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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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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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被我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脸红脖子粗。我妈伸出手把我一拉说:“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我不去!”我甩开她。她上前一步,再次捏住我手心,又摸一下我的额头,惊讶地说:“你在发烧?”
我别过头去。
老太婆在一旁风言风语:“神经烧差不多!”
“她真的在发烧!怎么她在家发烧你也不管!”我妈一把拖过我,大声地说,“快走,我带你去医院。”
“求你,别烦我!”我挣脱她歪歪倒倒地往屋里的床上走去,我想我的确是又在发烧了,而且烧得特别厉害,我哪儿也不想去,倒到床上的那一刻,我就想睡一觉,睡得越沉越好,哪怕永远都不再醒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医院里。四周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正在给我挂水的护士白色的衣服。
她坐在我身边,神色凝重。
我把头转过去。
“吧啦,”她伸出手来把我的脸转过来,我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清澈,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我走神地想,不知道我到了她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可以这么美丽,我忧伤地想,当然我是活不到她这个年纪的。
活着太累了,我是活不长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流下泪来,泪水打湿了我洁白的被单。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妈妈不怪你做错事情。把孩子做掉,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说完,她俯下身拥抱我。我知道,她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汹涌的泪。
我竭力控制着着内心的翻江倒海,面无表情。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他们说,等我身体好些了,再替我做流产。第三天黄昏的时候,趁她去超市的时候,我从医院里偷偷地溜了出来,医院的饭菜让人难已下咽,仿佛总带着一股药水味。我出了医院直奔天中旁边的拉面馆,推开门,像坐了十年牢从没吃过饱饭的人一样对着老板娘说:“来两碗拉面!”
“两碗?”店里的伙计不相信地看着我。
“两碗!”我大声地重复。
我在我经常坐的位子上坐下,左边的台子上是两个天中聒噪的女学生,她们正在聊天,声音高亢尖锐却又要故作神秘,让我极度不舒服,我正要呵斥她们闭嘴的时候却听到她们的嘴里吐出我熟悉的名字来,让我忍不住认真聆听她们的对话:
“听说许弋这次又被打得不轻,他最近真倒霉,老是被人打。”
“人在情海飘,哪能不挨刀。谁让他老是想去抢别人女朋友呢!”
“不过说真的,那个女生样子很乖的,看不出那么那个呀。”
“你说李珥啊,她跟我是初中同学,我知道她的,平时不开腔不出气,其实最那个。不过这次可惨了,被叫到教务处去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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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耳
表哥的电话(2)



“对啊,对啊,不开腔不出气的女生最可怕,哈哈哈……”
……
我把桌上的面条往前面一推,站起身来,走到那两个女生的桌前,冷冷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两个女生抬头看见我,像是认出我来了,吓了好大的一跳。
我指着她们:“我警告你们,谁要再敢说李珥的一句坏话,我让你们以后晚上从此都不敢出门,你们信不信?”
两个女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慌慌张张,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也不敢说,拿起书包跑了出去。
我也没心思吃面了,我决定去天中看看小耳朵。
我跑到天中校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小耳朵出来,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家长,我喊住她,旁边一个男生恶模恶样地窜出来让我一边去,我看着小耳朵,我只想确定她没事,我立刻就走。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不配做她的朋友。我知道我走到很多的地方,都不受欢迎,我也不想给小耳朵带来任何麻烦,但是上天作证,我愿意为她承担我所能承担的一切,因为我知道,并能确认,她的烦恼肯定与我有关。
“她不会有事的,你离她远远的,她什么事都没有!”男生还在冲着我大声地喊。
噢,天地良心。我并不生他的气。
我当时想,有个男生这么护着小耳朵,真的挺好。可是我没想到小耳朵生气了,她涨红着脸大声地喊:“尤它,你不许这样跟吧啦说话,吧啦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绝不允许!”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这些天来,我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黄昏的天空飘起了金色的奇妙的雪花。我就像网络游戏中忽然被施以神奇法术得以重生的小人,在瞬间充满了力量,欢欣鼓舞。我看着小耳朵继续涨红的可爱而勇敢的小脸,看着愤怒的尤它,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惊讶的两个大人,实在实在忍不住地咧开嘴笑了。
好朋友。
我文绉绉地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温暖更动人的词汇了。
在返回医院的路上,我被两个小破孩拦住了。他们粗声粗气地对我说:“吧啦姐,黑哥找你。”
“让他自己来。”我说,“我要回医院躺着去养病。”
“黑哥说,有些事他想跟你说,你可能会感兴趣。”
我拍拍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笑嘻嘻地说:“真对不起,吧啦姐姐现在对啥事都不感兴趣。”
两个小破孩互相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来给我,相片有些模糊,一看就是偷拍的,但很轻易地认得出是谁。
“黑哥说,他有很多这样的照片,你要是愿意去,他可以全送给你。”
“他在哪里?”
“在他姨父的房子里。”
哦呵,那房子原来还没卖掉。
我转身,大踏步地朝前走,两个男生远远地跟着我,我回头,大声地朝他们喊:“回家喝奶吧,你吧啦姐还找得到路!”两个男生并没有离开,依然远远地跟着我,跟就跟吧,要不是大姐大,谁愿意跟着她啊。
门没有锁,灯也没有开,我进去,黑人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雪越下越大,雪花从破旧的窗户里飘进屋子,屋里屋外,一个温度。但黑人只穿了一件薄毛衣。黑色的矮领毛衣,胸口上有个张牙舞爪的字:闷。
我问:“你这件戏子一样的衣服哪儿弄来的?”
“抢的。”他说,“一个大学生的。”
“人家没告悖俊?/p》
“告什么,我请他喝酒了。”
我把怀里的相片扔到他面前:“你不觉得你特无聊?”
“我是为你好。”
我捞起面前一根小板凳就往他面前砸过去:“我警告你,他就要高考了,你要是影响到他一丁点儿,我饶不了你!”
黑人没躲,板凳砸到他的额角,一道深深的印痕,血流了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用毛衣袖子把血擦掉。吸吸鼻子说:“操,你为了这么一个下三滥,值得吗?”
“你再骂一次试试?”
黑人跳起来:“我就骂,我就骂,下三滥,下三滥!怎么着!”他一面骂着,一面伸手把身后旧桌子上的一堆照片全甩到地上,又跑到墙边把灯给点亮:“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的优等生,我靠,你他妈口口声声要征服,征服,你看看征服你的人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雪越下越大了,屋子里冷得让我感觉整个的自己要缩小到没有的状态。灯光让我的眼睛感到疼痛,我蹲在地上,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看:都是张漾,张漾和那个我曾经见过两次的女生,他们在一起,温暖的餐厅,他们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冰天雪地里,张漾搂着她在走,校园里,张漾替她拎着笨重的书包,呵着气等在食堂的门口……
应该都是近期的照片。
黑人说:“这个女的你可能不认识,她姓蒋,叫蒋皎。她爸爸叫蒋大宁。也许你没听说过,但我想,著名的‘嘉宁’集团你应该不会陌生。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建筑,最完美的小区,都和他有关。”
我没有做声。
黑人继续说:“张漾是个垃圾,他利用你对付了他的对手许弋,蒋皎在初中时代曾经是许弋的女朋友,他害怕失去她。张漾家很穷,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城里最穷酸的地方,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离这里只有五分钟的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生家里供给的,包括他的新衣服,新手机,他离不开她,就连他读大学的费用,也得靠她家,她们早就有计划,一起去上海读大学,然后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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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耳
表哥的电话(7)



“住嘴!”我说,“我不会相信你的这些信口胡言!”
“我爱你,吧啦,只有我是真爱你。”黑人上前来拥抱我说,“只要你跟我好,我保证一辈子死心塌地地对你!”
他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丑陋的伤口丑陋地对着我。我厌恶地推开他,我不会相信他,我永远都会记得张漾说过,他会带我去北京,他会牵着我和儿子的手在巴黎的街头散步。这些都不会是假的,绝对不会!
“我知道你不死心。”黑人打开他的手机,也是新款的,三星。他说,“兄弟们偷来了他的东西,我放点更有趣的东西给你瞧瞧。”
他说完,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我首先看到的是我和张漾亲吻的画面,在拉面馆后面的那条小路,模糊不定的影象。我去抢手机……结束。
然后是张漾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忽然回头做鬼脸,女孩嘻嘻的笑声。
张漾搂紧了她,两个人一起对着手机做鬼脸。女孩笑得很甜。
……
最后一条:张漾靠在一张软软的大沙发上,懒懒地说:“吧啦,婊子。”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张漾也笑,是微笑,他笑完后,站起身来,伸出手掌挡住了镜头。
……
他微笑着说:吧啦,婊子。
我亲爱的,微笑着骂我:婊子。
黑人丢开手机,缠上来抱住我,唇在我的耳边徘徊:“吧啦,我爱你,你要相信,只有我是真正的爱你,全身心地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奋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出门,将自己淹没在漫天的雪花里。
我决定离开。
虽然我真的无处可去。
我只想跟一个人告别,可惜我没有她的电话。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走到“算了”酒吧前面,我想去跟表哥借一点儿钱。他就站在酒吧的门口,抽着一根大大的雪茄,好像知道我就要去找他一样。
我没有说出我的要求。但是他说了,他说:“吧啦,你来得正好,我要带你去医院。你妈妈等着你去做手术。”
我转身就跑。
有好几个人一起来追我。他们很容易地追上了我,架住我,不顾我的尖叫,硬把我往越野车上塞。我被塞到后座,两个人一边一个,牢牢地看着我。很快,表哥也上了车,他亲自开的车。他在前座一面开车一面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训我说:“有好日子不过,折腾啥呢,跟着你妈妈,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什么爱情,都是狗屁,你转眼就会忘的。”
“我要下车,你停车。”我说。
“到了医院就会让你下。”他说。
“我再说一次,我要下车,你停车!”
他慢条斯理地答:“我再说一次,到了医院我自然会让你下!”
雪越下越大了,前方的路已经完全地看不清,越野车仿佛是在冒险的丛林里穿梭。我观察了一下我所处的位置,对我左边那个小个子男生说:“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听话地凑过来,我果断地张开嘴,朝着他裸露的耳朵重重地咬了下去。他捂住耳朵凄惨地狂叫起来,然后我越过他的身子,拉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准确地说,我是从车上滚了下去。我掉到雪地上,雪花飞溅,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站起身来,但我没有来得及,后面有一辆农用的三车突突地开过来,它没有看到我,轻巧地压过了我的身体,眼前完全黑了。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表哥的车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我看到他们一起朝着我跑过来。雪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红色的花,那花真好看,我试图想微笑,像张漾骂我时一样的微笑,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我好像看到我自己的灵魂从我的身体里飞升,她飞过狭窄的公路,宽阔的广场,带着强烈的渴望和绝对的目的性,直奔向天中,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找一个人,她要找的人不是张漾,也不是许弋,不是蒋皎,而是一个叫小耳朵的女孩,一个吧啦其实从生下来就想做的那样的一个乖女孩,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承认是她的好朋友,吧啦欠她一声谢谢,这一声谢谢,是一定要说的。
一定要说的。
一定。
我亲爱的小耳朵,你能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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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啦吧啦
被风吹过的夏天(1)



蒋皎十八岁的生日,我们一群人在卡拉OK里唱歌。
被风吹过的夏天。
黑暗拥挤的小包间,啤酒瓶歪七竖八,摆满了长条桌,香烟的味道让人想咳嗽和睡觉。我的老婆寿星蒋皎在和别的男生唱歌,凭心而论,她的歌艺不错,眯起眼睛唱歌的样子,有
点像《流星花园》里演杉菜那个大S。
我没有来由地对这种软绵绵的煽情的歌声感到厌倦,我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的女孩子站在酒吧那个窄窄的木头舞台上唱歌的样子,她空旷的毫无所谓的歌声,遗世独立的眼神。这种突然而至的想念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起身走了出去。
八月末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高空的太阳不停地吐出血红的气息。整个世界成了密不透风的一个圈,我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跳上去,对他说:“去南山。”
出租车内的空调让我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司机透过后视镜在观察我。一个穿着随随便便的短裤和汗衫在大夏天的午后要去南山的人,不是有问题就是神经病。
车子开出去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如你如料,是蒋同学。在那边气呼呼地喊:“死蟑螂,你去哪里了?”
蟑螂是蒋同学对我爱称,来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估计也是说我这人是“四害之一”吧。原谅我最近记性一直都不太好,我只记得为了表示反击,我曾经给她起过一个外号叫“苍蝇”,可她不同意,在她的眼泪攻势下我改叫她“饺子”,这个外号她倒是欣然接受了。并喜滋滋地说:“饺子是有内涵的东西。”
她一向具有这种自说自话沾沾自喜的本领,从这点来说,我不得不服。
“快说啊,怎么不说话,你到底在哪里?”她开始不耐烦。
“厕所。”我说。
“怎么时间这么长?”
“大便。”我说。
“蟑螂!”她尖叫着,“我不管,我要你立刻出现!”
我挂了电话,关了机。
南山离市区大约有二十多公里的路,车子开了半天后,在一条狭窄的路旁停了下来。司机说:“只能开到这里了,前面车子会不好掉头了。”
我付账下车。这里还是我第一次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一面顺着山路往上走,一面思索着应该怎么找到我想去的地方。天遂人愿,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发现山上走下来一个人,她打了一把红色的小花伞,背着一个蓝色的小背包。我想,我应该认得她,而她,也应该认得我。
她抬头看见我,眼神里果然有了慌乱的成分,她低着头疾步往下,想装做没有看见我。我站在原地不动,在她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
她抬起更加慌乱的眼睛看我,并不说话。
“带我去。”我说。
她试图想挣脱我。
“你今天不带我去,别想下山。”我威胁她。
“那你先放手。”她轻声说。
我放开她,她再次看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眼睛里的雾更浓了一些,然后,她转身朝着山上走去。我跟着她向上爬,很快我就累得有些吃不消,但前面娇小的她却显得轻松自如,身形轻巧。大约十分钟后,我的眼前忽然变得开阔。这里是一整片的墓地,在烈日下静静地排开来,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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