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心思细腻,悟性甚高,希望你持之以恒,千万别丢了手艺。世道再变,只要有一颗救死扶伤的济世之心,就能明哲保身。”徐载德似有深意,语重心长的看着她。
秋姨一头雾水,好奇的看着老头子。徐正邦想起父亲教竹筠医术药理的事,心想竹筠不过是来看病的病人,父亲如此看重她是何道理呢?莫非是,为了我?很有可能的,爹一直关注我的终身大事,还埋怨我成天不在家里,也不好张罗。现在看来,爹是非常满意竹筠的。
他更是窃喜,等人走了,我再跟爹商量好了。
“徐爷的教诲,竹筠记住了。请徐爷保重!”竹筠感动的泪花浮现,深深鞠躬。
徐载德笑了笑,叹道:“你不必感激我,别忘了一定要学会我的针灸,以后有机会可以为元渊治疗顽疾。”
一听到这个名字,竹筠的心莫名的疼,那个孤单消瘦的背影就像刻在心底的烙印,挥之不去。
“我,记住了。”
“好,好。姑娘,时候不早,你们走吧。”徐载德笑叹。
拜别徐家父子,上了马车,秋姨立即喋喋不休:“徐大夫对你不错嘛,竹筠,你好厉害哟,用什么法子把徐家父子哄得团团转?我还担心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一行的,不给你治病呢!看样子,那徐少爷对你青睐有加呀,改天要给他个信儿,看他是不是真心的!”
竹筠看着帘子外的风景,对秋姨的蛊惑无动于衷。
福儿撅着嘴,很不爱听,可见自家主子不吱声,只好嘀咕:“秋姨,姑娘刚好,能不能清静点儿?”
“死丫头,翅膀硬啦?你家姑娘还给我三分面子,你这伺候人的婢子倒是跩了,敢教训老娘了!”秋姨见竹筠没得好脸色,正没地儿出气,福儿正好撞在枪口上。
福儿遭到呵斥,满肚子火气,“秋老板,别以为我家姑娘好欺负,姑娘是定好约定的,你不能随便使唤人!”
“呵!约定是不错!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呀,别出来抛头露面啊!”
秋姨发了泼儿,也不管竹筠的反应如何。
“秋姨,怎么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呢?竹筠蒙您收留栖身水仙馆,从不敢逾越您的规矩,也努力为秋姨赚了银子,看在我们合作尚好的份上,别难为福儿了,好吗?”
竹筠淡淡地说,拉了福儿的袖子,“不懂规矩,给秋姨道歉。”
福儿咬牙哼哼,挺执拗。
秋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竹筠,“我不跟丫头子计较。唉,我这老板娘做得可是苦呢,前一阵子叫革命党吓得魂快没了,谁知道几天前警察局的人来馆子抓人,说什么我们窝藏革命党的同伙,这叫不叫人活了?”
竹筠眉一凛,“警察?”
“是啊,他们口口声声说玄凯先生跟革命党有牵连,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谣传,说玄凯先生畏罪潜逃,要来搜查呢。”
秋姨观察着竹筠的反应,见她并无多大反应,便笑笑说:“客人嘛,只要给钱,我们管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可没透露半点风声,竹筠不用担心。后来我找人摆平了那些警察,这个人情可是竹筠你欠我的?”
竹筠的脸微微一冷,不带感情的说:“真要多谢秋姨了。”
秋姨干笑一声,“你可知道说情的是谁?”
竹筠还在想着心事,对于秋姨的循循善诱没有多大的反应。
“你一定很吃惊,这个人真是不打不相识呢,他是袁家三公子。玄凯先生的事儿可不小,警察局吆喝着抓你去审问,我没得办法,正好遇到袁公子过来,真是帮了大忙了!”秋姨嘻嘻笑着。
竹筠真是愣了一下,袁克良?是他?
“哦,秋姨找到了靠山,以后没人敢来闹事了。”福儿没好气的嘟囔一句,给竹筠使眼色,姑娘啊,怎么办?我就说那恶少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有你麻烦的!
15
15、真相如幻 。。。
顾元渊意外的看见段瑞敏在客厅里,“段小姐?”
段瑞敏一身洁白的毛呢大衣,火红色的围脖,青春秀丽,朝气蓬勃,她高兴的迎了上来,礼貌的说:“顾姐姐,我没想你会见我呢!”
“找我有事吗?”顾元渊微微一笑,段瑞敏称呼的亲热,一点不见外。
段瑞敏烫着时髦的卷发,头上别了支粉色的发卡,一笑起来脸上就露出两个酒窝,“上次蒙顾姐姐相救,一直没来道谢,真是失礼了!”她仔细观察了元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大伯说顾姐姐病了,我就要他带我来看望您,谁知道大伯一直忙,没空带我来。我就自己试着来总统府看望顾姐姐呢,没想挺容易的,那位宗老伯看了我的介绍信就领我来这里了。”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元渊可不会以为她说得理由多么充分。
段瑞敏绞着手上的皮手套,欲言又止,这个顾元渊话太少,对人又那么冷漠,好像没法交谈。
“这是大伯叫我买的补品,对顾姐姐的身子有好处。”她指着桌上的一堆礼品,有燕窝,人参等等滋补品。
元渊客气的笑,“多谢。”
想这里是戒备森严的总统府,言多必失,大伯一再交代不可以乱说话,万一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真的没什么可谈的,段瑞敏有点焦急,该怎么办?
“我听说段总长贵体欠佳,几日没来觐见总统了。段小姐可知道令伯什么病?”元渊问。
段瑞敏急忙说道:“是呀,我大伯累病了,南方战事一起,大伯带病上阵,自然熬不住。”
元渊凝思道:“这样。”她看着段瑞敏笑道:“我送段小姐回去。”
段瑞敏惊喜,正愁没理由约她出去,怎么就不费功夫呢?她看了门外守备的卫兵,严肃威风的像座灯塔,动也不动,死气沉沉。她心里压抑的慌,早想离开。
郊外,积雪消融,车子不急不慢的碾压着满是泥泞的雪路,颠簸不平。瞄着顾元渊俊美冷酷的侧面,段瑞敏犹豫着该说什么,又担心冒失。却听元渊淡淡的问:“段小姐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大事情。只是有人带了封信给顾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给您看?”段瑞敏忐忑不安的捏着皮包。
顾元渊微微叹气:“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想必托付小姐送信之人一定不寻常,不然,你不应该显得为难。”
段瑞敏打定主意,拿出皮包里的一封信,“对不起,顾姐姐。我知道你很为难,可这封信来得不容易,请你好好看看。”
眼角的余光瞟了眼信封,无名无姓。“是你的崇拜对象,宋大记者?”
段瑞敏一怔,“顾姐姐怎么知道?”
元渊没有说话,车速加快。
“我知道宋先生志在共和,他为了维护革命果实,坚决反对帝制运动,不惜性命。我钦佩他的胆量和豪气,才学和魄力,即使与我大伯为敌,我也无怨无悔的追随他们。这封信是他交代我送到顾姐姐手中的,为了完成任务,我才想了个办法去见顾姐姐,请原谅我的无礼!”段瑞敏非常诚恳的说道,脸上很歉然。
车子突然刹住,元渊摇开车窗,呼吸一口新鲜的冰冷的空气,转头看着段瑞敏,冷淡的语气:“你是学生,不该掺和政治上的事。令伯是堂堂陆军总长,你的举动很有可能毁掉令伯的前途,更危及你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段瑞敏吃惊的看着她拿起信,轻轻的撕成碎片,雪片般抛在风中。
“你的任务完成了,这件事不要再提,如果方便,请你的偶像记者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顾元渊冰冷严厉的态度令段瑞敏惊到语结。
信的内容,无非是奉劝顾元渊与帝党决裂,投身革命阵营,为中国的民主共和做出贡献。当然,极有可能怂恿她谋杀帝党成员杨度等六君子。
帝党阵营里真正拥戴袁世凯当皇帝的人其实并不多,段祺瑞冯国璋等北洋军阀对帝制运动非常不满,因为袁世凯当了皇帝,这天下就是他袁家的。北洋军队的元勋们就是袁家的看门狗。本来是理所当然继任总统的人选,突然成了袁家的臣子,要行君臣之礼,主仆之仪。
这是段冯之流无法容忍的。
如今全国反帝呼声高涨,各地军阀发表联合声明要求袁世凯放弃称帝,维护共和。袁世凯视若无睹,在长子袁克定及其朋党的蛊惑怂恿下,执意要当洪宪皇朝的第一位皇帝,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了。
元渊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不可能劝得袁世凯放弃称帝,连陈肃老先生是袁世凯的恩师,也丝毫没能劝动,谁还能有能耐让他改变心意?行刺袁世凯更是愚昧之举,先不说成功的可能性有几成,重要的是,袁世凯一死,群龙无首,中国就真的四分五裂,陷入无休无止的混战中了。这是列强,更是日本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袁世凯一死,他们可以扶植新势力,或者说新傀儡当权,在中国永无休止的国内战争中谋取私利。蔡锷没有能力控制政权,段祺瑞冯国璋一时也没有准备好,各地军阀天高皇帝远,更是无法无天。元渊很明白,玄凯一心谋杀袁世凯是为了革命党的未来大计,因为现在的革命党没有自己的军队,他们依附各地的军阀势力,袁世凯不死,若是当皇帝,天下政权是他袁家的。若他维持总统制,下一个继任的总统人选必是北洋系将领,永远轮不到革命党掌握政权。所以,革命党最希望袁世凯死掉,无论他是否称帝。袁世凯当民国大总统以来,严厉打压革命党,先是将其瓦解成无数小党派,继而各个击破,把他们逼入了死胡同,也许内战是他们崛起的最好机会。元渊苦笑,你们找错人了。
袁克定和陆建章现在大搞恐怖活动,在京城实施消息封锁,限制人员流动,外地官员一律不准私自觐见总统,就是为了混淆视听,阻止袁世凯有丝毫的动摇。可以想像,段瑞敏得到的这封信是冒了多大风险转到元渊手上的?也或者,是个试探?
元渊不想冒险,她必须保持最理智最冷静的头脑,分析自己面对的任何问题,这是极度敏感危险的时期,她不能出错。
送走段瑞敏,顾元渊回来的路上经过六里桥,这儿最有名的是“天味”羊肉馆的全羊宴,口味一绝,扬名天下。
不过,元渊舍近求远的来到一个深深的巷子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路边排挡上,一个戴破瓦帽的老头忙着烤羊肉串,也没几个客人光顾。见有人来到,老头也不客气,“要吃斡儿羊肉,可要等等咯。”
“这么老远的就闻到香喷喷的羊肉,再久也得等呢!”
清雅的笑声令老头子又惊又喜,睁开被烟熏迷糊的眼睛,老头呵呵笑道:“渊儿哟,你怎么来了?”
“想吃斡儿蒙达爷爷的羊肉了,再远也要来的。”元渊接过老头子手里刚熟的羊肉串,吹了吹,就咬了下去。
“小心,烫着!”老头子笑呵呵的拿了张凳子给她坐,“吃,多吃点,御寒!”
几串羊肉下肚,果然暖和起来,元渊接过老头递来的皮水壶,喝了两口,脸突然发红,“好烈的酒。”
老头子哈哈笑道:“喝惯了洋酒,老头子酿得美酒无福消受了吧?”他言罢,仰着脖子喝了好大几口。“好啊!”
元渊脸上发烫,轻轻咳嗽,“我本来就不善酒,蒙达爷爷还笑话我呀。”
很快就有客人过来吃羊肉串,老头丢了摊子,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嚷着:“卖完了,卖完了,明儿再来,对不住您叻!”
那些人愣愣的看到衣着讲究,漂亮非凡的女子和一个卖羊肉的糟老头谈笑风生的吃肉喝酒,莫不惊讶。
“你看,明天我这儿生意一定好,有你这么个活招牌给我作宣传,还愁没人看见?”老头子敲打旱烟袋,摇头哼道。
看他装上烟丝,元渊轻轻笑道:“看来蒙达爷爷要换地方了,怪我嘴馋。”
蒙达吐了口烟,哼道:“你不会真是来吃我的羊肉吧?出什么事了?”
元渊摇摇头,苦思不解的说:“有人进我的房间搜寻什么,我以为是袁世凯的人,可是我回到那里,又觉得不对。袁世凯即将做皇帝,他犯不着要一个东西证明他的名正言顺。我觉得好像有一个影子注视我,又看不切实,虚无缥缈的,却无处不在。袁家的人,没这么厉害,也没这样神秘。我想到革命党的人,又觉得不像,这件事非常隐秘,他们没有可能知道的。再说了,他们有这个时间,这个本事,便去搞刺杀绑架了,根本不用浪费这个精力。”
蒙达耷拉的眼皮一张,精光四射的眼珠挡不住的杀气,“这样说,还有人密切关注着玉儿的下落?”
“这股神秘的势力应该就是冲着玉儿来的,他们先是给我一个警告,表明他们已经得知了秘密,接下来,他们可能要露面了。”元渊似乎有了点眉目。
蒙达冷冷地哼道:“祖宗留下的宝贝谁也别想沾手,我在老佛爷面前立下重誓,誓死守护秘密。这些居心不良的家伙,窃国恶贼,出卖祖宗的强盗,谁也别想从我这儿占半点便宜!”
元渊担忧的看着他,“蒙达爷爷,这股势力无孔不入,他们找到我,也能找到你,我担心——”
蒙达眼神一凛,继而呵呵一笑,“我怕什么?黄土都淹到脖子了,也不差那几天。倒是你,渊儿,这么年轻却背负重于泰山的担子,要在这人间乱世里翻滚,难为你了!”
元渊苦笑,“蒙达爷爷,您一个王爷自降身份甘愿隐姓埋名守护玉儿,这十几年来的坚守,令人敬佩。我还没做什么呢,可不要抬举我。”
蒙达叹道:“我们大清国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也是天数。”他猛灌了一口酒,恨恨的骂道:“我斡儿蒙达是清国的臣子,断不会出卖祖宗,卖国求荣!袁世凯那厮,窃国卖国,背信弃义,实乃小人,奸贼!就算玉儿永无见天之日,也不能叫恶贼们得逞!”
元渊观察了周围,没见动静,才小心提醒蒙达,“蒙达爷爷,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意识到自己失态,蒙达干干的发笑,“老喽,不中用了。看看,我这儿发什么牢骚子?唉,蒙达爷爷担心的是你,渊儿,你身在乱局,与虎谋皮,真要一切小心!”
“我知道。”元渊抬头看斜阳,时候不早了。
与蒙达分别后,元渊没有立即离开六里桥,而是走进了天味羊肉馆,她要确定蒙达的安全。蒙达经常换地方,居无定所。只是最近时局紧张,好多地方实行戒严,蒙达为了安全没挪地方,有十来天一直呆在六里桥。元渊发现天味羊肉馆的左面就是蒙达隐身的巷口,一条蜿蜒青石路直通巷子,就是说,来天味羊肉馆的客人只要走进巷子就能看见蒙达的羊肉摊。她心思缜密,很想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
“小姐吃点啥子,清汤羊肉,涮火锅,羊肉馍馍。。。”伙计慇勤的跑过来,陪笑着问。
回民打扮,白衣白帽,整洁干净,挺机灵的小伙子。
“一碗清汤。”元渊掏出一张银票。
小伙子为难的看着十块钱,“这个,没得找。”
元渊皱眉,“不用找了。”
“小姐,您不是难为我吗?一碗清汤只要几分钱,您给的太多了。”伙计嘟囔着,不太情愿。
故意惹事?元渊淡淡地挑了挑眼,却发现楼上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冷眼旁观。
“这个世道就是缺钱,为了钱,有人连老婆孩子都敢卖,为了钱,外国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今儿真是奇怪,我怎么看到西洋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