让他过来坐坐?”
“让他过来坐坐?”萧婆娑愣了一下,奇怪的看着安平秋:“我是皇后,是陛下的妻子,这样孤男寡女的怎么让他过来坐坐?”
“可是,我觉得娘娘一定有些话想找个人说说,这个人一定不是我。”安平秋笑了笑:“我的命是娘娘给的,我,只想看着意气风发的娘娘,看着高兴的娘娘,而不是现在的娘娘。”说着他低下了头,朝着叶知秋走去,“我去一边看看。”
她有些话要找人说说?萧婆娑忍不住哑然失笑,她哪有什么话要找人说说。她只不过实在是茫然,从来到这里走到了今天,她前面到底还有什么路。
“安平秋说,你有些寂寞。”叶知秋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萧婆娑微笑。
“他不会这么说。”萧婆娑皱眉。
“好吧,这话是我说的。我觉得你寂寞了。”叶知秋走进了几步,坐在了萧婆娑旁边的一个树桩子上,仰头看着月亮:“我觉得你好像是月亮,只有一个,很寂寞。”
萧婆娑却不苟同他的说法,只是轻轻的哼了一下鼻子,然后嘟囔:“太阳也只有一个,为什么你光说月亮寂寞,却不说太阳寂寞?”
叶知秋转回头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黑得像是漩涡,能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拉进去,而且再也游不出来,他那双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萧婆娑的问题,过了一会,他又好像是想到了一样,松开了眉头,说:“因为太阳太刺眼了,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寂寞,就好像,杨广,没有人能看得他的寂寞一样。”
萧婆娑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这个男人一般。他们之间经常说话,也经常见面,只是,他们之间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有提过杨广。他当她只是普通的茶客,她当他只是普通的掌柜,如此而已。而这个时候,他却提起了这个男人,这让萧婆娑觉得以前所有的会面,所有舒心的谈话就在此时此刻变了味道一般。她的嘴角扯了扯,到底没有扯出笑容:“你倒是很了解他的心思。”
“我只是了解一个帝王的心思罢了。”叶知秋低下头,不再看她,顺手从她的手里将哪壶酒接了过来,凑近闻了闻,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把酒壶凑到唇边。
“你了解一个帝王的心思?”萧婆娑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吃吃的笑着:“说得好像你做过皇帝一样。”
她的发像从天上流下的水,在这被月光照得透亮的雪夜里拖在了地上,拖在那苍茫的白雪上,干净得黑白分明,没有一点含糊的颜色。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做过皇帝呢?”叶知秋伸展开四肢,看起来实在是很舒服的样子,他微笑着,看着天上那轮月亮,然后闭上了眼睛,似笑非笑。
若是说不震惊是假的。这个时候可不是言论自由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的,而叶知秋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是要杀头的,可是,他怎么还是这样说呢?他是傻了?还是对自己太信任?怎么会开出这样的玩笑。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玩笑。隋朝本来就不是一个太平的时代,皇帝真的是经常能看见的,比如萧琮,原来不就差点成了皇帝吗?只是,叶知秋又是哪里的皇帝。
“若你是皇帝,你怎么不爬上宝座去坐一坐,坐在我这里做什么?”
“那个位置不好坐。”叶知秋从喉咙里涌出了一口气:“坐不稳会丢了性命的,而我,恰恰不想死。”
番外 第二百章 权利
第二百章 权利
第二百章 权利
这话还真的是一句大实话。现在天下归隋已经有些年头了,要是谁想推翻,不要说杨广不会放过,就连自己,也是不会放过的,哪怕对方是叶知秋。萧婆娑很想岔开话题,可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来,最后只好苦笑:“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你的性命不保。”
“你就是大隋的皇后,我都说给你听了,你可会杀我?”他的眼睛真亮,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里,好像往日所有的星光全部都落尽了他的眼睛里,被这么明亮的眼睛看着,萧婆娑觉得连呼吸也是一种说不来的奢侈。她忍不住开始想,这样的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他所能看见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会杀了我吗?”他见她不说话,于是,又轻轻的问了一句,这次。他脸上那谦和的笑容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这剩下了一抹淡淡不甘心留在了他的唇边。
“如果,你真的现在想做皇帝,我想我会杀了你。”过了许久萧婆娑才肯定的说。说着她又低下头,继而更加坚定的说:“哪付出一切,我也会杀了你。”
叶知秋只觉得在左边胸口的的地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撕扯开来,最终将他的身体都团团的包围,没有一点办法挣脱,他看着她,目光中流出一种心痛的无奈。而后,他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现在,在大兴宫里,杨广定然在想你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是为了他的江山拼命的皇后。”叶知秋笑得很是苦涩,他别过了脸,看着那轮月亮,仿佛只要再看那个女人一眼,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他这个时候一定没有再想我。”萧婆娑冷笑一声,回答得笃定:“就好像我并没有再想他一样。”
这个回答实在是叶知秋有点诧异,他只见过一次杨广,那是在十年前的中元,那个男人的目光,他想他是不会忘记的。那是一种又爱又恨,可是却无法挣脱的羁绊。有这样羁绊的两个人,若说不想。那会是真的吗?
“为什么?”
“答案,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他的皇后。”萧婆娑抬起头看着叶知秋,她的面孔清冷,连一丝那种属于女人的柔情都没有,好像那个曾经躺卧在杨广怀中似水般温柔的女子早就挫骨扬灰、荡然无存。她也不等叶知秋再次发问就又接着说:“世间男子皆薄幸,更何况这个男子不是别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怎么会还记得我?他记得不过是一个叫做皇后的名头罢了。”
这话听着,让叶知秋更加的难受,他也明白现在的这种情感的起伏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对方是夫妻,夫妻的相处模式本来就是有很多种,他不过是一个外人。只是他还是难受,在对她那么差的杨广和对她有求必应的自己之间,最后她的选择还是阳光,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的丈夫。他不免有些酸意,“可是,就算是这样好了,若是我觊觎了他的王位,你不是一样要杀了我吗?”
萧婆娑微微的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微笑起来:“我想,你是弄错了。我会杀了觊觎王位的人不是因为杨广是我的丈夫,而是因为我是大隋的皇后。而我会杀掉想坐上宝座的人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是你,而是……”她顿了一下,苦笑着:“和你的想法一样啊,我还不想死,我还是想好好的活着。”
她的话就仿佛是秋天里掉落的第一片秋叶,飘进了水中,激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你是想要权利还是想要活着?”过了许久,叶知秋才开口问。
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端起了酒壶凑到唇边,大口大口的灌了几口那早就冷掉的酒。火辣辣的女儿红冲进了她的喉咙,几乎呛出她的眼泪来。她猛烈的咳嗽着,叶知秋伸出手想为她顺顺气,可是最终他的手只是停留在她背脊的上方,而后又收了回去。
“在我这个位置上,要活着就必须要权利。”那猛烈的咳嗽让萧婆娑洁白的面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转头看着叶知秋:“外人看起来,我是大隋的皇后,我光鲜亮丽,我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景仰。可是,各种滋味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我是皇后,是杨广的皇后,是杨广的一个物件罢了,只要杨广今天不喜欢我了,只要我今天没有顺着他的意,那么我的名字明天就将淹没在史书当中。别以为废后是件辛苦的事情,只要他真的想做,又有什么难的?难道比攻下吐谷浑还难吗?难道比北伐高句丽还难吗?”
她摇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的醉意。反而那双眼睛清醒明亮的出神。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来这里吗?过这样刀锋舔血的日子?不,就算我再坚强,我只是一个女人。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勾心斗角,将权术玩弄于股掌之中吗?不,就算我再强势,我也只是一个女人。作为一个陪伴他时间最长,甚至已经没有任何宠幸的女人,作为一个已经被皇帝所厌恶,甚至要杀之而后快的女人,你觉得,能支持我活下去的,除了那让人恶心的权利还有什么?”萧婆娑苦笑着,她似乎很少说这么多话,而对着一个她还有所忌惮的男人说这么多话,更是绝无仅有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在这个落满了白雪而且凄凉的塞北之地,她就是有很多话涌出来,挡也挡不住。
也许,安平秋说得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她真的需要找一个人好好的说说话,而这个人。不是杨广,不是安平秋,不是和大兴宫有任何关系的人,而只这个从头到尾都和她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叶知秋。叶知秋是一个够聪明的人,叶知秋是一个够自律的人,叶知秋是一个,足可以让她相信的人。说起来,真的悲哀,她到了这里这么多年,她不能相信和自己相守一生的杨广,不能相信和自己血脉相亲的杨昭。她能相信的,只有这样一个叶知秋。
“若是有人要推翻杨广,那么我势必会被杀,或者被纳进别人的后宫,在或者被流放。可是,无论哪一种,我都将生不如死。因为,我没有办法换个身份,我至死都是亡国的皇后,我将一辈子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活下去。所以,我只要活着,就一定要权利。”她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当权利变成一个人活着的支撑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若是,我能活着,却又可以不是萧婆娑,那么权利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的敲在了叶知秋的心上。他甚至没有办法否认萧婆娑的话。她说的那个如果,不就正是自己走过来的一路吗?
他的死,他的生,他的权利,他的宝座,他的亡国。
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夜后,从此,他不再叫宇文阐,他是叶知秋。
他大笑起来,长久以来他一直没有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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