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史扫了眼刘振身后的淮州官吏,道:“诸位僚属,现在淮南道的兵符及刺史大印都已在我等手中,而你们的家眷却都在这淮阳城中,难道真的不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降吗?”
众臣大惊,这才知道今日乱党祸害刘氏满门,并非全然出于私怨,而是有意杀鸡儆猴,意在胁迫他们投靠叛党。
“诸位僚属,你们应该清楚,北燕帝挟晋王以令岭南,岭南王有反意,淮州落在了我等手中,圣上在立后一事上又与何家生了嫌隙,若我等与岭南及江南水师联手起事,这半壁江山就会是我们的!若我等与北燕帝联手,大兴江山合二为一乃轻而易举之事!圣上势微,何不择明主而事?”吴长史振臂而呼。
众臣纷纷互望,眼底皆起惊涛!
北燕帝?
今日之事,看着是林党余孽作乱,莫非背后还有岭南王的手笔?如若林党余孽此番真是与岭南联手,那很难说北燕帝不知情,又或者,今日之事本就是北燕帝的手笔,意在南兴江山?
那何家呢?江南水师也参与其中,也要反?
若是如此,帝位果真危矣!
何初心听闻此言,也心中惊极,那黑袍女子不是要借她之手对付英睿皇后吗?怎会危及帝位?又怎会扯出北燕帝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黑袍女子骗了她?
这时,曲肃大怒,骂道:“明主?自古贤臣择明主而事,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也敢自比贤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吴长史面色青红,冷笑道:“圣上曾褒扬别驾大人乃是直臣,想来直臣为全忠君之义,必定不会顾念家中老娘。”
众臣闻言看向曲肃,谁不知曲肃是个出了名儿的孝子?纵然曲老夫人教子极严,恐怕宁愿死于乱党刀下,也不会允许儿子做那降臣,但身为人子,又岂能因为娘亲甘愿舍身就义而毫无挣扎?
这世间谁无六亲,谁无七情?以至亲性命相逼,不能说不卑鄙,但的确奏效。
两名文臣低着头走了出来,匆匆朝刘振打了一恭,头也没敢抬,“刺史大人,下官……对不住了!”
刘振闭了闭眼,“你们对不住的并不是本官。”
而是圣上……
这后半句刘振没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孰对孰错,各有取舍,贤臣也好,孝子也罢,哪个不是要背负良心债?其实,他更担心的是这些逆党逼降州臣的用意,倘若淮州文武皆屈服于逆党的淫威之下,事情便会如开闸放水一般,一旦局势对圣上不利,便会人人效仿,如同墙倒众人推,危上加危,圣上会更孤立无援。
果然,这两人降后,形势当真如同开闸放水一般,州臣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叛党之中,三人、四人、五人……
第六人是个武官,只迈了一条腿出去,那条腿却像灌了铜铁一般,怎么也难以迈动。他挣扎良久,最终将眼狠狠一闭,退了回来!其余人本在挣扎犹豫,见有人退了回来,便也跟着把眼一闭,面色痛苦,念及家中亲眷,不禁泪流。
邱安看了眼留下来的文臣武将,这一眼极为缓慢,似是要将这些面容铭记在心,随后他看向吴长史,那双睡意惺忪的眼里忽然有冷意一放,杀意自齿间迸出,如嚼人血肉,“今日之逼,邱某记下了,若能安然度过,他日必将如数奉还!到时祸及满门,还望吴长史莫要悔不当初!”
邱安是江湖草莽出身,如今虽然手握重兵,却依旧改不了江湖习气。吴长史明知不该怕他,却仍旧被那杀意所震,有些胆战心惊。
“淮州已落入我等手中,吴长史何需惧这威胁之言?”曹敬义冷笑着扫了眼邱安身后的人,“看来,倒像是曹某给诸位大人的威胁不太够。”
说罢,他给身后的帮众使了个眼色。
那些帮众早就等不及了,当即便把周氏、梅氏、余氏和两位刘小姐连拖带抢地拉去一旁,狂徒的笑声、女子的哭叫声以及衣裙撕碎的声音化作刀枪,割人心肝。
刘振双目血红,欲朝曹敬义扑过去,却被邱安一把拉住!
“济民!你过去是送死!”
“放开我!死又何妨!辱我妻女,我便是拿这条七尺血躯跟他拼了又有何惧!”刘振奋力挣扎,癫狂之态不似文官。
这时,刘二小姐慌不择言,哭喊道:“皇后娘娘!娘娘救命!”
她听过太多的故事,这一刻总觉得会有人救她。
然而,她看见的却是一张勃然大怒的脸,何初心骂道:“贱人!你胆敢害我!”
果然,不提皇后还好,一提之下,几个没抢到人的帮众望向上首,面露垂涎的丑态,对许仲堂道:“许都督好大的艳福,能一尝皇后娘娘的滋味儿,就是做鬼也值了!”
“做鬼怎么值?你们想尝尝皇后娘娘的滋味儿,等到大事得成之后也不迟,现在皇后娘娘可还有用。”许仲堂道。
何初心闻言松了口气,心道此人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却听一人问道:“淮州已在我们手中,皇后娘娘还有何用?莫非要用来威胁圣上?”
另一人道:“还真别说,圣上当初为救皇后娘娘可是弃了半壁江山的,你们说……这一回,为了皇后娘娘,圣上会不会把这半壁江山也拱手让人?兴许我等连一兵一卒都不必费,就能得成大业了呢!”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嘲讽至极。
何初心目露慌色,他们要谋的果然不是皇后,而是江山!她被骗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一刻,州衙公堂上一片乱象。
何初心的慌态落在刘二姑娘眼里,不由阖眸垂泪,心如死灰。
邱安借拦住刘振的机会,手往袖下一扣,似有什么闪了一闪。
周氏不堪羞辱,忽然奋力推开身上的狂徒,往旁边一人提着的长刀上一扑!
“夫人!”
“娘!”
叮!
千钧一发,一道脆音来若雷霆,在刀身上击出一溜儿火星,若江海之上凝出清光,逼得见者双目一虚!
这一虚的工夫,隐约有人逆光而来,披挂一身晨辉,容颜难辨。
那人来得缓,身旁有魅影随行,人未至,声已到,“算计阿欢的江山,你们问过本宫答不答应了吗?”
“谁?!”曹敬义厉喝一声。
话音未落,一只断臂凌空飞起,手上还抓着个孩童!
曹敬义循着那断臂望去,看到孩童之时,神情尚有几分疑惑,待后知后觉低头察看时,顿时被自己的血喷了一脸!
而就在他低头之时,数道魅影掠进公堂,所到之处人头齐飞,血溅如泼!
一个狂徒听见话音欲待起身,半颗脑袋被削掉,脑浆泼了余氏一身。
一个狂徒欲提刀杀出,腿迈出了公堂,上半截身子却倒在了公堂内。
周氏自刎未成,额头撞在地上,起身时见孩童在摔落之前被人接住,断臂被弃之在地,人已还入刘振怀中;满门女眷衣衫凌乱,浑身染血,惊魂未定;一州文武正转头望着州衙外。
来人束冠青袖,革带黑袍,一身公袍,却赫然是个女子!女子负手迈进公堂,自一地肚肠里踏过,如临平地,面色不改,那风姿世间难见,小楼深闺锁不住,青天高崖遮不尽,青丝容颜无妆点,却胜人间脂粉娇。
“你、你是何人?!”曹敬义捂着断臂,面色苍白。
女子在公堂当中站定,目光清寒,叫人一望,如见万里寒沙。她的目光落在挟持着何初心的许仲堂身上,道:“本宫,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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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内容实在太长了,本来应该再往下写写,但是算了算字数,大概下一段写完得有个两万五六了,假期期间,还是先更了吧。
第十六章 皇后问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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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
当今天下,名士争锋,女子之中当以此名最为如雷贯耳。
“皇后娘娘?!”小安子和彩娥大喜,率先参拜凤驾。
这一声皇后惊了满堂,州臣、叛党、官眷、侍卫,无不看一眼堂下一身公服负手而立的女子,再看一眼上首簪钗零落狼狈不堪的凤驾,一齐傻了眼——怎会有两位皇后娘娘?!
若堂下之人是皇后,那上首那位又是谁?
何初心迎着满堂目光,眸底尽是惊涛,一时忘了顾及颜面——她怎会在此?!
“你、你怎会在此!”许仲堂大惊之下,慌不择言。
“本宫不在此,该在哪儿?”暮青看着许仲堂,目光捎带着从何初心的眉眼间掠过,道,“有趣,你们知道本宫该在何处。”
此言颇含深意,但此时此刻,众人皆神魂未定,一时之间还无人有能耐细品。
而曹敬义捂着断臂,盯着遍地残尸,骇然地扫了眼同样乔装成州衙公人的八名神甲侍卫,问道:“你、你们莫非是刺……”
“淮州官衙无人了吗?公堂庄严,竟容江湖淫贼问话!”暮青冷声喝断。
话音未落,大风驰荡,泼得曹敬义一个倒仰!这一仰,迎面一道刀光恰好抹来,曹敬义伸手拔刀,却发现右臂已失,心中惊涛刚生,喉口血线一冒!
哧溜!
人凌空飞起,跌出公堂,两腿一蹬!
——血还在冒着,人已经死了。
月杀将刀收起,看了眼邱安。
曹敬义是江湖中人,对刺月门的杀人之风有所见闻不稀奇,但此事不宜公之于众,上至朝堂下至民间,皆有人秘密死于刺月门之手,一旦声张,朝堂及江湖之上必然又要生出许多是非。
暮青打断曹敬义的话,其中的用意月杀清楚,同样出身江湖的邱安也清楚,两人联手,堂堂江阳帮代帮主竟死于瞬息之间,惊得叛党大惊失色。
吴长史、王录事等人慌忙看向许仲堂,许仲堂扯住何初心,暗针逼颈,血珠顿时滚了出来,“我手中有襄国侯府的孙小姐为质!有刺史大印,淮州兵符!谁敢妄动!”
“襄国侯府的孙小姐?”州臣哗然!
却听邱安大笑道:“许都督,我们已经动了,这一地叛党尸首你没看见吗?刺史大印,淮州兵符,你真的能保住?你到现在连兵符是真是假都不清楚。”
“什么?兵符……”
“兵符乃乌铁所造,内力轻易震不碎,我倒是挺佩服许都督,拿到兵符竟不疑有假,也不试它一试。”
许仲堂大惊,见邱安面色嘲讽,心慌意乱之下拿出兵符来使力一捏!
“啊!”这一捏,许仲堂顿时惨叫一声,翻掌一看,掌心已然紫黑!那兵符上雕着虎头,受内力所震,虎口中竟刺出一枚毒针,他猝不及防,被毒针扎个正着,“邱安小儿!你……”
“让你试,你还真试。”邱安耸了耸肩,悲悯地道,“许都督,就凭你也想图谋圣上的江山,太不自量力了。”
“你!”许仲堂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为时已晚,他内力失尽,双腿一软,跌坐下去,手上的兵符骨碌碌地滚下了公堂。
御林卫立即抽刀架住许仲堂,小安子和彩娥搀回何初心,邱安上前拾起兵符来,回身就地一拜,“淮南道总兵邱安,拜见皇后殿下!”
暮青自邱安身旁行过,踏着血往上首而去,寒声道:“拿下叛党!违抗者,诛!”
八名神甲侍卫闻旨,提刀齐指乱党!
前有长刀,后有横尸,吴长史等人两腿发颤,几名降臣既悔且惧,一群叛党被领旨下来的御林卫押住,片刻工夫便全都拿下了。
淮州叛乱,自发至终,一个时辰都还未到!
暮青行至上首,御林卫已将许仲堂押去堂下跪住,何初心也已被宫人搀去堂下,小安子和彩娥扶正官椅,迎暮青入座之后往她左右一站!
上首,太极殿的掌事太监、乾方宫的大宫女皆在!
下首,淮南道总兵邱安已参拜凤驾!
哪位才是真皇后,此刻已毋庸置疑,毕竟……除了真皇后,也没哪个女子敢称当今圣上阿欢吧?
刘振放下怀里的庶子,与曲肃一同率淮州文武跪了下来,“臣等拜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刘家的女眷慌忙整衣,跪在满地残尸血泊之后,颤声道:“妾身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个早上,两拜凤驾,其中滋味未待细品,便听皇后的话音自屏风后传了出来,“置面屏风杵在面前做什么?是本宫见不得人,还是淮州文武之中有见不得人之辈?”
这话没指名道姓,却叫何初心面红耳赤,一干叛党纷纷避视。
小安子眉开眼笑,仿佛早知如此,忙命宫人把屏风移来了后头。
屏风一挪开,暮青便道:“淮州刺史刘振!”
“微臣在!”
“本宫来迟,叫你府中妇孺受惊了。刺史府后宅已遭血洗,且先将你的家眷安置于州衙西厅之内,待后宅洒扫出来之后再让他们回去,你意下如何?”
“啊?”刘振受宠若惊,他身为一州刺史,僚属之中出了众多叛党,而他又未能及时化解今日之变,险些丢失州权,酿成危及帝位的大祸,若非皇后及时来到,后果不堪设想!他还以为治州不力之罪是逃不过的,却没想到皇后头一句话竟是安置妇孺,不由大为感动,“微臣听凭娘娘安排,谢娘娘体恤!”
暮青看了眼彩娥,彩娥会意,指了几个宫女到了周氏等人身边。
周氏差点儿进了鬼门关,而今未伤分毫,只是受了惊,有些狼狈。宫女扶她起身之时,她两腿打颤,只听叮的一声,一物自她的衣裙上滚入了血泊中。周氏循声望去,见血泊里躺着把古怪的薄刀,柄长刃薄,寒锐逼人。
方才,她欲一死了之,正是此刀射来救了她。
周氏虽非武夫,不懂兵刃,但她听过市井传言,传闻英睿皇后擅使之兵刃乃是一套剖尸的刀具,她没见过剖尸刀,却看得出来此刀小巧,很适合女子防身制敌——莫非,方才救了她的人不是侍卫,而是皇后?!
周氏震惊之下抬头上望,只见皇后背衬凤屏,未束金袍,未簪凤钗,冬晨辉冷,映得宫屏金丝如缕,叫人一抬头,如见百鸟齐翔,万羽朝凤!
周氏心胆惧颤,慌忙低头,心中直道昨日不敢想皇后有假,今日才知何谓真假立见!想她自刎之时,人多混乱,皇后这刀出得千钧一发,慢分毫,偏寸许,她便可能没命,人言英睿皇后英武果敢,传言竟然丝毫不虚!
这时,宫女将幼子抱了过来,梅氏抱着孩子哭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叩谢皇后。
余氏最为狼狈,方才一个狂徒的脑袋在她面前被削成了两半,她被泼到,脸上尽是红黄之物,惊了心窍,见到宫女直往后缩,神态疯癫,“别碰我!别碰我!”
“娘!没事了!”刘二姑娘赶忙扶住她,小心翼翼地睃了眼上首。
却见皇后面色虽淡,但并无不耐之色,反倒问道:“本州医学博士何在?”
暮青识得官袍,那医学博士恰在刘振那拨人里,闻旨出列后,暮青道:“你跟去瞧瞧,她们刚刚受惊,你莫要近身,且先开个安神的方子,待人睡下了再号脉诊治。”
那官吏忙道:“微臣领旨。”
刘二姑娘受宠若惊,泪眼婆娑地拜谢凤恩,暮青淡然颔首,再未多言。
饶是如此,扶着娘亲退出公堂时,刘二姑娘依旧一步三回头,看看微服坐于上首的暮青,再看看凤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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