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家 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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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家 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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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在男女关系上的决断,什么时候都比男人清晰坚强,不像男人般拖泥带水,得过且过。    
    那一夜之后,没多久,郭愚回家来就很凝重地对荣必聪说:    
    “局内的风声忽然又紧起来了,反正在国内,你是被软禁了,不易求得清白。荣先生,你就自己想清楚怎么办吧!我们就算不能帮你,也不会害你。”    
    话是说得既隐晦又明确,荣必聪心知肚明,他点头,问:    
    “哪儿的边防最有把握?”    
    “你考虑清楚了?”郭愚问。    
    “对。”    
    “信不信由你,深圳与罗湖的接境禁区大半都没有人把守,只一列脆弱至极的铁丝网。可是,荣先生,万一遇上巡逻军甚至边防解放军,他们必然一抬枪在胳膊上就扳动手掣,百发百中,根本是先斩而无须后奏的行动。”    
    单是这种形容,已叫荣必聪的心跳出口腔来。    
    可是,他不能不回去。    
    因而必须孤注一掷,免得日子一拖长下去,他反而变得坐以待毙。    
    他决定下来之后,就跟郭慧文说:    
    “我要走了。”    
    “嗯,定了日子没有?”    
    “明天吧!”    
    慧文点点头,嫣然一笑道:“祝你顺风。”    
    几句淡如白开水的话,其实犹如无味的一服毒药,灌下去,教人在五脏六腑内产生剧痛,以至肝肠寸断。    
    这最后一夜,荣必聪没有想过会如此难受。    
    他过分地低估了在这段蒙尘日子内,这位红颜知己在自己心灵上所发生的作用。    
    原来,在庄钰萍之外,还有女人使他动心。    
    人才这么想,房门就在几声轻敲之后被推开了。    
    月色,一如那个他吻了慧文的晚上那样柔美,从小小的窗口投射进来,正好教荣必聪看清楚站在房门口的慧文,活脱脱像一个下凡来人间施惠的小仙女。    
    她款移玉步,来到他的床前。    
    他伸手迎接着她。    
    赤裸肌肤的接触为双方传来一阵又一阵极度的亢奋,这种亢奋升华,成了一份浓郁得犹如玫瑰花般芬芳的情意,迷醉着两个人儿的赤裸心灵。    
    翌日,慧文送荣必聪出门。    
    他们手拉着手,走到村口。    
    分离在即,荣必聪面对着可爱可亲的郭慧文,连一句“我会回来”都出不了口。    
    他想过,自己应该说:    
    “我设法把你接到外头去。”    
    然而,对一个纯洁如羔羊,且在无条件之下奉献自己给他的女子,有十分之一成分的谎言,荣必聪都不忍讲出来。    
    他实实在在地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香港去,就算回到了,前途也是茫茫。    
    可是,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不得不拼搏,走出一条血路,寻回他的公平与清白。    
    他不可以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屈死在大陆上,放过了陷害他的人。    
    对于郭慧文,他领了情,受了恩,却无法回报,教他羞愧与自咎至极。    
    他低着头,含着泪,无语。    
    反而是郭慧文说着别话:    
    “聪,写信给我。”    
    荣必聪点头。    
    “你答应?”    
    “我答应。”    
    “若你仍在世上,你必与我通讯。”    
    这就是说,郭慧文最恳切最关心的只不过是荣必聪是否安全抵港。    
    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无私,如此大方,如此真挚,更增添荣必聪心上的不忍。    
    “慧文,我对不起你……”    
    郭慧文拿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说:    
    “今生今世,我们不讲‘对不起’这句话,谁也没欠谁,因为我没有要求,故此你无须承诺。”    
    “慧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环境与能力许可之下,你是我最愿意去关爱与照顾的人。”    
    “这已是我喜出望外之事。”郭慧文说,“走吧!免得晚了,不方便,深圳的边防,入夜后反而巡逻得更紧。”    
    就这样轻轻地一抱之后,两个人就分离。    
    荣必聪走到深圳边防处,眼前就是那一列铁丝网,他挑了最偏僻的一隅,准备走过去。    
    是的,信不信由你,其实就这么简单,有胆量走过去就成了。    
    正如人生中很多个生死关头,只要挺起胸膛,直闯,很多时就这样平安地过关了。成败很多时在于一些人是否有胆识而已。    
    经过了深圳偷渡回港的一役之后,在以后的人生中,荣必聪势不可挡,在商场上,经常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当年,他闭一闭眼睛,决定赌命,就这样飞也似的走近铁丝网,以最高速度爬过去。    
    在那一秒钟,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听到枪响,然后就会整个人挂在铁丝网上,再不能站到地上去。    
    那种感觉令他浑身冰冷。    
    故而,当他的脚踏在香港领域上,跟着发足狂奔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回光返照的一种本能反应。    
    回到香港来了。    
    荣必聪的这场噩梦,有如重病。来时如山倒,去时虽似抽丝,但,总算熬过去了。    
    他扑倒在病榻上的老父身上时,仿如隔世。    
    荣父荣恩泽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满脸皱纹拥挤在一起,似是忙不迭地要表示雀跃,却又无能为力似的。    
    “聪,我以为父子再无相见之日了。”    
    “不,爸,我回来了,对不起,害你担心得病倒了。”    
    “不相干,见了你,明朝就能好起来。这阵子,庄小姐常来看望我、服侍我、鼓励我,不然,真会撑不到今天,是她帮我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你去看她了没有?”    
    荣必聪摇头。    
    “为什么呢?快去吧!”    
    “庄经世出卖我。”荣必聪说。    
    “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换言之,被人出卖的次数仍然会很多,一次两次就记在心上,焉能做大事。有大志的人,胸襟要广,宰相腹内可划船,就是这个道理。”    
    “这口气要我吞下去,很难。”荣必聪说。    
    “多吞几下就习惯了,习惯就好,熟能生巧。你当被出卖的一口气是一服苦口良药,总没有错。我如果是你,定会火速去拜会庄经世,向他报告你已平安回来了,其余的恩怨与因由,只字不提,他欠你的情,总有一日会回报。”荣恩泽叹一口气,道,“再说,你现今羽翼未成,轻言结怨,妄想报复,一定是徒劳无功,自讨苦吃的。”    
    荣恩泽的教训,对荣必聪日后的影响很大。    
    欠债的人,就是把他宰了又如何,自己还是有损失的。最好的处置方法还是设法保持关系,让他慢慢还债,方才实惠。    
    荣必聪被老父说得心动了,再没有做声。    
    荣恩泽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膊:    
    “聪,徒劳无功之事,得不偿失之举,可免则免。为了不放过庄经世,而放弃庄小姐,这是条什么数?庄小姐的确是真心对你的,否则,她不会在你身陷困境时,仍不停地来看望我。”    
    这番话才真令荣必聪感动。    
    原来庄钰萍对自己竟如此痴情,就是为了她,而把跟庄经世的恩怨一笔勾销,也是值得的。    
    荣必聪终于来到庄园,求见庄经世。    
    庄经世—见了荣必聪,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是集尴尬、埋怨、防范、进攻于一身,他怕荣必聪来算账。    
    “你回来了?”    
    “是的,庄先生,不幸中之大幸,我终于平安回来了。”    
    “聪,这事我有责任向你解释。”    
    “庄先生,不用解释了,既然已经回来,事件的过程与原委,都不再重要了。教你们担心了好一段日子,我很难过,特来报平安,且致谢。”    
    庄经世一怔,随即恢复常态,从容地笑道:    
    “聪,经得起大风浪的人,必成大器,敢作预言。”    
    “那要你多提携了。”    
    荣必聪如此地表了态,就等于前仇旧恨一笔勾销,重新与庄经世做朋友,做宾主,建立新关系。    
    完完全全出乎庄经世的意外。    
    “你来了,见过钰萍没有?”    
    “还没有。她在家吗?”    
    “怕是在的,我嘱管家将她叫来,让她惊喜一下,你们好好地谈谈。”    
    等待与庄钰萍重逢的那一刻钟,长似十载。    
    “聪。”    
    庄钰萍站在偏厅的门口处,叫了荣必聪一声。    
    


第一部分第6节 他差不多是扑过去

    荣必聪回过头来,看到了美艳如昔的庄钰萍,他差不多是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钰萍、钰萍,你可好?”    
    “你逃回来的?”    
    “是,我不顾一切地逃回来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荣必聪拍额,不晓得回答。    
    庄经世的营商秘密,未必让女儿知道。    
    然而,自己该怎么开口道出事件的原委呢?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起吧!”荣必聪只好这样说。    
    “聪,你是够走运了,本城的传媒根本没有对你被扣留在大陆的事件发生兴趣,他们连报道都没做,这反而好,保存了你的名声。可是呀,铤而走险的勾当,做多了是上得山多必遇虎,今次能逃掉,下次不一定可以,那就惨了。”    
    “钰萍……”荣必聪不知怎样把话说下去。    
    “聪,上流社会的圈子内,还是有些人知道你的这件事,在议论纷纷的,这一点,你不可不知道。”    
    “议论什么?说我作奸犯科,走私黄金吗?    
    “这是实情,不是吗?”    
    “钰萍,你难道不知实情?”    
    “什么实情?”    
    “你父亲让我做替身。”    
    “荣必聪,你说话小心点,我并不喜欢有人站在庄园内肆意侮辱我父亲。”    
    庄钰萍的严肃态度,吓了荣必聪一跳,他急嚷:    
    “钰萍,这是事实,我并没有做违法的事,我是冤枉的。”    
    庄钰萍把左边眉毛往上一扬,带一点飞扬跋扈的样子,很令荣必聪心惊肉跳。    
    原来口里说着爱自己的人并不信任自己。    
    庄钰萍说:    
    “你受冤枉了,并不等于可以转过头来冤枉我父亲,是不是?”    
    荣必聪无辞以对。    
    他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说:    
    “钰萍,我以为你仍然爱我。”    
    “我不会爱一个立心冤枉我父亲的人,这一点请你理解。    
    “我此来也不是寻他算账的,过去的算了。”    
    “不但如此,你压根儿要弄清楚,整件事与我们庄氏家族是无关的。以后在人前人后,我们都必须以此为基础去发言与表态。”    
    这就是说,不但不能跟庄经世算账,而且要彻底地承认庄经世是无辜的,日后的责任始终搁在荣必聪的肩膊上。    
    庄钰萍并没有站在荣必聪的一边去试行探索他的苦衷,与谅解他的心境,她一开口就要荣必聪硬吞下这桩冤案。    
    在目标与宗旨上,荣恩泽与庄钰萍的取向是相同的,但在心意与态度上,二者就有很大的差别。    
    荣必聪感到老父的劝勉是基于爱护自己的立场。    
    可是,庄钰萍的要求,并不存半点对自己的关怀与信任,这无疑令他失落、彷徨、惆怅兼难堪。    
    荣必聪企图抓紧一些庄钰萍为爱他而做的种种事情,以致令自己心上好过些,于是他说:    
    “钰萍,以后该怎么说怎么做,我会事事与你商议。总之,请你相信,对你,我还是既敬且爱的。这段苦难日子里,你为我的担挂以及常去照顾我父亲的恩情,我都会谨记。”    
    “你父亲?”庄钰萍一脸的疑问。    
    “他老人家很感谢你的慰问和鼓励,他笑说如没有你常去看望他,陪他说话,给他希望,他未必能有精力撑得下去,活着等我回来。”    
    庄钰萍很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荣必聪想,这不怪她,她之所以去看望父亲,完全是爱屋及乌之举。情怀所向被披露了,有着少女应有的腼腆,不足为奇。    
    “聪,你刚回来,回家去好好休息个够,再说吧!    
    当荣必聪回到家里之时,见老父坐到客厅上来与客人谈笑娓娓,一见他,就喜气洋洋地说:    
    “聪,庄小姐来看我,老说要走,我硬把她留着等你回来。”    
    坐在荣恩泽身旁的客人缓缓回过头来,含笑点头,跟荣必聪打招呼。    
    荣必聪微微一怔,没想到是她。    
    荣恩泽道:    
    “你说到庄园去,谁知庄小姐却来了,差一点就失之交臂。”    
    庄小姐?原来老父口中的是这位庄小姐。    
    “你好。”庄钰茹笑道,“很开心知道你平安回来。吉人自有天相,我一直请荣伯伯释虑。”    
    荣必聪不晓得回应,太多杂念思潮,澎湃涌现,不辨悲喜。    
    荣恩泽看见儿子那副不知所措的神情,误以为有他在场构成了年轻人的诸多不便,于是便自以为知情识趣地引退,只剩下荣必聪与庄钰茹默然相对。    
    总得要打开闷局,于是荣必聪说:    
    “多谢你,钰茹,父亲对你的到访和慰问一直感激。”    
    “别这么说,—点小小心意难以弥补我们庄家对你的欠负,还真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前事忘了就好。”    
    庄钰茹说话的神情很真挚、很诚恳,没有一点造作,没有半点虚伪,这更令荣必聪茫然无措。他终于忍不住直指问题的症结所在,道:    
    “你承认庄家对我有所亏欠?”    
    “本来应该没有株连这回事,但父亲毕竟是庄氏家族的掌舵人,他的所作所为,我们有责任去承担。”    
    “钰茹,”荣必聪冲动地上前拥着庄钰茹的双臂,问,“你们都知道真相?”    
    庄钰茹怯怯地低下头去,道:    
    “我们都无能为力。请相信我,当我们目睹父亲把他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肯为你奔走担保时,我心里十分十分地难过。除了祈求你早日平安脱险,别无其他方法。对父亲的偏私,是每个做儿女的必然反应,请你原谅。”    
    荣必聪呆住了,连连退后两步,凝望着庄钰茹。    
    他一直渴望把整件不幸事划上休止符,只要他能听到庄钰萍跟他说刚才庄钰茹说的那番话就好。    
    如今,话是有人说出来,可是,听进耳里,感觉却是如此的凄酸。    
    一个他深爱着的人竟没有真心诚意地爱自己。    
    反而是另一个,在一旁静观的人儿,表达了对他的无限关爱与信任,予他一番公平的判词。    
    一种含冤得雪的欢畅,与另一种更深一层的委屈,分别来自庄经世的两位女儿,交替着安慰和折磨荣必聪,令他感慨得再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男儿苦泪。    
    庄经世在荣必聪回港之后,并不打算将他好好安顿,他有自己的一套打算。    
    他跟大女儿庄钰萍说:    
    “庄氏家族不打算跟荣必聪再有联系,以免外间人会自动联想,他被扣留在大陆的原因与我们有关,这对我的名望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影响,一旦为人口实,在商业的营运上就有诸多不便。”    
    庄钰萍笑着拉起她父亲的手,道:    
    “我做个听话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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