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从小到大,舟以为保护什么,争取什么,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得到。可是怀里那个心碎的小女孩子,让舟没有任何办法。
舟倒好药酒给小蝶揉搓淤痕。小蝶哭累了,没有眼泪,声音低沉沙哑,没有逻辑地倾诉,直到睡去。舟就小心地抱着小蝶,看着小蝶困在没有边际的噩梦中因恐惧而颤抖,舟不知道应该摇醒她或者抱紧她。只到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趋于平稳,舟才松出一口气。
即使是白天,窗帘紧紧拉着,舟就整日和小蝶坐在房间里,抱着她,听她讲她以前的事情。比起第一次相遇,小蝶显得更加敏感脆弱。舟觉得至少小蝶可以讲出来,就不会再背负着恐惧了。
阿康从老家回来以后,两个人甜蜜了几天。阿康带小蝶去酒吧,在酒里下了药。等到小蝶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第一次,小蝶为了阿康,算是自愿献身。这一次小蝶彻底失望。
舟看出小蝶对欢爱的畏惧,一改平时的作风,竟日拥抱。
舟好像看到自己捧着小蝶碎裂的心,轻手轻脚一片片黏合起来。舟偷偷把自己放了进去。
章鱼按时出现在门口,按照暗号敲了门。
打开门看见头发蓬乱的舟。把盒饭放到桌子上。小蝶接过盒饭,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章鱼哥。”
章鱼也不由得笑了笑,小蝶像一抹阳光,章鱼见到小蝶第一眼就把心里的话都吞回去了。久居黑暗的人,渴望阳光也许超过生命。章鱼明白这种感受。
舟知道有人等着找她算账,索性闭门不出,和小蝶呆在一起,家里玩乐的事物也让章鱼采买了不少,两个人就算研究打毛衣的针法都能不知不觉消磨一整天,反而觉得开心。可惜苦了章鱼,被舟软磨硬泡每天按时送饭购物,当做保姆差使。章鱼不得不推掉一个绑票的清闲任务。
舟在电话里说:“章鱼哥,中午十二点之前把饭送到,否则你那二十万我就不还了。”其时上午十一时四十八分,章鱼正在三公里外的天台上收枪。
通常小蝶布好碗筷后,章鱼就会坐下来一起吃,然后等舟把采买的清单交给自己。
然而今天章鱼吃完饭站起来,又忽然坐下,“舟,已经两个星期了,这个房子你也住了三个月……你就打算一直躲下去?”
在一个地方定居三个月,舟清楚这里已经很危险了。
小蝶到厨房洗碗,传来阵阵水声。舟一挑眉:“攘外必先安内~”
不待章鱼开口,舟笑道:“大小姐问起我了?”
章鱼摇头。虽然着急,但是自己也全无办法。虽然司晨势力日渐壮大,毕竟和黑社会是合作关系,大小姐再三强调不要惹事,舟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现在薛永安已经下令捉拿舟,只要舟在N市现身,就是难逃一死,大小姐又全无表示。如果舟离开N市,那就算背叛司晨。左右都没有出路。
舟微微皱眉,司徒靖还没有决定怎么处置自己吗。
“说实话,舟,你跟小蝶长久不了,”章鱼忍不住说。然而现在舟要是不收留小蝶,那帮黑社会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章鱼也知道舟不会答应。可是当初舟怎么会疯到去砸场子,章鱼想不通,舟虽然总是一副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多年合作章鱼深知舟遇事的冷静。甚至往往事情越大,舟越懂得掌握分寸。
“别担心啦,”舟拍了拍章鱼的肩膀,“我这么好的身手还能给司晨赚不少钱。这点小事,大小姐舍不得我的。”
司晨正是缺人的时候。四年前,二小姐带走几个人开设分部。总部这边有几个失手相继死去。还有两个背叛司晨被大小姐亲手了结。现在常在司晨接任务的杀手就剩那么几个了。
舟又是少有的不挑食,捡的都是人家挑剩的任务,报酬少,没挑战性或者劳心费力的。章鱼想了想,“你自己当心吧。”
第 5 章
半个月后。小蝶正在睡梦中,忽然听到“砰”的关门声。猛然一惊,小蝶紧张地抓向熟悉的位置,身边是空的,早已没有了温度。小蝶犹豫着起身冲厅里望。黑黢黢的,只看见门口一团黑影。抓着门框,滑在地上。
“小蝶?”声音沙哑。人影支撑着站起来。
“舟?怎么了?”小蝶连忙跑过来,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触手粘稠微热。舟的呼吸声异常沉重。小蝶打开灯,赫然看到舟右手压在左肩上,惨白的手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门上拖着一道血迹。小蝶把舟扶到沙发上,触到伤口,舟嘴角微颤发出吸气的声音。
小蝶鼻子一酸,眼泪都止不住下来,握着舟冰凉的左手,一时发慌。
“别怕。”舟看着小蝶,目光平静,“衣柜里有一个药箱,拿过来。”
小蝶点点头。舟从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轻微移动身体,扯动着伤口就是疼。因为失血和疼痛,左臂几乎已经没有知觉。后悔怎么把手机放到那个地方。小蝶把药箱抱过来放在地上。舟左肩伤处用棉布扎着。舟从衣服上扯下的布,此时已经浸满血,辨不出原色。边缘的血渍氧化成暗色,不断有新的血渗出来。
舟费力地套出手机,拿不稳掉在地上。小蝶慌忙拾起,舟额上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汗。舟拨出号码,疲倦袭来,舟觉得喉头像被窒住,呼吸艰难。
章鱼被噩梦惊醒,就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着舟的号码,心脏紧缩。
舟的声音微弱:“章鱼哥。”
“什么事?”
“受了点伤……”
“我马上来。”
沙发扶手被染成红色。章鱼赶过来时,舟已经让小蝶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章鱼看到舟瘫软在沙发里,知道舟根本不像自己说的受了“点”伤。
舟嘴唇发灰,冲小蝶摆了摆手。
章鱼会意,“小蝶你回房间吧。”
小蝶站起身,嘴唇咬得发白,“我不怕,让我在这儿吧。”
章鱼看了看舟,舟没出声算是默许,“小蝶,你按住她,别让她动。”
舟靠在沙发扶手上,小蝶从后面抱着舟,让舟枕在她身上,握住舟的右手。章鱼剪开布料,棉花在创口上一沾就染成红色。章鱼在舟手臂处捆紧,血流减缓。
“子弹射穿了,看不到弹片,有碎骨。你这里没有麻药。确定不找个诊所?”
干棉球在伤口外围拨动,舟笑:“久病成医,我相信你。”
章鱼把浸了酒精的棉球压在伤口上,舟没忍住喊出声来。紧紧攥住小蝶的手,小蝶看不到舟的表情,知道她疼狠了。
“这你就不行了,还嘴硬。”章鱼冷冷道。
舟咧了咧嘴,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肩膀有知觉,灼烧一样的疼钻进身体,触碰着每一条直入骨髓的神经。
章鱼看舟似乎还能支持。换了镊子。在酒精灯上烧了,浸入酒精里。触碰到舟的伤口时,章鱼犹豫了一下。舟抽回右手,按在嘴上。弹片卡在碎骨里,轻轻一拨,舟觉得带动整个背部剧烈地疼,直钻入心脏。舟无意识地向右缩,小蝶只好压舟的右肩,感觉到舟绷紧的肌肉,力量忽然集中起来。
章鱼抽出镊子,舟眉心拧紧,松开手大口喘息。伤口处涌出血来。
“你放松一点,这样我没有办法。”
舟点头,汗水沿着鬓角滑下。
“抱住她,不要让她乱动。”
小蝶弯下身环抱着舟,亲吻舟的脖子,舟的呼吸平复了一些,转头看墙。
章鱼再次下手,舟微微颤动,微凉的镊子探入伤口,忍过了第一波疼痛,似乎之后就变轻了。舟微微呼出一口气,感觉到镊子微微扯动,似乎听到身体里发出咔咔的声响。舟用手背紧紧压着唇。
小蝶感觉到舟浑身一震,发出压抑不清的低吼,染血的弹片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舟像虚脱一样,右手滑落,手背咬出血来。
章鱼夹起干棉球,几乎一沾伤口就被浸透。用绷带紧紧扎在伤口处,舟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章鱼虽然对舟忽然受伤的事毫无头绪,也只能作罢。把舟抱到床上。
小蝶给舟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出来看见章鱼把药箱收拾起来。小蝶接过药箱:“她现在行吗?”
章鱼道:“撑一晚,明天带她去诊所。”
小蝶几乎带着哭腔,“留了那么多血。”
章鱼安抚道:“没事,你去陪她吧,我不走。”
小蝶擦干泪水,点点头。
小心地搂着舟,躺下来,小蝶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汗,静下来觉得凉。听着舟平稳的呼吸,小蝶安下心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人身体里有多少血呢?抱着她,怕她像气泡一样忽然消失。
亲眼看到舟打到薛越,以为舟很强大,刀枪不入一样。现在小蝶真的怕了,又不敢让舟看出来。看着舟不自觉地皱眉,小蝶忍住眼泪,不想让舟觉得自己什么都承担不了。现在,小蝶像以前被舟抱着一样抱住舟,希望舟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感觉到一些力量。
舟一动不动靠在小蝶怀里。力气似乎恢复了一点,疼得睡不着。
左臂几乎动不了,舟不是不害怕。第一次中枪,虽然射偏了,擦着锁骨过去,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关节。舟不敢问究竟怎么样,这样草率地处理,可能留下后遗症。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身体的每一个漏洞都可能致命。舟不能想下去,又不能阻止自己不想。
中枪的一瞬以为会死。四个火力点,舟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这原本只是一个很小的任务。却在收枪的一瞬成了别人网里的鸟。舟不甘心。
打死了两个人,趁包围出现破口的一瞬舟逃了出来。在外面兜圈子,舟怕把人带回来,直到觉得自己再也动不了。
多少年没有如此直接地感受过死亡的威胁。以为经过了考验成为真正的杀手自己就安全了,可以远远地掌握别人的生死。舟知道自己下手有多谨慎,两三个月就会搬一次家,像游魂一样飘荡在这个拥有超过千万人口的城市。
真傻。还好手里还有枪。耳边响起那个人的话,“握紧枪,你就是你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可是什么时候会暴露在别人的枪口下呢?舟不知。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样,漫过身体。舟只能沉沦,颤抖,屈服。
黎明时,舟痛苦翻身,小蝶惊醒,发现舟脸色绯红,身体很烫。
深巷里的诊所,白底黑字的牌匾。大门紧闭,房间内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灯光。
章鱼再来的时候舟脸色缓和些,精神也恢复了一点。正在输液,手指都有些僵硬。
“薛永安那边好像把追杀令撤了,”章鱼瞟了舟一眼,“这次算你走运。”
舟笑了笑,心里不以为然。围堵自己的四个都是好手,如果不是自己冒着中一枪的风险卖了个破绽,可能就拖死在那里了。没错,大小姐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可这所谓的机会未尝不是一次测试。如果自己实力稍弱,当场送命。
然而,逃出生天,确实是走运吧。
章鱼想的是另一回事,这个诊所的医生阿城和自己是旧相识,自然信得过。然而一路上难保露出破绽,就会拖累章鱼和这个诊所,舟不肯来。昨天早上把舟送过来的时候,舟已经昏迷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伤口化脓。阿城说拖得太久了,伤到了筋骨,恢复不过八成。章鱼深深后悔,不知道怎么告诉舟。
章鱼回头看了看小蝶,两天几乎没怎么睡,眼睛还肿着。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就打算和她这样啊?”
“薛永安饶了我的命,可没饶她。”舟声音很轻,控制到章鱼刚好听见。
舟侧过头来看小蝶,“我也不是第一次恋爱,大小姐没有反对。”
“别忘了剑和宏……”
“剑和宏死是因为触怒了大小姐。”
“就是因为相爱,他们企图退出司晨才触怒大小姐。至于你,进了司晨就一辈子都是杀手。难道让小蝶躲躲藏藏,为你担惊受怕一辈子?求大小姐饶过小蝶,然后各走各的路吧。”
“我不会求她,”舟的目光越过小蝶,“谁说我要这样一辈子?”
章鱼狠狠道,“你要是玩玩而已小蝶以后怎么办?”
舟抬眼看章鱼,缓缓道:“你不该再问了。”
章鱼脸色一变。
“没什么事了,你赶紧回去吧。”舟笑道。
章鱼脸色惨白,想不到舟如此干脆地做出决定。三年前,司徒菁走后,舟开始跟自己。一直觉得舟血液里有隐隐的不安分。
舟不愿说,是不想拖累自己吧。“大小姐说等你好了直接去见她。”
舟点头。
看着章鱼离开的背影,舟喃喃道:“他们死得太惨,你也害怕对不对?”
脑海里映出那个血淋淋的画面。那时自己成为杀手不过一年。
剑和宏都曾教过舟时间。尤其剑是舟的搏斗教练。剑运动的敏捷和出手的狠辣都让舟叹服不已,一度以打倒她为目标。可惜剑根本没有活到这么一天。
大小姐把他们抓回来,召齐了司晨的杀手。逼宏杀剑,又不肯给宏痛快。
鞭梢的血溅到旁观的舟脸上,带着热度。剑苍白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几乎不成音的嘶吼,叫宏杀了自己。
宏在地狱里多呆了三天。
第 6 章
舟打伤薛越后,薛永安迁怒小蝶,一并下了格杀令。之后薛永安与司徒靖达成协议,司徒靖给薛永安一次机会杀舟。赵文胜亲自带了三个好手埋伏,还是被舟逃了。赵文胜偷袭不成反而中了枪,养伤半年,这是后话。
迫于司晨的压力,薛永安解除了舟的格杀令。
司徒靖坐在黑色软皮办公椅里。舟按约定的时间到了,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司徒靖不得不承认,舟在自己收养的孩子里最有天赋,甚至超过司徒菁。舟素来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四年来没有失手过一次。也因此,司徒靖在其他方面对舟松动很多。舟没事多要把枪,找个女人,司徒靖都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居然为了个□大动干戈,简直自甘堕落。
舟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牛仔裤和短靴。更衬着脸色不自然的白。司徒靖知道舟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伤口刚刚拆线。锁骨骨折装了固定架。
舟在离办公桌两米的地方站定。“大小姐。”
司徒靖道:“伤好了?”
“好了。”舟的声音冰凉。
十一年来,舟面对司徒靖总是这样一副恭敬而又冰凉的态度。司徒菁口中的另一个舟让司徒靖觉得陌生。或者司徒靖希望有两个舟,机器一般冷酷乖巧的是自己的徒弟,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舟可以站出来让自己击败。
“翅膀硬了,什么祸都敢闯。”司徒靖起身走到舟身边,声音依旧和缓。
舟熟知司徒靖的脾气,一动不动。
司徒靖却一反常态没有责打:“阿菁因为你的事专门给我打了电话,求我放你一马。”
舟微微一怔,忽然觉得肩部刺痛,司徒靖正按在伤处,舟呼吸一紧,剧痛从伤处一阵阵传来,攥着拳低下头,疼痛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咬紧牙,知道自己一松口就会喊出来,面对司徒靖越是求饶越会招致更惨烈的后果。司徒靖猛一运力。舟似乎听到“咔嚓”的声响,浑身一软,又被司徒靖扶住。
司徒靖看着舟,额角暴起的血管微微跳动,呼吸也在加重。“觉得自己有本事,还不是被人算计了。留个教训,不要以为自己身手好别人都拿你没办法。”
舟抬起头正碰上司徒靖的目光,复又低下头:“是。”
听不出一丝情绪。
司徒靖盯着舟看了半晌,舟忍痛微微皱眉。司徒靖道:“任务资料已经准备好了,你下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