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哪里觉得不对,可曾叫太医来瞧过了?”齐天瞧着太妃面容憔悴十分担忧,顾不上散下披风,便急急的询问道。
“天儿,京城母妃怕是去不得了。看眼下的形势,只有让云舟同太子入京了。”太妃面无表情的道。
齐天闻言一惊,眉心都跳了几跳。敛眉思忖了下,悠悠道:“母妃贵体有恙,舟儿她,还是留下来服侍您吧。”
“女子终归是要嫁人,要相夫教子的。你与云舟虽是要好,却早晚都要放她出去。太子既属意于她,趁此时机,就送她入京罢,天儿莫误了她。”太妃说的苦口婆心,却透着决绝,不容忤逆。
齐天立于床头,心中别扭,低头不语。
太妃叹了口气,闭上眼道:“如今朝廷既已有意削藩,天儿便全身而退吧!你终究不是个男子,更不能为南齐为齐家扮一辈子的男人。”
说罢未见齐天应声,抬头看她时,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头上的青筋却是暴了出来,知她定是心中定是极力隐忍。
沉寂片刻后,齐天抬首,目视太妃冷道:“母妃若要如此,儿子自是照办。”说着草草一拜,便要出去。
“天儿,莫要任性!”太妃心中浮出丝丝不忍,忙叫住了她,继而有气无力的道:“母妃也是为你好。”她又会如何不知,如此这般,几乎是夺了齐天的全部。
齐天背对着太妃,苦苦一笑,暗哑道:“母妃——生了天儿,却也毁了天儿!”
太妃身心俱是一凛,齐天几时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讲过话?
此时,她更不曾看到,齐天眼中除了浸着泪水,更透着不甘的恨意。
自那时起,齐天便将自己关在朝闻殿中,一切事务皆不过问。
眼下的境遇,是她有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让她感到既茫然又无力。
一面是自己至亲的母亲,一面是自己挚爱的人与自己几年来心血倾注的江山基业。
自那日知晓了先王是因景帝与楚国合谋而致死,她心中便经常会涌起揭竿而起的念头。可又都被自幼以来的忠君大义,诚惶诚恐的压了回去。近来,又传来了削藩的风声,她心中正为南齐与自己的去从而纠结。可眼下,偏偏又逢太妃因自己与云舟的感情而生了这等破釜沉舟的念头。
这一切的种种,都足矣压得齐天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命运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四处都是命运的纵横线,她茫然的瞻前顾后,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但在她心中,只有一点十分昭然。她的此生,是绝不会做个什么相夫教子的女子了。
“爷,您别这般。”东石紧攥着酒壶,颤声劝道。
他从未见过齐天这般颓废。比起眼前这个喝的烂醉如泥的齐天,他则是更希望看到以前那个,大发雷霆摔盆砸碗的主子。
“拿来与我!”齐天腥红着眼,指着东石怀里的酒壶,低吼道。
东石抱住酒壶,斗着胆子道:“您这等的吃酒,伤了身子。太妃那自不必说,单单王妃娘娘那,奴才就是个死。”
“你说什么?”齐天挣扎着踉跄起身,对于东石的忤逆,她饶有兴致。
东石索性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爷您不心疼奴才们,还不心疼王妃娘娘么?您若真喝出点什么差池,娘娘那岂不是又要劳心费神了?”他心中明了,齐天的混,也只有王妃主子能治得。
齐天瞪着脚下的东石,怔了一刻,心中脑中稍见清明。
一边忙扯了扯身上散乱的袍襟,一面若有所思的对东石吩咐道:“你去,悄悄的传宋牧过来!”
东石见她真的转好了,忙应着爬起身,抱着酒壶跑出了内殿。
翌日,一早齐天便陪同太子到军中巡察军务。
临去前,特意遣了东石去给太妃寻药,不要他跟着。还嘱他道,寻到药后,他自不必去,午时差人请淑嬷嬷亲自过来朝闻殿取便是。
出门前又道,中午回来要沐浴,早些差下人们烧些热水备着。
东石心底还纳闷,怎的主子今日竟这等细致,连送药取药烧水这等的琐事都亲自嘱了又嘱。
及至午时,淑嬷嬷亲自来了朝闻殿。
东石边捧过药边道:“无非是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还劳烦嬷嬷您亲自来取。”
“殿下孝顺,凡是关及太妃娘娘的事物,俱是如此用心。”淑嬷嬷接过药,逐味的过着目。
“齐总管!”一小厮跌撞了进来,惊呼道:“门上来报,说说,殿下遇刺,此时已抬进朝门了!”
“什么?”东石与淑嬷嬷俱是一惊,二人忙随着小厮出了殿。
只见殿外人声吵杂,若不是王爷遇刺,平日肃穆的王府又怎会混乱至此?
不远处,禁卫已然簇拥着担架,向朝闻殿急急的行过来。
原来,齐天与太子巡察西城大营,回来途经郊外山林时遭遇了小股楚国刺客。厮杀时,齐天为了护太子尊驾,肩上中了一箭,左肋也被插了一刀。
如今一路颠簸的抬了回来,早就是奄奄一息,性命攸关了。肩上还插着支残箭且不说,单是肋上的血洞就流血不止,星星点点的滴淋了一路。
“爷!”东石几时见过齐天这等架势,当即便放声哭了出来。
“还不快命人去烧热水!”淑嬷嬷喝止东石,引着众人将齐天抬进了内殿。
“热水?”东石一怔,却又顾不上多想,抹了下眼泪,调度起殿外的内侍来。
太子齐泰自是受惊不小,他自幼养尊处优,哪曾见过这等惊险血腥的场面。想着当时,那手持匕首的贼人刺向自己,多亏齐天扑过来死命的挡在自己身前,护住自己。想着想着,不禁后怕的打了个冷战,心中对齐天的作为涌出感激来。于是,一直守在外殿,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
待到太妃与云舟相继赶来时,情况已有些危急了。
云舟只见往来的内侍们,送进去的是清水 ,端出来的却俱是盆盆腥红。送进去的是白布,端出来的却皆被血迹浸透。
“殿下——”此时再也顾不上太妃是何态度,云舟疾步入了内殿。
“呃,啊——”云舟才至内殿门前,就听得里面传来齐天压抑的痛吟声。云舟入了内殿,正欲再进,却被东石拦住“娘娘,淑嬷嬷吩咐里面血腥的紧,您还是请回吧!”
“放肆!”云舟直视东石“本宫探望殿下,还要听凭谁的吩咐不成?”窝了几日的火,如今总是耐不住了。说着直直闯入了内室。
东石不敢相信,刚才那个气势凛然的女子,还是平日那个温婉如水的王妃主子么。
一进内室,便嗅到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呛鼻的麻醉散。
云舟心中虽已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起箭时触目惊心的场面惊出了泪来。
“天儿——”几乎是扑倒在凌乱的榻前,她不敢触及虚弱的齐天,只能小心翼翼的用帕子为她拭干脸上的冷汗,却如何也止不住颤个不停的手。
这几日,齐天与太妃不和,她是有耳闻的。她何等聪明,又怎会不知母子突然如此,所为的是何事。齐天不来慕园,她自是不好再来找她。更何况,近几日请安,皆是被太妃拒之门外,自己的处境也堪忧。
今日突然听闻齐天遇刺,她知其中定有蹊跷,可还是忍不住急急的忙赶来探望。一路上地上的粼粼血迹让她意识到,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眼前的齐天早已昏迷,但仍是疼的呻吟连连。
由于两处伤口极深,止血散一时也很难止住向外渗流的血。刚刚缠好的纱布,很快就又被染透。
“嬷嬷,殿下伤的如何了?”云舟握着齐天的手竟都凉了,压制着心中的悲怆,急切的询问道。
“娘娘,殿下肩上的箭伤只要止了血,便无甚大碍了。只是肋上的伤——,伤及肋骨肺脉,怕是日后,会落下毛病。”淑嬷嬷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心疼的叹息道。
尤其是齐天,她看着她长大成人,知她是个真性情又不失胆识的孩子。可也不曾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伤及自己的事来。
云舟听闻性命总算无碍,心神都觉稳了稳。轻轻为齐天覆好锦被,依旧止不住悲戚。这个痴人,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与自己好生的商量,再行定夺。因何偏偏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淑嬷嬷收拾好药箱出了内室,见太妃坐在殿外,神色间也闪出了不安,甚至是担忧。太子齐泰见她出来,忙上前打探,淑嬷嬷一一回禀后,都是稍宽了心。
回到养廉殿中,太妃只顾念经,也不提及齐天。
“娘娘,当真不去看看九爷么?”淑嬷嬷欲言又止的终是劝了句。
木鱼声顿了顿,“你前个还道她是个孝顺的,她今个便弄了这一出的苦肉计来!儿之发肤受之父母,她为了个女人,都能这般的不管不顾,我只当是白生了她!”
木鱼声又阵阵响起,淑嬷嬷见主子几欲气结的模样,不好再劝。想到齐天方才受的那些罪,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这苦命的孩子——
齐天在剧痛中转醒,已到掌灯时分了。
她睁开眼,就见云舟握着自己的手,倚靠在床头,正闭目养神。
昏暗的烛光映着她早就哭花了的妆容,更显出她的一派恬静与淡然。
瞧她身上只着了件单袄,忙有气无力的唤道:“舟儿。”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不由被自己的虚弱吓的一怔。
“殿下!”云舟猛然睁眼,大喜道:“总算是醒了。”说着便要差人去点灯。
“舟儿,且稍坐一下。”齐天尽力的扯住她,也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蚀心的疼痛顿时接踵而来,疼的她差点背过气去,仍是极力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天儿——”云舟惊呼着凑至她近前,看她疼的面上都扭曲了,豆大的冷汗又浸了出来。边为她轻轻拭去,心下却是难过,两行清泪毫无预示的就布了一脸。
齐天痴痴的望着伊人楚楚落泪。
曾几何时,她是那般迟疑,她总觉得云舟是看不上自己的。
她总觉得,自己对于她来说,是微乎其微的。她喜欢此时的云舟,这样的舟儿,让她觉得真实。
虽然,那个运筹帷幄,清雅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舟儿她也中意,可眼下这个为自己担心为自己落泪的舟儿,更让她觉得温馨与欣慰。
莫大的幸福感袭上心头,抚上为自己拭汗的柔夷,扬起了嘴角宽慰道:“舟儿,不必如此。皮外伤罢了,不消几日便好了的。时下这般时节,你怎的穿的如此单薄?”说着,将她的手紧握在手心。
云舟见她伤成这般,还没心没肺的笑,当时恼怒幽怨的道:“这么大的事,殿下事先竟也不告知一二么?我即便是只身一人进了京,又有什么打紧?只要我还一日是这南齐王妃,他齐泰就断然不敢将我如何,你又何必出此下策,去冒这等的险?”
齐天苍白着脸,不失底气的执意道:“但凡有我在一日,便不准你随意随了别人去!如若我死了——”
“你死,我随着你去就是,免得你闭不上眼。”云舟气极,打断她,恨恨的道。
伤成这般,才睁了眼就说什么死活,简直是胡言乱语,真真的是气煞了自己。可见她此时如此憔悴,想起之前那为她擦身端出去的盆盆血水,心中不忍,泛起了疼。
任她扯着,坐到床边道:“可还疼的紧么?”执杯轻喂她些水后又道:“今个我寝在这,不走了,可好?”
“母妃那,如何了?”提及她寝在朝闻殿,齐天担忧的问道。
“面上自是不好如何,心里却怕是在怨恨咱们吧。”云舟叹气:“也许,久了也就好了。”
“我究竟还是个不孝子。”齐天怅然若失的道,转而又对云舟苦笑道:“久了就好了。”
她相信,事在人为,一切的暴风骤雨,血雨腥风最终都将会归于平淡。正如那句“守得云开见月明”般,最打紧的,却是矢志不渝,如磐石般的相知相守。
不久,太子齐泰便启程返京了。
临别前,于榻前再三叮嘱齐天要好生疗养。眼神中竟难能可贵的不时流露出兄长般的关爱之情来。
齐天勉强的欠了欠身,唯唯诺诺的一一承应着,心底却是着实松了口气。
这一劫,总算是暂且的度过了。
齐泰走后,齐天便连连的高烧不退,每日昏昏沉沉的卧至榻上,咳嗽声日夜不止。
淑嬷嬷几次调换药方,却也不见起色,眼看着一筹莫展。
整个南齐王庭也因齐天伤势的恶化,变得气氛异常凝重,丝毫没有往年近年节的喜庆。
云舟这些时日更是衣不解带,无微不至的守在榻旁看护她。
而之前到南方游历的兆娴郡主,听闻齐天遇刺后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才至府上,就急急的扯了邱羽化一同到朝闻殿来探病。
入了内殿,只见云舟满脸忧思的守在榻前。细细打量,心中感叹,自己此去不过月余,她竟清减成眼前这般模样。
二人俱是没心思过礼,微微颔了下首,权当问候。
“羽化,快进来瞧瞧,九爷的伤到底如何了?”兆娴心急火燎的唤着依旧在门外磨蹭的羽化。
这倒让跪在门外的羽化有些进退两难。一面郡主催自己进殿诊治,一面却未听见王妃的应允与召唤。
“邱大人,入殿来吧。”正犹豫时,殿内传来云舟清冷的声音。
云舟见兆娴郡主这般热切的唤邱羽化,言语间透着股暧昧,犹豫了下。齐天这样日渐一日的病入膏肓,她心中也是急迫,权衡一二,便准了他进来。
羽化来至榻前,轻叩上齐天的脉门,顷刻间猛收回手,不可置信的望向云舟,手上却是微颤着。
“大人只管对症下药便是,殿下与本宫自是信得过。”云舟别有深意的直视着他。
羽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应道:“娘娘且放心,在下定当竭尽所能。”说着轻拉过齐天另一只手臂,屏气凝眉的切起脉来。
不久道:“殿下此次身受重创,元气大伤。之前本有肺疾未愈,如今又伤了肺脉,故而身热不退,咳嗽不止。当务之急先将身热之症缓解一二,再对伤口施药治疗。”
“有何需要,大人尽管吩咐。”云舟唤来东石与晓千。
“劳烦姑娘,取一碗墨汁来与殿下服下。”羽化说的波澜不惊。
却惊到了晓千,忙看向主子,探着主子的意思。
“取来吧。”云舟为齐天换了条敷额的毛巾,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疼了疼。
勉强的喂齐天喝下墨汁,却又被她咳的一身一帷帐的墨迹。
羽化一边拟好了方子,递给东石送到药膳局子抓药煎煮。另一边取来自己秘制的创伤药予了云舟。
云舟虽这几日每天都为齐天换药,但看到眼前这缝合的丑陋伤口,突兀的横在那人光滑白皙肌肤上,身上依旧是止不住的颤抖。
起初换药时,但凡齐天清醒,无论自己如何侍弄伤口,她都默不作声。近几日换药她皆处在昏迷之中,自己能听到她在呓语时都在道“舟儿,疼——”
你疼,我便不疼么?
其实,早在齐泰初抵南都时,她就已然收拾好此次入京的行囊了。
可纵使冰雪聪明,机关算尽如她,也未能料及齐天会出此下策,只为将自己留下。
那人对儿女情长虽是木讷,却向来不失勇气与真诚。可那人终究还是不明白,两情若欲久长的相守,岂是能靠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