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病好了再走……”飘忽的声音从头顶传进耳里,“抱歉,公司事情太多,我不能送你过去。”
搁在腰间的大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张了张嘴,温暖的手指立即抵在唇上。
“别跟我说那三个字,你说得太多了。”杜展鹏笑笑,“还有,忘了告诉你,昨晚是他送你去的医院,不是我。”说完,松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件。
是他?莫惜情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跳,堵在心口那沉甸甸的感觉一霎那间全部飞走,睡意也跟着袭来。
“我、我困了,我去睡觉。”
“嗯。”
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书房里安静了很久,突然传出清脆的一声“啪”,像是笔被折断的声音。
* * * * *
是他眼花了吗?
方哲定定地望着沙发上和衣而睡的身影,竟然不敢再挪动脚步。是她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发现她还在,心里突然又喜又怒。
喜的是,她肯回来了;怒的是,这么晚了,还躺在客厅干什么?虽然气温不算凉,但是她的病才刚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外面,身上居然什么都没盖!
“你给我醒醒!”他扑上去粗鲁地摇晃她。
莫惜情猛地惊醒过来。
“你……回来了?”揉着眼睛赶紧坐好。
“你躺在这儿干嘛?”他脸色不善,“怎么,不习惯待在杜展鹏那儿?”
话一出口,他立即想扇自己两巴掌,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这句话……果然,莫惜情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
“去床上睡吧。”懊恼地转过身。
“我现在还不困。对了,还没谢谢你呢,”她脸上浮起毫不在乎的笑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谢谢你送我去医院,不然……”
他转身,盯着她看了半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昨晚。”声音很小。顿了顿,又小心地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公司有事。”其实是在借酒浇愁,茉莉,那些愁,你可明白?方哲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开。“我以后会天天回来。我饿了,给我做点饭吃。”
“哦?”她的表情傻傻的。
“你不是说不困吗?”他不悦地皱起眉头,脱下西装扔到沙发上,“不想饿死我就给我弄点吃的,快点,五分钟后我要见到一碗蛋炒饭。”
“蛋、蛋炒饭?可是我今天把饭都吃完了……下面条好——”
“吃完了不会再煮吗?”
这个人,还真不好伺候。
莫惜情低下头皱了皱鼻子,只得走进厨房重新煮饭。忙活了好一阵,一碗喷香四溢的蛋炒饭摆到桌上,方哲拿起筷子扒拉两下,突然又皱起眉头。
“胡萝卜呢?”
“呃……”她怯怯地望着他,“你不是不吃胡萝卜吗?”
“人都是会改变的,我现在吃胡萝卜了。”他淡淡地说,“重新炒一份。”
“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
“重新炒一份,听不见吗?”
她站着没动。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不好伺候,而是……极难伺候!
“你不炒,我自己炒。”他哼一声,讪讪地转身走进厨房。
从冰箱里摸出几颗鸡蛋打在碗里,然后仔细地用搅蛋器搅匀,又拿了一些蘑菇、胡萝卜、葱放到砧板上,笨拙地拿刀剁,碎末绽得满地都是。
“我来。”莫惜情站在门边,小声说。
方哲顿了一下,轻轻将刀放在砧板上退到一旁。她走过去拿起菜刀,用另一只手按住胡萝卜,熟练地将它切碎。
“左撇子。”他微笑着看她。
她扭头淡淡一笑,将锅架在炉子上,然后开火、放油、炒鸡蛋……
方哲静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左手拿锅铲,不停地在锅里翻炒,右手时不时拿起佐料往锅里撒,动作从容娴熟。她的神情很专注,就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仿佛那不是蛋炒饭,而是她整个的心血。
“你出汗了。”他抽出一张纸巾走过去。
莫惜情扭过头,很自然地将脸微微扬起对着他。他轻轻地将纸巾印在她额头,久久凝视她,眼底闪烁着让她心悸的光芒。
“呃。”她愣了一下,慌忙回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蛋炒饭上,“很快就好了——”
“不管它。”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固执地让她面对自己。
“松手,饭要糊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腾出一只手将炉子关掉。
“你干嘛?”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没炒好呢,你怎么就把它关了?火候不到,炒出来的饭就不好吃,再等——”
他低下头,吻住她聒噪的小嘴。
莫惜情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迅速沉迷在他霸道的气息中。湿热的吻,从嘴唇滑到锁骨,再到胸口,身上的衣物也随着他的手指往下褪去。
“你……”她微微睁开迷乱的双眼,脸颊酡红,“不是饿吗……”
“我饿,”他将脸埋在她胸口,低低地笑,“我很饿。”
“那、那你还……”
“你比蛋炒饭要可口。”
“可是——”
他重新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将她打横抱起,脚步坚定地朝卧室走去。
* * * * *
就像做了一场真实的梦,缠绵的一夜,似乎将彼此之间的生疏全部打破,然而中间又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让莫惜情时刻感觉到忐忑不安。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快吧,快得有些无所适从。这幸福像是偷来的,借着加州阳光的名义,把自己扔进一场交易中,却义无反顾。
下班回到家,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打开了,方哲微笑着立在门边。
“回来了?公司没事,所以——”话语突然顿住,他直勾勾地瞪着她,“你化妆了?!”
这些天,他每晚忙到深夜才回来,见到的都是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乍一见这么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着实吃了一惊。
“呃……上班嘛。”不化妆,难道天天顶着一张素脸招摇?
“看来,我得向你宣布几条规定。”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第一,不准化妆;第二,不准穿这么露的裙子;第三,不准用手机闲聊,今天我打了几通电话都显示忙;第四……暂时保留。”
莫惜情的嘴巴变成O型。
“好吧,我换一种说法。”他似乎让了一步,“可以在我面前穿露一点,可以用手机跟我聊天,但是,在我面前不准化妆。”
“哦。”她沮丧地低下头。
“下班之后不准在公司逗留,马上回家给我做饭。”
“我也有应酬啊。”
“我不管你什么应酬,超过九点我就会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不在家,小心我会打你屁股。”
“可是……你也常常出去应酬啊。”
“我是我你是你。再说,我每次出门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有哪些人、男的女的、多少人、为的什么事……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我又没让你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你就必须知道!”见她惶恐的表情,方哲放缓了语调,“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别让我找不到你。还有,每天早上我可以送你上班,你不用挤那些破公交车了。”
“不行!”她慌忙拒绝。要是被同事们看见了,只怕会被唾沫淹死。
“那我给你买辆车。你好歹也是个公司经理,怎么连辆车都没有?赚的那些钱呢,都用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的钱……”她小声嘀咕,“再说啦,我又不是金丝雀,干嘛给我买车?”
“那就让我送你。”
“不要!你让我坐公交吧,我喜欢挤公交,这样可以……减肥。”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相信了她的理由,不再言语。
“呃——”莫惜情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不能提一点要求?”
“说吧。”
“我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吃蛋炒饭?”她苦着脸,“我都吃腻了。”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我都没吃腻,你怎么可能吃腻呢?”
“当我没说。”她气恼地将靠垫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小角角。
还是从前的小动作。
方哲弯起嘴角,感觉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有些疼,疼痛中却又带着丝丝点点的释然。茉莉,你真的回来了吗?
“你以前就最喜欢抱着这个东西,”他凝视着她的侧脸,眼底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显得柔和至极。“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紧张的情节就咬它。”
是啊,有一侧的布料被咬得稀疏凌乱,被他说成是老鼠咬的。
“《猫和老鼠》的碟片还在,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个抽屉?以前你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个。”
是啊,一看动画片就将他甩在一旁不理睬,气得他嚷嚷要将碟片全部扔到垃圾桶。
“还有沙发扶手上的那个牙印,是你生病那次咬的。没想到以前你脾气那么大,为了几颗瓜子,居然什么都敢咬。”
是啊,痕迹还很深,经过这么多年,居然还留在上面。
“还有……以前你还咬过我。”他淡淡地笑,将左手举到面前。
是啊,是啊。
以前。
莫惜情站起身走到窗前,借以掩饰鼻端涌来的酸涩。突然明白过来,那层让她忐忑不安的东西,就是十年时光。两个人,隔了漫长的岁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重新住在一起,看起来似乎理所当然,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如履薄冰啊。
十年。
从前的一点一滴,他全都记得吗?那么,也记得自己是怎样欺骗他吗……不,不要再提起从前,那是她心底的伤,是她没办法说出口的歉疚,和后悔。
“都是以前的事了,”莫惜情淡淡地开口,“我都已经忘记了。”
都忘记了?
方哲的眼神倏地变得冰冷。僵立片刻,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走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发中深呼吸了几下。
“好……忘记了就忘记了,其实我也快忘记了。”
真的可以忘记吗?他分明感觉到,心似乎又重新掉回了冰窟。没关系……至少,他的茉莉还在身边。
第二章
两个人的小日子,其实过得很逍遥自在。在家做做饭、工作忙时上餐厅撮一顿、偷闲散散步、偶尔看场电影……甚至兴致来时去游乐场疯玩几个小时。
夫妻之间,也不过如此吧。
“我要去香港出差,周末回来。”方哲轻声说。
对面的女人还在大嚼鸡骨头,吃得不亦乐乎,没有一点儿淑女应该有的优雅气质。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弯起嘴角。
还跟十年前一样,喜欢吃干锅鸡、胡萝卜、辣椒,讨厌吃海鱼、芹菜,至于香菜,连碰都不碰一下……他们都没有改变,可是,仍然回不到当初的亲密无间。到底是什么变了?
“你老看我干嘛?”注意到对方不可忽视的目光,莫惜情终于抬起头问。
“看你的吃相。”他轻笑一声。
这才是从前的莫莫啊,一看到美食就两眼放光,恶狼一般扑到桌上,恨不得手脚并用,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的形象是否会吓着别人。
“我就是这样咯。”她吐吐小舌头,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的动作不文雅。
方哲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跟公司请几天假。”
“啊?不去不去,我还要上班呢。”她赶紧摇头。莫名其妙跟着他跑,像什么样子!
他耸耸肩,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那我出门这几天,你要乖乖呆在家里,不准关机,听到电话响要赶紧接,如果我忘了打电话给你,你要记得主动给我打;洗澡水不要太凉,不要一舒服就赖在浴缸里不起来,那样很容易感冒;闹钟要调好,我不能叫你起床,你要自己晓得按时起来……这样好了,早上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咳,咳咳!”莫惜情被他的长篇大论噎着了,拼命拍胸口。
“怎么搞的?”他赶紧将水递过去,又起身绕到她身后帮她轻轻拍背,“吃个东西都这么不小心,要注意一点。我出去这几天,你就不要在家里烧饭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累着自己……”
她沉默地望着他,眼神很怪异。
“吃啊,看着我干什么?”
“只是去几天而已,又不是几个月……罗、罗嗦那么多,”她期期艾艾地开口,“像大话西游里的,那个、那个……”
“唐僧?”他接过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很罗嗦吗?”
其实不用她开口,他都知道最近自己的话的确比较多,因为云霄已经不止一次地痛斥他“话痨”了。瞟一眼莫惜情,发现她咧着嘴傻笑,显然是以笑容作答。
“你以为你不罗嗦吗?那时候你说的话,比我现在说的起码要多十倍以上。你常说……你的大恩大德,莫莫我莫齿难忘。”
“是吗?”她含糊地应一声,低下头继续啃骨头。
沉默,突然不期而至。
刚刚说了什么?方哲愣了一下,起身走到窗前点着了一支烟。
那横在两人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就像这缭绕的烟雾,抓不住,却无处不在。
“饭后抽烟对身体不好。”嗫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看你抽烟抽得很凶,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记得他以前不抽烟啊。
“要应酬,当然得学会抽烟。”他转身淡淡地笑,“你不喜欢我抽烟,我就不抽。”说完,将抽了一半的烟按到烟灰缸里。
吃完饭,莫惜情走进厨房收拾碗筷,方哲怔怔地望着窗外,久久无语。
什么时候学会的?
回到美国读书的那段时间,晚上总是睡不好,常常午夜一两点还在床上辗转反复,没办法,只好依靠抽烟来平复翻腾不止的思绪。就在那时候,烟成了毒品,让他像个瘾君子般慌不择路。
茉莉啊,茉莉。他的茉莉,就是罂粟,他戒不了毒瘾,早已病入膏肓。
* * * * *
方哲去香港公干的这几天,莫惜情简直快乐过了头。
没有人跟她抢遥控器,没有人抱怨肥皂剧不好看,没有人在她泡了一半澡时拼命敲门,没有人命令她吃青菜,没有人在耳边念叨这个不准、那个不行……
兴奋之余,心里又有些空空荡荡。他不在,生活就像失去调色板的颜料,看起来姹紫嫣红,实际却混乱不堪。
莫惜情,原来你还是这么放不下他啊……
周末的夜晚,大街上灯光璀璨,一派繁荣的景象。景色迷人的中心广场历来是恋人们的约会胜地,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窃窃私语,有的坐在木椅上,有的沿着小径缓缓漫步,甜蜜温馨的感觉充斥整个广场。莫惜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直扭头盯着看。
“你都看了很久了,”杜展鹏拍拍她的肩,“脖子不酸吗?”
“哦。”她回过神来,遮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很累?”
她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呵欠,连忙用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将目光投在她脸上。这些日子以来,惜情越发成熟妩媚了,嫩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像个恋爱中的幸福小女人……
心猛然一沉。
“他……对你好吗?”艰难地开口问。
“嗯。”她胡乱应了一声。
的确非常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夜晚的索求太多了。
她想象不到一个男人的精力怎会如此旺盛,奔波了一整天,常常十一、二点才回家,有时甚至工作到凌晨,这么辛苦劳累,偏偏还有精神将沉睡中的她以非常形式弄醒,往往彻夜纠缠——
不累才怪!想到那些香艳的场景,莫惜情只觉得脸烧得厉害,窘迫地低下头去。
“吃饱了吗?我们出去走走吧。”杜展鹏淡淡地说。
她很想回去睡觉,可是见他一脸黯淡的表情,还是跟上他的步子。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除了询问彼此的工作情况,以及一些零碎对话,剩下的,就只是沉默。
怎么会这样?
莫惜情不禁苦笑。她和展鹏在一起十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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