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平的脸上赫然一道血痕,触目惊心,血线滴落在干净的白褂子上,和胸膛里窜出的血流连接,染尽了一大片。他的脸仍然在笑,绿褐色的脸渐渐黯淡下去,嘴唇乌黑,吐出一串血泡,“顾元渊,你赢了。可惜,你没有解药——”
他最后的笑容僵在脸上,惊恐的眼睛瞪得直直的,使得这张脸十分怪异,可怕。
“方正平,这一剑,我还给你了。”
话音一落,剑当啷落地,元渊就像个枯竭的白杨树一般,轰然倒下。她听见程亚凌的叫唤声,似乎说着:“元渊,你不能倒下,你快告诉我怎么出去。。。。。。”
“她悟性很高,本王没有看错人,本王就是死也瞑目了。”瑞广低沉暗哑的嗓子缓缓说了句话,不过他太过机械,赞扬一个人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说出来也很生硬。
程亚凌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问道:“你快说,出去的机关在哪里?”
瑞广瞄了他两眼,“你是她的朋友?”
程亚凌摘掉破碎的眼镜,可以发觉他的眼里闪着一些光芒,“是,我和元渊青梅竹马,堪比知己。请王爷指条明路!”他朝瑞广拱手一鞠,言辞恳切。
瑞广喃喃道:“进来的,就不该出去。这是朝廷的旨意。”他的目光在元渊的身上游移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她是太后留下的唯一希望,她要活着。”
程亚凌还没高兴,就看见瑞广僵冷的脸色露出了淡淡的杀气,他感觉到后背都在发寒,正在浑噩间,耳朵里听见瑞广说:“你,必须留下来。”
程亚凌惊道:“王爷,我是元渊的朋友!我留下来,她受了重伤,如何出去?”
他一只手抱着元渊,另一只手悄悄滑进自己的裤腰带,去摸腰带上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她,我自然会送她出去。不需旁人操心。”瑞广是靠在石壁上的,此时,他身子前倾,似乎想去抓那柄龙泉。
剑光一闪,蛰了人眼,可惜,一声枪响!
瑞广吃惊的看着对面的人,自己的手臂冒了阵轻烟,是火药的味道。一阵剧痛袭来,他僵冷的脸有些颤抖,“你,你有火枪?”他问出这句话,忽然去看昏迷不醒的元渊,“你,是她的朋友??”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刚刚为什么看着她跟方正平以命相搏?为什么让她受人胁迫?这是,为什么?
瑞广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腹里待得太久,对世人的心思是没法理解的,就在他一迟疑之间,黑洞洞的枪口就在他的眼前,“王爷,还是说出来好吧,让我带元渊出去。”
瑞广的脸色微微一凛,吐出一句没有人气的话:“这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不是你。”
程亚凌一愣,突然地,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离瑞广脚下不远处有一把断刀,弯弯的刀刃。
这个世上到底是枪快,可是程亚凌射出一发子弹的同时,右腿一阵钻心的剧痛,断刃插进了他的膝盖,瑞广也没得便宜,子弹打在他的胸膛,血在飞溅,他也不知痛,冷漠的嘴角露出一些残酷的笑容,“你,留下。”
当程亚凌还想打出一发子弹,突然听见头顶有人在喊:“元渊!元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里本不该有人来,既然来了,还是都留下来吧!”瑞广吐着血沫,忽然侧身抓起那把闪着寒光的龙泉,奋力朝边缘一角掷去——
程亚凌正在惊怔,忽然看见背后的石壁豁然敞开,他瘸着一条腿逃命似地朝那里奔去,却不料,石壁后涌进来潮湿的泥沙,他再回跑,可惜动作慢了些,他听见瑞广的冷笑声,这才想到元渊,而他看到的是,瑞广身后的石壁忽然掀开,瑞广抓着元渊的脚踝奋力投去,元渊的身体就顺着一条黑暗的坡道滑了出去。
程亚凌到底精明,朝瑞广连开两枪,使足全身之力,整个身体弹了起来,在石壁关闭之际,滑进了坡道。突然,瑞广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单腿撑地一跃而起,抓着壁缝里的龙泉拚命一抽,往他身后那扇已经关闭的石门全力一抛,龙泉竟然在石门上钻了个孔,滑进了通道。同时,通道里溅出了几滴血迹,洒在剑眼上。
“皇上,太后,瑞广来了。。。。。。”惨厉的一声高喝,已被哗啦作响的泥沙盖住。
不断涌入的泥沙瞬间就要灌满这密闭的金库,将这里的一切掩埋,权力阴谋,金银珠宝,人间恩怨,都沉陷在大自然的腹地,不再为祸人间。
“我看见了,看见了,是元渊,她,她掉进去了,掉进去了!”
竹筠趴在裂缝处朝里面探视,完全不顾地动山摇,疯狂泄漏的泥沙如雨般落下,已经淹到她的脚踝。玄凯情急失色,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快走!来不及了,快走!”
文意躲避着塌下的石块,疾呼:宋大哥,别说了!带姐姐逃啊!” 她叫着,人已经往外跑去。玄凯只得一把扛着竹筠奋力朝过来的通道跑去,这个通道的机关被士兵无意中触发,箭矢飞刀早已发完,道上遍布士兵的尸体,虽然无处下脚,也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整个山体在摇晃,眼看着就要塌陷下去。
元渊——
一声声惨烈的呼唤声也被不住下塌的沙石淹没。
75
75、救赎 一 。。。
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数十骑高头大马狂奔在回中南海的路上,马蹄激起的水花好像惊涛骇浪,令行人避之不及。这些人马在大路上没命的奔跑,比奔丧还要紧急。
到得总统府,一众骑兵勒住狂奔的马匹,纷纷下马。当先一马一人也不停下,直接朝府内奔去,一边疾呼:“父亲,父亲,儿子回来了,父亲!”
早有侍从上来接应,撑开伞为袁克定遮雨,“大公子,总统等着您呢!”
袁克定一瘸一拐的朝居仁堂跑去,拐杖也没扶着,险些跌倒,被小厮搀扶着往里面走去。皮靴踏在漫水的院子里,掩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父亲——”
文菲雪跪在门外,原本是低着头的,这时忽见床上的袁世凯腾地坐了起来,睁眼凸睛,大喝道:“太后,慰庭知罪!知罪!”
他这一反应吓了跪在地上的一众妻妾儿女,大夫人一惊,睁开耷拉的眼皮,见此情状倒还镇定,朝左右的侍从喝道:“你们这帮蠢材,还不叫大夫过来?!”
她一声厉喝,吓倒了本来就战战兢兢的一帮子下人,大总管钱福顺紧忙应声,跌跌爬爬的跑去唤大夫。
大夫人左右的老二老三已经上去扶着袁世凯,一个为他擦汗,一个给他顺气,“大总统啊,大人啊,您可千万要好起来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天都要塌下来啦!”
“别叫唤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大夫人很是不满意,朝那两个妖精似的妾室翻了翻眼皮。
袁世凯还是瞪着眼珠子,完全处在一种虚幻的梦魇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着个孩子,厚厚的珠帘后端坐着一个冷眉冷眼的老太太,不怒自威,不语已夺人声势。
“太后老佛爷。。。慰庭擅入陵园。。。死罪!”
一个愤怒的厉喝声响起:“袁世凯,朝廷待你不薄,高官厚禄的供着你,你这奸贼就是这样报答朝廷的?你就是死一万次也赎不了你的罪孽!”
整个大殿都回旋着冷喝声:“袁世凯,罪大恶极,当斩!斩。。。。。。”
“太后!慰庭知错!”
高喝一声,他直挺挺的朝后倒去,重重的撞在床杆上,哼都没哼,双眼暴突,脸色发紫,口吐白沫,眼看着就要归西。
“你们,你们这些小贱人,害死大人啦!”于氏见状,也没了定力,慌忙爬了起来,扑到袁世凯床前,布满褶皱的脸皮一阵阵抽动,“慰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黯淡无神的眼睛里淌出两滴浑浊的泪。
“父亲!”袁克定踉跄着跑了进来,扑到袁世凯的床脚,声泪俱下:“父亲,儿子克定回来了,父亲,你睁开眼睛看看克定啊!”
他没来得及洗漱,一身的泥土,脸上也有多处擦伤,一只手吊着绷带,其形状狼狈不堪。
袁世凯忽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伸出了手指头指着他,“你,你,你害我。。。”
一声高呼后,力竭而枯,豹子眼含满了不甘和愤懑,瞪着头顶上方的空气,眼珠子倒了几下,头一歪,厚实肥硕的手掌垂落在床沿。
“父亲,父亲,父。。。亲。。。”袁克定看着自己的父亲已然气绝,竟然惊怔的不知如何反应。
一旁的大夫紧忙上去把脉捏人中,忙着抢救。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啼哭,“大总统啊!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去了!”
这一声哭天抢地,立即有人响应起来,很快的,整个居仁堂顿时一片哭声,凄惨的哀嚎声越过总统府的院墙,很快就会传遍紫禁城。
文菲雪也凄凉落泪,她知道,从此,她的命运便如一叶飘零再无庇护的人了。而,她此时的心情除了这些悲哀,更紧张的是,金星山一定发生了什么恶劣的后果,从袁克定狼狈的形状就能看出来。他回来了,那——元渊呢?
一想及元渊,她的心就像是被冷厉的冰刀一遍又一遍的刺过,疼得没有知觉。
她想站起来,扶着门框刚起身,便听到大夫人交代着钱福顺,安排守灵的事。
“老十就跟着老二,老三吧,也没个名分的,就按女官的身份替大人守灵。”两个丫头扶着大夫人站了起来,毕竟年纪大了,又是正牌大夫人,早有资格老的女官搀扶着回去休息。她走到文菲雪的跟前,淡漠的说道:“起来吧,晚上还得守夜呢。”
文菲雪应了一声,此时,她突然觉得这个大夫人吃斋念佛太久了吗,说出来的话竟然比平日里冷酷许多。她并没有去顾及自己的境况将会如何,因为,她看到了金俊业。自己的境遇就不那么重要了。
金俊业也多处是伤,冷硬的面孔隐含着兔死狗烹的悲哀,毕竟袁世凯是他的主人,他是个孤儿,战乱时,袁世凯将他从朝鲜带回中国,提拔重用他,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他是个讲义气的人,知恩图报是人生大义。所以他对袁世凯忠心不二。今天,主人殁了,他将何去何从?
陆建章的承诺算数吗?他真的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金营长——”文菲雪的声音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担忧,还有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怎么问,其实从金俊业灰暗的脸色就能感觉到这次金星山之行发生了重大的危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密集的雨点一样,越发的紧急。咽喉如被烟熏,咽了几下好不容易缓和了点,一开口只是问了两个字:“她呢?”
声音低哑,颤栗,仿佛在心里酝酿了许久,好不容易从心底发出来。
“山体塌陷,很多人没有出来,她也没有。”金俊业的汉语很生硬,屋外的雨点很急很大,夹带着呼啸的狂风,他生冷的声音似乎被掩盖,文菲雪好像没听确实,还怔怔的等着他的答话。只是,她感觉到自己密集跳动的心脏忽然失去了机能,就要停顿了一般,电闪雷鸣,忽明忽暗的闪电映照着她的脸,如同白昼。
金俊业看着她,本来阴郁的脸色突然露出一些气愤,“你,还是忘了她吧。”
山脚下,一队军人站在雨中,为首的正是陆展鸿,他看到陆建章领着一帮残兵败将狼狈的走下来,他提马上前。
陆建章也发现了他,抹了把脸,哼了一声,“陆大人!”
陆展鸿穿着雨衣,抬头看着他,威武的军装居然褴褛破损,身上还有不少皮肉之伤,想必是被尖利的石头刮伤的,他观察了会儿,高声说道:“段总长命在下前来接应陆大人和徐将军,同时,清廷抗议,金星山是清廷属地,这是约法上明文规定的。未经王室许可,一切人等一律不准入内!因此,段总长命在下带兵驻守此地,等所有人撤出此地才可退兵!”
他几乎是喊着说这番话的,狂风暴雨呼啸倾倒,盖过了他的声音。不过,陆建章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怒道:“段祺瑞什么东西,敢跟我斗?”
陆展鸿的雨帽遮住了半个脸,表情莫名,但是他带来的步兵全是北洋精锐,战斗力非常强。这些步兵的枪支都是新买的德国军火,威力准头自然没话说,陆建章的执法局的兵力与其相比,实在是不堪一击。陆建章狠狠瞪着他,“姓陆的小子,你改换门庭才几天啊,敢和我这么说话?”
“大人,展鸿是奉命前来,还望大人配合。”陆展鸿不卑不亢,朝陆建章拱手说道。
“你走着瞧吧,小子!”
陆建章指了指他的鼻子。他气焰嚣张,怎受得一个平头小子的使唤?况且,这个陆展鸿曾经还是他的部下,此时受到这种气,早已经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即刻结果了陆展鸿!不过见徐树藩识趣的走开,自己也是损兵折将,战斗力大减。金星山就是座危山,随时都会崩塌,他犯不着跟自己的命作对。他恼怒的瞪了陆展鸿几眼,鼻孔哼气,又是咒骂了几声,便带着人悻悻而去。
陆展鸿吩咐着手下,“快上山,发现任何线索立刻回报!”
程亚凌先醒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腿一阵钻心的剧痛,伸手去摸,但是他惊呆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少了三根,血已经凝固,失去了疼痛的知觉。不远处,那把龙泉宝剑睡在泥泞地里,浑浊的泥水仍然挡不住隐约的寒光。
他痛心疾首,悲鸣了一阵,咒骂着清廷遗臣,朝龙泉踢了好几脚。暴雨并没有停歇的迹象,他的这声声咒骂也被呼啸的狂风带去。但是,他想起来什么,赶紧放眼四周寻找,一边喊著名字。
渐渐地,他冷静了下来,心里更是奇怪,明明是一起从通道里滑出来的,元渊怎么不见了?
他撑着一条腿想站起来,可惜剧痛难当,只好呼天喊地,希望有人能听见他的呼救声。
他的呼救声很管用,不久,几个士兵走了上来,也发现了泥泞地里躺着人。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五天,老百姓苦不堪言,私下嘀咕着,这暴雨再这么下下去,紫禁城也快成沼泽地。这在北方,是非常奇怪的天气。有人就说了,袁世凯可能是恶龙转世,被逼退位,心有不甘,所以归天后报复人间。报应之说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往心里去。还有人说,动荡的时局不是老百姓们应该关心的事,而且,这国家大事也是百姓们关心不来的大事。百姓们也闹不清政府的领袖怎么会如走马灯似地更换,没等他们熟悉一个领袖的名字,又来了个新领袖。在他们的心里除了皇帝,就是袁大总统而已。
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说晴就晴。雨一住,炽烈的太阳便如火球一般烧烤着大地。
四川会馆里,大夫频繁的出入,这一天来的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大夫,他为里屋的病患诊断了好久刚走出来,便被一个年轻男子拦住,“大夫,怎么样?”他担忧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个病人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因为他的脸色已经很憔悴,双目布满了血丝。
大夫脸色难看,从衣服兜里掏出了几块大洋,只是摇头叹气,“先生,在下医术不精,对不住了。”
男子还要请求,大夫已经背着医箱逃也似的走了。
“肖兄弟,您看这事儿怎么办?”会馆的老板忐忑的朝男子抱拳。
“李会长,这位小姐是蔡锷将军的师妹,现在身受重伤无处可去,我就带到您这儿来了,李会长人称北方及时雨,济危救困乃是会长立会宗旨。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