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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沐汀想起的，是仍在竹林时一件事。
那时离她被沐雨救走时并不久。那个有着满把白胡须的老人看着她欣慰地笑，说着终于回来了。那笑至今仍让她觉得后脊发凉——那种不同于冰冷的热切的似乎一切都不同的笑，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憧憬着的但又似乎不是憧憬的人。这种感觉太过于奇怪，以至于她都一直没有提起。而她已经记忆模糊的是，在她没有逃出竹林以前，遇见沐雨以前，她也曾见过那个人，似乎见过那个人。
——那种感觉很像。很像是一个人。他巡游似的在关押他们的牢房见走动。但那时，他似乎没有这么老。至少还是没有白胡子的。
沐汀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因为这记忆实在太过于模糊。她努力回想，因为年龄的缘故，仍是忆不起更为清晰的分毫——也许当时的人会知道些什么，比如商陆。但因为无法信任他，所以这个问题沐汀一直没有问出口。
而她并不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也没法再问商陆了。
一月前。景程城破的前两个晚上。
竹林出了一件大事。
桑迁过河拆桥，派一支精锐队秘密潜入竹林，如泥牛入海再无半点消息。
两方对此事三缄其口，仿若从不曾发生。
但在三人返回丹朱村的同一天。竹林主人再次闭关。
同时，商陆失踪了。
楼羽
丑时三刻。
越过竹海，翻过一座山头，在最里层的断崖之下。是一片小草原。不同于山间的寒冷，这是称作世外桃源也并不为过的地方。
沐雨花了近半个时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这片小草原。
齐膝的蒿草遍地都是，在夜里发散着淡淡的光芒。沐雨弯腰看了，在草尖处发现发光的虫子——但并不是萤火虫。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伸手去碰一下，惊起一群来。满眼飞舞的光点吓了她一跳。
往里走就越多，周身环绕着金芒，如梦似幻。远望去好似天神下凡。
不禁就玩心顿起。沐雨在草原里跑起来，想着反正看不清前面的路，索性不用轻功跑个痛快。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就有一种“我应该到这里”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在涟漪身边时候的感觉——所不同的是在涟漪身边更多了一层归属感而已。
一瞬间竟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一味的向前冲。
正跑的高兴，忽的听得一声娇咤：“什么……”话未说完，沐雨刹不住脚就撞上了说话人。
两人摔在草丛里周身的光点惊了这一下变得更为纷乱，沐雨眯着眼使劲摆着手，好一会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只一眼。就愣住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
发光的虫子还未完全散去，跌坐在光晕间的少女有着与涟漪相似的容貌，少去了涟漪久经江湖的老练，多的是十六七岁未更事少女的的纯——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衬着周身的辉光，更显惊艳。不过常年由着涟漪沐汀两个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沐雨对这副容貌抵抗力已然高了不少。若是这人换成涟漪可能会看呆了去，但那是另一种心情作祟，而眼前这人尽管如何的相像毕竟是另外一个人。
站起身将对面的少女拉起来，沐雨此刻的想法是极其世俗的想象了一下沐汀长成这般大时的模样，而后在心里下了个结论是沐汀肯定比她要来得好看——典型的孩子她爹思想。
少女下意识说了句谢谢，而后立马退后跳开三尺，喝道：“什么人？！”
沐雨看她的模样直想笑。
想起来自己收养沐汀那会也不比眼前的少女大上多少。韶华转瞬。此番算来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主要是江湖久了遇上这么个闭塞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保会有“我老了”的想法。由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少女见她不回答，不由怒了：“喂！你是什么人啊！？”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沐雨笑笑，对着这个与涟漪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孩儿，她忽然想涟漪十六七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长这样？在那些她与她没有交集的岁月。
少女对沐雨并没有多少敌意。虽然语气并不好。
她并非是善于伪装的人。这点沐雨一眼就看破了。而且正相反，这孩子对于沐雨这个刚打照面还撞倒她的陌生人有着相当的好感。这点沐雨感到很奇怪，但若一个长相不赖性格可爱的女孩子对你表示出好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感到困扰的。沐雨也是如此。因而她很高兴的接受了少女的邀请，到村子里走一走。
依照少女的提议，此刻天色太晚，所以先到她家歇息一晚，次日一早再去拜访族长。
虽然很对不起还在外边的涟漪和沐汀，但想想已经交代过天亮前离开，况且她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回去，沐雨下这个决定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而更重要的是，这个村子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了——
单江说过的话她仍是记得。所谓的“不想看到的东西”是什么？难道就只是这些容貌相似的新月族人？
两人简单的交谈后，沐雨表示她是迷路进山的，不慎掉入悬崖，仗着轻功不错没什么事——这当然是胡扯，且不说这山被围的严严实实，跳崖还不死放眼江湖这一辈的人里大约也只得沐雨这么一个了，哪是什么轻功不错就说得清的？但这个谎言对于少女并无效力，倒不是少女精明还是怎么，而是这个女孩子似乎根本不懂得轻功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沐雨怎么解释都只是对牛弹琴，沐雨叹息之后只得放弃了。
面对沐雨这个老江湖，虽然少女努力的想从她那得到情报，但最终知道的也只有沐雨的名字，反而是自己被套出了不少。
少女名唤楼羽，是这片草原的看守者。或者说，是这篇草原上会发光的虫子的看守者。虫子的名字唤作仃澪。伶仃反着读的谐音。得名的由来已经不得而知，不过楼羽猜测是这虫子虽然总是成群结队，可虫与虫之间却并无联系，总是一只虫占领一株草，除了每年的繁殖季，从来没有什么往来。一只仃澪能活一年左右，它们也会亮上一年整。“可惜沐姐姐没有来对日子，八月的时候就是繁殖季，在一年最热的那一天就是仃澪□的日子。它们总是在晚上□，那时的亮光也是一年中最强的时候，可好看呢。到那一天族里也会举行盛大的庆典，若是有相好，就乘那场庆典见了双方的家长成了姻缘。”小姑娘说着脸红扑扑的，沐雨就着仃澪的亮光看了个仔细，忍不住戏道：“小楼羽可是有了心上人？”
“才，才没有呢！”楼羽一跺脚，道，“楼羽看上的人，族里还没出现呢！”
“哈，好高的眼光。”沐雨低笑，“小楼羽是想出去找你的心上人么？”此话一出顿觉不妙，这一族在此定居已久，从楼羽的话来看当是没有出去过的，这话一说不知道小姑娘该怎么想了。
哪料楼羽用力一点头，道：“嗯！”而后捉住沐雨的手轻轻晃起来，“好姐姐，带楼羽出去好不好？”
沐雨知道自己拿这种眼神最没辙，只得弯了腰欺近她勾了抹笑摆足了戏弄的架子，想着糊弄过去：“怎么，你沐姐姐才刚来，小楼羽就迫不及待想要跟着走了么？”
楼羽心思单纯，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她并不太清楚沐雨这话里所带着的另一层意思，只因她欺得太近忍不住红了脸，慌乱间又听得一个刚来，一个走，以为是不满意自己的待客之道，顿时有些急了，一下子就忘了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只一味想着自己的不是眼见着眼眶就泛红了。
这下慌的成了沐雨。她哪里知道自己一个玩笑就害的人家小姑娘哭了？解释来解释去才哭笑不得发现只是个误会，除了感叹风水奇特以外再也摆不出其他的表情。
“那么，小楼羽养这些仃澪有什么用呢？”沐雨好奇道。
“因为好看啊。”
“啊？”
“姐姐难道不觉得很好看吗？而且族里的盛会还要靠它们报讯呢。”经过刚才的事，两人的关系又好上了些，楼羽亲昵地挽着沐雨的手臂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沐雨虽然知道这丫头动机定然纯不到哪里去，但这么个待遇确实受用，想想看涟漪是没可能这样了，就算有可能她也开不了口跟涟漪说这些，就这样幻想下也不错。
不过沐雨可没傻到真的认为这些仃澪是为了好看而已，若真的只是为了好看，那她进入村子怎么一会儿就被发现了？但之后她就发现真的误会了楼羽。至少就楼羽看来，这些东西真的只是为了好看，而作为看守仃澪的人，她有义务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的眼底清澈，让沐雨看得愧疚不已。
村外
丹朱村。申时一刻。村长屋。
“今日那二人，你看如何？”
“大约仅是误入。引去下一城即可。”
“还是多留个心眼。派鹰眼一路监视的好。”
“不错。师尊交代下来的，有了差错大家都不好过。还是确保万无一失。今晚也加强巡逻好了。”
“切。你二人就是心眼太多，师尊才又派了我来。这村子在这几百年没出什么事了。东西在山里，这村里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那山，密密麻麻的竹子多的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虽然我是没见过，不过据说那四周还都是断崖绝壁。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发现的这里。放心，羊不会跑的，狼也进不去。”
“哼。可每二十年，师尊都会进去一次。你这又怎么解释？师尊能进去，难道不代表别人也进得去？”
“师尊是什么人？那种……呃，这世上还有比师尊更强的人存在么？你拿师尊做比较？你猪脑袋啊？”
“行了行了，你们。总之多个心眼总没错。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也别哼哼了，做事的又不是你，吵嚷什么！”
“哼……”
寅时一刻。村外竹海。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沐雨仍然没有回来。
涟漪坐不住了。她知道这件事今天肯定无法解决，但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第三次站起身想要出林子到村内打探，却被沐汀一把拉住。
“有狗。”
涟漪沉默。只得坐下。
这村子的人很聪明。在凌晨时分侦查。这正是人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刻。而村内的灯一直亮到了丑时。也就是沐雨进林后不久。
这很容易让人误解是村内才藏有最大的秘密——如果不是二人手中握有地图的话。
由亮处是很难观察暗处的。因而二人轻易的绕过了村子。但现在的话。涟漪低低叹息，避开侦查的狗不是什么难题，只要保证足够的距离，她完全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
是不是她们太急了惊动了村里的人。还是说这村子一向便是如此防备严密。可对于涟漪来说，在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反而是最难以镇定的时候。
常年心平气和的等待，往往在最后几天破功。虽然心里总有个声音说着不急这么几天，可内心的焦躁感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平息得下来的——冷静如涟漪，也沉不住气了。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难道就要这么回去然后什么也不干的等待沐雨？
正想着，一直沉默的沐汀却突然说话了：“娘。走。”
“啊？”涟漪一时没反应过来，沐汀却拉了她的手跑了起来。沐汀功夫虽然很弱，但一身的轻功却是沐雨亲传的千里神行。沐雨教人的功夫比她的轻功实在差远了，这些年经过的事沐汀也没好好的系统的学，好在这丫头悟性不错又勤奋好学，夜里足下生风竟比绊手绊脚的涟漪还快上了几分，涟漪跟着倒显得吃力许多。跑得几步，沐汀就停下来等着涟漪，“娘，快些。”
“是汀儿你太快了。”涟漪有些狼狈地追上沐汀，道，“你怎地跑得这样快？”
“夜里有风，听得到。”沐汀歪歪脑袋，“方才待的地方是下风，听到是听到些，不大清楚。想近些听。”
涟漪眼前一亮，赶忙道，“那现在如何？”
“还得近些。”
“那咱们快些走。半个时辰后就必须回去了。”
“嗯。”
寅时三刻。丹朱村。
“好像什么也没有吧。大半夜的……我昨天才巡逻过呢，加派个什么鬼人手！”
“这山里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竟会如此要紧？不过嘛，上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废话那许多也没什么用。”
“昨天巡逻的又不是你！”
“那有什么法子。你人倒霉。”
“你！”
“你冲我发火也没用。你要是打了我明天还得领罚。”
“……你是故意的吧？”
“……有人！！”
“哪？！在哪？！！”
“……骗你的。”
“你！！！”
二人吵吵嚷嚷的走了。涟漪沐汀这才从一旁闪出来。方才那一下玩笑可吓了两人一大跳。两人在村子周遭走了一圈，都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情报。村子内部嘈杂沐汀听不清楚，只能远远听到巡逻人的闲聊。聊天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抱怨加派人手巡逻一事，涟漪不由暗自懊恼心急。另外一个情报就是这里的人确实是在看守山里的东西，但似乎巡逻的人也不太清楚里面是什么。山周遭确实都是竹子，连一条路都没有。
这类纯看守的地方，是很少找得到情报的。除非能抓住主事人询问——但很明显，这不可能。除非涟漪是武学高手。
虽然很不甘心，但今天确实只能到此为止。涟漪拉起沐汀的手，道：“回去吧。咱们回客栈等你爹。”
“好。”沐汀轻轻皱着眉，似有不愿。
涟漪看出她心思，虽然心里也有一般的想法，此刻也别无他法。转过头眯了眼又望了望那片竹海，一时竟也挪不动脚，忽然却被沐汀拉了拉袖子，低头看见沐汀：“娘，走吧。”
“嗯。”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觉得沐雨确实狠心了些。。。。。。。。。。。。。。。。。。。。
二十万字纪念原来在这。。。。。。。
桃源旧事何人说
沐雨在进竹海前想过很多种可能。虽然也考虑过其间的偏差，不过无论如何是没有想到偏差竟然如此之大。
——楼心月所说的，大约只有新月族长相相似可以确定属实了，而发病率从涟漪身上已经可见一斑。
至于新月灭族，族人外出。沐雨回头望望周边的仃澪，亮光后面的断崖在这种情境下并不能被看见——如此地势，怎么想怎么不可能出去。即使能爬过山崖，最后又怎么出竹海？
身边的楼羽察觉到她的走神，出声道：“沐姐姐？”
沐雨惊了一下，摇头道：“没事。”低头想想新月一族的事还是问新月一族的人最为清楚，于是道，“小楼羽，你总心心念念要出去。你的族人里，可有出去成功的人么？”
“有啊。”楼羽扬起一抹笑。
“谁？”
“楼心月。”
“！！”沐雨惊了一跳，道，“这样的地方能出去果然了不起。”
“她只是运气好。”楼羽撇撇嘴，道，“听爹说，是那天族里来了四个客人。似乎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姑姑是仃澪的看守人，第一个发现了他们。等他们伤好了，姑姑就请他们把她带出去，结果几人因为受了恩惠，就连夜把她带出去了。”
沐雨轻笑。这段话里至少有三个信息，第一。楼心月确实撒了谎；第二，这几人轻功绝对不在她之下，甚至超越她。由之前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