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当给他个说法。邱东家医者父母心,不但把自家多年存下的草药,还有人力都拿了出来。还亲自作保,动员其他大小药铺同仁,都捐药借药给官府。可上个月,项井项大人回来后,只是敲锣打鼓的送了块匾过去,就了了邱家的事。现如今,不但邱家大小的铺面陆续关了,就连邱府门前,也都挤满了讨药钱的债主。”
东石说完,仔细着瞧着一脸铁青的齐天,只见她自嘲般冷笑,道“本王自幼,无赖见的多了。却不知,自己才是这天下最厚颜无耻之徒。”起身踱了几下,握拳的手指节都乏了白。
东石知道这是她暴怒的前兆,忙冲着外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机灵,跑着到隔壁去寻了云舟来。
“这次闹灾,光是雷州,本王就拨了八百万,八百万两!”齐天果然大发雷霆。
将茶碗狠摔到地上,一把揪过东石“本王的银子呢?”
东石吓的一闭眼,缩了缩头,诺诺的道“九爷,息怒——”
“都是底下办的差,爷又何必气成这般!”云舟闻讯,急急的带着晓千便赶了来,刚一进门,见一地的茶碗碎片,知她是气的狠了。
又进了内室,见到这情景,忙提声又劝了劝“爷治他们的罪便是了,这群佞臣,就是拉出去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这句,云舟倒真是说的发自肺腑。
在她的密报中,雷州的事态完全不只是官员们贪点银子那么简单。
因为,今日在街上,竟给她看到了许些楚人,完全证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前段时日,齐天被两省的事拖的心力憔悴,对边防的懈怠疏忽也自是有的。况大灾那会儿,雷州城曾有大批难民涌入,被楚人钻了空子也不足为奇。
齐天本就是个真性情,明明知道是底下人贪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气不过。脸色变了几变后,别过脸,不去看她。
云舟轻叹了口气,伸手强扯过她,嗔道“他们是什么货色,竟值得殿下这般么?”
齐天感到手上的暖意,心中泛出委屈。看了她片刻,上前猛拥云舟扣到怀里,低头将脸深埋到云舟颈间。
刚还佯怒的云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拥。面上的怒意,怎的还凝的住?
只觉她颈间有热气一股一股的袭来,面上登时绯红弥散,全身都绷了起来,。
晓千硬拽了目瞪口呆的东石出了屋子。出去后,东石觉得背后凉风阵阵,伸手摸了摸,后襟都被汗浸透了。
“我也只是一时气迷了心窍。”抱了片刻后,齐天声音依旧是闷闷的。
云舟抚了抚她背上的青丝,“殿下这般,倒像个孩子了。”
都二九年华的人了,又是生在这天家。哪还能什么都称心如意,一点委屈不受呢。
云舟知她本是盛性而来的,虽不惦念着百姓都如臣子般对她歌功颂德,却也不曾想会被辱及至此。
她每日兢兢业业的忙于政事,苦于政事,落得个这般下场,心里不仅是委屈,怕也是寒了心。
翌日,清晨。
齐天穿了件半旧泛白的粗布灰单袍,脚上登了双寻常百姓的鞋子,亲自去往邱府。
“爷,怎的穿成这样——”东石不解。
“那穿什么?穿绫罗绸缎?毛皮大氅,金缕玉衣?”齐天狠敲了几下他那不开化的脑壳“知道本王去见谁么?是债主!债主!”
到了邱家门前,“爷,拿什么去通传?”主仆勒马。
齐天早已备好,从衣袖中拿出封信,“去吧!”
东石看了看,只见信封上两行小字“羽翔亲启,可复盛。”将信交到门房上。
不久,紧闭数日的邱家大门大开,一位执事将主仆迎入府中。
刚入了府,绕过门前屏障。
就见府中一干人等,都叩首在地,不敢有丝毫的唐突冒犯。
齐天道“诸位请起吧!”四下看了看,几进几出的大宅院,是个不小的家族。
入了前厅,齐天上坐,扫过一干人等,和气的询问,道“哪位是邱羽翔,邱东家?”
“草民不才,正是。”只见一个面相标致,身材奇瘦的年轻男子,应声跪倒。
邱羽翔面无血色,呈病入膏肓之态。言语间还虚弱的喘着气,极力抑制却还是轻咳几声。
齐天起身至前,亲自将他扶起,注视良久。
扶他坐到上座,自己则是对他深深作了三揖。
“啊!殿下——”邱羽翔几欲从座上惊跳起,“这怎使得?”怎奈病重的身子力不从心的跌坐回去。
“本王,代雷州的百姓谢你的高义。”齐天安抚他坐好。
“羽翔放心,此事本王定还你邱家一个公道。只需再按捺些时日,不但欠你的钱款如数奉还,本王还要重重的赏你。”
“殿下仁德。”邱羽翔感激涕零,带着全家上下对齐天拜了再拜。
齐天回到客栈后,已近了晌午。
东石等内侍伺候她沐浴罢。出来后,内里儿换上了件银红撒花箭袖,外罩着,石青底色八团贡缎袄。腰系五彩编结丝绦,下露松花绫罗裤,脚上登了双厚底儿落花鞋。
她平日鲜少穿这等花哨华丽的衣服,只因这段时日心中多有不顺,换了件艳色的袍子来,去去晦气。
“项井近日都在忙些什么?”齐天疲乏的倚在软榻上,手握福寿紫砂壶。
宋牧在阁外禀报,道“忙着收拾家当,只等到京上任南都令。”
齐天不动声色的喝着茶,若有所思。
“爷,要么将他拿了?”宋牧进言。
“本王,要的不只是拿了他,砍了他。”齐天喝了口茶,不屑的道:“他,值八百万两么?”
宋牧未敢应声,齐天又道:“明日,把雷州总兵段子龙给本王召来。切莫声张。”
宋牧领命退了下去。
“王妃呢?”见去请云舟的人只身回了来,齐天询问道。
“殿下才走,娘娘便出去了。只道是,去了城南的静桦庵,上香去了。”小厮回了话。
齐天也未多想,只是问了都带了些什么人去。听说内卫一应都跟了去,也就放了心。
她现在心底只是一心忖度着如何查项井。
思绪游走间,茶喝光了,齐天看了看茶壶,起身道:“走,茶馆去。”
不消多久,抵了茶馆,找了个临街的窗边雅间,落了座。
小伙计端茶倒水,摆好了一应的点心吃食,俯首躬身就要退下。
齐天拦了他,道:“来来,坐。”
“客官,小的不敢,回头掌柜的瞧见了要骂的。”伙计为难的退了退。
“我们爷让你坐,你坐便是。掌柜的那问起,自有我去回他。”东石冷声道。
伙计唯诺的坐下,偷瞧了一眼对面的齐天,便吃了一惊。他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等标致的人物。
只觉他面若秋月,眉如墨画,面上虽有几团和气,但却不怒自威,不嗔自怒。
心下想道:“这雷州城,竟有这般的公子老爷?”
“我等从外乡经商至贵宝地。近来,这城里可有些什么稀奇或异常之事么?”齐天套问道。
伙计见齐天一脸的善意,安下了心,想了片刻,道:“还真有些奇事。”
“哦,且说来听听。”齐天将点心推到他面前,感兴趣的道。
伙计见赏了点心,更是开怀,遂道:“上个月,小的随师傅去城南买菜,那会儿天才放了亮,还下着雨。就见几辆货车匆忙的往城外赶,还险些撞了人。正要出城时,雨急路滑,一辆车就给翻了。”
说到此处,伙计倒讲的生动了起来,眉飞色舞的道:“您猜,这车里装的什么?”
齐天摇摇头,依旧剥着手中的豆子,只道猜不出。
伙计得意的一笑,提了提声音,道:“原是些沙土。可沙土下呢,竟都是一箱一箱的官银。”
东石都惊吸了口凉气。
伙计又道:“更奇的是,押车运银的全都是些楚人!”
“楚人?”闻此,齐天猛然抬头,追问道:“你是如何辨出的?”
伙计搔了搔头,憨憨一笑,道:“小的才疏学浅,自是认不得的。”
“原来是凭空猜测啊!”东石松了口气。
“当日货车翻了,那些押运的人自是慌了的,相互呼喊着。可说的并不是咱们雷州方言,也不是齐语。小的正纳闷,他们说的是哪的话时,小的的师傅却道是楚语。”伙计急急的澄清自己,辩驳道。
“可你师傅又如何晓得的?”东石依旧不信。
“我师傅自是晓得的,他年轻时被征了兵,曾与王军同楚寇大战过!”见东石质疑自己的师傅,伙计极力证明。
又道:“我师傅当时回来后,几日都闷闷不乐。他说,先王英年战死,马革裹尸,何等壮哉。现如今,到了他儿子这,不但娶了个楚寇当了王妃,还任人将这大批的官银往楚国运。这世道真真儿是要完了。”伙计也深觉师傅说的对,不住的点着头。
“住口!”东石愤然喝止。
齐天回首撇了眼失态的东石,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她现在虽也吃惊,但更多的则是在思忖,她急着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愚忠的很,见不得别人说南齐王一丝不好,你自是不必理他。”齐天倒了杯茶水给伙计。
又道:“你可记得,那日是几月几日么?”
“七月十五!”伙计脱口而出,又怕他们不信,解释道:“每月十五,小的领月钱,所以记得极清。”
齐天颔首,像是对伙计道,又像是自语,“看来——这雷州是出了叛国通敌的国贼了。”
“爷虽年轻,却也着实有见地。”伙计赞了赞,面上颇为佩服。
又忍不住四下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咱们哪说哪了,只当是消遣。小的听闻,这次赈灾,单咱们雷州。朝廷就拨了八百万两得赈灾银子。”
“嗯”齐天点头,看来自己的银子,还是没白花的。
伙计随即惋惜的道:“可项老爷自己就贪了七成。打通京中的关节,买了个南都令,过完年便要上任去了。剩下的银子,都私下运到了楚国。只是苦了那复盛康的邱东家,一腔热血,赔了个倾家荡产。”
“他贪了这么多,朝廷竟不知晓?”齐天觉得这个伙计说的,还有点意思,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嗨,官家的事,咱老百姓哪里说去。邱家不服,托人上了不少的折子,可也都石沉了大海。”伙计撇撇嘴。
喝了口水后,继续道:“您就说,这次赈灾吧!都是小的亲眼得见的。钦差大人来那会儿,官府赈灾都井井有条。可钦差一走,您再瞧那衙门口的粥棚里的粥,都是陈年发了霉的米。朝廷的赈灾粮,早就给换了银子了。”
见齐天受教般点了点头,伙计心中得意,卖弄道:“小的有一发小,在府衙的储粮司当差。那日吃酒时听他说起,储粮司的粮仓,早就空了。要真打起仗来,一天都供不上。”
“这个断然不会,朝廷每月都会定期派人来开仓验粮。”齐天觉得,他这个话倒是说的有些危言耸听了。
“小的当时也不信,您知道他怎么说?”伙计挺了挺身子,声情并茂的学着当日发小的模样,道:“衙门里欺上瞒下,官官相护的事儿,多了去了。每次开仓验粮,也只不过是开仓顶看看就了了事。久而久之呢,下边的人就将仓中央搪上块板子,上边放的是粮食,下边早都换成沙土了。”
“果然高明!”齐天有些哭笑不得,底下的人还真是什么招都能想出来,挖空心思的算计着自己。
这时,“九爷,夫人从庙上回来了,正等着您回去用午膳呢。”门外小厮上来禀报。
齐天一边起身,一边拍落身上的豆皮。
临走时,打趣的拍了拍伙计的肩膀,道:“行啊!你比王爷的耳目,还耳聪目明呢。赏!”说着笑笑出了茶馆。
东石看着齐天兴致不错的上了马,并无怒意,心下纳闷。
不解的想了想“九爷,如今大了,竟越发的喜怒无常了。昨个只听了一件,就气成那般。可今个听了这么多件,怎的反倒还笑了?”
齐天仰头望了望,蓝天碧空,万里无云。信马由缰的,悠悠道:“好好的天儿,竟阴成了这般。”
东石也随着仰头看了看,心下惊道“不好,看来主子真的是给气迷了心性。这么个艳阳高照的大晴朗天儿,怎么就能看成是阴天了呢?”
他正发愣时,齐天已然驱马走出了大半条街了,回过神后,忙急急的赶将过去。
回了客栈,云舟已然在小厅候着她了,见她进了来,便吩咐下人将饭菜一应摆好。
晓千看着齐天今个的穿着实在新鲜,瞧她心情极好的样子。
便忍不住,道:“爷今个儿,穿了这么些花哨的衣服,倒让奴婢都不敢认了。”
“只像个浪荡的公子。”云舟也是第一次见她穿的跟个花蝴蝶一样,漫不经心的附和了一句。
齐天听出云舟语气不佳,不晓得她是哪不如意了。
只好面上陪着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道:“我本就是这般,若不是顾着这份家业,早就随了舟儿四处云游去了。”说着,怕她是饿了,忙洗手净面后落了坐。
“爷是个胸怀天下的明主,断然不会如妾身这般无所事事。”云舟夹了青菜给她,又装了碗汤,可面上还是冷冷的。
齐天摸不清她这话的意思,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饭后,二人入内室吃茶。
“妾身,为爷做了身袍子,也不晓得可合适么。”云舟挥了手,晓千捧了托盘进了来。
“哦?”齐天受宠若惊,弹坐起来,玩笑着握了云舟的手,讨好的道:“这倒要谢过爱妃了。”
云舟由着她胡闹,也未搭讪,屏退了左右。
亲自起身为她宽了衣,解了带,服侍着她换上新袍。
齐天任她侍弄着,心里受用的紧,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换好之后,云舟看的愣了愣,本就明朗的面容,被这身淡蓝的新袍衬的更是光鲜。
“可合适么?”齐天自顾自的动着胳膊,觉得身上轻便,处处合适,愈发的称心如意。
扯了云舟一同来到铜镜前,看到镜中自己的新袍,面上凝了凝。
“这是什么装束?”齐天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欣喜。
“楚服!”云舟直截了当,道出了齐天不愿听的答案。
齐天低头细看着袍子的选料,做工,针脚都是颇为精致的。
随口道:“倒是,可惜了这般俊的活计——”怎的就偏偏是件楚服呢,后半句却也未吐出口。
“殿下,不喜,丢了便是。”云舟说的平静,可声色俱是冷了几分。
“我——在舟儿眼里,竟连件楚人的衣服都容不下么?”齐天见她今日回来便是如此,一忍再忍,却还是这般。
心中登时气闷起来,面上极力隐忍,扯她至身前。
云舟别过头去,不去看她。
齐天默默看了她片刻,有些伤情。
继而又颓然的自嘲道:“我气量如此之小,却还,却还偏偏妄图想,放你这楚人,在心底——”
云舟听得她一字一顿的,讲得认真。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了几丝嘶哑,言语间透着决绝。
回头望她,两眼都红了,面色也难看了起来。心下不忍的软了软,随着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云舟故作无事,轻轻为她解着身上的腰带。
她刚才心中烦躁,也是因眼下的时局紧迫。
才回来时,齐天不在,便差人去寻。寻了回来,又见她穿成那般,也不晓得去哪消遣去了。自然忍不住的冲她发了通无名火。
却不料,惹出了她这一番的真情话。听的自己,心神都不由得荡了荡。
“要去楚国,你说便是,我自是会随你去。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