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习惯形成,人往往会不等大脑下达指令便按习惯行事。因此他失手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喊开,即便在这之后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一个被情绪和习惯掌控的对手,从来都难以成为对手。
“哼!这一局是老子小瞧你,下一局,你小子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汉子哼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暮青挑眉不语,只示意他继续。
但接下来与第一局没什么不同,汉子依旧是每局都叫开,暮青依旧是敷敷衍衍地不开盅。那汉子看起来越来越心急,脾气越来越暴躁,终于在一连十几局后,脸色又骤然一变!
这回没等暮青开口,看客们先兴奋了。
“小子快开!他又失手了!”
这汉子今晚本来运气忒好,也不知是不是好运气用尽了,风水轮流转,这会儿转到这少年身上了。不管这少年刚才那三花聚顶是凭赌技还是凭运气,很显然,他今晚运气还是不错的。只要他此局骰盅下的点数不小,就有赢这汉子的可能。
没想到,三文钱还真能赢回三千两来!
看这少年家境贫穷,三千两可够他吃几辈子的了!
凡是来赌坊赌钱的,除了士族公子闲玩豪赌,寻常百姓哪个不是图个天降横财?
仿佛看到了暴富的活范本,看客们激动得满面通红,巴不得奔下楼去,替暮青将那骰盅给开了!
“不开。”暮青淡淡开口,给所有人浇了盆冷水。
这汉子暴躁,却并非没有脑子。第一局输了,反倒让他冷静了下来,刚才,他确实一副大惊失措的样子,也骗过了众多看客,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她。
在她面前,世间并无演技二字。
出卖这汉子的是他的肩膀。他大惊失色时,肩膀的衣衫却在微动,幅度呈上下震动,说明他桌子下的腿脚在踮动。这在心理学中称之为“快乐脚”。
能够泄露人内心的不是只有表情,还有人的动作。
有一个词,叫做“察言观色”。我们通常会通过观察别人的神色和所说的话,来推测一个人的喜怒。但其实,人是会伪装的生物,表情可以用演技来伪装,说出的话也不见得是实话。
因此,暮青在办案的时候,从来不先看嫌疑人的脸,而是先看他的腿脚。人的腿和脚是身体最诚实的部位,一个人在专注演技的时候,通常无暇顾及腿脚动作,这主要与人的大脑有关。
在选修心理学的时候,教授曾经告诉过她,肢体动作、面部表情和所说的话,很少有人在说谎的时候,能够让三者同时达成一致。
当这三者不一致,此人所说的话真实性就有待探索。
这汉子脸上大惊失色,动作却告诉她他很开怀。这只能说明他在演戏,这一局不过是个套,佯装失手引她开盅罢了。
暮青淡定坐着,汉子却不淡定了。
汉子以前是个赌徒,混账胡闹了些年,没干啥好事,就练了一手赌桌上的赌技演技。从军后,西北苦寒,夜长难熬,没啥打发时间的,他便犯了赌瘾。军中汉子都是粗汉,没进过赌坊的跟没砍过胡人脑袋的,都是要被嘲笑的。他的赌技曾力压军中,号称赌爷!自从军中禁赌,他输给了大将军一次后,这些年便没再动过骰盅。
这次南下汴河城便是奉了大将军的军令,同顾老将军一起将新军带回西北。汴河城不是军中,不必遵守军规,他手痒便来赌坊里小玩一把,赌技竟没怎么生疏,一个时辰便赢了五六千两。
与这小子开赌,头一局输了是他轻敌,可这一回又是咋回事?
汉子有些不服气,总觉得暮青看穿他是凑巧,黑着脸一抄骰盅,继续!
可是,事情越发诡异了起来。
不论他怎么虚张声势,少年都只是注视着他,那双细长的眸清明澄澈,干净得仿佛照见世间一切谎言。
他数次佯装失手,数次被看穿,没有一次能骗得少年开盅。
汉子被瞧得浑身难受,终于忍无可忍,粗拳往桌上一砸,衣袍似刮了一道泼风,直扑暮青面门,“你他娘的干嘛总盯着老子瞧!”
拳风里,暮青端坐不动,只声音淡了淡,“你未出阁?”
“……”噗!
大堂里沉寂片刻,众人噗噗笑出声来。
这小子,嘴忒毒了点!
汉子被暮青讥讽成未出阁的姑娘,害羞给人瞧,顿时脸红脖子粗,眼里刀风恨不得将她砍作八段,怒吼:“那你到底啥时候肯开!”
“你管我,我又没违反规则。”
“你!”
“有时间闲吵架,不如继续。不然,磨蹭到天亮,这场赌局也未必有结果。”
“老子磨蹭?”到底谁磨蹭?这小子咋这么气人!
汉子抬眼瞪着暮青,只见少年一张平凡的脸,丢去人堆里认都认不出,委实没有高手模样。可只半个时辰,他便知何为人不可貌相。
啧!这小子好生古怪!他回回都能看穿他在演戏,到底是咋办到的?
汉子心烦意乱,边猜测边摇着骰盅,往桌上一放,顺口道:“老子开……”
话刚顺口说出,他脸色又一变!
看客们已无动于衷,这汉子脸色变了好几回了,少年总不开盅,估摸这回还是不开,上局他那三花聚顶八成是运气。
“开!”看客们意兴阑珊时,暮青又丢出一字,同样干脆利落地开了盅,以最直接、最简洁的方式让兴味索然的瞪掉眼珠,摇头猜疑的悉数闭嘴。
“三花聚顶……”
“又是三花聚顶!”
凭栏而望的再次探出半个身子,赌桌外围的再次踮脚伸头。人头攒动遮了红梁彩帐,人声鼎沸满了暖烛明堂。
众目睽睽下,汉子揭开自己的骰盅,却没看那里面的点数,只望定暮青,收了暴躁烦怒,头一回目光认真,问:“你怎知这局老子的失手是真的?”
这小子,赌神不成?!
------题外话------
昨天说奉上一章内容饱满点的,于是,望笑纳。
这字数跟v章虽然没法比,但就公众章节来说,快相当于两章了。
v前要配合推荐流程,所以字数没法多起来,望妞儿们理解。
……
科普:
微表情这个名词其实相对狭义,广义来说,它包含在肢体语言内。
所谓肢体语言,就是指人的面部表情、身体和四肢动作所表达的含义。
比如说,我们兴奋会鼓掌,沮丧会垂头,无奈会摊手……心理学家会通过这些动作,看穿我们内心真正的情绪。用美剧《lietome》里的一句话:“真相,就在你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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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下利器()
一品仵作;第十四章 天下利器
暮青没答,只道:“三局两胜,下一局没有再赌的必要了吧?”
她话音起,看客们的目光这才从两人的骰盅里惊起,恍觉赌局已分出了胜负。殆郠瑁尚
两局,少年都开出了三花聚顶,汉子却连连失手。
难道真是看走了眼,这穷酸少年是赌桌高手?
暮青从未说过自己不是高手。
选修心理学那段时间,她身在国外。为了实践,她曾有一段时间日夜泡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通过观察对手的表情和动作来预测胜负。也是那时候,她练了一手好赌技,只是她不喜欢花哨的技法。
这与她的本职工作有关。她是法医,职责是对尸体进行分析,判明死亡原因和时间,推断认定凶器,分析犯罪手段及过程。她的工作便是抽丝剥茧,因此她不喜欢一切掩饰真相的东西。
赌技高低不在于花哨的技法,她不喜欢哗众取宠,她喜欢高效、有序。平平无奇的技法省去了花哨的表演时间,既高效,又能令对手产生轻视心理。
至今为止,轻视她的人,从未赢过她。
暮青看着那汉子,现在她赢了,就看对方打不打算愿赌服输了。
啪!
汉子一掌拍在桌上,掌风浪卷涛翻,袖子一扫,三张银票渡至暮青面前,“老子输了就是输了!银票给你!但你得说说,你是怎么看穿老子的?好叫老子这三千两输个明白!”
暮青看了眼桌上银票,再抬眼时目光格外认真,望了汉子片刻,点了点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啥?
汉子一愣,眉头往一起拧,脸色不快,“老子啥时候告诉过你!”
愿赌服输,耍赖那等不入流的事他向来瞧不上,他自认为这银票给得干脆,也没为难这小子,不过是问一句自己怎么被看穿的,求个输得心服口服。怎知这小子张口胡言?
他啥时候告诉过他?他脑子不好使了才把自己的底告诉对手,他又不是找输!
汉子目光含锐,渐挟了风雷,气势浑厚如冠五岳,惊得四周渐静。 那是属于西北征战长刀饮血的男儿气,在这数百年繁华江南古城,赌徒们不识血气,却仍感到了气氛的不妙。看客们惊惧过后,纷纷后退,赌桌外渐空出一片空地,众人远远扫了眼少年,都觉得今夜他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少年在红梁彩帐下立得笔直,灯火里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未折一分,面色清冷,不惧不惊,手一抬,指向了周围的看客,“你吓着他们了。他们所有人在刚刚退开前,都出现了同一个反应,那就是腿脚僵硬。”
汉子下意识看向周围,一脸莫名,不知少年提这些看客做啥。
看客们纷纷低头望向自己的腿脚,想起方才后退之前确实惊住片刻,不由抬头望向少年。
“这种僵硬叫做冻结反应,人遇到危险时的本能防御反应,没有例外。你可有打过猎?”暮青冷不丁地问。
汉子愣了愣,拧着的眉头半分未松,不耐,“打过!咋了?”
他在西北,那可是打猎好手!大将军带人深入大漠,哪回都不缺他!
“你打过猎,就应该会发现猎物在警觉有危险靠近之时,会停下所有动作,抬头竖耳,全身僵硬。”
汉子又一愣,想了想,似乎是的。
暮青又问:“你可有遇到过危险?”
“当然遇到过!”西北边关与五胡作战,哪天的日子不是刀尖儿上过?
“你遇到过危险,就应该能想起你在遇险的一瞬也会全身紧绷,形同你打猎时遇到的猎物。”
“……”
“这是本能,即便进化为人,也不会丢失的动物性本能。”
“……”
“方才你失手的一瞬,目光焦距锁定,脖子僵硬,呼吸屏住,这些都属于冻结反应。 你可以掩饰,但真相就在你身上。你的身体反应告诉我你遇到了危险,我们身在赌局,能让你感觉到危险的只有输这一件事。所以我知道,你失了手。”
“……”
喧嚣热闹的大堂,一时竟无人声。
无人反应过来,也确实不知如何反应。
这些都是什么说法,从来没人听说过。
暮青并不管有没有人听得懂,她遵守了交换条件,解释完了,就可以离开了。她将桌上银票拿起来收进怀里,提起包袱便往人群外走去。
没人拦她,人群不自觉地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看少年走出人群,灯影里背影单薄,却生出几分卓绝来。
“站住!”
身后汉子忽然一喝,暮青停步,回过头来,面上覆了几分寒霜。
汉子望着暮青,却并非要刁难,只道:“小子,报上名来!老子好些年没输过了,总得知道赢了老子的人叫啥名字。不管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老子都记住你了!”
面上寒霜渐去,暮青回望汉子片刻,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声音透过单薄的背影传来,寡淡,疏离。
“周二蛋。”
言罢,她已出了赌坊。
赌坊里久不闻人声,半晌,汉子嘴角一抽,挠头咕哝,“娘的,比老子的名字还难听!”
*
此刻,三楼当中的雅间里,同样有人嘴角一抽。
男子青衣玉带,手上执一把折扇,扇面半遮着面容,避在窗旁俯望大堂。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含笑带魅,眸底满是兴味,“一个姑娘家,把自己易容得那么丑已是够心狠,连名字都忍心取成这样,有趣!实在有趣!”
别人许看不出那姑娘易了容,但逃不过他公子魏的眼。他除了轻功敢称江湖之最,易容术更是早年便青出于蓝,在他师父合谷鬼手之上。这姑娘的易容术在他看来不过是粗浅技法,虽然这粗浅技法她用得十分娴熟,但在他眼中还是生嫩了些。
“你眼中有趣的女子太多了些,今日午前才有一人。”身后一道散漫声音,烛影深深,暖了彩帐,那人声音却胜似初冬寒雪,懒散,微凉。
魏卓之回身,身后一张美人榻,榻上松木棋桌,一人懒卧,醉了半榻风情。
那人面上覆着半张紫玉鎏金面具,手中执一子,目光落在棋局里,只瞧见华袖里指尖如玉,夺了身旁木兰天女之姿。
“你是说我见异思迁?”魏卓之一笑,声音却陡然拔高,扇子忽的一合,指天发誓,“冤枉!天下男子,唯我念情!我家中有一未婚妻,年芳十七,名唤小芳……”
榻上男子垂眸望着棋局,只当没听见。
魏卓之却没再玩笑下去,走来另一边坐了,执起一子,落时问:“她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有几分道理?”
“嗯,有些道理。只是……”男子手一抬,指尖棋子灯影里挥出一道厉光,剑风雪影,落入棋盘,脆声如雷,眉宇间却融一片懒意,声懒,意也懒,“险些坏了我的事。”
“不险不险,她只要了鲁大三千两,没都赢走。他拿了我春秋赌坊的银票,回去顾老头那边一顿军棍是少不得的。我这趟西北之行,定能透过此人探得些西北军中实情。”魏卓之气定神闲一笑。
当今朝廷,外戚专权,元家独大,内掌朝政,外有西北三十万狼师。如今又趁五胡联军叩关之机在江南征兵,扩充西北军,元家之心昭然若揭。元修身在边关十年,他是何心意必须细探。
大堂里喧嚣渐起,赌客们谈论着方才的赌局,倒显得屋子里一时静了。
“你就没兴致?那姑娘所说的你我可是闻所未闻。”
“你都说了她是女子,我身边不留女子。”
“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你好男风,且喜雌伏。”魏卓之摇着扇子笑道,凤眸飞扬,饱含恶意的戏谑。
步惜欢融在榻里,不言,只抬手落下一子,指尖寒凉浸了衣袖,棋局顿现惨烈杀伐。
魏卓之眼皮一跳,咬牙,这是报复!
“但瞧她年纪不过及笄,这等高论未必出自她身,许是高人所授,若能招揽到这位高人,定对你有助!”
他们身在尔虞我诈的局中,若天下有一人,能察言观色于细微处,窥人所思所想,此人定为利器!
“天下利器,多为双刃,伤人,亦能伤己。”步惜欢袖子一拂,手中握着的棋子尽数散去一旁。
此局,已定。
魏卓之也丢了手中棋子,行棋布局,他从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这姑娘不能放走,我让绿萝请她回来。若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不必。刺月已去,此时应在带人回来的路上了。”步惜欢往后一融,漫不经心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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