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一面下了严旨将齐泰的寝宫全面戒严,一面安排人将其草草入殓。
这边拉了齐天入了允德轩。
吩咐手下的宫女们服侍她沐浴,温和的道:“这是你父王年少时的住所,空了多少年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叫她们伺候你沐浴妥当后,去寝上一会儿。外边的事,自有皇奶奶去处置。”
齐天四处打量着,见室内的摆放布置,皆与府上的朝闻殿十分相似,折腾了这么许久,她也累的狠了。
于是受教的颔了颔首,跟随内侍们到里间去了。
等她梳洗停当出来后,赵氏已然出去了。
榻上的被褥已一应铺好,一个女官才点了把安神香,见她出来了,恭敬的施了礼,服侍她上了榻。
齐天精疲力尽的阖了眼,不久便昏昏沉沉的徐徐入了睡。
而此时的宫外,在太后的懿旨下,南齐军已然进了城,陆续接管控制了城内所有军防。
掌灯时分,文武近臣被急召入宫。
今日的皇宫中并未如平日般灯火通明,宫道上点着几盏昏暗的宫灯,气氛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赵氏正襟危坐,当即便宣布了齐泰因吸食福寿膏而致死的讯息,并告知将由齐天袭皇帝位,众臣惊得哗然不已。
因齐泰死的突然,又尚有子嗣与其他皇子在,无论如何这皇位也轮不到一个区区藩王来袭。
“太皇太后此举,恐怕不妥。”右相赵民泰率先像姑母进言,道:“微臣只怕,张家难平。”
朝中赵张两党已是对峙多年了。
张寻是二皇子齐祥的舅父,现任齐国大司马,总领齐国兵权。
此次,齐泰崩,张寻势必会拥兵自重,以此来拥护齐祥登基继位。
“这有何难,本宫自有办法要祥亲自拥护天继位。”赵氏胸有成竹。
想到如今的形式,不由低叹道:“如今,东王叛乱,楚寇南入。无论是齐国还是齐家,都已是生死存亡,岌岌可危之际了。故而,急需一位贤德作为的君王来收拾这破碎山河。”
众臣都赞同的点头称是。
“纵观齐国上下,成年的皇子王孙,也不过祥与天二人。祥虽老成,可毕竟平日里舞文弄墨的惯了,太过儒弱。天虽较之年幼,又是藩王出身,却也是正统王孙,是允皇子之子!”
各位臣工小声商议着,对于齐天近几年在南齐的作为,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觉得她可堪此重任。
“本宫先后辅佐过三位帝王,南王虽还稚嫩些,可却是众皇子王孙中,最像先祖仁德皇帝的王子。各位大人日后尽心辅佐,加以劝导,此子必成大器。”太皇太后肯定的道。
“臣等鞠躬尽瘁,万死不辞!”近臣大员们面面相觑后,一应拜倒。
不知睡了多久,齐天才悠悠转醒,如大病初愈般的全身酸痛,缓缓的坐起身。
“陛下,您醒了?”女官惊喜的低呼了声。
齐天一时还未回过神,不知世事的看着她发怔。
“陛下?”女官试探着又唤了声:“您可觉何处不适么?”
“本王睡了多久了?”齐天缓过神,看了看窗外,天已然是大亮了。
“陛下睡了三日了,可把太皇太后吓的不轻,每日都过来探望几次。”女官边为齐天捧来茶水,边为她披上新袍。
齐天看了看披在身上的蓝色团龙云纹,交领夹龙袍常服,日月在肩,惊慌的推了推“姐姐莫不是拿错了衣裳?”
“这是按陛下的身量,连夜赶出的袍子,自是不会错的。”女官一件件的服侍她穿好。
又围了玉带,恭敬的禀道:“陛下睡这三日,世上却是大不同前了。您现在是咱大齐的第十代帝王,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齐天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睡前她还是个杀兄弑君的落魄藩王,睡醒便成了皇帝?
不由的又低头讷讷的抚了抚自己周身的盘龙御饰。
精致的做工,真实的触感,无处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皆不是虚幻的黄粱一梦。
自己的确成了那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成了那个可以指点江山,号令天下的人。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毫无那种应有的兴奋与喜悦,反倒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听闻齐天已然起身了,赵氏兴冲冲的便赶了过来。
“皇上这一觉睡的实在是熟,却是吓到本宫了。多亏你那小御医说你只是睡的狠了些。”赵氏见齐天无甚大碍,欣慰的道。
“劳烦皇奶奶担忧了。”齐天乖巧的道。
赵氏上下打量着齐天的新袍,满意的颔首道:“竟是般配的紧。”
“皇奶奶说这身袍子么?”齐天不解的望了望周身。
“自是说你与你那皇后表妹,是珠联璧合的佳偶天成。”赵氏早已听侄子赵民泰回禀过这桩婚事了。
齐天一想起此事,心中更是失落。自己与云舟,何以走到今天这般的田地。
赵氏见她并未应声,保证的拍了拍齐天的手道:“皇上放心,你那妹子,是个极好的。”
“全凭皇奶奶做主。”齐天勉强的堆出一丝干笑,既不是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聊了几句,便送赵氏回去了。
“陛下,敬王求见。”才回来,就见东石一脸的喜色,进来禀道。
“二哥来了?宣。”齐天与二皇子齐祥也是交好的。以前忌惮齐泰,不好过多往来,如今总算可以叙叙兄弟情谊了。
齐祥仍是一身的文人气度,见了齐天便要大拜。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齐天不适应的拦住他,强扯他坐到榻上,诚挚的道:“二哥,这皇位本该是你的。”
“哎,皇上莫要再说这等的孩子话了。”齐祥无所谓的摆摆手,道:“为兄志不在此。”
二人促膝而坐,齐天浅呷了口茶,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皆会转好的!”齐祥见以前那个气势凌人的藩王,如今做了君王,却反倒唉声叹气起来。
淡笑着鼓励的拍了拍她的肩,道:“为兄信你!”
但愿如此吧,齐天点点头。
“陛下此次是塞翁失马,你那皇后却是极好的。”齐祥毫无兄长模样,神色间有些调侃的道:“昨个儿入宫,在皇奶奶处见了,说是订了后个的日子。”
齐天漫不经心的低应了声,这桩婚事虽是仓促了些,却也是收拢赵氏人心,稳住当下时局的上上之举了。
“走,二哥陪我吃上一杯。”齐天扯了齐祥便出了内室,命人布些菜肴,奉些御酒。
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
齐天心中苦闷,几旬酒下去,便泛起了醉意。
不由的碎碎向齐祥哭诉了起来:“二哥,天儿不想做皇上,也不想娶什么表妹。天儿只想回南齐,回凌波楼。”
齐祥看着她,也进了几杯就。
原来,你我二人皆是不愿坐江山的皇子,我为的是斯文风骚,你又为的什么?
“二哥,我——。”齐天掩面痛苦的哽咽道:“她说生在这个天家,就不能做自己了。她叛了我,我心中怨她,可我还是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
说着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幻影抛之脑后般。
又猛灌了口酒,道:“我本以为一辈子都会与她一处的,却不料竟再不见了。”说着踉跄的站起身。
指着天浑喊道:“我恨齐景,恨他将她指给我。我更恨齐泰,恨他召我进京。我若知来了就不见了,我自不会来的,管他落个什么罪名。”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齐祥见她伤心的像个孩子,心疼的双眼泛了红。当日他是观过他们的大礼的,也知他们婚后生活十分恩爱,却不想齐天会如此为情所困。
“你们有缘尚在,会见的,会见的。”齐祥轻揽过削瘦齐天,极力的宽抚着。
“我再不是我,她又岂还是她?”齐天醉呓的念了句,便醉倒了过去。
“睡罢!”齐祥扶他回了榻上,叹息道:“明日醒来,你便要做个无情的帝王了。”
明日,正是齐天的登基大典。
翌日,齐天祭天祭祖,登基袭皇帝位。
第三日,赵民泰的女儿兰兮,经齐宫正门的永和门抬入宫中,封号启德。
自齐天登基之日起,便下诏撤回所有讨伐东齐的军队。
并为东齐世子平反昭雪,还亲自手捧着齐瑞的遗骸葬入皇陵,将其灵位供放至家庙,命高僧大德日夜诵经超度。
一面下旨,挥师南下,夺回南齐。一面绕路亲征,荡平楚国,一洗国耻。
南齐自被楚国殖民这半年来,内部的大小势力,纷纷起来抵制反抗,宁死不屈。
南齐百姓听闻齐天称帝后,立即发兵伐楚,更是上下为之一振,几乎全民皆兵,驱除楚寇。
“陛下,当真要亲征么?”杜回看着齐天自顾自的斟酒,询问道。
“君无戏言!”齐天一饮而尽,“下月便走。”
“陛下新政,时局不稳。陛下不怕东王趁虚而入么?”杜回顾虑的思忖着。
齐天冷笑了下,阴郁的道:“有皇奶奶在,敬王监国,皇叔不会。趁虚而入的勾当,也只有楚寇才能做的出来。”
杜回一手轻执起杯,侧目打量了下正嗜酒的齐天,眉宇间竟较从前多了丝凛冽的杀气,面上眼中尽是决绝。
“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兰倾宫歇息吧。”杜回低声劝了句,齐天自大婚就未驾临过皇后寝宫,此时的宫里宫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
齐天拎着酒壶,拂了拂衣袖,止了杜回的劝谏,道:“先生莫要论及朕的家事。”
“有件事,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杜回抿了口酒,道:“其实,早在陛下大婚的前日,王妃娘娘便与景泰在楚国完婚了。”
闻听此言,齐天不由一个趔斜,栽倒在案前。手中的玉壶被她按的粉碎,碎片刺入掌中,登时血肉模糊。
“殿下!”杜回被齐天惊的一时忘了了称谓,急忙扑过去搀起齐天,查看她的伤势。
齐天镇定的摆摆手,看着血水渗出,滴淌出来。
顷刻后,低低的道:“明日就走。”
“陛下何往?”杜回还未反应出齐天的用意。
“朕要荡平楚国,杀了那个奸夫——。”纵是恨之入骨,终还是不忍对那人出言玷污,“淫妇”二字,如何也未能说的出口。
又是几口苦酒后,齐天拎过佩剑。
“即刻便走!”说着快步出了大殿,对宋牧道:“给朕点五万骑兵。”
宋牧担忧的瞧了齐天一眼,哪敢有丝毫违抗,领了旨急急的就下了去。
第二日,众臣上朝时,才发现他们的君王,早已连夜领兵出了城,此时怕是已跑出了百里之遥了。
“相爷,这——?”几位重臣打算从赵民泰处打听出一二。
怎知赵民泰板着脸,面上凭谁也察觉不出任何深意来。
就在众臣正面面相觑,甚是为难时,赵民泰淡淡道了句:“诸位同僚,揣度圣意,可是欺君罔上的大不敬。”说着独自悻悻的去了。
众臣只好不欢而散。
“爷,咱就这五万人去伐楚?”东石顾虑的嘀咕了声。
齐天望着冰天雪地的萧瑟景致,伴着萧萧的北风,喝了几口烈酒后,悠悠的道:“楚国无道,天怒人怨。朕讨之,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齐天一路南行,集结了早先散落在各州县的南齐精兵十几万。
到了章州后,上将军赵宇进,上将军王鼎,上将军陆通等人,又纷纷带领三十万骑兵精锐与北齐兵来投。
东石伴齐天走在军前,回首望了望浩浩荡荡的百万雄师,也底气十足起来。
钦佩的道:“原来,爷是有备而来。”
齐天一脸淡然,默默的喝着酒。
大军一路绕行南齐西部,此处虽是地形险峻,却更是人迹罕至。大军直至楚北境,皆是畅通无阻。
齐天醉眼惺忪的四处看了看,脑中涌起那日,自己只身同云舟入楚北的情景。
“有时,千军万马做不成的事,悄无声息的许还就办成了。要不,怎么叫‘兵不血刃’呢!”
是啊,你终是未费一兵一卒,便取了我的南齐。
“就是九爷也马革裹尸了,也自有臣妾陪着。”
回想起那日云舟的柔情,齐天还是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报!”探军的一声禀报,拉回齐天飘渺的思绪。
“禀圣上,前方二十里处,便是楚北居荣关。”探军呈上地图。
齐天接过地图,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已近掌灯时分。
微微扬起嘴角,颔首对众将吩咐道:“传令下去,于前方十里处安营,养精蓄锐。待到天黑,即刻攻城。”
原来,这半年来,楚国内战不断。又因占了南齐,故而对南齐的边防早已松懈。
楚呈王楚仲与楚北侯陈塘自从占了南齐后,楚仲便起了反意。
如今的南齐,暂时由楚北侯陈塘管治着,楚仲则是率兵正向楚都挺进。
及近三更,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齐军先锋带兵开始了攻城,四面城门火光四起,城外齐军杀声震天。
毫无警备的居荣关,不消一刻,便被齐军攻破占领。
“启禀圣上,我军大捷,已破城而入!”
齐天坐在中军帐内,看着地图,听到来人报捷,低低的道:“赏!”
闻听首战大捷,全军士气大振,众将官皆向齐天道贺请战。
齐天看了看地图,摆摆手,胜券在握的道:“居荣乃楚北中枢,如此一来,便切断了楚仲的退路。”
众将纷纷点头。
“命大军在此休整,朕倒要看看,这楚国的天下,到底是谁坐。”齐天手持朱笔,在居荣关上划了个叉。
“陛下请三思,若楚北侯回防。我军腹背受敌,处境便堪忧了。”杜回出班谏道。
“陈塘回防?”齐天冷哼着拿出另一份战报,递给杜回,沉声道:“朕的南齐,去时容易,想回来,怕是就难了。”
杜回打开战报,只见上边禀道,另一路齐军,已然收复南齐大片失地,此时距南都,仅有两个州郡之遥了。
“皇上圣明!”眼见南齐得以收复,杜回欣喜的拜了拜。
齐天眯了眯眼,眼神愈显深邃。
她之所以在居荣休整,正是因担忧百万大军日后的粮草供应。
第二日,齐天穿了件半旧不新的灰袍,随意的驱马入了荣城。
经过昨晚的战事,今日的荣城,家家门户紧闭,街上更是萧索的紧。
南齐治下的军队,向来军纪严明。
自入城起,齐天便下令不得惊扰当地居民,更不准烧杀抢掠,为非作歹。
可依旧难消楚民的惊恐与惧怕。
齐天到了楚北侯府门前,甩镫离鞍下马,边入府,边对东石吩咐道:“今个儿,就在此歇了。”
自出京以来,便是风雨兼程,风餐露宿。较之在南齐时,此时的齐天已然清减的不成样子。
依旧住了那日的住所,故地重游,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齐天坐在陈塘的书房内,看着壁上的楚国军防图,面上冷笑了下,惊得送酒来的东石一个寒颤。
“告诉赵宇进,城中的屯粮与屯盐,我军一粒也不用,全部散发给当地百姓。”齐天忖度着道。
“陛下,我军的粮草物资,眼下已然是捉襟见肘了。”东石为齐天斟满酒。
“朕要让楚民知道,朕不是列强,朕要拯救万民于水火。”说着拿过酒杯,坐到陈塘昔日的太师椅上。
讽刺的笑道:“不知如今的陈塘,坐在朕的沧溟阁中,是不是也如朕这般惬意。”
不出一月,荣成便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楚民几百年来,皆是受楚氏的酷政统治与镇压。之前又逢楚仲兴兵伐齐,更是横征暴敛,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