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长,这位小姐是蔡锷将军的师妹,现在身受重伤无处可去,我就带到您这儿来了,李会长人称北方及时雨,济危救困乃是会长立会宗旨。将军请会长帮这个忙,请会长看在将军的面子上给以方便。”贺雨时恳切的说着,朝李会长深鞠一躬。
李会长急忙拉起了他,慨然道:“肖兄弟既然是将军的门徒,也不是外人了。将军所托之事,李某责无旁贷。不过说实话吧,这位小姐受到如此重伤,必是不寻常之人,不是李某胆怯,而是现在的局势变幻莫测,我得知道小姐的来历吧,万一有人来搜查,我好作安排。”
贺雨时皱了下眉头,朝李会长拱手道:“她是将军的人,得罪了陆建章之流遭到迫害,将军命在下来京就是协助她离开此地,前往四川。”
李会长点点头,道:“将军待我不薄,他交代的事情,李某在所不辞。只是——这位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群医无策,这该如何是好?”
贺雨时忧虑的说道:“在下也为此事焦急,听说京城最有名的大夫是广慈堂的徐先生,不知李会长能否请过来?”
李会长接口道:“还需肖兄弟说啊,我早派人去请徐老先生了,谁知老先生说他身体抱恙,无法治病救人,这便婉言推脱了。这徐老先生前些日子被袁世凯请去总统府治病,可惜没把袁世凯的病治好,这就是惹了天大麻烦。听说袁家三公子带了人去广慈堂把人家的招牌砸了。唉,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医得人医不得命啊!这袁家小子蛮不讲理,欺人太甚!”
贺雨时很着急,他心想着,顾元渊的伤势太重,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只有尽快为她疗伤才是,他把她藏在四川会馆就是要秘密的送她离京赴川。好不容易从虎口里逃脱,再不能落入陷阱里去,要尽快秘密的离开京城才是。可是这么重的伤不去医治,怕是没等到四川就丢了命,这该怎么办?
宋玄凯从陆伯棠的府邸匆匆走出,他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来拜见陆伯棠,主要是希望陆伯棠资助孙先生的中华革命党的经费问题。陆伯棠是开明人士,具有深远的政治眼光,当即表态支持孙先生。
他一走出陆公馆,迎面就遇到段祺瑞的妹妹,段睿敏。
“宋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段睿敏又惊又喜。
玄凯也纳闷,“段小姐?好久不见。”
段睿敏喜道:“陆伯伯是我的世伯,他的女儿是我同学,我是来找陆小姐的。”
玄凯哦了一声,客气的说道:“段小姐,我还有紧要的事情处理,告辞了。”
段睿敏有些落寞,咬了下唇角说道:“宋老师还是来去匆匆,想跟老师说句话都没有时间。”
玄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在顺天时报工作吗?”
“嗯,宋老师。”段睿敏几步走了上来,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说,金星山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宋老师也去了那里吧?”
玄凯微微一惊,皱着眉头问道:“段小姐从何得知?”
段睿敏调皮的笑道:“我兄长可是陆军总长嘛,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会知道一些的。”见玄凯没回应,她又有些炫耀的笑道:“我还听说,袁世凯身边那个顾小姐下落不明呢。”
一听到这句话,玄凯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人活着回来了嘛。”
段睿敏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宋老师突然变得紧张慌乱,一把抓着她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听说得。大哥正派人在金星山寻找着啊,好像是,是说那个顾小姐没死,和一个男人一起出来了。。。”
段睿敏吃惊的看着玄凯,讲话也结巴起来。
玄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松开手,抱歉的说道:“段小姐,冒犯了。”
75、救赎 一 。。。
段睿敏有些奇怪,寻思了片刻,似乎有所顿悟,“我明白了,宋老师也在找顾小姐?”
她突然想起,玄凯当年为了除掉顾元渊,曾经利用她的那件事。
“段小姐,我有急事,先走了。”玄凯没再逗留,拦了辆黄包车。
段睿敏哎了一声,还想诉说别情,但是玄凯已经叫车夫掉了个头,匆匆离开。
一见玄凯回来,文意急忙迎了上去,“宋大哥,姐姐她要走!”
玄凯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不悦,“她想去哪儿?”一边说着,人已经朝里屋走去。
“姐姐说,说要去找。。。”
文意嘟囔着,话没说出口,扭头便看见姐姐站在门前。
“你身体尚未复原,要去哪里?”玄凯一步跨上前,很生气。
竹筠面色悲凉,秀美的双目溢出泪光来,她将手里的包袱背上肩膀,哽咽着说道:“我去金星山看看。”
“那已经是座危山,你去做什么?”玄凯怒道。
他看到她肩膀上的包袱,更是气愤:“你连包袱都打好了,去金星山不打算回来了吗?”
竹筠看了看天边,幽然一笑,凄凉得令人心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言下之意,如果找不到顾元渊,她就不会离开金星山。
“那你不必去了,顾元渊或许不在那里了。”玄凯情急之下,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不禁竹筠诧异,文意失声问道:“宋大哥说什么啊?顾元渊不是埋在山里了吗她还能逃出来吗?”
玄凯惊觉自己失言,看到竹筠苍白的脸色变了又变,慌张失措的看着他,几乎是扑到他面前,冰冷的双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臂,“表哥,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元渊不在山里?她,她怎么逃出来的?”
玄凯看见竹筠的牙齿都在打战,身体在颤抖。
他默默地盯着她焦急迫切的表情,雾一般的东西只在眼眶里打转,他抿紧了嘴巴。
“求求你,告诉我!表哥!”
玄凯感觉到她尖利的指甲刺入手臂里,生疼。
“听段祺瑞的妹妹说得,段祺瑞派了一个营的兵力搜查整座金星山,这么多天下来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或许,顾元渊不在山里。”
呆呆的,竹筠的眼睛在玄凯的脸上逡巡了好一阵,渐渐地,淡却,无望。
手无力的滑落下来,她喃喃道:“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元渊根本没有出来。”
她无力的拖着自己的双腿往外面走去,一副决然写在背影上。玄凯呼道:“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你能找到吗?如果顾元渊还活着,她会来找你的。”
文意见姐姐如此,心里不忍,急忙追了上去。
竹筠头也没回,淡淡的说道:“你要我在这里等吗?等一天,我都觉得是种煎熬,我等不了,就算是等,我也在山上等。”
“姐姐!”文意还要相劝,被玄凯制止。
“金星山都是段祺瑞的兵马,也封锁了出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你这么去,太危险。那些士兵不会留情。你真要去,我们就想个办法。”
竹筠停下了脚步。
袁世凯的灵堂设在怀仁堂,从他归西那一天开始,京城的文武百官每天按班次前来致祭行礼,驻京部队也分批前来,尤其是一直称病在家的段祺瑞带病前来吊唁恩师,涕泪涟涟,说不尽的感恩戴德。
这些在护国战争中明里暗里背叛他的袍泽故旧也纷纷冰释前嫌,在灵堂前沉痛悼念老领导,令袁世凯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备极哀荣。
袁克定和弟弟们跪在孝子位置上,对来吊唁的客人们还礼。
妻妾,女儿,和儿媳妇们则依次跪在男人的后面,跟着前面的男人们还着礼数。
文菲雪的位置更往后安排。她穿着粗布麻衣,戴着孝巾跪在地上,神情黯淡无光,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只要明眼人都为之惋惜,这么美好年轻的女子对大总统真是情深意重呢,难得啊。
金俊业的腰上,头顶的帽子上都系着孝白,他看到文菲雪尴尬的跪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神色悲哀凄凉,整个人的七魂去了三成。
“还有个活着。”
他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了句。
文菲雪黯淡的目光微微一闪。
夏天的晚上,总统府并不显得燥热,据说风水系里有缘故,这是当年选择这里做皇宫的机巧之一。
文菲雪陪着各房的夫人小姐们守灵数日,晚上的时候她实在体力不支,竟然昏倒在灵堂前。大夫人发了善心,叫下人送她回到梅香屋休息。
丫头见自己的主子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心里不忍,偷偷叫厨房里的相好的伙计端了碗补品过来。
可是文菲雪懒得张口吃些什么,见丫头体己,她低哑的声音带着些柔和:“玉儿,别费心了。你早些寻个机会离开了,为自己打算呀。”
玉儿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贵妃,您别说这种话,您对玉儿有恩,玉儿不会离开您!”
“玉儿,你还年轻,这府里迟早要散的,你跟那个阿德感情甚好,我瞧着为你高兴呢。所以,你们尽早离开才好。”
这时候了,主子还替自己着想,玉儿更是感动,“贵妃,您别说了,快养好自己的身子啊!”
文菲雪凄然一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屋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咳嗽声,玉儿抹干泪珠跑出去看。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金俊业僵冷的面孔出现在梅香屋,使得这里的气氛更加萧瑟冷清。
“金营长这么晚来,有什么交代的?”
文菲雪还没忘记礼数,朝他轻轻施礼。
金俊业绷着的脸在看到她这般凄然酸楚的形态,忽然间的,他自以为僵硬的心肠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下,有点难受。
他紧闭着的嘴巴微微蠕动了下,吐出生硬的汉语:“程亚凌,那个人,还活着。”
见文菲雪略显惊讶,又接着说道:“他跟着顾,进去秘密的地方,受到了攻击,奄奄一息。”
文菲雪没有迫切的追问,只见她没有神采的眼眸忽然的生出了一些生气,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她看着金俊业的眼神叫人心颤,那是怎样的目光啊!以为枯竭的眼泪竟然就像是开闸的堤坝,拚命忍住,还是纷落如雨,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滑出两道泪痕。
哽咽几许,恍惚的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低低的问道:“这么说,她还活着?”
金俊业皱紧了两道浓眉,本来就生硬的脸色因为气恼而涨得通红,“你还是忘不了她?我答应你的要求已经做到了,今天我来就是要你一句话,跟我回去吗?”
“你告诉我,她的下落?”文菲雪摇着头,直落腰际的长发如丝般柔顺光滑,原本惨淡的灯光更映照她的脸,白皙如纸,并无生气。
这一刻,紧张,担忧,焦虑,希望,这些情绪一起窜上心头,倒是令她的脸上有点润色。
金俊业的嘴巴蠕动几许,眼里是愤怒和不甘,他一把抓住她的柔若无骨的手掌,低吼一声:“她活着还是死掉,与你再不相干,你还不死心吗?”
凄凉的笑容残留在嘴角,文菲雪直视着他的暴怒,眼里溢满柔情和期待,说出的声音令人感动,也令金俊业绝望,“我,为她而活着。”
金俊也收紧了粗大的手掌,他感到自己的血管都要爆裂,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女子,真想立刻断了自己的念头。
“对不起。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其他的,我不在意。”文菲雪眉尖颤抖,脸上的痛苦叫花容失色,惹人疼惜。
金俊业双手抓头,想必是极力控制的情绪已经没法压抑,吐出的声音带着毁灭性的绝望,“你宁愿受尽屈辱,在这里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也不肯跟我回家乡吗?”
四川会馆里,贺雨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拍电报给老师了,说明情况并请示老师该怎么办?
按常理,顾元渊中了蛇毒,全身都发出一种绿褐色,看着也没救。
不过,她在昏迷几天后醒了过来,前面,她也有苏醒的时候,可意识不太清楚,看到眼前的人恍惚的晃动着。今天,她很清醒,对着站在屋内的男子说道:“贺副官,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贺雨时惊讶的看着她,有点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绿褐色的面孔掩盖了本来的色泽,显得这张俊美的脸十分诡异,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只是她已经没有惊恐的力气,却是淡淡的问:“贺副官,这个会馆安全吗?”
“你放心,我用的是假名字。即使有人追查到这里,不会连累其他人的。”
贺雨时很谨慎的说道。蔡将军与这件事必须撇开关系,这是他首先考虑的问题。
顾元渊看了他一眼,“你想的很周到。”
76
76、救赎 二 。。。
贺雨时见元渊精神尚好,不禁问道:“顾小姐,你可知道自己中了毒?”
元渊点点头,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贺副官,你怎么救的我?”
“我遇到一帮来路不明的杀手,这群人很厉害,身手不凡,警卫营毫无招架之力,死伤无数。我趁乱逃走,后来就去追赶大部队。等我到了山上时,正巧山体发生巨震,我也迷路了,没想到却在半山腰发现你,还有一个男子。见你伤势十分严重,我只好立刻带你下山,避开了赶来的段祺瑞的部队。因为我这次跟随徐督军来北京还有个秘密任务,就是遵照老师的吩咐,协助你离开北京城,去四川。”
“将军,现在可好?”元渊坐了起来,她还是很担心蔡锷。
“讨伐成功后,北京政府任命老师为四川督军兼任省长。老师无心就任,说他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中国的进步,不图个人私利。虽有任命状,却挂职不就。而且——老师的身体——出了状况。”贺雨时说到这里,脸有忧色。
元渊突然想到,蔡锷的喉病是不是加重了,赶紧问道:“将军是不是病了?”
贺雨时点点头,见她如此担忧,便安慰道:“老师只是喉疾,想必也没什么大碍,而且他准备藉着治病的机会去日本,也好避开国内的政治纷争。”
他顿了顿,看着元渊说道:“顾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袁世凯已经死了。”
元渊惊呆了,脑袋里轰鸣一下,喃喃道:“总统死了?”她苦笑着,扬起的眉眼纠结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怎么死的?”
贺雨时注意到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心想着,顾元渊对袁世凯还是有不同寻常的感情的,便道:“据说,袁大总统是被吓死的。”
什么?吓死的?
贺雨时是个严谨之人,突然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令人吃惊,只听他又说道:“外面都在传这件奇闻,大总统临终前神智糊涂,大喊着自己有罪,要慈禧太后降旨饶恕。后来,他又哀嚎着自己是罪无可恕,大喊了一阵子“太后饶命”,吐血而死。当然,这是街头巷尾传出的谣言而已。”
元渊闭起了双眼,眉间锁着难言的哀愁。毕竟,袁世凯对她有恩,虽然后来多番限制怀疑她,如今人已归去,一份恩情总是难以泯灭的。
贺雨时忧虑的说道:“顾小姐,我很快就能送你离开北京,只是我担心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元渊抬了眼,眼里的雾气还没散去,轻轻的说道:“去广慈堂。”
贺雨时有点为难,“我已经派人请过徐大夫了,只是徐大夫不肯就诊。据说是身体抱恙。”
“请贺副官备辆马车,我们上门就医,徐老爷子一定会给这个面子。”元渊笑了一笑,虽然笑容苦涩,神情已经轻松了些。
金俊业来到陆建章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